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津生下班回到公寓时看见了蹲坐在他门口的荣焕,见他回来,荣焕起身,手里举着两瓶酒。他说:“等多久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荣焕抱着酒瓶说:“没多久,怕打扰你工作。”
荣焕租房子的时候,房东给了她两把钥匙。她自留了一把,由于需要出差经常不在,同时也出于信任给了项津生一把钥匙。
项津生说:“你不怕我做坏事?”荣焕看着他,眼神赤裸裸的坦率:“你会吗?”项津生说:“不会。”荣焕回答:“嗯,我信。”而项津生给她自己的钥匙时,荣焕说:“我用不着。”他沉默着收回,他一直在单行道。
”怎么会来?吃过了吗?“他问。
拿出两个杯子,往杯子里倒了点酒。项津生又准备了点水果零食,和荣焕席地而坐,这是两个人的习惯,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更愿意坐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地板上而不选择舒适的沙发或者椅子。
荣焕点头没了话。这还是第一次在两个人沉默的气氛中有了尴尬。
荣焕举杯向他示意碰杯,项津生回应。荣焕拿出烟时项津生也伸出了手,荣焕挑眉看着他。他说:“我也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荣焕感觉到,偶尔项津生会从彼此的烟雾里看着她。
她率先开了口:“项津生?”项津生看向她,等着她的话,她说:“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来找你,要不要跟你说,但是我一直说你是我珍贵的朋友,所以我来了。”灭掉烟,荣焕脸上显出温和的笑意:“我可能对你动心过,很多次,可是我不知道是因为气氛还是因为情分。”她晃了晃酒杯,又接着说:“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你是我遇到的很好的人,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在给你发好人卡···而是你真的很好,所以我心动其实也不奇怪。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你,所以只能装聋作哑。在长春的时候你说的没错,我看不见身边的人,郑梓也死了,可是我很确定我喜欢他。我欠你很多,可是我也欠他一条命,对,我欠他一条命。我和他本不应该认识···”
项津生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等待着。
荣焕说:“我以前就很喜欢南京,其实我还喜欢更多地方,想去更多城市。没能学自己喜欢的地理是学生时代的遗憾,但是成为国际关系的记者又确实学习到了很多。我在南京的日子到现在都让我很迷恋,兴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在照顾我。”酒杯空了一大半,她又续上:“可能真的因为你,我更喜欢南京,想来我和南京都没有互相辜负。但是我辜负你。项津生,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荣焕说:“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可能会更快乐。”
项津生把荣焕的酒杯挪到自己面前,调整了坐姿,正对着荣焕,说:“我不好。我会嫉妒会愤怒会有恶毒的想法,我自私的想要占有你,想要你只属于我,想你能放掉过去即便我是备选也是首选。是,我爱你,我明白你所有的小心思。我知道你不爱我,于是我试图让你离不开我。你说我很好,只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好的一面而藏匿起我的阴暗。荣焕,一切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荣焕拿过酒杯:“是,你做到了。我离不开你,我其实非常依赖你。”
项津生也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酒液顺着杯口流淌在他的下巴、脖子。他说:“你想离开?”
知道答案了,却还是在听见荣焕的那一句“对,我要离开南京了。”把心脏豁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好奇怪,不疼,好奇怪。
荣焕向前展开双臂拥抱了他:“项津生,你很重要。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双手无力的回应,却明白此刻的拥有是以后长久的失去,用力记住她此刻的体温和她的味道。他没有问她会去哪里,因为知道她离开南京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在两端。
荣焕走时快到零点,她说:“不要送我了。”他站在玄关处,点头。
荣焕回到洲川在家里住了好一阵,荣母说:“怎么,又休假了?”荣焕说:“你不是老怪我不陪你和爸爸?”荣母点她的额头:“不是怪你,是怕你照顾不好自己。虽然津生在,可是你们也需要各自忙碌。”荣父在一边应和:“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三十了,还不考虑成个家?”扁着嘴,胡子被吹起来。
荣焕听着头疼:“您二老再这样我可走了?”
