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悟兰因》 第0章 楔子 荣焕的房间里有一把红色吉他。它被搁置在荣焕房间门门后,落了灰,琴弦生了锈,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曾看过,不放在柜子里,也不让人碰。 荣焕下班刚回到家走进房间,脱下外套,衣摆扫过琴弦,阵阵的回音,她动作一滞,望向了它。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开,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平整的棉被小小地凹陷下去,荣焕身体的轮廓也被描了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哼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声音不大,却因为屋子里只有她而显得突兀。眼角滑过眼泪,流到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弯旋进了耳朵里。她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睡了过去。睡着前,不自觉地在心里默念:郑梓。 荣焕都是这样,醒来,睡着,她都会默念一遍郑梓。 偶尔日常里无意识地提起郑梓。郑梓不喜欢冬天,可是他喜欢雪,所以因为这个他原谅了冬天。郑梓喜欢喝汽水,尤其冰冻过的,一年四季都是。因为他喜欢那种锐利刮过嗓子继而在口腔里弥散出甜腻的感觉。郑梓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华塔火车站站定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然后去车站等末班公交车从华塔南开向华塔北,然后往荣焕家的方向走去。给荣焕一通电话,说:‘荣焕,陪我走走。在巷口等我。 郑梓是谁?项津生曾经这样问荣焕,荣焕说:郑梓是个混蛋。 哦,郑梓不是好人,所以荣焕讨厌他。项津生想。可是…荣焕经常 会提起他。应该也没坏到哪里去。 项津生靠在护栏上,看着荣焕,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扬了起来。他知道,她一定又想起郑梓了。他不知道郑梓和荣焕是怎么认识的,他问过,荣焕要么换了话题,要么保持沉默。拉开罐装可乐的拉环,递给荣焕,荣焕很自然地接过。微微刺点的泡泡入了口,她好像能听见可乐泡泡在嘴里一点点碎的声音。 项津生,今天几号了? 六月三十号了。 荣焕又喝了一口可乐,喃喃:明天,就七月了啊。 项津生点头,他握着手里的啤酒也开始发呆。看见对岸有个老人牵着一条悠哉漫步。老人穿着一身白衣,优雅从容,如果不是一头银发,她一定觉得要再年轻好几十。项津生脑海里冒出来一句:岁月从不败美人。然后他开始想象荣焕老了什么样子。他想着,对荣焕说:荣焕,你以后老了一定也很好看。 荣焕没有看他,可乐罐搭放在了江边护栏上:我觉得五十岁刚刚好。 啤酒罐上流下了水,湿润了项津生的手心。他心里想荣焕要长命百岁才对。 项津生,原来明天七月了。 是啊。 我眼里最像夏天的季节来了。 项津生还是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啤酒。 项津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荣焕拿起可乐走向不远处的座椅处坐下。慢慢悠悠地,摸着左手手腕的红绳,开口:和郑梓有关。 第一章 荣焕已经记不清是几年前了,岁月在脑海里泛白消褪,只能让她捡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记忆碎片,她也只能修修补补,试图拼凑再试图还原。 彼时荣焕家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就是维持这个状态,也让荣父荣母早出晚归。荣焕记忆里和父母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次数,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程度。华塔原本是个工业城市,发展势态迅猛,市民盼着钱包鼓鼓,盼着钢筋水泥,盼着车水马龙,盼着灯红酒绿。却在欲图转型为旅游城市之际逢着资金不足,年轻发展活力流失而停滞。荣焕觉得,小时候看见的华塔,竟然不知何时起就成了被遗忘的城市,像极了乡下在土屋门外手里持着老烟枪的老人,沧桑还没了生气,像是会时刻被人路过与遗忘。而荣焕体会到了捉襟见肘,她想,新上市的饮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尝一尝。前天看见一条很好看的裙子,要成为以后才能拥有的东西了。她17岁,敏感自卑都在此刻放大,但她从不开口,没有在温饱线挣扎已经很好。为生计奔波,是不得已而为之。生活让她试图成为一个大人,沉闷的中学时期却还提醒她,她应该有所图。 荣父荣母最后做了决定,换掉在能源公司的工作。荣父选择了运输司机的工作,荣母陪同照顾,二人跑一单近一些的十天,远一些的一个月。长途酬劳更为丰厚,半年多过去荣父熟练之后只接长单,而荣母就着原先在能源公司的经验,去了临近城市的一家私企做了出纳。曾经相聚的时间之于现在,竟然更为奢侈。荣焕习惯了早午晚餐都是自己解决,习惯了下晚自习要走进灯光昏暗的嘉安巷,拐了两个拐角才到自己家。 一年多过去,荣家的日子较之前改善了许多。荣焕的零花钱也多了些,她存够了买那条裙子的钱,到了商场迫不及待地拿上它走进了试衣间,但是当那条白色裙子穿在她身上,她突然觉得那条裙子毫无特色。她不喜欢了。脱下后走出去,心里面有些空落落的。 逛了会儿,没什么乐趣折返到家。路过旁边楼房的巷口看见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前探了探似乎是一只墨灰色的猫。怎么会在这里呢?她不习惯家里面有宠物,却又纠结于这是一条生命。心事落在了眉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近。进门时闻到了烟味,让她不住地咳嗽,看向了沙发方向,荣父在烟雾缭绕里坐着。“爸。”荣父点点头:“回来了。”然后视线落在了电视机播放的新闻上。厨房传来荣母哒哒哒的切菜声。她突然有些恍惚,又觉得好像一直以来他们家都是这个模式,这是人间烟火的模样。 回来了?今天去哪里了?快去洗手吃饭。 荣焕换了鞋放下了随身包,绕在妈妈身后,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右手拿起了桌面上闲置的筷子,夹了一口肉放进嘴里。 荣母宠溺着拍了拍荣焕的脸:鬼丫头,洗手去。荣焕笑了笑,神情放松。慢悠悠走进厕所洗手,侧头看向窗外的同时,眼神还是落在了对面巷口,思绪飘在了那只墨灰色的流浪猫。水龙头的水点点,微微浸润了胸前,再洇开,她思量着吃完晚饭得下楼看看。 桌子上都是荣焕喜欢的菜,她把这些当作是父母对她陪伴缺失的补偿,欣然接受也毫无怨言,她都懂,她很开心。生出一种恍惚感,明明才一个月却觉得和他们许久未见。拉了一下家常,一顿饭的时间结束了。 “小焕,我后天回去上班。你爸爸能有五天时间陪你。”妈妈这样说,随即递给了她生活费。荣焕点点头说:“谢谢妈妈。”声音有些小,她感觉每个字都在舌头上跳,尤其说谢谢的时候。 小小的华塔,小小的父母,小小的她,所以自身的力量也是小小的。也是自16岁起,荣焕说她要存起来,把自己和父母给予的力量都存起来,到了一定程度,可以看见华塔全貌,也可以离开华塔。 离开华塔,这个念头竟然就这么盘桓,毫无消退之意。 和荣母收拾完碗筷后想了想还是要去巷口看看。和父母招呼了一声便说下楼出去,过一会儿回来。 荣母叫住了她:把垃圾都带下去。随手递给她一袋垃圾。荣焕接过,掂了掂重量。扔完垃圾之后又晃到了便利店买了两瓶牛奶和一根火腿肠。 走到巷口,荣焕轻轻的开口,带着探寻:咪咪?,没有回应,她试着往里探,走进巷口深处也不见那只墨灰色的猫。正欲离开,听见小小的叫唤和呜咽,低下了头,墨灰色的小团子颤巍巍趴在她的左脚处,小声咕噜,像是在等她,也像是终于等到了她。 荣焕蹲下,抬手抚摸,动作轻柔。发现小猫的眉心晕了一点白色,眼睛黑溜溜的,鼻头樱红。她拿出新买的火腿肠,掰了一小粒递给它,它眯着眼侧过头。荣焕说:可不可以吃呢?试了几次,小猫撇开脸。 荣焕看着,叹了口气。她没什么经验,想了想把牛奶打开,倒进了牛奶瓶的盖子里,又递在它的嘴边。小猫凑过来,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嘴周和短短的胡须沾了牛奶。荣焕笑了,伸手拍了拍它的头:叫你奶盖好不好?小猫嘤嘤叫了一下,又继续舔盖子里的牛奶。荣焕也理解为它接受这个名字了。又连着叫了好几声,叫一下它也应一下。 “你是想和我回家做我的猫吗?可是···我好像也不能养猫诶。”荣焕记得小时候养过两三天的猫,某一天猫不见了,她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哭得伤心,抽气时都头脑发麻。晚上起来上厕所正准备回房间,听见荣父对荣母说:“你应该跟她说一声,你看她伤心成什么样了。”她明白了,她的猫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时候被送人了。她好像应该大闹一下,可是突然觉得自己筋疲力竭,沉默着将心事抛在那个黑夜里,一夜噩梦,梦见被送走的那只猫说:“你也不要我了。” 从回忆里抽离,荣焕叹了口气。低头对奶盖说:你等等我好不好,我现在给你找一个箱子当你临时的家,但是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我一有机会之后接你回家好不好? 荣焕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到不穿的两件旧衣服,然后又找到一个小纸箱。最后又风一样的跑出去。跑到巷口,却停住了脚步。她看见了一个男生抱住奶盖,低头柔声安慰。奶盖乖巧温顺地趴在他身上,时不时地叫唤。男生抬头看向她,脸部轮廓俊朗,眉眼弯弯,星星点点,嘴角轻轻扬起。逆着光,荣焕感觉像看见了动漫里的剪影。他站起身,对她礼貌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荣焕身体有些僵硬,走向男生,走向奶盖。她觉得有些尴尬和紧张,前进的每一步都觉得有些耳鸣,绵长又尖锐的声音回响。停在了她觉得合适的社交距离,然后对男生说:你会把它带回家吗? 男生张了张嘴,有疑问,但随后还是说:好,我带它回家。声音柔和,少年里独有的砺朗,又带着细腻绵柔,金丝绒一样的声音。 荣焕感觉耳鸣又重了些,轻轻地晃了晃头,然后屈身放下纸箱:它可以暂时睡在这里。没有抬头,只是铺了铺旧的衣服,声音听不出情绪。然后直起身子,看着他:那先交给你了,我先回家了。 第二章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碎在了地上、课桌上、墙壁上,影子随着树叶也在晃动。哪怕声音再小,荣焕总觉得自己还是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老师不讲新内容,习题课,她对过答案看见作业的效果还不错,失了听课的兴趣。看着讲台的老师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点头附和,脑子却是放空的。下节课也是最后一节课,还是体育。思绪突然落在了那只墨灰色的猫,她叫它奶盖它应了的。不知道它好不好,不知道那个人对它好不好。 景晖眼前一黑往前栽是在体育老师让热身跑的时候。荣焕探出身子想要去护住接她,重心不稳向后倒在了地上,胳膊轻微擦伤了。但是她还是和周围同学把景晖扶起来向医务室走去。荣焕和景晖要好,其他人帮忙护送到医务室就自行离开了. 营养不良又低血糖。你们虽然都高二了,但是也才高二,还是要注意身体。白筑良给景晖输葡萄糖,手上动作没停也还是对荣焕说。荣焕点头,想着他背对着她,又开口:知道了,谢谢白医生。白筑良绕过病床,想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你也别在这儿待着了,去上课吧。医务室有我呢。走到荣焕旁边,看见了她的手肘的擦伤,跨步取了消毒棉签和创可贴,荣焕擦着伤口:你也注意一下,女孩子留疤不好看。说着话,也不看荣焕。荣焕打量着他,突然很想看看白筑良笑起来什么样子的。 白筑良长得周正,脸型流畅,明显的眉峰黏着浅浅的弯,此刻看着电脑屏幕的眼睛平静黝黑,长直的睫毛添了细腻,鼻子直挺似柱,嘴巴即便放松也还是抿成了一条线,微微泛着粉。 白筑良敲着字,余光看见荣焕,遂将目光投向她。被发现偷窥,荣焕竟也不躲,白筑良看见荣焕的直白,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荣焕这时开口:你笑起来很好看。白筑良神色淡了起来,荣焕说:我需要回去上课了,麻烦白医生照顾景晖了。 荣焕下着楼梯,想起白筑良的笑,觉得他很像白开水,淡到让人忽视,又淡到无法割舍。带有青年的生气和成熟的稳重,白筑良比班上那些愣头青好得多,又有些懊恼自己不看场合说出来的没大没小的话。 走到医务室和通向教学楼的夹道,荣焕看见了地上晃来晃去的影子。她脚步一顿,往楼道中看去,有人抽烟。是她家楼对面巷口遇到的那个男生,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想开口问问奶盖怎么样。他发现了她,轻轻把她拽到楼道里,然后往周围看了看。他举起手伸出食指放在了嘴边,小声地:嘘——荣焕噤声,听见了路过的脚步声。 过了几分钟,脚步声远去。男生开口说话了:没想到是你。荣焕也不知道说什么,男生说:这儿没监控,老师少。荣焕听懂了,所以他在这儿抽烟。她点头,看着他,然后说:猫呢?你带回去了吗?男生食指和拇指灭了烟,然后扔进了几步之外的垃圾桶里。他对荣焕说:带回家了,可是不吃不喝。 荣焕看着他,想了想,然后说:那你给它倒点牛奶吧,少一些,它会喝。说完准备转身走,他拦住她:我叫郑梓,你叫什么,几班的?她看向他,还是没有开口便避开了。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地想要回头看看他,接下来的几秒也是按照想法如此做了。她回头,却发现少年仍在看着她,脸上挂着笑。身体一僵,感觉心脏突然地收缩了一下,吸进去的氧气忘记呼出来,然后转身跑去。 景晖说荣焕眼下的泪痣,让她显得更厌世了。 上着历史课,景晖坐在另一列时不时回头看荣焕。荣焕注意到,一节课都觉得心里面闹腾极了,下了课她刚叫了景晖一声,景晖就走过来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荣焕,我才发现,你有一颗泪痣!我看好久呢。 荣焕:什么?你一节课都在盯着我的泪痣吗? 景晖笑出白牙:是哇!我以前都没发现!我跟你说一直觉得你清清冷冷的,现在凑近看了没想到这颗痣显得你都厌世了,怪好看的。你说我也自己点一个怎么样? 她拉着荣焕的左手,时不时捏一下,荣焕另一只手转着笔:那你知不知道,下节课要听写单词?景晖一愣,放开荣焕的手开始翻英语书。没想到立马就打上课铃,荣焕看着景晖立马哭丧的脸没忍住笑了,她心情突然很好,捉弄景晖实在有趣。战战兢兢一节课没听写,景晖就开始向荣焕飞刀,下课了看见荣焕前桌离开,景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好啊你!骗我?!荣焕没来得及开口,景晖把巧克力拍在荣焕桌子上:喏,今天不给你黑巧克力了,给你白巧克力,叫你骗我! 荣焕:行,谢谢。可是,低血糖的是你,怎么每天吃巧克力的是我?,景晖每天都给她带巧克力和糖。她撕开包装,掰了一块放在景晖嘴里。 景晖手撑着头:我不是怕你也低血糖吗?荣焕看见她脸边有一缕碎发,伸手拨了过来:你还是要注意,上次是晕到,下一次怎么办? 景晖说: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菜鸡。啧,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怎么追男神哇…景晖的男神在隔壁,隔壁班的乔司然,自从景晖食堂里的惊鸿一瞥,她就想要步步为营,直至拿下。 荣焕不懂,她好奇这种感觉,却因为性格内向不太爱延伸关系。能和周围人说说话,小学初中的同学只有联系方式也从来没说过话,说白了也等于断联。高中以后交到了景晖这个好朋友,偶尔她觉得自己挺失败的。而青春期两性朦胧却意识泛滥,当景晖跟她说:荣焕,我觉得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了,他长得真好看。荣焕心里有异样,喜欢是什么?她说不上来。她可以说她喜欢睡觉,喜欢吃饭,喜欢奶茶,喜欢汽水,喜欢电影,喜欢歌曲,喜欢散文诗歌,喜欢万物,可是她不能说她喜欢一个人。也或许她有,例如白筑良。可是依旧,她更多的是好奇。见到白筑良的第一次时候,荣焕生理期,那一次她的生理期反应强烈,让她痛到直冒冷汗险些晕厥。同学送她到医务室的时候,一直在的中年阿姨医生不见,却是白筑良。彼时荣焕暗自觉得尴尬却因疼痛无暇顾及。荣焕脸上的窘迫让白筑良猜出缘由,他的神色自若,给荣焕拿来了止痛药,还给她倒了杯热水。荣焕当即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明明只是觉得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自己还是过度在意,失了本质。