第六十二章
宁渊打发了滔滔不绝的赞扬秋鲤的程掌柜,哼,将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还说个毛啊!
这才笑着牵着她的手,接着表扬道,“从未料到娘子大才,我看以后咱们家合该你来养家,我只管做个享福的家翁就好了。”
秋鲤白了眼正在幸福的“展望未来”的某人,抿唇啐了他一口,甩开他的手,自己往房里走去。
宁渊连忙做低伏小的跟上去,“以后全指着娘子赏一口饭吃……”
秋鲤进屋却是想起之前的争吵来,高姿态的哼道,“嗯,那你可要好好听话,否则就扣你月钱!”
宁渊一听,这是还有怒呢,赶紧的走到她身前,又是哄又是作怪的,直磨着她笑出声来。
宋妈妈因着秋鲤中午饭没用,这会儿却早早的做了晚饭过来,宁渊陪着吃了,连哄带劝且夸且赞,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秋鲤这回也将将多吃了小半碗。
吃过饭,前院已有人催了,这回宁渊再走,秋鲤脸上便显出一二分不舍来,只是她心里明白,很快就将这种不舍掩盖了过去,如此这样,宁渊反倒更心疼她了,握着她的手一再保证。
让秋鲤推着出了门,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府。
“妈妈去歇着吧,我白日里睡的多了,现下竟是不困呢。”秋鲤笑嘻嘻的转身推了宋妈妈出去。
本来宋妈妈是因为她初初,想陪伴她的,秋鲤却是坚辞不许,宋妈妈以为她这是害羞不好意思了,故此只得笑着走了,当然临走少不得嘱咐一下夜里当值的扣儿和杏儿。
秋鲤早早的躺下,却是毫无睡意,她今日里听宁渊说了他的身份地位,心中早已隐隐有所感触,只是心中要强的那种自尊不许她撒泼胡闹,强压着那种悲愤的冲动罢了。
《史记齐悼惠王世家》中说道“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何
谓外妇呢?颜师古注曰:“谓与旁通者。”一个旁通,多少人鄙夷不耻?
不能想了。再想她就要看不起自己了,本来以为的平平静静安闲富贵的小日子,事实上却如同在油鼎中熬煮一般。
我该如何做呢?
秋鲤也不知道,事实上,出了院子,她对外头的世界一无所知,她甚至还不如扣儿几个。
想到扣儿桃儿和杏儿,她又要庆幸,亏的宁渊接了我过来,总归是富贵里养大了,若沦落到做奴婢的下场……,或许我到时候不想妥协也不行了呢。
只是现在叫她去伺候人,她却是做不来的。
对于名义上是外室这件事,她虽然有些难受,却不是接受不了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没有能力去斥责任何人。
然而更让她难受的还是自己孤苦无依,在这凄冷的深夜,在本应是母亲温柔呵护的年纪里,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母亲,你生下我的时候,可有爱我,怜我?那么为何不好好的陪着我呢?
到底是谁害的我家破人亡?我将来一定要让他也吃吃这样的苦头!她愤恨的想。
秋鲤一会儿悲愤莫名,一会儿愁肠千结,心潮起伏,哪里能够睡得着?
轻轻的自床上起身,悄悄的掀开帐子,扣儿和杏儿都睡熟了,她尽量不惊动她们,提着鞋子,光着脚丫走到外头,这才穿好鞋。
窗外的月光明亮,外间的烛台上点着一根蜡烛,她坐在炕上,想起白日里对程掌柜说过的话,转身从炕上的箱柜里拿出纸笔,一点点的开始描画,以前她所画的,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来,现在却多了些郑重,下笔更加仔细谨慎了,若有一点不好的地方,便撕毁了重来,其实这些画叫程掌柜看了,那也绝对要捧起来膜拜,奈何她性子上来,非要求个十全十美。
秋鲤沉浸在绘画里,烛火跳动,渐渐忘记了自己
的悲伤和难过,只余下追求完美的执着。
宁渊一身夜行衣,悄悄落在了宋宅后院,钟珲叼着一个狗尾巴草从屋顶上飘然而下,一见是自己主子,连忙吐了草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宁渊回府后,总是心中不安,其实他很明白,余氏的身份配秋鲤还是委屈了,虽然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能叫父亲珍重的带回府里,这些年又金贵的养着,西宁侯府里根本没有嫡庶之分,只是宁静妩不管人多伺候,才显得有些冷清而已。
又想到之前的几次,她总是背着人偷偷哭泣,半刻钟也坐不住了,只是府里也不是来去自如的,何况又是晚上,幸而他对此早有打算,叫了双喜进来,一刻钟后,宁渊在房里叫了壶桂花酿,喝完醉了,睡了,睡之前吩咐不叫人打扰。
一个人轻飘飘的从西宁侯府里翻墙出去了。
宁渊见到的便是灯下的美人图,怎么看怎么不真实。跳动的烛火如同他跳动的心,秋鲤垂着头,几绺头发垂在耳边,她写写停停,有时候会咬着唇思考,复有低下头继续描画。
许是心有灵犀,她突兀的抬头,便见到了站在窗外痴痴望着她的宁渊。
秋鲤眨了下眼睛,没有做声,只是低下头,手中似乎还要去画,只是那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纸上,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重,至此,宁渊才恍然回神。
即便心中早就暗暗决定以后见了宁渊一定要保持距离,不可过分亲密,但在这样的一个夜里,虽无凄风冷雨,却寂寞孤单的时候,他来了,定是因为放下不下她,这份情谊,她怎可以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礼数去苛求?