两老口不再提。
之后的日子里荣焕会和荣母逛街买东西一起做饭一起护肤,会和荣父一起修剪花草一起外出锻炼。她买了许多补品,放在家里,写了便贴和食用方法。又时刻叮嘱叫二老记得定期体检,小病赶紧医治以免拖成大病,去买了各种保险。
又待了几天,动身去了华塔,走前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房间,那是她在南京多年的存款,自留了一些生活费后剩下的留给了父母。
见了宋哲明和秦霈,给他们的孩子买了衣服。是个女儿,取名为宋惜陪,宋哲明说惜陪是值得珍惜的宝贝,同时也希望他和秦霈能执手一生,陪伴到老,谐音也是珍惜秦霈的含义,当初取名字时也想过,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用这个名字。
荣焕抱着小惜陪,说:“宝宝,你有很爱你的爸爸妈妈,以后你也要爱他们哦。”她亲吻小惜陪的额头:“我也很爱你,我是荣焕姑姑——”小惜陪不会说话,扭动着哼唧了几声。
吃了饭后她回到了嘉安巷,打开了新一栋三单元302,曾经是郑梓的家,现在是她的。
买下房子之初,郑梓的母亲问:“荣小姐,这是老房子了,你确定要买?”荣焕看着两鬓斑白神情慈爱的郑母说:“阿姨,我看您也不住在这里了,可否就卖给我?”郑母是犹豫的,因为这是郑爷爷的房子。后来荣焕软磨硬泡多天才让郑母松了口。因为是老破小,价钱也不是很贵。
买下后荣焕打扫了卫生,家具都还是完好的,只是已经老旧。
荣焕觉得像回到了十三年前。
她在华塔过着类似隐居的生活,尝试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多数时候是失败的。
后来胡思乱想的次数多了,询问黎净优是不是还缺人手,黎净优说:“荣大记者?您这是闹哪一出?”后来去了空对月,荣焕说:“以前的饮品换了啊,那我得从头学了。”黎净优说:“总是要有新产品的。”黎净优说自己要结婚那天,荣焕辞了职,从黎净优这里赚来的工资转头也给她买了新婚礼物。她说:“恭喜你啊净优姐,希望···一切美满。”黎净优说:“婚礼真的不来了吗?”荣焕说了抱歉,黎净优想,荣焕越来越像一个旅居客。
某天逛街时看见了一家纹身店,荣焕踌躇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只有一位男员工,他说:“您好,请问···”话没说完,荣焕说:“纹身。”
“筑良哥。”男员工说。荣焕循声望去,筑良?她一眼认出了来人,笑着说:“白医生?”医生变成了纹身师,挺大的反差感。
白筑良刚准备进后房,听见荣焕的声音又看向她。荣焕说:“我是以前华中的学生,高二文一班的荣焕。”
白筑良问:“你想好纹在哪里了吗?”
荣焕说:“左边大概心脏的位置。”
衬衣露出了左边肩膀,用纹身店给的毛巾盖住了身子。荣焕看着带着口罩的白筑良,目光又落在操作间的其他地方,看天花板,看目光可及处的墙壁上贴着的纹身海报,尽量忽略密密麻麻的疼痛。
荣焕去了厕所,褪下衣服看见左胸上的幽灵图案,抬手小心翼翼的抚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纹身,看见店时便如此做了。
白筑良看见走出来的荣焕问:“喜欢吗?”荣焕点头道谢,她说:“白医生,您为什么会···做纹身师了?”白筑良一如曾经的温和,却带了点浪子的气息,他说:“当医生的人学纹身很有天赋的,手稳。”他又说:“难为还有人记得我,你是第一个来的华中人。”荣焕笑:“肯定记得,毕竟上学时期我就觉得您很帅气。”寒暄一阵后走出纹身店,荣焕想,怎么还是这样痛呢。
穆姿发了去法国演出的动态,荣焕点了赞,穆姿就马上发了消息来:“最近怎么样宝贝。”荣焕说:“一切都好。”又加了一句:“我在华塔。”穆姿说:“回国后我就回华塔,好久没见你了。”于是过了一个星期后,二人碰了面。
荣焕和穆姿躺在一张床上,她听见穆姿聊舞团聊舞伴,最后聊到和黎曜。她们聊了很久,聊到了天亮,两个人又睡到了傍晚。
穆姿走后荣焕给景晖写了邮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掉的联系,但是知道她们不会再见了。她删删减减,改来改去,最终成了寥寥数语:
景晖:
近来可好?
我辞职了,也离开了南京,给你写这封邮件的时候已经在华塔。我还以为我不会再回来,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在这里,曾经逃离的地方变成了自己的避风港,好神奇。前段时间看见你的朋友圈,你好像已经在俄罗斯了对吗?俄罗斯好玩吗,听闻俄罗斯人不爱笑,但是我想你在的时候一定也给身边人带去了无数灿烂。
回华塔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我们的曾经,那时说的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可以住我们两个人,你会有我家的钥匙,我也会有你家的钥匙。但是我的房子不大,很小。
我很想你。异国他乡照顾好自己,望你如你所言,过上如愿自由的生活,光明灿烂。
盛夏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去了华中,只站在门口,看着“华塔中学”四个大字,然后离去。路过林荫道时抬了头,合欢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