后来,她送过同学,自己也来过。偶尔也能和白筑良说话。为数不多的相处中,荣焕觉得要是形容白筑良的话就是谦和。他没有架子,询问病情时耐心温柔,书写时身姿挺拔,利落干净。荣焕想的他应该在医院里救死扶伤,没想妙手回春,回的让她曲解变了味。她也不觉得这是喜欢白筑良,只是兴许身边莽莽撞撞的男同学,温和有礼的白校医形成了对比,让她松和了不少。 荣焕看着景晖,慢悠悠地:你最好好好吃饭。你再这样我要告诉阿姨的。两人交往的时间里经常你跑我家我跑你家,偶尔留宿,一来二去双方父母都熟悉了。 景晖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好好吃饭了。笑,像个小太阳,更像一朵小向日葵,荣焕喜欢她这个样子。 放学后,走出校门。景晖拉着荣焕,动作鬼鬼祟祟。天气太热,微微湿润了手心,有些黏腻,景晖,自己走吧,太热了。33°,一直挣脱不开这个家伙的手。哎呀,我跟你说,我和你分开就太明显了。乔司然看见,我就不好躲了。荣焕停住脚步:你不是想让他知道吗,那你又在害怕什么?景晖嗫嚅:“我···还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他的脸啊。”她看向了前方走在侧边停下脚步的乔司然,放慢了脚步,又和荣焕对调了位置,荣焕可以掩住她,这样就可以看见乔司然了。乔司然乔司然,景晖念着她的名字。 然而—— 乔司然!一个清亮好听声音。景晖循着声音看向乔司然,看见乔司然的面无表情有了松动,看见他勾起了方才紧紧抿住的唇,看见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看见他因为一个清丽明艳的脸溢出来的欣喜,看见因为那个女生的欢乐感染的羞颜。 荣焕转过头看着景晖,她看见景晖脸上的慌张和失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轻轻拽了她一下。 荣焕说:那你和我去买笔记本吧,帮我挑个好看点的好不好?景晖没应,荣焕轻轻拽住了她的手腕。 两个人走到了不远处的文创店,荣焕挑选着笔记本,又时时留意景晖,见她无精打采,看她魂不守舍。突然觉得向日葵蔫儿了。景晖想着念着的乔司然是太阳,景晖的灿烂突然和他有关,可是乔司然有自己的太阳,他的璀璨让她的灿烂黯淡了些许。荣焕有些失落,景晖要开心起来就好了 她不能以为她是因为他才发光的。荣焕想安慰,又觉得心情不被当事人揭示的时候自己率先提出是逾越,是撒盐。景晖走向了座位处,耷拉个脑袋。 荣焕没有跟过去,挑了两个漂亮精致的本子,内页也很有设计感,陈陈旧旧的泛黄纸张,崎岖不平横线分割,偶尔的插页有一些简笔画。她觉得可以写日记。去柜台结了账后又走向景晖。 景晖见荣焕走过来,给她推了一瓶冷饮。 呐,给你一个。两个本子,递给景晖一个。景晖抬头,瘪着嘴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居然也有~荣焕觉得有些无语 翻了个白眼又笑了出来,然后说:是,你也有。 景晖挪了凳子靠近她一些:我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那个女生好漂亮啊,他应该喜欢她的。 荣焕神色淡了起来:这是什么话? 难道不是吗,我比不过那个女生啊,她很漂亮。 荣焕皱了眉:你也很漂亮,不用妄自菲薄好吧。如果是所谓准确时间,那么乔司然也会喜欢你的。何况,你只是看见了那个女生漂亮,如果乔司然除了她的脸还喜欢上其他方面,又或许他们就该早你一步遇见这又怎么算? 也是,他都不见得记得我。景晖咬着吸管,放空了脑子。 荣焕也没再说话,她向来不是话题的发起人。 荣焕,你要用这个本子写日记吗?好漂亮哦。 荣焕拿着本子看了看:啊?我想着买来记笔记的。 景晖坐直了身子:谁用好看的本子记笔记?! 那不然…只是一个本子嘛,这家伙怎么大惊小怪的。 那我写日记好了。可是又有点舍不得馁。 荣焕一向对这些没什么要求,所以她说:你写嘛,正好我又时常掉话题。你把它当成我好了,这样就不用避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景晖拉着她的手:呜呜呜阿焕,还好你不是嫌我话多…我跟你说…… 荣焕还是没忍住:嗯,你话真的很多…… 说话间头顶有了阴影,荣焕抬头看,她没记错的话,他叫郑梓。郑梓…贞子?现在的出场,也确实有点阴魂不散。 郑梓开口: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一会儿一起回家吗?好像他们很熟。 荣焕有些错愕,郑梓说:你看见我都是这样的表情。带着笑,荣焕承认,有点温柔,也···有点好看。 荣焕,这是谁啊…景晖凑近了些,小声询问。荣焕敛了神色小声道:他说他叫郑梓。景晖念叨着:郑梓… 嗯,我说我叫郑梓。那请问你的名字呢? 呀!荣焕,你居然还没告诉他你的名字。景晖的声音有些大,荣焕侧身拿的冷饮瓶身上滴了水,她觉得她的额头上也有:你现在已经告诉了,用不着我说。她在心里说景晖缺心眼。 荣焕…你要一起回家吗,或许我可以把猫带给你看看。郑梓问道,用手拽了拽单背着的书包。 提到了猫,荣焕也想看看它,她给了它名字却没能给它家。荣焕说:好啊,我也想看看。顿了一下,问景晖:你要不要去看看猫? 景晖故作明白人:下次吧,下次。一副八卦样子。然后凑在荣焕耳边:明天老实交代!拿着自己的东西:郑同学,很高兴见到你,我叫景晖。我先走了,你们俩一起吧!说完自己先走了。荣焕的白眼还是又翻了出去。 两人走着,一路无话。荣焕心里无限后悔,早知道她不应的。刻意地放慢了脚步,刻意地走在他身后。她抬头,看见他后脑勺因为风吹翘起来的几缕头发,看见他挺直了身子,让瘦削的影子被拉得斜长,跳到了她的脚上。小时候听人说踩到谁的影子就会梦见谁,她偏了点身子挪开。 放慢的节奏引起了郑梓的注意,郑梓回头:你很怕我吗? 荣焕停下,微微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我为什么要怕你? 郑梓笑了笑,随后说:等我一下?也没等荣焕回答,走向了不远处的便利店。 荣焕往前走了几步,靠在路边的杆子上。她看着便利店门口,郑梓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瓶罐装可乐。她摇头:不用了。郑梓说:那就买多了,拿不了。荣焕抬手缓缓接过,谢谢你。也没看他。话又落了下来,郑梓拉开拉环,发出了轻轻的,随即气泡在罐子里破裂,声音急促。修长的手指环住了罐身,少年仰头啜饮。荣焕别开了眼。 他说:我觉得冷过的汽水才比较好喝。他说了她才发觉她的是常温的。荣焕扬了扬嘴角,没再说别的。 二人无声走着,她没有再挪到他身后。 终于走到了嘉安巷。汽水刚好喝完,郑梓把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对荣焕说:我家里现在没别人,你想上去看看,还是在楼下等我,我把猫抱下来。 不上去了。荣焕回答。 在新楼楼下,荣焕抬头看了楼号,新一单元3栋。 没几分钟郑梓就抱了猫下来。他一只手圈住,一只手抚摸。看见奶盖绵绵软软的模样,荣焕能感觉到他把它照顾得很好。她上前迎,郑梓跨步到了她面前:你抱抱吧。荣焕有一些慌张地伸出手接过,她怕摔了它。 抱着小猫在怀里,轻柔地爱抚:奶盖,你好不好?像是有感应,奶盖动了一下,又是初见时嘤嘤叫了一声。 原来它叫奶盖,我也给它取了名字,我叫它毛球。郑梓说。 荣焕一愣,不禁笑了一下:毛球?之前看见它的时候我给它买了火腿肠,它不吃,我就把牛奶倒进盖子里,它喝了。所以我就叫它奶盖了。 郑梓说:啊,难怪我叫毛球它不应,原来更喜欢奶盖。说完目光移向了荣焕:既然你喜欢它,那天怎么不把它带回家? 荣焕在想怎么说才合适,太多的细节没必要对他说,说得太少怕被觉得是伪善。最后还是慢悠悠的:“···不能养。”都归为了不能,没说是因为父母不让,还是她觉得不能。 郑梓了然地点头,随后又说:“你好像一直有些···”他在想措辞,她闻言看向他,带着探询,觉得尴尬又把目光转移,然后他说:”拘谨。” 荣焕突然觉得有点别扭:嗯…我不太会交际。 这样也很好。郑梓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人嘛,想认识就认识,不想认识就走开。没那么复杂。 荣焕点头说了好。 郑梓说:那就重新来吧。 什么? 你好同学,我是郑梓,刚从洲川转到华塔。现在在高二理科四班。煞有介事地伸出了手。 荣焕看着他,然后把奶盖换到了左手,又紧了紧,握住了郑梓的手:我是荣焕,高二文科一班的。 放开手,郑梓说:既然你叫它奶盖,我叫它毛球,那综合一下叫奶球吧。 荣焕摸着它,手上动作没停。奶球?感觉圆滚滚的,也挺可爱的: 郑梓说:你可真是惜字如金。”带了揶揄,紧接着又说:“那以后一起上学吧。 荣焕应完,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看向他。接收到她的疑惑,郑梓又说了一遍:以后一起上学吧,顺路。 几秒过后,荣焕说了好。 第三章 荣焕听着课,记着笔记。思绪却还是没由来的飘忽。下课铃一响就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趴了几分钟,明明困得要死还是睡不着,无奈直起身子。在旁边站着一脸八卦的景晖吓了她一跳,她开口:你…你不出声一直站着干什么啊…… 我本来就想和你说话,可是刚站起来你就要睡觉,那我就等你醒嘛。 荣焕想看看景晖的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哎哎哎,昨天你和那个男生怎么回事?还有还有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你什么时候认识,怎么认识的?景晖连珠炮似的叨叨,打得荣焕脑壳疼。景晖摇着荣焕的手:你说嘛你说嘛~ 荣焕点头,好好好我说我说。他叫郑梓,好像前段时间才搬到华塔的。先前我在我家附近的巷口喂过一只流浪猫,后来他把猫接回去了。就这么简单。昨天也只是偶遇而已,我们并不熟。 景晖一脸坏笑:小荣焕—— 荣焕用手点住她的额头中心:别胡说八道! 景晖嘿嘿嘿笑,不经意间的转头她为之魂牵梦绕的身影,窗外有了起哄的声音,她看着一动不动。荣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乔司然走过去。随性地把校服外套搭在了身上,步履懒散,前行的方向是昨天见到的俏丽的脸。看见了他对她笑了一下再走过,他们没有过多交流却还是没有办法忽略彼此眼中的热烈,也还是会让旁人调侃为乐。 景晖的脸上有了失落,荣焕看了进去,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间突兀的上课铃响起来,看见景晖黯淡的双眸轻叹。 文一班的操场值日排到了荣焕,景晖说今天需要去她爷爷家吃饭不能等荣焕了。荣焕应允。其实操场上捡完两个矿泉水瓶也没什么打扫的了,零零散散的树叶飘落,扫把轻轻一扫堆成了一小堆。事情做完了以后她回教室放下工具拿起了书包, 咚咚咚嘭——是远处操场男生打篮球的声音。校园广播里在放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秋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 亦漂亮,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就像落叶飞 轻敲我窗, 她循着声音绕过教学楼,绕过了操场,绕到了医务室。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这种想法是不正确的,说是因为她见过的人太少了,这是不可能的。 歌词被听进去了,她听见张国荣低声吟唱: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她站定的时候却没想到白筑良会在此刻下楼,现在还走到了她面前。 是你啊。你叫……抱歉 ,学生很多,你的名字记不太清楚了。白筑良还是一惯地扬着清浅的笑,脱下了白大褂穿了一件深灰色衬衫,无框边的眼镜让他整个人离了斯文却显得更为清冷了。 暑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火一般的太阳在脸上, 烧得肌肤如情 痕极又痒, 滴着汗的一双 笑着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是某种缘份, 我多么庆幸, 如离别 你亦长处心灵上, 宁愿有遗憾, 亦愿和你远亦近。 广播还在播放,歌声忽远忽近。像呼唤,像诉说,像呓语,像寒暄,像重逢,像道别。 荣焕心里很慌张,她不知道会遇到他,她不知道他会来和她说话,却还是假装镇定道:我是···高二文科一班的荣焕。 白筑良礼貌地笑了笑:好,这次记住了。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荣焕退后了一步,不…白医生。我只是…只是刚刚值日完成,想逛逛学校。 白筑良点头:好吧,没生病就好。那你早点回家。说完迈过步子走开了。荣焕余光见他走远才慢慢转过身子,从他的背影看过了远方的天。橘粉交织的墨色浸染了整片天空,泼墨成焰,天色有些醉人。白筑良向前走着,与天地成了一幅油画,这一幕,入了荣焕的眼。 你在看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把荣焕的思绪拉回,她抬头看见了郑梓。郑梓好奇地张望着,荣焕说:没什么。 你怎么还没回家,等我吗? 荣焕回答:我都不知道你还没走,没等你。 郑梓摸了摸鼻子。 她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回头说:你现在要回家吗?郑梓勾唇: 荣焕后来再说起来,总也还是会记得和郑梓并肩走过夏日傍晚。甚至于每个清晨郑梓在巷口等她,或者她等郑梓,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到走到校门口的记忆都要模糊一点。傍晚走过的时刻却记忆犹新,像从来也没听见过时针的声音。 清晨,荣焕才走到巷口就看见郑梓从信步朝她走来,走到她面前:一瓶牛奶。在和郑梓一起上学的这段时间他总在早上给她带一瓶牛奶。起初她不好意思,后来会做三明治或者买多一份的面包,有时候也会给景晖带一些。 荣焕觉得和郑梓熟悉一些,走着走着还是没忍住问:郑梓,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有点像……贞子。 郑梓说:我妈姓辛,我五行缺木。所以叫这个咯。 荣焕明白似的点点头。郑梓问:所以你是想叫我贞子? 小把戏被戳破,荣焕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你叫了我以后说不定会像鬼一样缠着你。他这样回复,语气带了调侃。 我有时候也觉得你神出鬼没的。她说,有点狡黠的表情。 郑梓说:那你的名字怎么来的,总不能只有我有外号吧。 荣焕想了想:好像我以前是幻觉的幻,上户口的时候派出所的打错字了,就是焕发生机的焕。郑梓喃喃:荣幻···荣焕。倒是都挺特别。 荣焕看向远处:是吗? 俩人转了个弯,华塔一中的字样映入了眼睛。 那我先进校了。她向前走几步,超在他前面。教导主任在校门口值勤,要是被看见误会他们早恋就不太妙了。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贞子。 郑梓无奈笑了笑。 讲到此处荣焕突然停了下来。她晃了晃易拉罐,还剩下半杯可乐。 随后她对项津生说:项津生,如果我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这样叫他了。 项津生不解:什么意思啊? 荣焕喝了一口可乐:我和郑梓的相遇,就好像我们的名字,也像称呼的方式。出现地毫无征兆的郑梓,消失地无影无踪的郑梓,都像她的幻觉。如果已然被更改,她的幻觉是不是已经具象,庸忡无趣的世界里焕发了生机。可是郑梓的离开,是不是也表示,她也只是他的一个梦罢了。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如果真的大梦一场,为什么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能这样真切。 荣焕起身:去吃饭吧,好饿。 项津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两人来到了一家火锅店,两个人忙着涮菜。项津生说:你还想继续说吗,我还想继续听。 荣焕刚烫好一片肉,闻言轻轻吹了一口后吃进去。喝了一口水,:好啊,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无聊。 项津生回答:你难得愿意提起他。 荣焕笑了一下。 走到教室回到座位,荣焕从包里掏出给景晖带的三明治,却不见她的人影。张望了一下,便听见了上课铃响。往外看时却看见了乔司然,她别过眼。好像总是这样的,朋友暗恋的人即便没有交流莫名有怨气,兴许这是偏袒,又带着护短。可是她想叫景晖算了吧,又怕自己干涉过多景晖会不高兴。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对白筑良的情绪,只是她对自己说这样不对的,也是不道德的。 道德,无限标榜。 没想到一早上都不见景晖,荣焕突然心里面非常失落。很大很大的华中,人很多很多华中,她只和景晖成了朋友。景晖不在,和景晖认识她第一次不在,荣焕在想中午去食堂的时候该怎么吃饭,好像有点不情愿。所以有时候还是会很害怕自己会和谁交好从而形成依赖,一旦不在,心里面的无措和慌张就开始满溢。 