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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是项津生,项先生吗?”

    房间里没有开灯,项津生躺在了地上,接到一个电话,他回答:“是我。请问什么事?”声音有些沙哑。

    “您好,我们是xx家具的,您今年三月份在我们这里订的劳伦斯沙发到了,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送货上门。”

    项津生想说话却无法开口,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正被打气又漏气的气球。头埋在双臂间,压抑的哭声从嗓音里传出来。

    “你的沙发不舒服。”————

    “那你下次帮我把沙发换了得了。”————

    “好沙发挺贵的你等我攒攒钱。”————

    回忆绵长,回声在脑海盘旋,混合他的哭声。痛苦终于决堤在这一刻。

    项津生是在十天前接到宋哲明的电话的,宋哲明说:“来洲川,快一点。荣焕···找到了。”

    项津生只觉头脑空白,无法拼凑也不能理解,行动比思想更快,头脑混乱中已经买了去g省的票。

    他是第二天到的洲川,到了荣焕家看见了满头白发的荣母和一脸苍老的荣父,看向供桌上的照片觉得世界像颠倒了一样,荣焕疏离清瘦的脸在相框里,默然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秦霈在宋哲明的怀里哭,穆姿肿着眼睛说不清的疲态,还有一个是项津生在照片里见到的景晖,傅毓晚一身黑,纵然平时凌厉如她,此刻也被涌入的悲伤包裹泪流不止。房子里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他突然也不认识照片里的人,那不是荣焕。脑子里一阵眩晕,止不住的踉跄,是宋哲明过来扶住他的。理了理思绪,他走到荣焕父母的面前:“叔叔,阿姨。”荣母看见他止住了泪流,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津生,我的幺女没了···荣焕···没了。”

    荣焕打开录像机时还叹了一口气,面对镜头时还极其不自然,照着稿子念了半天还是念错了词,后来索性扔掉了稿子,重新点了录制键:

    “啊,没怎么录过像还挺别扭的。原本还准备了稿子,但是现在还是直接说好了,想到什么说什么。”语序不是很连贯,语速也有点慢。

    “爸、妈、津生、哲明、穆姿、霈霈、景晖····你们还好不好?我希望你们好。我过了一段很安静很平和的日子,虽然很多时候服用的药物提醒我其实并不平和。我最近总做奇奇怪怪的梦,但是醒来的时候大多都记不清了,如果你们见到我本人肯定会觉得我现在很像鬼。

    爸妈,很庆幸这一生里可以做你们的女儿,好像陪伴你们的时间很少,好抱歉。记得定期去做体检,保持健康,我给你们买了保险,之后会有人和你们业务对接的,不过不要随便接电话。我在你们房间留了一张卡,里面是我这些年存下的一点积蓄,一直拼命工作还是有很多收获的。你们有时间记得多出去走走看看。

    项津生,好久不见。好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因为你我会很倒霉,现在想想我是把运气都花在遇见你了吧。好希望你幸福,欠你一句谢谢,你要收下。项津生,我很想你。

    哲明,霈霈,看见你们这样好我也放心啦,美满永存,保护好惜陪,她长大以后一定很漂亮,我希望她永远美好。我会永远祝福她。

    穆姿,谢谢你陪伴我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说你很漂亮,像一只蝴蝶,我很喜欢你。穆姿,你要握住你所有的幸福,所有陪伴的人都值得你的守护。

    毓晚姐,一直以来你都对我照顾有加,不得不说因为你我才喜欢的这份工作,你会经常批评我,但是也不吝夸奖,有所成就仰仗你。毓晚姐,你真的,是我最好的老师。

    景晖,你在看吗?你应该在看,毕竟你以前不会落下任何一场热闹。如果你在看,不好意思让你以这种方式和我见面。景晖,你快乐就好,真的。

    原谅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女儿、朋友,但是我的坚持已经到头。很久以前就有过的念头,如今成了号令。说抱歉的话似乎不能消解,可是还是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似乎只能到这里了。”

    她站起身来鞠躬。又坐下微笑着挥别。

    收到视频的人都在寻找荣焕,他们不知道荣焕住在哪里,也报了警。项津生后来和穆姿联系上了,把宋哲明的电话给了她,穆姿说:“荣焕,住在嘉安巷。”

    警察和宋哲明一家先赶到的嘉安巷,来到郑梓曾经的家宋哲明的觉得心里像放置了一个发霉的橘子。打开房门时听见了叮叮当当里藏着的山山水水的粤语歌,是一台黑胶唱片机播放的音乐。靠近荣焕时,能闻到她房间里的檀香。

    宋哲明说荣焕走时很平静,像她平时那样淡然,穿着十八岁时景晖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那件礼服,裙子不合身,甚至有些宽大,化了妆修饰过后还是一派的清瘦身体也发黄了,如同凋零飘落在地上的玫瑰花瓣。那时,一只手抱着一个本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发旧褪色的二人合照。

    床头上放了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落款的时间是8月28号。

    宋哲明知道这个日期,知道一切,因为那天后他和荣焕去了一家医院调理和心理干预,而此后荣焕被困了十二年。

    她知道她会被发现,被怀念,甚至被埋怨,也会变成某些人、某个人痛苦的源头。她知道一切源于那个大雨倾覆的天台,是她没有挣脱的牢笼,是她十二年来麻木中祈求静谧时策划的一场逃离也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于是,她安静等待,直到了结束一切说再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