因此当宁渊站到她面前的时候,秋鲤毫不迟疑的靠了过去,将眼睛埋在他的肩头。
宁渊任她揪着自己的衣袖,那小声的啜泣一声声的敲在他的
心头,像是失了依靠的幼鸟。
第六十三章
宁渊被她哭的心都了。
扣儿和杏儿睡的再熟,也要警醒了,外间的哭泣声很低很低,却格外的叫人听了觉得可怜,两人对看了一眼,走到床边,掀开帐子一看,床上空空如也,战战兢兢的从内室出来,不料郎君在外头,两人白日里刚受了训斥,吓得正要跪下,被宁渊冷冷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知道这是要她们出去不要碍眼,立即小步轻轻的出去了。
宁渊心里替秋鲤委屈了,这俩丫头相比原先府里的珍珠碧玉,简直差的太远太远。
珍珠和碧玉,那是宁静妩一个眼神,便懂得主子心意的,就是睡觉也都是十分警醒,别说主子哭泣了,只要主子动一动,两人都要好生查看一番。话说回来,金尊玉贵的小姐哪个身边没有这样机灵的丫头呢?
秋鲤还在小声啜泣,泪水顺着他的颈项一路落到他的心中,宁渊发皱的心被浸泡、被压挤,那种酸涩直冲到他的眼中。
这位世家公子,终于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了。
惟愿此生她都不要再哭。
两人一个站在炕边,另一个跪在炕上,宁渊终是轻轻的将她小小的身子拥在怀里。
他不再许下承诺,只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做好,尽快的将她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叫她如此伤心。
秋鲤哭着睡了过去,宁渊那时候已经站麻了腿。
小心的拥着她的身子,挪到炕边坐下,秋鲤也跪了好久,他不顾自己腿上的刺痛**,先小心的掀开她的裙子看了看她的膝盖,见白皙依旧,才微微放心,用手隔着衣裤帮她揉了一回,这才小心的将她放到炕上。
将窗户放下来,熄了烛火,一个人静静的守着她看了半夜。
天色要亮的时候,宁渊开了门,看到站在门边的扣儿和杏儿,用眼神示意她们进去伺候,他一身黑
衣,那眸子同样散发着凛冽的幽光,即便长相再俊美,扣儿和杏儿也没作他想,恨不能直接滚进屋里才好。
秋鲤散着头发,睡在外间的炕上,身上搭着一件薄被,睡意安适,唇角轻轻往上。
这一夜之后,秋鲤容色更胜以前,宋公又过来把过两次脉,对自己的医术满意的简直要不行了。
宁渊却遇到一件事,几欲使他吐血。
刘府的二少爷失足坠马,救治不及,没了。
没了也就没了,若在平时,宁渊听了这消息连眉头都不带皱一皱的。
刘府这位少爷没什么才学名声,生平就爱个美人,原曾说过“若得一绝**子相伴死亦无憾”来着,这回他死了,就有那上赶着溜须拍马之辈,在灵堂上这么一通哭诉,伤心欲绝的刘府大夫人听罢便嚷嚷着要给儿子寻阴亲。
又要家世地位匹配,又要绝色,这比寻正经的儿媳还难呢!
按理,刘府放出寻阴亲的话,应也有不少人来投,只是这家世地位匹配这条,着实令人作难,那些专门做这买卖的“鬼媒人”见刘大夫人如此苛刻,纵使钱多也心冷了。
宁静妩生前见的人少,虽则她初春病逝,但棺木早已埋入祖坟,本来无人敢提的,西宁侯跟西宁侯夫人都不是好招惹的。
坏就坏在不知谁流传了一张宁静妩的小像出来,刘大夫人一看之下惊为天人,虽说是庶女,可亲爹是西宁侯,连刘老爷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物,出身上虽略有不足,但家世弥补了这一点,足以匹配儿子了,就使人透露出结亲的意思来。
幸亏刘大夫人自持身份,没有主动上门提亲,否则宁渊定要忍不住杀人的。
照宁渊看,那小像也就三分像罢了,他更生气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画了这张图,见过宁静妩的外男,除了石二就是顾衍,宁渊气得跳脚,怒气冲冲的去了石府找石二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