厕所在文科楼和理科楼的交界,她路过乔司然的班,荣焕听见有男生对乔司然喊:乔司然,穆姿找你。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那个穆梓梳着高高的马尾,明媚又艳丽,像今早和郑梓走在路上看见的玉兰花。她知道了景晖不知道的名字,穆姿;看见了景晖喜欢的乔司然接过喜欢乔司然的穆姿递给他的本子,看见乔司然也喜欢的穆姿在一片起哄声中离开。荣焕想,景晖今天没来上课,还好。 下午数学课上突然的一阵胃绞痛,额头上痛出来细密的汗珠。举手给老师说明请了假去医务室。走到医务室门口时绞痛程度更为强烈,荣焕蹲着试图缓解。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托起,抬头看是白筑良。 白筑良搀着荣焕进医务室,送她到病床上坐着。 从墙上取下白大褂,边往身上套边说:你是哪里不舒服? 她回答:现在胃痛。有气无力。 早上和中午吃的什么? 荣焕说:三明治。然后…她停下,又瞥了白筑良一眼:中午也吃的三明治。早知道她应该加热一下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还好没给景晖吃,如果是这样…郑梓有没有事?可是应该又是因为肉片冷掉的缘故,她不该贪懒。 外面买的? 自己做的。 白筑良在病历上记录着,给她登记,最后走到药柜面前拿了止痛药。顿了顿,又往饮水机走去倒了一杯水。 荣焕的手护着胃部,微微含着背,不适地闭上眼。 荣焕? 她睁开眼,有点诧异白筑良真的记住了她的名字。伸手接过他给的药,垂眼看见了他手上的戒指,道了谢。 荣焕觉得脑子被清空了,走下医务室的脚步都比往常迟缓。她抬头仰望那个窗户 脑海里能浮现白筑良的侧脸。轻飘飘的。 她不惊讶,也不意外,没有伤心,只是平淡地接受一个事实。可是很奇怪的,像是失去了一个目标。 第四章 荣焕还是感觉胃部在微微扭动,伴随着一阵阵的灼热,不知道是不适还是天气炎热,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 “荣焕。”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抬头看竟然是站在窗外的郑梓。校服外套随意地卡在了书包带上,白色运动的坎肩背心显出了有力的臂膀,两鬓的头发贴在脸上,头发是湿的,好像用水浇淋了一道,双颊微微泛红。荣焕能看见他因为运动过所以轻微起伏胸口,轻轻蹙着眉头问:“你···怎么来了?” “我刚打完篮球回教室拿书包,路过你们班这不正好看见你还没走,怎么,一起回家吗?” 荣焕看见他的样子知道早上的三明治应该没有试图谋杀他,反而是自己因为疼痛疲软了一下午,有些无语。 “等我一下,马上来。”她对郑梓说。 “你看起来不舒服?”荣焕走出教室,郑梓向前迎了两步,他微微低头看向她。荣焕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问题。 两人快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荣焕放慢了脚步,她看见了白筑良,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能看见他两次。他站在路边,手臂夹着一个文件夹。他似乎很喜欢穿衬衫,只是今天不似平日里的板正,蓝灰黄的格子衣服有些宽大,松松垮垮的显得他更为随意。郑梓察觉到荣焕的沉默,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白筑良,随即侧头看了荣焕。荣焕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问道:“怎么了?”郑梓还没回答,白筑良的声音入了耳:“荣焕,你觉得现在好些了吗?” 随后郑梓将她的局促紧张尽收眼底,看见她温顺地说:“已经没事了,谢谢白医生。”白筑良点点头,嘱咐道:“好,以后注意饮食。”也不再多说别的,随即看见一辆白色卡宴停下,按着喇叭,荣焕看过去知道是在等白筑良然后对他说:“白医生再见。”白筑良对她笑,又冲着郑梓点头走开上了车。 “白医生原来这么有钱?”郑梓说,荣焕看了她:“不懂车。”诚实又直接。郑梓笑了一下也没再多说别的。 上了公交车的二人无话,车窗里涌进来的风吹乱荣焕的头发,向后扬起的发丝偶尔扫过坐在她身后的郑梓的脸上。郑梓拨开发丝的时候看见荣焕的背影,感觉手指微微跳动。荣焕转过头来:“我们在下一站下车好不好?去河滨公园吹吹风。”郑梓一愣然后弯了嘴角:“好。” 在河边的时候两人散着步,习习微风穿过热浪,垂眸便是粼粼河水,十字闪烁的微光如同阳光洒下的碎钻。荣焕的不适已经消散,郑梓说:“荣焕,你想去哪儿?” 荣焕看向他:“什么?” “大学你想要去哪里?” 荣焕又会看了河景,看见对岸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声音轻轻的:“南京。”她说完却安静了,以为郑梓会问为什么。却听见他说:“原来你喜欢他?”带着轻微的询问。 “什么?” “你喜欢白医生。”他语气平淡,肯定了一个事实。 “不喜欢。”荣焕的表情淡了下去。 “你喜欢白筑良。”他又重复了一遍。 荣焕皱了眉,眼里有了疏离:“关你什么事?”她转过身想往出口走,走了几步又倒回去,微仰着头:“郑梓,我不喜欢你这样和我说话。” 郑梓看着她走开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到家的时候看见郑爷爷坐在摇椅上小憩,怀里抱着奶球,听着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老歌。郑梓走近看了看他,刚想把收音机关掉,听见老爷子说:“饭菜还是热的。” 郑梓蹲在摇椅旁边:“爷爷,您醒着的啊?”奶球从老爷子怀里跳到了郑梓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晚?一会儿给你爸妈回个电话,你手机呢?他们打到我这儿来了。” “手机静音没听见,一会儿回。今天放学去河滨公园吹了吹风,然后走路回来的。”郑梓摸着猫,语气漫不经心。 “好,那你自己安排吧。”说完起身抱过郑梓怀里的猫回了房间。奶球嘤嘤叫了几声就乖巧地窝在了郑爷爷的怀里。郑梓看见空了的怀里想起自己抱猫回家那天,自己爷爷吹胡子瞪眼现在却爱不释手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 荣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好像是秘密被戳破之后的恼羞成怒。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转来转去,脑海里闪过白筑良的眉眼,嘴唇,和···手上的戒指。喜欢他?还是不算。她只是会在每次见到他以后想念他,过后是没有感觉的。所以···还是她见到的人太少了吧。春风吹皱池水,白筑良是春风吗?无聊的隐喻游戏,可是白筑良是被丢进池水里面的石子,彼时确泛起涟漪。算了,一切没发生过。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些,好像也犯不着和郑梓生气,犹豫着之后还怎么和郑梓说话,打开了微信框。“郑梓?”不行,像在质问;“贞子”,不太好,自己甩脸就走了,怎么好这样说;“明天你早餐想吃什么?”,好像他们很熟···最终还是没有行动,熄灭了手机屏。看向了和给景晖一样的笔记本,她突然想···写日记。 正要落笔,突然微信提示响了起来,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打开,郑梓发来一个“探脑袋”的表情包,她看了就退出了和他的聊天页面。几分钟过去又弹来了消息,荣焕打开一看是一段视频,奶球看着镜头,趴在毯子上费力地挪动,他的声音从视频里面传来“奶球,你看看这个人已经不理我了,那她会不会理你?”荣焕被他的孩子气举动逗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一段视频过来,他没有露脸,抱着奶球作揖,他压着嗓子:“怎么还不和我说话?”她笑了,正想回复,景晖给她打来的电话。 “荣焕。”景晖的声音一贯的上扬。 “景晖,怎么才回电话,今天怎么了吗?”荣焕问,声音一贯的平淡,却透露着关心。 然后景晖告诉荣焕她昨天吹空调吃雪糕,结果早上起来就发烧了,荣焕说你怎么这么脆弱,鸡蛋都比你坚硬;景晖以荣焕说的三明治事件反击说还好逃过一劫,不然就像你这么脆弱了。两个人随意聊了一些,荣焕听见电话那头的景晖被叫去量体温,她突然觉得她家很安静。挂了电话页面回到郑梓的聊天框,多了一行字:你真的生气了吗? 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随意的敲了敲桌子。她:没有。 紧接着郑梓回复:想看奶球吗? 荣焕还没回复,郑梓又发消息:九点多了,还能出来吗? 荣焕合上了书,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个:好。 两个人依旧约在了嘉安巷巷口碰面。荣焕赶到的时候看见郑梓靠在电线杆上,带着耳机手上摆弄着什么,暖黄色灯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描了一层梦里的光。梦里···郑梓察觉到她的靠近,抬起了头扬起嘴角:“荣焕。” 荣焕只能也勾了勾唇,笑容浅浅,然后问:“不是说带奶球来吗?猫呢。” 郑梓摘下了耳机:“它被我爷爷抱去睡觉了,只能我自己来赴约了。”荣焕看着他,那人却背过身:“走吧。”荣焕带着不解:“喂。去哪儿···”郑梓侧着身好像是在思考,然后对荣焕说:“没想好。”荣焕一愣,反应过来,淡了情绪:“那···这是?” 郑梓:“朋友之间随便走走也是可以的嘛。”闻言荣焕也没说话跟了上去。朋友···认识这么久,他们一起上学,一起互相带早餐,一起和奶球玩,应该是朋友了。朋友···她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词。又暗自笑自己的别扭。 两人一前一后这么走着,郑梓却在公交车站停下来。 “要去哪儿?”荣焕问。 郑梓笑了一下:“不知道,看车到哪儿。”车来了郑梓走过去,发现荣焕没跟上来又回头说:“快啊。” 荣焕小声说了句:“莫名其妙。”随后也跟着上了公交车。 车上人很少,三三两两的散落着,郑梓在最后一排坐下来,荣焕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想了想还是坐在了他前面。 车窗是打开的,尽管是夏季,吹的风却依旧带了些些凉意。郑梓突然坐在了旁边的位置,荣焕下意识转过头想要问他是不是要下车。还没说话,郑梓就塞了一只耳机给她:“在我爷爷家翻到的磁带随身听,一开始还以为坏了,可是换了电池还能用。我觉得挺有感觉还买了磁带。”荣焕戴上,她听见轻轻柔柔的曲调,温柔缱绻低诉:“微风披一身满清香,梨涡轻舞美得动人,傲冷浅笑难接近,她只爱独个看夜灯,这梦人寻觅爱心默然无语,这梦人盼得君亲亲。” “这是···?”荣焕看着郑梓,郑梓说:“陈百强的《梦里人》,我觉得好听。”“哦···这样。”话又落下了。一人一只耳机错落坐着静静听。公车的运行让人轻轻晃动身子,车窗倒退的风景让华塔显得秀气又灵动,却更凸显了它被人遗忘的事实。窗外的灯光时有时无地坠落进车厢里再跳跃到他们身上。耳边是郑梓给她听到粤语老歌,一首接一首,默然。她慢慢转头看向郑梓,他趴在荣焕旁边空椅的靠背上。似是察觉她的目光,郑梓看向她,带有疑问:“怎么了吗?”荣焕不自然地摇头然后说:“没事。”觉得尴尬又补了一句:“没想到你听粤语歌。” 他说:“喜好。”语气慵懒随意,荣焕没再说话。她听见带着耳机的左耳一首首粤语里曲调叮叮当当,歌词大半听不懂能猜出藏着山山水水的绵绵之音,没带耳机的右耳也飘进了郑梓的轻声哼唱。 漫无目的···漫无目的。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前行,将磁带里面的歌循环了一遍。郑梓说:“下车吧。”他们一起往回走,有一颗石子,在荣焕前方。她轻轻踢着,不远不近,每次都能在她的方向,她就这么走了一路。 “我的歌单给你分享了,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喜欢听什么?”郑梓的声音响起,似是为了打破这让人尴尬的沉默。荣焕微仰着头看向他:“我听摇滚。”郑梓显然有些意外,他说:“你安安静静的我以为你会喜欢安静的歌。”荣焕笑了笑,简单说了两个字:“喜好。” “下次也分享给我听吧荣焕。” 荣焕不再看他:“好。”石子被踢得偏轨,她不追了。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终于走到巷口,荣焕打破沉默:“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郑梓回答:“没有。”荣焕也不再说什么。“开始100天。”她听见他说,荣焕不解:“什么100天?” 郑梓说:“没事。”荣焕没再追问,郑梓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今天,我不该那样说。” 荣焕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摇了摇头:“说不清,兴许有。”她对上他的眼睛:“可能我觉得他长得好看吧。”郑梓闻言笑了。 他送她到她家楼下,道了晚安和再见,看着她进了单元楼。荣焕进了家回到房间拨开窗帘,正好看见了郑梓还在注视着,心脏像初识的时候他偷偷抽烟被她发现的那次停了一下。然后她抬手挥了挥,郑梓仰头挥手回应。随后荣焕看见了他转身回去的身影。暖黄色的灯光覆在他身上,在他周身描了一个边。荣焕的在刚碰面时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梦里。 第五章 日子不紧不慢却还是快到了期末。下一周考完试就解放。景晖和荣焕约好这两周的周末就去市图书馆复习。景晖坐在荣焕对面,睡着了,头一高一低地点动,小鸡啄米。荣焕悄悄录了一段然后敲了一下她的头,压低声音说:“醒醒,还睡呢。”景晖醒来一脸茫然:“你!”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又降低了音量:“臭荣焕!你知不知道你扰我美梦。”荣焕目光落在了题目上,动作随意,小声说道:“这是图书馆,最好不要说话。”想了想又拿起手机把视频发给景晖,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在心里面倒数:10、9、8、7、6、5、4、3、2、1。果然,她看见景晖气鼓鼓的脸,又碍于是在图书馆,她开始表情包轰炸。荣焕眼里笑意,肩膀忍不住地在抖。然后又暗自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景晖也不闹了,看了眼时间以后就收好东西眼巴巴等着荣焕,荣焕摇摇头用嘴型示意“等我”。 “臭荣焕!你等我下次也拍你的,给你做成表情包!”景晖拽着荣焕的胳膊,说着孩子气的气话,脚步却是欢快的。荣焕说:“那我等你咯?”“哼,你就等着吧,总有我醒着你睡着的时候。”两人认识以来景晖贡献了不少笑料,她手机里景晖的糗照太多了,比她们的合照都多。景晖想了想,然后说:“不然你今天去我家吧?或者我去你家?”过了一会儿:“不行不行,期末周,明天周天得去上晚自习了。我还得回家换校服,算了我们放假再一起睡吧,还能多聊聊。”荣焕也没搭话看她自问自答。荣焕她们刚考上华中前一年,华中创新了一个规定,即高一上课从周一到周五有早读但不上晚自习;高二上课从周一到周六有早读,且开放教室自行晚自习,高三住校要早读也要晚自习。循序渐进,加重力度。这考虑到了学生高中以前的入住情况。华中教育班子有了变动,逢着到今年有高一新生,新上任的校长在升旗仪式上说下学期高二高三所有人都需要住校,一周能回家一次。新校长曾在任职的学校实施过这个制度,学生的效率竟然比华塔实验一中还要高,考上重本学校的学生不及实验,单算上线率却要高一些。她说她看见了华中的潜力,所以想要这个制度。待有成效后,也会慢慢把华中改革成全日制寄宿学校。荣焕和景晖还期待,因为她们一直都是走读生,也不知道会怎么分配寝室。景晖说她们要是能在一个寝室就好了。 俩人手挽着手过了个马路,想着一会儿还回图书馆就就近找了个饭馆随便点了点饭菜。 “阿焕,假期你打算去哪儿吗,或者你要做什么?”景晖在吐骨头。 荣焕咽下口中的食物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景晖说:“好像我得去我外公外婆家住几天呢,如果去了我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带。”荣焕点头:“好。”吃完饭景晖来了劲头,瞥见没见过的店都要看看,一边看一边说:哎呀阿焕怎么办啊,还没学习呢。荣焕看样子下午是学不了任何东西,也就随她去了。俩人走走拍拍,磨到快要傍晚,最后一人一杯奶茶各自回家。 荣焕坐公交车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她和郑梓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穿梭和叮叮当当、山山水水的粤语歌。然后掏出耳机点开了歌单搜索“梦里人,陈百强”,伴随着歌声有些好奇地查询了陈百强的信息,知道了他的风度翩翩,知道了他的才华横溢,知道了他的温柔长情,知道他的爱而不得,知道他的忧伤与陨落。心下唏嘘,循环了几遍歌曲看了路程的大半风景。突然切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丢在歌单里就不再问候的歌,卢冠廷的《世事何曾是绝对》。她想起早前看《大话西游》的时候喜欢上了《一生所爱》就衍生到去听了卢冠廷的其他歌,留了这一首,唱尽离合悲欢,像是对任何事情故作洒脱的无奈放手,对自己的呢喃。但某天她突然喜欢上了摇滚。在青春这个好像脱不开稚嫩、纯真等等一切明媚又忧伤的时期里,一点叛逆和喧嚣又成了她在冷眼看世界后做的一点反抗。假装忘性大,也不愿意事事忧愁。却没想到某天的不经意让自己掉进了一场眩晕。手上的奶茶没有开封,冰冰凉凉的饮水和车内的闷热碰撞,杯壁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手心。可是她突然不太想喝很甜的东西。装进袋子里提着,看它一晃一晃直到停止。 荣焕觉得公车晃来晃去的让她也有些头晕,提前一个站下了车。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用手撑在肚子前,轻微地佝着背。她皱了一下眉,走上前询问:“你还好吗?”女生抬头,清秀又俏丽的脸,穆姿。荣焕轻声道:“你还好吗?”穆姿勾着嘴角摇着头:“我没事,谢谢啊。”荣焕看她不像是没有问题的样子又微微侧身看了一下她的裙子,用刚刚因为热脱下来的衬衫环住穆姿的腰,打了个结:“裙子有一点点脏了。”穆姿掏出手机说:“谢谢,麻烦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回家把衣服洗干净以后还给你。”荣焕说:“没事,不用了。”然后对她有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点了个头就离开了。 郑梓手里攥着牛奶,才要走到巷口就看见荣焕已经自己晨读着在等他。他顿了顿,然后唤荣焕的名字。荣焕看向他,他便上前迎着,递给荣焕牛奶,荣焕又给了他一包饼干:“周末和景晖出去的时候买的,还挺好吃。”两个人的早餐交换仪式结束。她想起景晖问她假期的打算,然后又问郑梓:“你假期要去哪里或者干什么吗?”郑梓想了想,回答:“没啊,估计就是在家吧。怎么了?”荣焕说:“快放假了嘛,随便问问,因为景晖也问我了,我也说不知道,所以想参考参考。”说完正好公交车来了,一前一后上了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快走到校门口,突然间“荣焕!郑梓!”身后传来的声音,两个人看见景晖小跑过来。郑梓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景晖看见荣焕手上的牛奶:“呀,我没喝过这个牌子的呢。”荣焕递到她面前,说:“那你试试。”然后三个人并排走向校门口。郑梓快要走到他们班,对两个女生说:“我到了,拜拜。”往荣焕身边过的时候把自己手里的牛奶塞给了她,转身走向教室。荣焕看过去,又掂了掂手里的牛奶。 景晖转头看见班主任凛然挺拔严肃地往教室走,轻摇着荣焕的手臂:“阿焕快快快,老班进教室了!”然后拉着荣焕跑向教室。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地理。荣焕以前没发觉,后来画了几次地图以后就喜欢上地理了。经线纬线错综交错她不管,把人绕来绕去的时区和时间她也觉得很有意思,洋流和气候,她听着认真写着笔记。下课铃响得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认真听的课总归快了很多。 “荣焕,好了吗?”景晖走到荣焕的座位,等她一起去食堂。 荣焕抬头:“我还没有整理完呢,你先去吧。” 景晖说:“那我给你带过来,你在教室等我。”荣焕弯了嘴角:“谢谢。”景晖翻了个白眼:“做作,说什么谢谢。”然后向外走去。 景晖从食堂带了剁椒拌粉,加了很多辣,还从超市买了一小盒巧克力塞给荣焕,荣焕说:“你这甜的辣的混一起?”景晖“哼”了一声:“那是,你放心,辣不到你的!”荣焕无语笑笑。景晖笑得有点傻气,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孔,穆姿。景晖记得她是理科二班的,艺术生,也没见过她来过她们文一,也没想到穆姿会走向荣焕,对荣焕说:“太好了,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昨天看错了。”她往荣焕的桌子上放了一瓶饮料。荣焕还没说话,穆姿紧接着说:“那我明天把衣服带给你。”荣焕回答:“不用麻烦的。”穆姿笑着说:“是我麻烦了你。对了,我叫穆姿,理二班的。”荣焕余光瞥了一眼景晖,说:“我叫荣焕。”穆姿准备出去的姿势:“谢谢你啊荣焕,我明天来找你。”然后笑着对她挥了挥手,明媚又大方。 看见穆姿离开,荣焕对景晖说:“我周末回家看见她衣服脏了把衣服借给她遮挡了。”景晖吃着东西点了点头,“嗯。”荣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突然有些古怪。片刻景晖冒出一句:“如果是我我也会的。”荣焕笑了一下:“好。” 晚上上晚自习,荣焕写着数学试卷。突然闪电划过夜空,惊雷四响,教室的电灯“啪”一下断电,整个学校陷入漆黑,尖叫声、喊声在华中回荡。荣焕觉得有点搞笑,像掉进了猴子窝。她听见景晖小声叫她名字,她伸手探,景晖也摸索到了她的手随后握住。 守课老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微弱的散开在四四方方的教室里。说:“大家不要慌,要下大雨了现在也出不去,大家坐在位子上不要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班级里声响渐弱,但是学习节奏被打乱还陷入了黑暗,一个个的浮躁。守课老师回来说:“今天大家可以提前回家,但是因为大暴雨所以无论是住校生还是走读生都注意回家后在班群报备。”话音刚落就听见华中此起彼伏的欢呼。然后所有人就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收拾东西。 荣焕和景晖手拉着手走走着,景晖说:“要是带手机就好了。”荣焕点点头,俩人猫着走。听见说话声:“你俩好像鬼鬼祟祟去偷东西一样。”荣焕和景晖抬头,景晖率先说:“你怎么在这里?”然后又想到郑梓和荣焕家是一起的,坏笑说:“你在等荣焕吗?”荣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郑梓,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燥热,好像她和郑梓非常亲近一样。郑梓点了点头。荣焕也没再说什么。 走出华中路边的街灯明亮,能看见细细的雨丝线一样快速飞洒。景晖和她们不同方向,荣焕在景晖准备冲向车站的时候把伞递给她:“给。”景晖摆了摆手:“你给我你怎么办,你拿着吧。”郑梓说:“我有。”荣焕把伞塞进景晖怀里:“到家跟我说一声。”景晖对荣焕飞吻打着伞跑向她家那边的车站。 荣焕和郑梓赶上了公交车,因为下雨车上人多了不少。坐了一半多的路程人总算松了许多,两个人得到了并排的位置坐下。荣焕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给郑梓几张,然后自己擦着头发和衣服。书包里还剩几颗景晖给的巧克力,他也递给了郑梓。郑梓扬了扬嘴角:“谢谢。”荣焕说:“不谢。” 下了车两个人往家的方向走,雨没有变大,仍旧是丝丝缕缕的飘着。郑梓撑着伞,往荣焕那边倾斜。荣焕说:“我又听了你给我分享的梦里人。”郑梓挑了一下眉,然后停下脚步在包里翻找,掏出了他的随身听:“你再试试自己听,可能感觉会更好。”荣焕接过:“谢谢。”郑梓说:“你不用说谢谢。”荣焕说:“景晖也说不喜欢我说谢谢,你们怎么回事?” 郑梓望向快走到的巷口:“因为我们都觉得和你是朋友。”荣焕说:“可是你刚刚跟我也说了。”郑梓语气随意:“哦,那为表亲近,以后不说了。”荣焕撇了撇嘴。 郑梓送荣焕到她家楼下,荣焕说:“那我明天再还你随身听。” “嗯。” 洗完澡出来看了眼手机快九点半。看见了景晖早早给她发的消息:阿焕我到家了,你们俩到了吗? 荣焕看见“你们”怎么都觉得有点暧昧,晃晃头笑自己多心。手指点点屏幕,打了:嗯,到了。 景晖:好烦,作业好多。 荣焕:那你还不赶紧写? 景晖:写半天了呜呜呜呜呜。 荣焕顺势坐在了桌子前,擦着头发,看见景晖又发消息来:阿焕,你说郑梓是不是喜欢你啊。 荣焕的心没来由地激烈跳动了一下,然后还是发了个无语的表情给景晖:你胡思乱想什么?还不写作业? 景晖:呜呜呜呜呜呜 荣焕笑了笑,没再回。 写完作业已经十二点多。荣焕收拾好东西爬上床,拿过郑梓的随身听,还是没忍住在心里说:老旧。然后她摁住播放键,磁带声略过的电流隐在粤语歌叮叮当当的柔美旋律里,她脑子里闪过景晖那句:郑梓是不是喜欢你啊。不自觉地皱了下眉。然后她开口:不是。 耳机里是老旧旖旎的歌声,耳机外雷雨阵阵。荣焕一夜无梦。 第六章 荣焕和项津生走在路上,她的头发飞扬,偶尔几根黏在了脸上,她伸手往后拨弄。“荣焕,你应该不喜欢那个校医,也真的只是多看了他几眼。但其实是从那个时候对郑梓心动的吗?”项津生将她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心动?”荣焕重复着他的话,笑了一下摇摇头。没再看他,向前走。项津生跟在后面。 “项津生,我从还没来到南京的时候就知道,我一定爱上这里的。那时我会幻想在闷热烦躁的夏天看见一片一片的紫藤,一定会感叹它像书中写的那样梦幻;我会去先锋书店遇到一个叫佳雯的女孩子,告诉她有个人来过先锋书店,然后背着她在网上诉说了他的思念,你好再见;我会去中山陵看蒋先生给宋女士的浪漫,然后骑着自行车穿过梧桐大道听着秋雨打树叶;吃着糕团说‘好甜呀。’就算一直吃,吃到我有蛀牙也没关系。可是我来到这里了,过了季节紫藤不过是弯弯曲曲的枝条,缠缠绕绕;我也没有在先锋书店遇到过一个叫佳雯的女孩子,也许根本没有这个人,也许我认不出所以早就擦身而过。我去了梧桐大道,吃了糕点,可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甚至我还在南京住了这么久。那时候我期待并相信这些事都会是他和我完成的。”荣焕语气平淡,像是诉说的事情和她无关。项津生看着她,以为她会不说话了,不知道她看向哪里,眼神平静一闪即逝的黯然,她说:“我以为他会和我想的这些日常同在,所以在我尚未察觉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心动了几百几千次,也可能一次也没有,因为我知道他在我的生活里。” 项津生认真听着她说的字字句句,随后终究还是伸出手给她理了乱掉的头发。 荣焕也没有避开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她也在等项津生说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然后慢慢抬起了手摸她的头,动作轻轻,眼波柔柔。手慢慢地捧向她的脸,一下、两下、三下,她的心脏跳动并无异同,她还是很清晰地感觉到了。项津生收回了手,开口:“故事我下次听吧,先送你回去。” 荣焕回到家卸妆、洗澡、护肤,所有程序做了个遍就躺在了床上,打开微信看见有了更新的红点,点进去看是景晖发的朋友圈,她又出国旅游了,去了俄罗斯。发布了和新男朋友的合照,男朋友也是俄罗斯人,长相硬朗俊美,他的眼睛很好看,可能因为是俄罗斯人,荣焕先入为主觉得应该和贝加尔湖一样澄澈。她把照片一张张看完,看见景晖笑脸盈盈,大方阳光,一如彼时的向日葵一样灿烂美好,弯了弯嘴角。然后点了个赞就退出了页面。 床头的随身听还是郑梓的那一个,最后还是坏了,无法使用,略带电流滋拉的声音告终。她慢慢解开缠绕的耳机线摁了播放键,用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音乐播放器,喧嚣狂躁的摇滚此时变成了叮叮当当和山山水水。她听着,恍若隔世的感觉袭来,然后笑自己的动作多余。原来休恋逝水不是没有道理。休、恋、逝、水。 荣焕把随身听还给郑梓,郑梓接过:“怎么样,是不是别有韵味 ?”荣焕点头:“确实。”郑梓又说:“我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听歌的时候,会觉得我不属于这里。”荣焕侧头看他,也没接话。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荣焕听:“剩一个月。”荣焕想起他之前莫名其妙说了句“100天”,现在又说一个月,脸上写满了疑惑。感受到荣焕的目光,郑梓看向她:“自言自语。” “好。” 郑梓说:“我们认识快一个学期,我发现你真的很爱说这个。”荣焕不再看他往前走了一些:“喜好。” 郑梓乐了:“当时一句话还能记到现在?” “是呢鬼魂大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荣焕觉得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跟她和景晖的一样了,也或者,有点不一样。 “过两天就要考试了,你们收收心,都看看这些题讲过多少遍了还在错!现在不改过来高考的时候你的分就不要了吗?”荣焕看着班主任一脸愁容,看了一下自己的作业本,摇了摇头。南京。她在心里念,对了。郑梓问她想去哪儿的时候她也没想到问回去,不知道他想去哪里。她又偏过头看景晖,那么景晖会去哪里呢?可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急忙打住了,这样预示着要面临离别。就在,明年夏天。夏天真是个好季节,可是她讨厌夏天。景晖注意到荣焕的目光,一愣然后手抚着脸对她抛了个媚眼。荣焕皱起了眉头,让自己忍住不去翻白眼,然后开始记笔记。 所有的老师都去开期末会议了,晚自习没有守课老师。偶尔会有悉悉簌簌的声音。 “荣焕。”压低嗓子的声音,荣焕抬头看向门外,是侧着身子的穆姿。她心里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向外走去。 荣焕走出去,穆姿先递给她一个袋子:“这个是你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荣焕接过后,她又递给她一个袋子:“这个是今天出去看见的一个小蛋糕,很好看,当作谢礼。” 荣焕连忙拒绝:“不不不,你留着吃吧,我也没做什么呢。”穆姿顺手将口袋套在了荣焕的手腕上:“留下嘛,味道不错的。对了,我们也算认识了,加个好友吧。”说着把手机递了过来,荣焕莫名有一种背叛景晖的感觉,可是已经这样了她也不好拒绝,接过穆姿的手机输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穆姿接过手机说:“有机会我们一起玩。”说完往理二班走去。荣焕回到教室走到自己座位的时候下意识瞥向景晖,景晖却没有什么动作和表情,看起来是认真学习的模样。荣焕也没再过多表现,然后开始安安静静地学习。 景晖手撑着脑袋搭在课桌上,草稿纸上写下:乔司然。然后再一笔笔划过,又写下荣焕。把草稿纸翻到了背面。 七月下旬,闷热又粘腻。荣母回家念叨着:“荣焕你看看,你把家里搞得像个猪窝,乱成什么样子。”荣焕坐在自己的书桌上往客厅看,她明明什么也没干。荣母递给她一碗西瓜块,荣焕接过说:“谢谢妈妈。”荣母说:“你也放假这么多天了,不要天天都闷在家里,也出去走走。”荣焕丢了一块西瓜进嘴里:“天很热,不想出。”荣母摇摇头,说:“你爸今天晚上回,晚上想吃什么?”荣焕想了想,想不出,回了个:“都行。”安静下来之后她也发现自己放假一个多星期以来除了倒垃圾偶尔买个东西之外很少出门了,景晖去她外婆家了,不上学也没了和郑梓说话的理由。她犹豫着,还是打开了聊天框:“晚饭后有时间吗?”发送出去,又觉得单调了些,加了一句:“我想看看奶球。”郑梓没有回。 郑梓回复信息是两天后的事情,荣焕都差点忘记自己给他发过消息。看见他这么晚才回复,莫名的气结,所以也没立即回。 晚上吃过饭,荣焕窝半蹲着在椅子上看电视剧,《老爸老妈浪漫史》。十几年前的美剧了。男主角ted给自己的孩子讲述自己寻找the one——他的命定之人,过程中与自己的好朋友经历的酸甜苦辣。其实她不爱看长剧集,因为她喜欢有始有终,想要迅速知道故事的始末,可是某天无意点开就不知不觉看了下去。其实她已经看了很久了,但是碍于一直上学,到假期了也才看到第三季。第三季,ted还是那个浪漫主义至上的倒霉蛋。看得入迷,正在笑,郑梓的电话中断了剧情。荣焕愣住,他以前从不打电话,拿过手机顿了顿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 郑梓在电话那一头说:“荣焕。” “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应了一声也没说别的。 郑梓说:“你一会儿要出来看奶球吗?” 荣焕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支笔开始转动:“总不会我到了,你又要不把它带出来然后拉我从城南坐到城北吧?” 郑梓的声音带了点笑意:“不会。” 来到郑梓家楼下的时候,郑梓还没有下楼。荣焕看着单元楼的门,开始在心里数数,看要数到几门才会开。数到180S门就开了,她弯过嘴角,郑梓看见她,笑着唤了她的名字:“荣焕。”怀里的奶球动来动去,荣焕上前迎:“刚好三分钟。”郑梓问:“什么三分钟?”荣焕说:“我在这儿等你的时间。我数到180秒你就下来了。”郑梓笑了笑没说话,把奶球递给荣焕,荣焕伸手接过:“奶球你想不想我,贞子有没有虐待你?”奶球用头在荣焕怀里蹭了蹭。 “我可没有,平时我爷爷宝贝着呢。” 荣焕摸着奶球:“那你今天还能把它带出来?” “爷爷今天去下象棋了还没回来呢。” “哦。” “前两天我不在华塔。”他突然这样说,荣焕看向他:“去山里没信号?”她幽幽说他不回消息的事情,说出口之后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不对劲。郑梓说:“当时···发不了。”荣焕没搭话,两个人没地方去,走到健身器材那块儿,荣焕半坐着。 奶球被荣焕摸睡着了,毛茸茸的脑袋一动一动。她耸着肩膀叫郑梓:“快,拍下来,好可爱啊。” 郑梓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荣焕说:“我看看。”郑梓递给她,荣焕看见连带她也被拍了进去,碎发零落,她的侧颜,嘴角浅浅挂着笑,垂着眸子看奶球,画面氤氲着温柔。 荣焕问:“拍我做什么?” 郑梓说:“你知道吗,很久之前人们都害怕拍照因为他们觉得拍照是在摄取灵魂。” 荣焕摇头。 他摆弄着手机,随后抬头:“我试试看能不能。” 第七章 荣焕在写暑假作业,写着写着不觉叹气——怎么这么多,随后又愤愤拿过来划。手机响起是景晖打电话过来,荣焕接过电话,景晖说:“阿焕你在干什么呢?”荣焕转着笔:“写作业呢。”景晖大叫:“啊啊啊你居然都开始写作业了?我还一个字儿没碰呢。”荣焕的笔掉到了桌子上,然后又捡起来:“我只能跟你说三天是无法补完的,所以别想最后一天创造奇迹。”景晖哀嚎:“啊这些老师怎么这么狠啊啊啊啊啊,他们难道不知道假期作业的质量吗?还布置这么多。”荣焕赞同她的话,点了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又应了一声。 “阿焕,我明天就回华塔了,我们后天出来玩吧。”景晖说。荣焕笑着回答:“好,后天见。” 后天早上。 荣焕还在收拾东西,就听见了敲门声。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是穿得花枝招展的景晖。这家伙真是,还没到约定时间居然就这么跑过来了。波普风的花衬衫和一条灰色七分西装裤,带了个编织帽,背了个极为可爱的小方形包,衬得景晖看起来活力十足。荣焕觉得很好看,又忍不住揶揄:“你要去泰国?”景晖大咧咧走进来:“叔叔阿姨没回来?”然后自己去接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荣焕递给景晖葡萄,她接过半仰在沙发上吃了起来。荣焕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我妈下午回家,我爸还有几天吧?” “呀!”景晖坐直了身子:“阿姨在呀!那我们今晚回家吃吧,我想吃阿姨做的酱汤、炒鸡、火锅、红烧肉、黄焖鸡····”荣焕看着她一脸陶醉的样子,“哧”了一声:“吃得完吗你?” 景晖从包包里掏出一条红绳,拉过荣焕的手:“给,外婆编的,我们一人一条,她说祝我们两个平平安安,冤家一辈子。”荣焕纤细白皙的手腕多了一条和金丝线交织的红绳,秀气又灵动。荣焕有些感动,得此友为何幸,得此友她之幸,她们会一辈子的。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景晖手指点点她的头:“说什么呢?”荣焕拉过她的手随后拿起自己的背包:“那今晚你和我睡?”景晖站起来,又薅了两粒葡萄扔嘴里:“那当然,我今天就没想回家。” 俩人刚走到小区的十字路口,荣焕看见了熟悉的灰色团子,她松开景晖的手走过去:“奶球,过来。”奶球听见荣焕的声音“喵喵喵”叫着过来,荣焕伸出手抱着它:“你怎么在这儿?贞子呢?” “呀,这就是你和郑梓一起捡的猫?”景晖也伸手过来摸摸奶球的头,然后觉得太可爱了又说:“我抱一抱吧?”荣焕展开臂递给她,景晖接过去后掏出手机给郑梓打电话,郑梓没有接。荣焕皱了眉,这个家伙怎么一放假这么难联系上。 突然景晖大叫:“啊啊啊啊——”荣焕回头只见她双手把奶球举在空中。奶球尿在了景晖身上。荣焕一愣,随即笑得前合后仰。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餐巾纸递给景晖,又把奶球接过来,晃着奶球:“她记住你了小奶球。”景晖假装恶狠狠的揉奶球的头,毛团子扭了扭身子又蹬了蹬腿像是表抗议。 荣焕想了想:“我们回家换身衣服吧,然后去找郑梓把猫给他之后再出去。”景晖叹了口气又点头,随即破罐子破摔把奶球抱过来,吸!与此同时荣焕吸了吸鼻子:“···你臭了。”景晖仰头无语问苍天。 待景晖换好衣服,俩人慢悠悠走到郑梓家楼下。荣焕只知道他家是哪一单元,不知道住几楼。她又拿出手机准备给郑梓打电话。看见一个老人朝她们走过来,目光炯炯,精神矍铄。 “姑娘,这是你的猫吗?” 荣焕摇头。老人说:“这好像是我家的猫呀,跑出来了我找很久。”荣焕想到了郑梓说的他在华塔和他爷爷住,她问老人:“爷爷,您是郑梓的爷爷?”老人微怔,然后点头:“姑娘啊,你认得我的孙子?”荣焕说:“我们是···同学。我家住附近。” 老人点点头:“啊,你是和他提到过的那个同学。” 这一下换荣焕愣住,郑梓提到过她?提到什么呢?提到奶球是她发现的,提到她们一起上下学,提到他们,还是什么。她没再问:“爷爷,奶球给您吧。我们还要出去。” 郑爷爷接过猫:“好孩子谢谢你找到它,要来玩。在二楼。” 荣焕和景晖点头然后挥手。 郑爷爷看见两个小姑娘的背影,手抚过奶球毛茸茸的身体:“回家了。” 荣焕和景晖来到了商场,俩人走走逛逛。景晖吵着让荣焕给她拍照,做出各种鬼脸和动作。荣焕给她找角度找光线,脑海突然冒出郑梓那一句“摄取灵魂”。景晖跑过来看:“哎呀,我上镜怎么这么胖?”荣焕笑了一下没说话,景晖说:“我们一起。”按下手机快门。 景晖去了厕所,荣焕在商场外等她。商场的男女洗手间用洗脸盆和整理镜隔绝,所以景晖从厕所出来洗手,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前面走过的人,一愣,乔司然。乔司然从镜子里看见有一个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他转头看向她,礼貌又疏离:“请问···你认识我?”景晖心里兵荒马乱,有些磕巴:“我···我们见过。我也是华中的。”说完感觉脸的温度慢慢升高,连耳朵也烫了起来。乔司然了然地点点头,浅浅微笑了一下就走了,他不要介绍自己,他也不想认识谁。景晖望着,眼睛里有眷恋,等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走出去。走出来看见荣焕趴在护栏上看一楼搭建的临时舞台。走过去也在她旁边趴着。荣焕看了她一眼:“我都怀疑你掉厕所了。”景晖也没说别的。 荣焕说:“走吧,也逛差不多了。我妈打电话叫我们回去吃饭了。”景晖来了精神,拉着荣焕就走。 “景晖啊,你好久都没来家里吃饭了。”荣母给景晖夹了几个肉丸子。 景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呼噜着说:“我也可想阿姨和阿姨做的饭了。” 荣母笑呵呵的:“阿姨回家你就来。” 景晖应着声,笑得乖巧:“好好好,阿姨。” 吃过饭俩人打打闹闹地洗碗,厨房地上和灶台上都是泡沫,荣母说:“两个祖宗,多大人了。”然后接过她们的活。景晖说:“嘿嘿嘿,不好意思阿姨。” 荣焕洗完澡后就躺床上换景晖洗,风扇在运转,吹着风发呆。愣神间手机有了微信弹窗消息,是郑梓:“白天有事没能回,怎么了吗?” 荣焕说:奶球跑出来了,被我和景晖撞见。想给你送回去,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就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最后遇到你爷爷了。 郑梓没回,景晖出来了,窝荣焕旁边。荣焕放下了手机,看向景晖:“嗯,不臭了。”景晖反应过来是奶球尿她身上的事情,对荣焕翻了个白眼。 两个女生窝在床上说着私房话。 最后不知道怎么聊到“喜欢的人”这个话题,荣焕问:“那你怎么会喜欢乔司然呢?” 景晖说:“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真好看我会喜欢他。” 荣焕觉得原来这么简单吗,转念一想,确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感觉至上的东西,本来就没什么理由。她没接话,又听见景晖说:“我没跟你说过,其实应该是高一元旦汇演的事情了。” 那时景晖和荣焕在不同班级。景晖性格很好,阳光大方又乐于助人,所以班上很多人都很喜欢她。那天本该组织她们班候场和确认进度的文艺委员生病请假了,就让景晖去帮忙。景晖就是那时在后台第一次见到乔司然。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住,领口微微敞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吉他琴弦,一下一下,响进了景晖心里去。头发打理过,露出来额头,剑眉星目,眉眼间带着几分魅,视线落在了他的嘴唇,泛着红。后台的光昏暗暗的,像一层纱,可是她还是感叹他真好看啊。到了乔司然表演的时候,场内都安静了。他唱了她没听过的歌,乐音像小河流水,他的声音没有因为学校的劣质音响影响,反而沉静磁性,带她去了旷野,也带她看了春夏秋冬。直到他下台。看他看入了眼,还努力记住旋律。后来搜索,这首歌叫falling slowly。电影Once的OST,就着歌曲看电影,她喜欢了这首歌也喜欢了这部电影。不知不觉也看了很多遍,可是她不喜欢结局。 第一次的遇见好像是为之后的铺垫。景晖总能遇到乔司然,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有时候他在一群人中间,可是她总能第一眼就看见他。就这样偷看到了高二。 景晖和荣焕是初中校友,甚至俩人就在隔壁班,俩人也见过不少次。偶尔遇见也会打招呼。华中的入学军训在八月上旬,俩人意外分到一个寝室,就这样凑在了一起。认识以来她没有对荣焕提及过乔司然的事情。直到一次荣焕因为想写题没和她一起吃饭她自己去了食堂,吃完饭的时候往外走,听见有人叫他。她回头是追出来的乔司然,乔司然:“同学你掉东西了。”她看向他伸过来的手,是自己的卡包。道了谢,看见乔司然弯了嘴角然后离开。小鹿乱撞小鹿乱撞,她决定要喜欢乔司然了。她笑自己莫名其妙,见色起意。跑去跟荣焕说:“阿焕,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在某天和荣焕走在路上的时候遇见了他,景晖对荣焕说:“就是他,叫乔司然。” 荣焕听完有些意外,竟然这么久了?她慢慢开口:“那···乔司然和穆···嗯···你还会想他知道吗?” 景晖挪了一下身子:“之前我很想说的,我甚至在想我要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可是现在,好像太多余了。” 荣焕感觉她往自己这边靠近了一些,怕热又自己往外里挪了一点。 景晖说:“那你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你会让他知道吗?” 荣焕没有立马回答,她在思考,然后说:“会。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情和爱意都想让他知道。” 景晖说:“为什么,不会害怕吗?说出来,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荣焕说:“为什么要害怕,宣布爱意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这似乎表示‘我’对‘你’完全纯粹完全真诚,‘我’不带任何目的接近‘你’,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景晖勾住荣焕的手指:“可是我和他之间多了一个人,所以我只能藏起来。” 荣焕轻轻回握,不再说什么。 景晖睡着了,浅浅的呼吸。荣焕看着黑漆漆的夜,看得发愣。闭眼的时候思绪又飘到了外太空,脑海里浮现先是浮现了白筑良的脸,渐渐消散,像被丢进了某个无底井里,久久不见落地的声音。然后脑海响起绵绵的粤语歌。 第八章 炎热的夏日让荣焕感觉缺氧,她好像能看见一阵一阵的热浪涌动。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夸哒”一下石子打窗的声音。她起身看,是郑梓。 下意识去衣柜里面找衣服,又在想郑梓好奇怪,平时联系不上人。现在又出现,还真的跟鬼一样。贞子。 找了一条长裙换上又随意绑了个头发下楼。走到楼下郑梓向前迎:“荣焕。”说完递给她一瓶汽水。 她接过,说谢谢。心里面有点别扭,纠结在他为什么不回复信息也不联系她。可是她也不知道纠结在哪里。打开拉环:“怎么了?” 郑梓看见了荣焕的神情不如往日温和,对她说:“走吧,我们去逛逛。”荣焕皱了眉,说:“不去,太热。”想转身走,然后又说:“谢谢你的汽水。” 郑梓摸了摸鼻子,果然还是生气了呀。他说:“荣焕姑娘赏个脸,陪陪我吧。”郑梓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郑梓看见她表情松动了一些,又掐着嗓子:“赏个脸吧~”荣焕不禁笑出声:“行。” 荣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她想问他最近很忙?为什么都联系不上人呢。最后还是憋住没有开口。只是跟着郑梓走。 一路上太热,热得毛孔都张开。郑梓停下走向一个卖西瓜汁的路边摊,买了两杯。递给荣焕:“你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荣焕愣住:“你···你没想好你就叫我出来?”郑梓表情尴尬,嘿嘿嘿笑了两声。荣焕无语。她看见郑梓打开地图搜索,然后郑梓问她:“有个佛顶寺,去看看吗?” 荣焕挑眉:“鬼魂能去寺庙吗?”郑梓笑了笑:“听梵音,入轮回。”她噤声,觉得这话让她慌了一下。 听闻佛顶寺很灵,所求皆如愿。荣焕此前也想来,但没找到上山的路。郑梓提议来时俩人也是问了几个人才从一条老巷子里穿过找到的。虽然如此,但始终是山路,依旧弯弯绕绕,伴随着炎热的天气,委实让荣焕在心里叫苦不迭。她都后悔怎么会答应郑梓来这么个地方。佛顶寺是座古庙,年岁久长,修在山顶,山也被称为佛顶山,高有1000米。因修缮过,去寺庙的路也是人工开凿的梯阶。可不是景点,自然没有电梯缆车一类交通工具便携。看向郑梓的眼神带了哀怨,郑梓一脸无辜,然后她咬咬牙不再看他往前走。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还是选择坐下休息。听见了大钟的声音,荣焕还恍惚了一下。休息了大概一刻钟,俩人又起身向上走。郑梓说:“你···你要我背你吗?”荣焕摇头表示没事。又听见他说:“那···坚持一下吧。来都来了。”说完看见他还有点愧疚。“来都来了”这句话果然像个魔咒,荣焕都觉得有点好笑。这是中国人逃不开的魔咒吗? 又硬着头皮往上走。手中的西瓜汁也喝完了。荣焕玩着空杯。俩人终于在二十分钟后登顶了。站在门口便闻到了浓浓的香烛味。 大门口有一条黑色的大狼狗趴在了门沿上。毛色黑亮,身材精壮,一看就是被养护得很好。许是民众来来往往得多了,它也见怪不怪,不对人吠。荣焕看着它,它也看着荣焕,郑梓说:“你怕狗吗?还是你想摸摸它。” 荣焕回答:“它···看起来不会咬人。”郑梓伸手护了她,自己先上前靠近大狼狗,慢慢伸手摸向它的头。狼狗没有多余反应,只是闭上了眼。见状荣焕也走上前,靠近它的时候狼狗鼻子动了动,吐舌散热。荣焕嘟囔了一声:“这个天气,狗都嫌热啊。”郑梓听见了没忍住笑,荣焕闭了嘴。 俩人起身踏了进去,入眼的是四合院围住的一间间神像殿堂,院子中间一座大大的香炉鼎,香柱长短不一错落无序的插着,旁边立了一尊小小的点火烛台。游客零零散散,祈愿的人不多。荣焕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热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它,她也真的有了心安的感觉。院落里有一棵高高壮壮的榕树,树枝上挂了一条条红色祈愿带和一个个木制的许愿牌。荣焕看了过去,求福求子求姻缘求平安健康也求永远。她觉得“永远”是一个很飘渺的词汇,也是一个不可能的词汇。誓言里有真心,不觉疑问占了几分。那些许愿永远的人的永远,是轻飘飘还是沉甸甸的呢。念头冒出来又觉得她自己属实凉薄了些。 荣焕说:“去拜拜神明吧。”郑梓说:“好。” 俩人将随身物放在堂门下,踏步进去。蒲团有三个,郑梓和荣焕一左一右,空了中间的。双手合十,佛像慈悲散大爱;一起一拜,佛像冷漠看凡尘;闭眼睁眼,俩人献上了敬意。 出来后郑梓说:“你记得如果愿望实现了,来还愿。”荣焕说:“我没有愿望,没有许愿。”郑梓显得有些惊讶,随即又恢复淡然模样。换成荣焕说了句:“你记得来还愿。” 随后两人往看台方向走,错落的高楼,交织的道路,竟然能俯瞰整个华塔,荣焕一下子真的有一种华塔被庇佑的感觉。俩人看着景色也没再说话。又看着太阳一点点变得火红,远方云被揉碎,散成一团团再被风带过,深深浅浅的火焰覆在了天空。日光并未消褪,仍从云缝间洒下成了天地的连接。荣焕在想这算不算丁达尔效应。 郑梓说:“以后有机会还要再一起看日落吧,荣焕。” 荣焕说:“好。”然后又看向他:“如果你不是神出鬼没的话。” 日落后温度降了一些,还是有些闷热。下山路上蚊子飞来飞去。 郑梓突然开口:“荣焕。”她走在他前面,她回头看他,因是下行阶梯,带了仰望。他说:“我不是故意消失的。” 荣焕转过身,疑惑的表情。 郑梓嗫嚅着:“我只是···好像不属于这里。”荣焕问:“这是什么意思?”郑梓笑着摇摇头:“如果我的愿望实现了,荣焕,来和我还愿吧。” 荣焕点头,没追问,心里有过异样。 天还没黑,周围竟然蝉鸣。 下山后两个人就近去了华塔的夜市。荣焕觉得一下跃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和刚刚佛顶寺的静默成了对比。随便找了个小吃摊点了东西找了位置坐下。 郑梓说:“等我一下。”荣焕还没说话他就已经起身走开。荣焕拿出手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浏览,景晖发消息问她在干什么。她:夜市吃东西呢。 景晖:啊啊啊啊吃什么吃什么,那个夜市? 荣焕说了位置,景晖说太远了不然就过来找她了。和景晖闲聊间,郑梓回来了,坐在他旁边:“荣焕,手给我。”荣焕手搭在了桌子上,郑梓拿出棉签和药擦在荣焕手臂上:“没想到给你咬这么重。你回家再上几次药,不然会痒,还怕山上蚊子毒,会感染。”荣焕看自己手臂上的几个包,又看向郑梓,灯光从照过头顶上方,他的睫毛形成阴影在下眼睑,她才注意到他的鼻头有一颗圆圆的痣。发现郑梓快要抬头,又假装不经意地别开了眼。正好,老板上了菜。 爬了一次山,虽然有人工阶梯,荣焕还是觉得筋疲力竭。俩人吃过东西没有闲逛的意思,但是她突然想和郑梓一起坐公交车。这一次没有耳机,也没有放学时拥挤的人群。风从车窗灌进,好像延长了这个夏日,又延长了这一天。今天只有她和他,荣焕不觉在想,时间再慢一点吧再慢一点吧。挺好的,真的。 郑梓说:“好像下学期不能一起上学了。” 荣焕回:“嗯。”好像见面次数会变少。 “看来我们得改改上次的约定了。”他说。 “什么约定。”她问。 “以后周末一起回家吧,荣焕。”他答。 “嗯。”她应。 第九章 荣焕是惊醒过来的,醒来后大汗淋漓,她伸手擦眼睛,竟然发现还有眼泪。心脏失去控制一样疯狂跳动,却阵阵茫然。拿过手机站起来打电话给郑梓,郑梓接通:“荣焕?”荣焕松了口气,她说:“我今天能不能见见你?” 她怎么会不害怕?入睡前她梦见和郑梓在佛顶寺的看台欣赏华塔全貌,日落如同俩人第一次去的那天一样好看,郑梓却看向她,说:“听梵音,入轮回。” 她说:“郑梓,你说什么呢?”又往郑梓的方向靠近,说:“郑梓,我们回去吧。”她伸手,想要拉住他。郑梓说:“我回不去了荣焕,回不去了。” 说完后场景忽地改变,他们在一个高高的看台,也能看见华塔,可是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犹如到了末日。 郑梓站在天台上看着荣焕,像微笑,也像告别,而后直直往后倒。荣焕大叫着扑过去,却还是没有抓住郑梓。她看见郑梓倒在血泊当中,大雨将他的血冲刷,也好像无法冲刷干净。荣焕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直到好像连雨水都变成鲜红的血,她的眼前也只能看见红色,甚至能闻到那股子血腥味。 荣焕和郑梓家不过隔了几个单元楼,可是她在给郑梓打完电话后快速洗漱完几乎跑到郑梓家的。此刻她站在门前不知道该不该把门扣响,举起手又放下反复几次。随后暗自在想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只是一个梦而已。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走,门却在这时开了。 郑梓打开门看见荣焕恍惚的神色,说:“荣焕?” 荣焕回过神:“我、我···” 郑梓侧了一下身子:“进来。” 荣焕慢慢走进去,郑爷爷抱着奶球闭着眼坐在摇椅上听戏,荣焕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又怕打扰到他。倒是郑梓走过去拍了拍郑爷爷:“爷爷,我有同学来了。” 郑爷爷睁开眼,看见荣焕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姑娘,是你呀。” 荣焕欠了欠身子:“爷爷您好。我是来···” “她来找我一起借书。”郑梓接过话。递给她一杯水然后转头看向她:“你要和奶球玩一会儿还是看书?” 荣焕看见奶球趴在郑爷爷身上不动都样子说:“看书吧。”又对郑爷爷点了点头示意过去,郑爷爷笑容慈祥,又听着自己的戏。 郑梓把荣焕带到房间打开门,对她说:“你坐着休息会儿,我去给你拿点水果。”荣焕想说不用麻烦了,又看见郑梓走出去,就闭了嘴。突然有点尴尬。环顾了一下郑梓的房间,干干净净又极为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是最简单的颜色,墙上的书籍是一些乐谱和漫画,还有几盒烟。墙角放了一把红色吉他。她朝外看见郑爷爷又在假寐,老人身旁小小的收音机还在运作,荣焕听见在唱:“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她没听过戏曲,有些听不懂,不明白那珠落般清脆婉转的唱腔,可是此刻却觉得有趣极了。收音机却止住了声音,传来了郑爷爷轻微的呼噜声声。郑梓走进来,把一盘水果和给荣焕泡的柠檬水放在书桌上。他说:“这是《锁麟囊》,坎坷人生,知恩图报,友谊地久天长。” 荣焕听他说着又看向他,他问:“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荣焕摇头,喝了一口水。郑梓清了清嗓子念道:“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荣焕似懂非懂,复述了一遍:“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郑梓笑了笑没说话。她也没再问是什么意思,斜睨问道:“你爷爷经常听吗?”所以他记得了,还能说出来,突然脑补他唱的样子,又有点想象不出来。郑梓坐在了她旁边:“我奶奶还在的时候爱这戏,多了还会和我爷爷对词。后来她走了,我爷爷看相关影片,又听戏曲,还会跟着唱。但他不喜欢听到最后一句,就会关了。”荣焕心下感到唏嘘,想着有时间她也好好听一遍,想知道里面的情深意长,想感悟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对了,找我什么事?”郑梓问。 荣焕听见他这样问,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一直喝着柠檬水。见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郑梓笑了一下,把她的水杯拿过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向后靠看着她,脸上甚至带了点似有似无的痞气。荣焕感觉头皮有点发麻,说:“我···我梦见你死了。极为惨烈。”安静了一会儿,郑梓说:“所以你来确保我活着没?”语气揶揄。荣焕尬笑着。 “我怎么死的。” “跳楼。” “感觉肯定惨不忍睹。这下真成鬼了。” 郑梓笑了一会儿,又像发现什么,玩味地看着荣焕:“你担心我。”语气肯定,荣焕说:“是。”同样坦诚。换成郑梓怔住,然后偏过头。郑梓说:“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郑梓把角落的红色吉他拿起,门掩了掩,想着不合适,又没关上。 荣焕说:“都可以。”郑梓坐下随便拨弄了几个音,乱七八糟的旋律,说:“好了。”。荣焕挑着眉看他,听见他说:“你说的都可以。”说完两人都笑了。郑梓开始正经,弹了荣焕熟悉的《梦里人》。他随意哼唱,她随意摆动。好像有点理解景晖为什么会看见乔司然弹吉他就心动了。弹了一段,郑梓扶着琴说:“想学什么?我教你。” 荣焕摇头:“我对乐理一窍不通,肯定教不会的。。” 郑梓转身拿了自己的琴谱:“学儿歌?”翻到了《虫儿飞》然后开始弹唱,慢悠悠地拨弄琴弦,歌曲本就温柔忧伤,吉他的弹奏之下更显得的淡薄遗憾,郑梓的声音依旧砺朗,像金丝绒一样。一曲完毕,荣焕抬起手:“给你鼓鼓掌。”然后拍了拍手。郑梓把吉他放在了荣焕身上,给她调整好姿势,说:“不介意吧?”荣焕知道他的意思,有些木木地点头。随后郑梓在她身后手把手地一点点教。荣焕哪里能学得进去呢?她不知道郑梓的心里会不会有那些排山倒海一般的悸动,可是她心里确实有了火山一样的爆裂,暴风于无声处呼啸而过。 郑梓正了正身子说:“一遍肯定学不会,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但是你之后想学快要再告诉我。” 荣焕点头。郑梓顿了顿,看了一下桌面,然后拿起一只马克笔递给荣焕:“签个名?”手指向吉他。 “在吉他上?不好吧,吉他会脏。” 郑梓说:“不碍事。” 荣焕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在吉他上签名,手抚着琴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心想反正都写了,又加了个小幽灵在上面。随后递给郑梓,郑梓看了一眼,说:“画得丑死了。”笑却没掉下来。 荣焕撇撇嘴,又站起来:“我···我也没什么事。我真的也只是被做的梦吓到了,你没事就好。我得走了。” 郑梓说:“好,我送你下楼。” 俩人走到楼下,荣焕说:“不用送了,又离得不远。” 荣焕走了几步,又返回去,叫住了正想上楼的郑梓。 给你。一个红色的护身符。 郑梓接过:这是? 哪天在佛顶山的时候求的,求了三个,你我景晖。她也不再多说别的,向他挥了挥手。 郑梓捏着护身符,不由地怔忡,笑容有点苦,喃喃:宿命吗? 第十章 暑假如约收尾。要去学校报到的前一晚景晖就开始用信息狂轰滥炸,让荣焕收拾好东西就和她去抢床位,然后开始畅想自己的美好寝室生活。荣焕却发了愁,她觉得没有了自己的空间,也害怕和人朝夕相处,总觉得不会好过。 荣焕带了些随身衣物和日常用品。和景晖在校门口汇合,景晖“哇哇哇”叫着:“你怎么只有这么点东西?” 荣焕看了看:“还好吧,反正周末可以回家。” 景晖秉着先到先得的态度拽着戎护岸就往女生学生公寓去。宿管告诉她们高三女生住六楼和七楼,文科女生在七楼,最高层。景晖抱怨简直难爬得要死。 俩人来得早,先选了一间空寝室。华中的宿舍是上床下桌,六人寝,宿舍空间却还是不算太大,阳台邻厕所和洗漱台,以门隔绝了床位间。荣焕选了靠里的位置,景晖本来想选荣焕旁边的床铺,思忖片刻又跑到荣焕对面去了。 荣焕把假期求得的护身符给景晖,景晖抱着她:哇哇哇,你怎么这么好! 荣焕说:放开。 景晖抱得紧紧的:我怎么不喜欢你呢,我要是喜欢你毕了业就去提亲。 荣焕扯下她的手:赶紧收拾吧,饿死了。 景晖宝贝一样把护身符放在了自己的书包夹层。 俩人收拾好床铺和书桌就打算去买一些洗护用品。 景晖和荣焕一路上都在说话,说天还这么热一间寝室六个人怎么散热,明明安装了空调还不给用;说以后都不能踩点了还得逼着早读;说不知道室友还好不好相处;说着突然感慨时间好快啊,过完这个学期就要高三了。 “荣焕。”俩人聊得入神,循着声音看到对面来的穆姿和她的朋友挽着手走过。荣焕对她笑着点点头,穆姿看向景晖也微笑打了个招呼。景晖没想到她会搭理自己,扯了个荣焕看起来干巴巴的笑。穆姿不介意说:“我在422,你们住哪一间啊?” 荣焕回答:“705呢,走廊旁边。” 穆姿:“顶楼呢,挺哪爬。好,有时间来找我玩。”说完跟她和景晖挥了个手。走过去之后,穆姿旁边的女生说:“要不是男女分寝,以后乔司然也可以来找你玩了。”“你别乱说。” 荣焕下意识看向了景晖,景晖神色如常,说:“一个假期没吃食堂了,看看今天有什么菜?” 两人到了食堂在每个窗口对晃了晃,后面景晖想吃卤肉饭,荣焕看了一下牛肉面的人少就自己过去了。荣焕的牛肉面出餐快,就端着餐盘去景晖的窗口。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是郑梓给她发了一张自己坐在餐桌上的照片。她抬头却看见郑梓和景晖一起走过来。景晖坐在了她旁边,郑梓在两人对面,不一会儿来了个男生坐在景晖对面。郑梓说:“我们班的,宋哲明。现在我们一个寝室。”第一次见面宋哲明也不扭捏,:“你们好。”景晖向宋哲明自我介绍,指了一下荣焕说:“我家荣焕。”荣焕摇了摇头,随后听见景晖说:“郑梓,你肉好像比较多吧?”话是对郑梓说的,视线是在郑梓的卤肉饭上。郑梓了然,拿起装着卤肉的碗递给她:“和你换?”景晖得逞笑得眉眼弯弯。 四人就餐时荣焕听见他们三个聊得热火朝天,吐槽天吐槽地,吐槽放假一个多月但作业量是三个月的。 宋哲明说:“我听说一层楼有一个宿管呢,每天晚上都查房,看人数对不对,防止你逃出去。” 景晖说:“是吗是吗,还有什么?”点头如捣蒜,要不是在食堂,荣焕都觉得她会掏出个笔记本记下来。 宋哲明说:“每天还会在熄灯之后从寝室门那个孔偷偷看你,是不是一直说话,或者玩儿手机。” 景晖呲牙看向荣焕:“那我怎么和你说话?”说完不理荣焕又和宋哲明进行入住交流。荣焕感受到郑梓看了她,她也看向他,耸了个肩表示无奈。 几人用晚餐去放餐盘,郑梓排在荣焕后面,说:“明天教室门口等我一下。”然后和宋哲明一起离开。 “哎呀荣焕,我俩才幻想以后寝室的美好生活,怎么是这个样子呢?坐牢啊,要不要唱铁窗泪?”景晖抱着荣焕的手抓狂。 “···我没畅想。”荣焕说。 景晖倒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说:“早读提前!加一节自习!华中啊华中,我把你炸了!” 荣焕说:“你···好了吗?没嚎完还不赶紧回寝室?不是还差数学练习册没做?”语气凉凉。 景晖回过神,拉着荣焕就冲。荣焕更无语了,真想···踢她一脚。 看见对面的人,荣焕:“哎”了一声,看见景晖结结实实撞了上去,景晖吃痛“哎哟”了一声,揉着鼻子,被撞到的人说:“不好意思啊。”熟悉的声音响起,景晖抬头看是乔司然,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事,我太冒失了对不起啊。” 乔司然挂着笑:“是你啊。” 景晖揉鼻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呆呆看着乔司然。乔司然见她一脸懵逼,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还好吗?没事吧。景晖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没事,对不起我太冒失了。乔司然勾了勾唇:没事就好,那我…就先走了。然后从她身边穿了过去。 荣焕上前看景晖:没事儿吧?景晖说:心跳有点快。荣焕看着她怀疑她撞到的是脑子。拉了拉她的校服:走了。景晖顺势攀住荣焕的手:命运啊,遇上情敌,又遇上了暗恋的人。荣焕点头。回到寝室景晖就拿着荣焕的数学作业一顿抄,边写边说,荣焕想她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没理她自己去洗了漱整理了明天上课要用的书。 第二天荣焕是被阳光叫醒的。不文艺,因为并不是那一句清晨叫醒我的不是闹钟,而是梦想一样鸡血,而是基于她的床位靠里,在窗边,阳光刚好能照过来,晃了她的眼睛。华中不让她们安装床帘,说不利于视察。心中不觉叹气,得去买个眼罩。又侧头看向景晖,睡得四仰八叉的,被子都快掉下来。真羡慕这个睡眠质量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自己竟然是第一个起来的。看了一下时间才五点多,到底还是有些认床吧,今天不知道要怎么头疼和困倦,希望上课的时候别掉链子。 轻手轻脚地洗漱好后跑去阳台背了会儿单词,背着背着又开始走神。果然才收假,没有学习状态,就又去检查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上课的学习用具。时间就这么过去,听见了室友都陆陆续续地起来,荣焕也不再蹑手蹑脚的了。走到景晖的床下用手推了推她:景晖,起床了。 景晖哼哼唧唧的:还早,再睡五分钟! 荣焕说:早读提前了,不是七点了,是六点半。 景晖猛地坐起来,顶着个鸡窝头,呆怔着。荣焕看着她:快点起来洗漱,我给你装书。景晖哀嚎一声。 一路上景晖都拽着荣焕,脑袋都是耷拉着的。荣焕甩几次没甩开,想起很早之前看的《山村老尸》,觉得景晖就是这样,只是穿的是华中校服,不是长裙子罢了。 两个人走到了教室。俩人来到自己班,发现郑梓已经在门口等着。看见她俩,又迎上去:荣焕。随后递给荣焕和景晖牛奶。 荣焕说:你…就是来送牛奶? 郑梓点头,笑得随意:不然呢?我怕你喝习惯了。荣焕看着他笑了:假期你怎么不送,不怕我喝不习惯。 假期不用脑。郑梓轻飘飘丢下一句,说完对俩人示意了一下朝自己教室走去。 景晖抱着牛奶,眼神滴溜溜在俩人身上转,对荣焕说:你俩有事儿? 荣焕看着她:能有啥事儿? 景晖眯着眼睛:那他给你送牛奶?! 荣焕准备进教室:不也给你了?迈了步子。 第十一章 不同于高一高二上较为轻松的学习安排,高三的第1个学期日程满当。荣焕对下学期即将高考突然有了实感,在时间不知不觉溜走的时候心中慌张。她是寝室里起得最早的,又是寝室里睡得最晚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吃力了,看向看着漫画书的景晖,羡慕她心态还是这样轻松,没心没肺挺好的。景晖确实也不用着急,她很聪明,用心了就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荣焕会夸赞,景晖却都说运气好。可是荣焕知道,天赋确实很重要。忍不住赞叹,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边玩边学,能玩好,也可以学好。她觉得自己学不好,也玩不好,又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愚钝。 住校生活没有荣焕之前想象中那样麻烦,习惯了一段时间,感觉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人气,偶尔听到一些小八卦。她也思考过,要是和景晖在一起每天朝夕相对,会不会距离太近。但是景晖只要发现她在做自己的事情就不会打扰她,要么自己看小说,要么和其他人一起玩。荣焕偶尔也能加入,感慨自己社交废的人设总算改变了不少,甚至…挺充实的。只是还是很讨厌,每天天一亮就会醒来,很久都不能睡一个充足的觉。 总算是等到了周五下午放学,郑梓发来消息说要自己要值日,荣焕可以先走。荣焕:那我和景晖先去文创店逛一逛,看看有什么需要买的,可以试试等你一下? 郑梓回复了个好,末了又加一句:半小时后没去找你们你就先走吧。荣焕没回。 荣焕正在选眼罩,她在想是要买纯色的更耐看的,还是买这个裸熊的。正在纠结,景晖塞了一个青蛙的给她:这个吧,眼睛还是立体的。 荣焕白了她一眼,选了一个纯墨绿色的的,接过她的大青蛙:给你买? 景晖点头:好呀好呀。荣焕接过准备去结账,不忘调侃一句:你那睡眠质量还用得着?又在想:不知道郑梓需不需要?觉得这样好像逾越了,没再多拿一个,去了收银台。 又看了看别的东西,手机提示音响起来。荣焕打开看,是郑梓:你们在哪儿? 荣焕:还在文创店。 郑梓:好,来了。 景晖凑近看荣焕:你俩真没交往? 荣焕皱眉: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景晖摸着货架上摆放的一个很精致的书签,慢悠悠开口:因为我总觉得他对你不一样。 荣焕说:没有什么不一样,感觉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家离得近,救助过同一只猫,之前每天一起上学。朋友,不都是这样吗?是啊,朋友不都这样吗?但…其实她也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些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景晖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多情,前一段时间还因为白筑良脸红心跳,现在又因为一个人心里面鸡飞狗跳。或许不是多情,是自作多情,到底是自己圈子太小了。以后认识的人多了就好了她想。一会儿又在想,上哪儿认识那么多人啊。头脑风暴席卷,脑中小剧场完结。不由感叹自己真是个神经病,是不是表演型人格? 景晖说:可是这些都是他靠近你的契机呀,或许日久生情了呢? 荣焕无语:你能不能少看一点言情小说。嘿嘿嘿笑着,说:你看不看?最近发现了几本好看的。荣焕点头:好哇。 两个人说话走到楼下,看见了,站在门口等待的郑梓。 景晖说:你们俩送我一截路吧,我好可怜啊,都是一个人。 荣焕问郑梓:你有事吗,可以吗? 郑梓回:没问题啊。 三个人沿着路走,方向是景晖家。 景晖跳上了一级台阶,又蹦下来说:郑梓,你们男生宿舍,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会不会很吵。 郑梓看着景晖,回答:吵是真的,好玩的嘛,我暂时没有发现。 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三个人说着话打打闹闹的走着。荣焕产生一种错觉,他们好像这样过了一辈子,但是她希望这不会是错觉。 呀!有钵仔糕!景晖看见了钵仔糕的流动摊,有些惊喜,跑了过去。 她经常这样吗?看见吃的就走不动道。郑梓话里有调侃。 荣焕笑,甚至带了点宠溺:你也发现了?话说完了,景晖跑回来:来来来,我把味道全选了,刚好六种味道。蓝莓,香芋,玫瑰,桂花,葡萄,草莓!咱们仨一人俩。先转向荣焕:阿焕你先选。 荣焕记得景晖喜欢蓝莓和桂花的,她就拿了玫瑰和葡萄。景晖把自己喜欢的拿走,递给郑梓:哈哈哈!你,没得选~郑梓摸了摸鼻子,伸手接过:好,谢谢。 景晖翻了个白眼:你俩怎么一个德行,朋友说谢谢多生分啊。以后不许对我说了,啊——知道没?接着又说:行了,不用送了,咱们后天早上见!说完吃着钵仔糕跑向了车站。 又剩荣焕和郑梓两个人。 郑梓说:你是不是挺喜欢那个桂花味的? 荣焕说:还好吧。 路过一个垃圾桶,她避开,绕在了郑梓身后。下意识低头,看见的是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合二为一。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挪开,看了看略显逼仄的道路,那就不挪好了。那就…不挪了。只是上一次做的梦不好,如果今晚再梦见他,梦会如何呢。 但是有时候喜欢什么,说出来挺好的。郑梓如是说。 荣焕不知道他是不是意有所指,没有尽快回答。但是还是觉得认识久了,这人愈发不正经。朝晃了晃他自己手上的钵仔糕,说:你想表达景晖没让你选,但是你看上我的了? 郑梓也把自己的递给她:是啊。 她说:不正经。 他说:假正经。 这样说的时候,荣焕居然觉得他们挺像的。她对景晖说她喜欢一个人就是要那个人知道的,因为将自己的爱意坦诚是很有勇气的一件事情。郑梓对她说有时候喜欢什么,就要说什么。他注明了有时候,不需要附加条件,但是都是争取,不用明码标价,也不用讨价还价。但是她知道,其实她是胆小鬼,她要非常非常非常确定,才能做到所谓勇敢和坦诚。 走上前了一步,不留神一样的踩到了他的脚。郑梓嘶——了一声,荣焕翻了个白眼:我又没使劲儿。 郑梓笑出来。 忙不忙啊,不忙的话走路回家? 这么远怎么走? 那就等走累了走不动了再坐车吧。 第十二章 九月下旬的华塔暑气渐渐褪去,万里无云的澄碧铺盖了层层叠叠的浅灰,空气湿润带了凉意,荣焕觉得自己的感官可以放大一切感受,好像能看见空气中的水珠一样。不热不冷,风也正正好,阳光也变得不太刺眼。她自觉自己是喜欢秋天的。 荣焕给自己定好了学习计划,和景晖说明之后不和她一起去教室了,随后履行自己的行程。 高考钟声越近,她越心里越发笃定自己要离开华塔,要去南京。她不是不喜欢华塔,相反,她很喜欢华塔。旧楼旧街,败却不破,泛黄的旧照片烙下了时光的印记成为了遥远的过去和历史,她爱华塔的每一寸土地,爱它昏黄的落日,爱它淅淅沥沥的雨水;爱它骨子里沉淀的韵味,爱它的安静沉默,爱它的人情味和烟火气,爱它低调直接的表意。可是华塔留不住她。虽然对于未知和陌生心怀胆怯,可是她的心在远方,她向往更大的可能,向往在更广阔天地里面的落日,向往狂风暴雨,向往新奇跳意,向往喧嚣叛逆,向往高调大胆的态度。她爱自有好处,可是向往别有韵味。 华塔是沉闷的老人,故事冗长,留白太多,可是她也想要拥抱全然陌生的地方,故事很长她可以慢慢听。只是现在,她在把握自己的自由。她没有去过南京,甚至连喜欢的理由都找不到。只是觉得南京在召唤她,兴许在那里她能探寻到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她要住在哪一条街道,要去哪一所学校,要在哪里遇到什么人她都没有想好,也不想去过多考虑。可是她想去南京,想回应远方的声音。 九月底月考来临,高三的第一次月考。荣焕早早就开始准备,起早贪黑落在了实处。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目标感和奔头,也让自己显得靠谱了些,毕竟她一向避开繁琐的事情,也不喜欢拼天拼地,你死我活。但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难得求个什么,就连景晖说:“阿焕,你好拼啊。”但是荣焕恨不得要把书本塞进脑子里,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很多东西不会。 景晖说:“你想去哪里啊?” 荣焕吃着东西看着默写的古诗:“南京吧。” 景晖又问:“那个大学呢?” 荣焕答:“不知道,也不是我想去就去的。多学点吧,以后就知道了。” 景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有机会我还想和你在一个城市。” 荣焕说:“好啊。” 景晖还问:“那你为啥想去南京啊?” 荣焕知道她需要给景晖一个答案,不然这个家伙会一直问,于是随便扯了一个:“名字好听,城市漂亮。” 景晖果然不再追问,说:“大胆学吧!” 下午放了学和景晖说要去图书馆,没想座位被人占得差不多了。荣焕扫视了一圈,刚要走,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她回头看,是郑梓的朋友,宋哲明。她对他微笑,宋哲明靠近了一些,放低音量:“可以和我拼桌。“荣焕点头道了声谢,在他对面落座。 宋哲明也没有打扰她,荣焕学累了抬头放松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宋哲明在写物理题。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她皱了一下眉,觉得看物理的人都是天才,感叹宋哲明真是厉害,下一秒就看见他拿笔一条条线杠掉了自己写的过程然后画了个大便在旁边。荣焕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没忍住笑了出来。宋哲明看见也不好意思的笑笑。晚自习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二人收拾东西走出图书馆。 宋哲明说:“唉,太难了,本来想勤能补拙,可是发现什么也看不懂。”说完书顶在脑袋上。 荣焕说:“慢慢来嘛,毕竟你们理科是很难。”客套又疏离。后来不自觉想到郑梓,不知道他学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她顿了一下,问宋哲明:“那个···郑梓呢?”宋哲明回答:“他应该在教室,我叫他和我来,他说图书馆会让他睡着。”荣焕听见宋哲明的话脑海中浮现郑梓有时候显示出来的吊儿郎当的一面。 说起来也好像自从住校以后都只能周末一起回家的时候见,其余时候根本见不到。没想到,这么小的华中原来这么大,更没想到,她会遇见他室友。走到教学楼,荣焕说:“再见。”宋哲明晃着脑袋,一脸疲惫的样子,又扯着嘴角对她笑:“明儿见。”荣焕笑,明天见?她因为不会社交一下午都快紧张死了,各种不自在,虽然他好心,可是明天饶是没位置也不会坐他旁边了。 刚回教室走到座位,上课铃就响了,景晖看见荣焕本想说什么,听见铃声又闭了嘴,可怜巴巴望向了荣焕。荣焕一脸疑惑,写了张字条问她怎么了。景晖很快就回:“今天吃饭吃出来虫子。”荣焕读完抬头看着景晖,她知道景晖是想说下了晚自习要去买夜宵,因为她没吃饱。无奈冲她点点头,景晖绽放了一个笑容,荣焕看着感觉景晖好傻气。 荣焕学得有些累了,本想叫景晖一起到楼下放松一会儿再回来学习,看她写题写得专注就不打扰她自己就出去了。走到了一楼正准备走出拐角,就看见了一个身影。踌躇着准备换个方向,来人站起来往外走,走在光亮处,荣焕看见是穆姿,眼睛通红看起来是刚刚哭过的,绑着的马尾松散地耷拉着,苍白的脸色和瘦弱的身影让荣焕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穆姿?”荣焕叫穆姿,语气掺杂着小心翼翼。 穆姿看见荣焕,吸了吸鼻子,她说:“荣焕,可以陪我走走吗?”荣焕点头。 两人来到了操场,偶尔还会有人跑着从她们身边过去,嘴里念叨着英语句子。荣焕见穆姿不说话,她也不开口问,这一刻她刚刚浮躁的心静了下来。一圈一圈,不知道走多久,可能十分钟,可能二十分钟,或许更久,或许更短。穆姿说:“好像你总能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荣焕没接话,只是安静的走着。带有凉意的风吹过,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十月后会更凉吧。 穆姿说:“你不问我怎么了吗?” 荣焕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的。” 穆姿擦了擦又要冒出来的眼泪,向荣焕的位置靠近了一些:“谢谢你啊荣焕。” 荣焕摇头说:“我本来也是学累了想放松一会儿的。”穆姿说:“你要回去学习了吗,别让我耽误你。” “穆姿!”突兀的男声,荣焕看过去是乔司然,乔司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俊美的脸上显出担忧。走到穆姿面前说:“柳星赢说怎么也找不到你,怎么了?”穆姿摇了摇头说没事。 荣焕看着暗自叹气,想着自己也不用陪着穆姿了,就说:“穆姿,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走,穆姿在身后说:“谢谢你荣焕。” 荣焕回过头扫了一眼她又扫了一眼乔司然,说:“没事。” 到教室时因为快晚自习放学,班上渐渐有些躁动,景晖学得认真,荣焕想她要发力了。 结束铃声响起,两个人收拾东西。路过学校超市的时候景晖却不进去了,荣焕问:“不是没吃好,要去买东西吗?”景晖摇头,扯了个笑:“突然不想吃了,不饿。”荣焕拉住景晖:“怎么了?”她感觉到了景晖的低气压,景晖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睛,荣焕在想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时,景晖却忽地嚎起来:“学习学好久好累啊!!!!”荣焕松了一口气,然后戳了一下她的头。也没再问别的,说:“还去超市吗?不怕晚上饿?”景晖往超市里看了一下,依旧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别过头,不经意地说:“不去了,好多人,要排好久的队吧。”荣焕盯着她的脸盯了几秒,景晖察觉到后回看:“干嘛盯着我?”荣焕收回目光,景晖凑近看她的脸:“荣焕你别说你因为我长得好看爱上我了。” 荣焕轻推了她的头:“胡说八道,还不赶紧回去。”说完自己向前走。景晖在后头,眸子暗了暗,又小跑着追上去:“等等我!” 月考来临,荣焕的座位在考场右边,靠窗。落座之后她就盯着墙上时钟的指针看,一秒秒数过去,数了几圈后觉得索然无味就闭目养神。头被敲了一下,抬头看是郑梓,他含着笑:“打坐呢荣大师。”荣焕瞪了他一眼,又听见他说:“我刚好在你隔壁。”荣焕想关窗,被他抵住,她放开手:“刚好在哪里?又不是一个考场。” 郑梓说:“好好考啊,考好了给你买糖。”语气像在逗小孩儿。他又说:真的,考好了我给你糖。”说完还从窗户里把手伸进来,说:拉钩?”荣焕想伸手拍开他的手,他却正好勾住:“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荣焕说:“不正经。”郑梓接:“假正经。”说完不管荣焕自顾去自己的考场。 荣焕把自己的手团成了拳头,她的手凉。刚刚他勾住她的手指的时候突然觉得他的手热。 心里默念了一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所以拉勾又为什么要上吊呢。真奇怪。就像别人说她奇怪那样,她觉得郑梓也真奇怪。 手指还是回到她自己的温度,心跳也是不变了。她想,真奇怪啊。 第十三章 “荣焕,什么时候回来?”荣母打电话问。 荣焕理了理刚吹干的头发,又把它卷在手上:“不知道呢妈妈,之后再说吧。” “你把津生带回家来吃饭呐。” 荣焕放下了头发,侧身躺着:“项津生又不是您女婿,见他做什么。”荣母心下着急:“你呀你,老大不小了,再说津生对你多好啊。” 荣焕叹了一口气,揉着眉心:“不跟您说了,明天会很忙。记得和爸爸去体检,然后告诉我结果。”荣母又念叨了几句挂了电话。 刚把电话放在床头柜上,来电震动又呜呜的响了起来,项津生?真是不能念。荣焕接过:“喂?怎么了?”项津生说:“你睡觉了?”荣焕说:“是啊,那你还打电话做什么?” 项津生隐约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他知道她在点烟。他开口,语气平淡,隐着宠溺:“少抽点。” “嗯。”荣焕用肩膀和脑袋夹住手机,然后拿着烟灰缸抖了一下烟灰:“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确保我有没有抽烟吗?” 项津生说:“那也行。”荣焕吐了口烟,云雾缭绕,她想起了初中的课文《童趣》,玩心起来了,可是没有蚊子,又自己伸手打散了,来来回回几次。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也不说话开着电话。一根烟的时间结束,荣焕把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现在要来找我吗?” 项津生回复说了好。 荣焕发了一会儿呆,又拿起手机翻了会儿相册。看了很多照片,很多记忆都缺失了,看见图像的时候断点成线,串联成了曾经的故事。看着又下意识把手伸向烟盒,烟盒空了,手顿了顿。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没有烟了。”算了。眼睛看着照片上的几个人,她突然觉得好陌生。郑梓,景晖,宋哲明,她甚至还有奶球,是很久以前她们一起野餐的时候拍的。所有人都笑得灿烂喜悦,只有她表情变化不大,景晖还调侃她像个冷面杀手。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删除”,却在“确认”时犹豫了。这样的动作有过很多次,却一直没确定,这次也一样。 “荣焕?”项津生到了,他有荣焕家的钥匙,直接进了门。荣焕听见他开门关门的声音,她起身想走出去,房间门却被敲响了。她开门,取过外套:“你坐会儿,我去买烟。” 项津生说:“我给你带了,还带了酒,喝点儿?” 走过的时候碰到了吉他,吉他倒下,发出声音,差一点震碎了荣焕的平静。她看着在地上的吉他,项津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确定吗?”项津生问。 刚刚在家的时候荣焕拿着吉他说:“我们去天台吹吹风好了。”两个人来到了顶楼,项津生还把酒和烟都带来了。他说:“你知道烟酒都来对身体不好的。”荣焕笑着:“项先生,这是你带来的。”收了笑,脸色,带着冷意,又看着他:“这时候我应该对你说‘我烟酒都来,可我是个好女孩儿’。”语气带了玩笑。 项津生没接话。随后他看见荣焕把烟灭了,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拿起吉他弹唱。唱了《虫儿飞》又唱了《梦里人》,曲终。她拿着吉他走向了不远处放着的闲置空桶,抬起吉他,手指爱惜抚摸着琴面上的文字,弯腰低头,近乎虔诚地低头亲吻,缓缓抬直起身子,随后把吉他扔了桶里。 项津生走过去,皱着眉,想要止住她的动作:“你想干什么?”荣焕伸过手:“给我一下打火机。”项津生知道她要干什么了,犹疑道:“确定吗?”荣焕说:“确定。”话音落下,点燃一张纸,扔进了桶里,又从杂物中找到一些木屑废纸,不多久火势渐大,她冷漠看着,如同是别人的东西。吉他的红色迎着燃烧的烈火显得妖艳诡异带了点破碎。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她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可是被困住多年,到底学会了没有呢?她不知道。 项津生说:“阿焕,我约了医生。” 荣焕看了他一眼,扬了嘴角:“嗯。”看着火焰,她说项津生,我这个人真的很差劲,可是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她又说算了,项津生,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了,我还不起的。 项津生摸着她的头发说:“阿焕,你和我之间不用这样的。”他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妥协,他们不会退一步,也不会进一步,他始终没有再说出那句:“荣焕,你学着爱我吧。” 这一晚,荣焕看见吉他断成一节节的,黑乎乎的成了木炭,再也弹不响了。 未成年人不要吸烟———————————————————————————手动分界线 月考成绩下来,荣焕考得不错。她够用功,加上原本也在按部就班稳步进行,所以结果并不意外,地理单科甚至是班上第一,甚至在这一次出现了一道角度刁钻的题目也是年级中为数不多做对的人。排名也可观,进了年级一百。班主任夸她这学期进步大,让她继续保持,按照华中的水平线来说考个好学校不成问题。景晖不突出也不落后,中上游。她下课拉着荣焕:“好厉害好厉害,今天周五我们得去庆祝一下吧,庆祝一下再回家。” 荣焕挑眉:“只是个月考,庆祝什么?” 景晖说:“你考得这么好嘛。”她星星眼一样看着荣焕,荣焕被打败说了好。 下午收了东西景晖就拉着荣焕去了郑梓他们班门口等着,拖堂了。景晖吐槽黑板上乱七八糟的公式和内容看起来像咒语一样,也不知道郑梓怎么会选择理科的。终于等到他们班放学,先出来的居然是宋哲明,看见荣焕和景晖率先打了招呼,又探头看向教室:“郑梓,快点儿,荣焕和景晖来找你了。”话说完有了起哄声,荣焕皱了眉,讨厌他们这个反应。宋哲明摆了摆手,跟荣焕和景晖道了别。郑梓出门:“荣焕,景晖。” 随后三个人来到一家小茶馆。 “你们国庆都有什么安排啊?”景晖吃着刚点的糕点问,侧过头:“阿焕,没有阿姨做得好吃诶。”荣焕觉得自己嘴角抽搐:“小声点儿····”景晖意识到言语不当,往周围看看傻笑了一下。又问了一遍:“国庆什么安排啊?” 荣焕摇头:“不知道呢,应该没别的事情就在家而已。” 俩人看向郑梓,郑梓后靠在椅背上:“逗猫吧。” 景晖嚎:“你们俩人怎么都这么无聊啊,我这么有趣的人应该你们也很有趣才对啊!” 郑梓说:“那么你这么有趣的有什么有趣的主意?” 荣焕看了他一眼,她以为他又会像之前一样,不声不响地消失又不声不响地出现。 景晖说:“咱们····选择天气好的时候露营去吧?野外烧烤!然后兴趣盎然看着其余俩人。看着都不说话,又摇着荣焕的手撒娇:“去吧去吧去吧去吧。”荣焕无奈:“行。”又看向郑梓,郑梓点头:“行啊。”景晖看着郑梓,又说:“不然把你那个朋友宋哲明叫过来吧?感觉两个男生更安全一点。”郑梓乐了一下:“我是多没安全感?”景晖懒洋洋也往后靠,像个大爷:“毕竟是野外,多个人多份力量。” 三个人看到时间快晚上八点,又扯了几句闲话就散场。 天阴沉沉的,看着快要下雨,能听见雷声闷闷的,每当这个时候荣焕想到的都是云层像个隔音棉花,把雷声隔绝了,风大了,棉花散了,雷声就大了。吹的风湿润带有凉意,她下意识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顶,遮住了脖子。 埋着头往前走,郑梓叫住她:“等一等。”随后又走进一家超市。荣焕想起第一次一起回家他也这样说,她也这样等。 过了会儿荣焕看见郑梓提着一个糖果罐子走来,有些错愕,她以为考试那天是开玩笑的。郑梓把糖果罐递在荣焕面前:“呐,我看见考试名单了。”荣焕说不知道什么感觉,下意识退了一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不用了。郑梓索性拉过她的手,把糖果罐放在她手心:“但是呢,做人要言而有信。”说完不等荣焕说话转身往前走,荣焕小声:“这人真是···不讲理。”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向上,郑梓回头说:“走不走啊?”她没说话,跟了上去。 国庆假期如约而至,只有二号阳光大好,晴朗和煦。几个人把露营日程就定在了那天。 国庆节荣母回家了,整理着家里面:“怎么样,住校一个多月了习惯不习惯?”荣焕跟在她后头一起收拾,点头:“还行啊。” 荣母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荣焕把手中的东西放下,看着她的妈妈:“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明天我不在家吃饭了,和景晖她们约好去野餐,后天回家可以吗?”荣母从口袋里摸出现金:“去吧,放松一下也好,省着点儿花。”荣焕推了回去:“不用了妈妈,我还有。”看见荣母点头,又不再说什么,收拾着东西。回到房间整理了假期的作业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好几张卷子呢···作业还挺多的。四天应该····可以做完吧。随后收拾着去露营带的物品,一夜雷雨,她还是带了把伞。 荣焕赶来和郑梓汇合的时候看见他还背了奶球,她指着毛团子,满脸黑线:“你···搞什么?” 郑梓一本正经地说:“我爷爷明天和他们乐团演出得去省里呢,只能带着了。”荣焕说:“那···那我带着吧。”郑梓看她别扭的样子又乐了,把宠物包递给她,从她手里接过随身物。她手空了,好像朋友间也不会这样,总觉得这样算什么呢···逾越? 赶到约定的汇合点后看见宋哲明和景晖都到了,俩人笑得前合后仰,荣焕想没记错这也才第二次见面,如果是她···可能就是一人在一边了。 “荣焕!!!郑梓!!!”景晖看见他们就小跑过来,宋哲明也跟过来。 “呀!!!!这个尿尿大王怎么也来了?”景晖戳了戳罩子,奶球用爪子拍了一下。 宋哲明问:“什么尿尿大王?”景晖咬牙切齿说:“它上次尿了我一身,那个味道···洗不掉我还只能把衣服扔了。”其他人都笑了,她皱着脸瞪奶球。 几个人到了郊外,算是个小型景点,无边江河,还有一片树林,也不知道景晖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有店铺出租烧烤架和帐篷。两个男生去用具,剩荣焕和景晖在收拾吃的喝的。景晖说:“阿焕,你改天也来我家吃饭吧,我妈都说你好久没去了。”荣焕说:“好。”收拾间郑梓和宋哲明来了,搭好第一个帐篷让荣焕和景晖把自己东西收拾好。荣焕想奶球在包里不舒服,又不想把它放出去怕它到处跑后找不到,景晖说:“那就把它放在帐篷里就好啦,拉链拉上。”说完就把包打开,奶球“咻”一下跳了出来,趴在了荣焕怀里。荣焕感叹现在怎么这么胖了,郑梓爷爷养得···真好啊。景晖扑过去抱住:“哈!落我手里了。”一人一猫玩得快活。 几个人烤着烧烤,一开始是景晖烤的,十烤九糊,哭丧着脸:“我是不是要去新东方进修一下。”宋哲明接过说:“我来吧。”景晖质疑:“你?”说完宋哲明开始和她斗嘴。荣焕摇了摇头说:“真吵。”郑梓说:“其实你不想来吧?”荣焕回答:“怎么这么问?”郑梓把烤好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你在想‘他们真吵啊’、‘景色还挺好不然就不来了’”心思被说中,荣焕倒也不羞不恼:“是啊。只是没有到不想来的程度。” 郑梓说:“你用独处来充电。”荣焕没回答。 等宋哲明和景晖来的时候,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宋哲明像个哆啦a梦,缺什么他都能掏出来。此刻又拿出一个相机在录像。 “干杯干杯!” “诶,等等我,拍个照。” 轮流给几个人拍完,想着凑四个人的照片。宋哲明跑到远处找了其他游客过来,荣焕说:“还有一个呢。”然后也跑到帐篷去把奶球抱出来,掂了掂,奶球扭来扭去的。 “荣焕快点快点。” 她走过去。 帮忙拍照的游客说:“准备好咯?” 几个人看着镜头,这一刻的飞纵即逝定格成永恒。 景晖让宋哲明给她再拍两张,为了出片把奶球抱过去当摆拍工具。景晖说:“就两张照片,你别尿啊!”奶球叫了一声。 “拍立得和相机一样吗,也会摄取灵魂?”荣焕喝着饮料问。 郑梓勾了勾唇:“看拍的人咯。” 荣焕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还是默言。 “啊啊啊啊啊——”荣焕抬头看着景晖和宋哲明的方向,看见宋哲明笑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就知道奶球又尿在了景晖身上。那个时候景晖说,她再也不要奶球了。可是她之后每次见到奶球,都还是恨不得把它亲死。 天黑了,四个人去树林里捡了树枝,烧了火堆。烧烤没有用完的木炭一起丢进去烧着取暖。两男两女对坐,他们一同聊着烦恼,吐槽学校,吐槽月考。 景晖说:“以后还要一起玩。“ 宋哲明说:“要是大家早点遇到就好了。” 郑梓说:“一切都刚刚好,能遇到就很好了。” 荣焕隔着火堆看他们,火光映得人人脸上通红,笑而不语。 “坦白说玩不玩?谁输了回答问题,不然喝水。”宋哲明说道。“好啊好啊。”景晖雀跃。 旋转了饮料瓶,转到了郑梓。按逆时针的顺序是荣焕先问,她想了一下,随后又摇头:“我没什么问的,弃权。”说完感受到郑梓看她,眸色深深。 宋哲明说:“那你之后再问,我先问。咳咳,郑梓,你是不是知道隔壁班的周浅喜欢你?”郑梓回答得坦荡:“是,她告白了。”景晖举着手:“我我我,到我了。那贞子,你有没有拒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是谁?!”坏笑看着郑梓,郑梓回:“有。其他问题超纲了。” 几个人又玩了几轮,觉得有些累了就回到帐篷里。 “阿焕,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景晖问。 “我为什么不高兴。”荣焕回答。 景晖语气有点小失落:“我看你今天兴致不高呢。” 荣焕说:“没有,今天和你们玩得很开心。” 景晖拉过荣焕的手举起来:“阿焕,以后我会有你家钥匙,你也会有我家钥匙,我们还会躺在一张大床上!”荣焕说:“好。” 景晖又说:“阿焕,这个地方是我自己想来的,因为我关注乔司然的动态他来过这里,我也想来看看。”荣焕侧过身,试图在黑暗里看着她:“喜欢···是不是无法控制,不喜欢是不是也无法控制?” 景晖说:“是啊,明明我知道他有喜欢的人,我怎么还这样呢。” 她也转过身,和荣焕面对面:阿焕,你可以交朋友,可以有很多朋友,但是最重要的那个一定是我。荣焕听着,觉得心里暖,说:景晖睡着了,荣焕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荣焕睡不着,轻手轻脚穿了衣服,出了帐篷。 站起身来往森林的方向看了看,黑压压的甚至有点恐怖,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帐篷里,又看见郑梓坐在火堆旁,守着一堆灰烬抽烟。她走过去。 郑梓把烟灭了,抬头问:“还不睡?” 荣焕在他旁边坐下:“睡不着,我认床。” 郑梓双手撑在身后,看着远处:“你对我不好奇?”荣焕知道他在说玩游戏的时候她不问问题的事情,说:“好奇,可是确实没问题。有些话,你想说的时候自己会说。” 郑梓说:“拒绝了,有,人的话····以后就知道了。毕竟我不想把一句承诺太轻而易举地说出来,这句话要庄严而真诚才对。” 荣焕皱了眉,疑惑道:“什么?” 郑梓说:“刚刚景晖的问题。” 她别过脸:“哦。”真奇怪啊这个人,玩游戏的时候不说,现在告诉她。真奇怪。 郑梓说:“我还欠你一个问题,你还可以问,随时可以。” 荣焕沉默,似乎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嗯。”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啊。 郑梓说,:要不要一起看日出?s荣焕也学他双手撑住身体往后靠:你不打算睡觉了? 郑梓伸手朝口袋里摸烟,又想起荣焕在这里,又收回了手。 你抽吧,我不介意。她看见他的动作说。 我没有强迫别人抽二手烟的癖好。他回。 你去睡一下吧,日出时候我叫你。 荣焕没说话也没走,过了会儿:你想把我支开抽烟?你抽吧,我真不介意。 郑梓挪了一下身子,离她远了点儿。点了一支烟。 夜色太浓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他的忧愁像他手里的烟一样一明一灭。 荣焕好奇抬手碰了一下郑梓:我可以试试吗? 郑梓挑眉:试什么? 她指了指烟,郑梓把手避开:不可以,这不好。 荣焕说:不好你还抽。 郑梓笑了:好学生干嘛想学坏? 她揶揄:怎么界定的好学生和坏学生。又伸了一次手。郑梓犹豫了一下,荣焕说:我不会怪你。 接过烟的时候荣焕觉得两只手指夹住这么一根烟别扭,又衔在嘴里。郑梓打开打火机遮住火焰给她点烟,荣焕抬眸看见了郑梓的脸,有些紧张。她吸了一口点燃烟,却不住地咳嗽。郑梓拍着她的背,从她手里拿过烟:你看,我说了不能抽。她没再说。 两个人这样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荣焕问:这么久了我还没问你,洲川的不是很好吗,怎么会转来华塔? 郑梓吐了一口烟,说:我爸妈婚姻破裂又不离婚,每天都吵,我嫌烦。正好我爷爷在这儿。就来了。躲清静。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荣焕回:也没再说别的。 郑梓问:为什么喜欢南京? 荣焕摇头,说:没有理由,只是觉得那里在召唤我,可能以后我在那里会有故事吧。你呢,想去哪儿? 郑梓转头看她: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荣焕愣了一下又恢复平静说:不正经。 郑梓笑了笑:假正经。 两个人聊着,真就忘记了时间。 天渐亮。山中雾气重,带着雨露,天空的颜色是没有生气的灰白,丝丝缕缕的光线像没有章序的脉络。早上快要七点,日光大亮。远方江水倒映橘粉水墨一样的朝阳。 景晖披着毯子出来:哇,你们俩,看日出不叫我!末了补了一句:慢着,你们不会没睡吧?!! 荣焕说:认床,不习惯就没睡着。景晖摸了摸她的头:可怜的娃。又看向郑梓:你咋回事儿?你也认床?郑梓说:宋哲明打呼噜,睡不了。 景晖摇头:啧啧啧。随后又说,:等我把他叫起来!大摇大摆地跑到俩男生帐篷那里去,来了个口看见宋哲明抱着奶球睡得香的呀…景晖拽了宋哲明一下,宋哲明猛地惊醒,迷瞪着眼睛:姑奶奶,大早上的干嘛啊——景晖又拍了一下他:赶紧,起来看日出。说完跑到荣焕旁边坐下。奶球从宋哲明怀里挣脱,给了他一巴掌,他磨蹭了一会儿,抱着奶球也起身过去。 四人一猫看着多色交织如绸缎亦或者如织绣的朝霞与金透和煦的朝阳沉默坐着,直到太阳完全升起。 第十四章 荣焕发现了一个学习的好去处,艺术楼的步行楼梯间。鲜少有人,安静又干净。她甚至可以大声朗读而不被打扰。高一的时候参加过话剧社,但是社团的活动场地逐渐变成了学校演播厅,艺术楼就渐渐空了下来,只有在里面办公的老师和在本校参加艺术训练的美术生和舞蹈生。大多数时候师生们都选择乘坐电梯,步行通道人就更少。偶尔碰上电梯出现问题的时候,看见有人学习也会放轻动作。有老师看见过荣焕在这里学习,会说:“孩子,怎么会在这里?学习啊,去图书馆呀。”荣焕恭敬回复:“老师好,这里更安静一些。”询问的老师笑着夸她用功,并说:“好好好,加油,争取高考考个好学校。”也不问她的班级姓名,她觉得这样真好啊。到了周一早上升旗的时候,荣焕发现这个老师是华中的名誉校长。心里的念头是:以后还要不要去楼道啊···但是也没寻到更好的去处,便不再理会。每天的早起和晚饭到晚自习的间隙就会来这里,不用去图书馆占位置,也不担心会遇到谁。甚至还自己买了个小马扎和台灯,就当这里是自己的秘密基地好了,谁也不告诉。她的秘密基地,勉强可以短暂逃离。 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学习日里,在一个无人问津甚至被人忽略和遗忘的地方,她在这里遇到了白筑良。 荣焕起身问好:“白医生。” 白筑良一如往常的温和:“荣···荣焕?你怎么会在这里?”又瞥见她的学习资料:“来这里学习?挺好,加油。”荣焕点头,随即又说:“这里不是艺术楼吗?您怎么···”白筑良晃了晃手里的资料:“我要办理离职手续,交接工作来盖个章。电梯坏了,就走楼梯了。” 离职?他竟然要走了。荣焕说:“谢谢您曾经的治疗和照顾,祝您事事顺意。”白筑良挂着笑:“加油备考,祝你学业有成。”说完迈着步子下楼。 荣焕想这算是她高中生涯里第一次的告别,尽管是曾经的好奇或者萌生过的其他单方面的情愫都在此画上了一个句号。两个不相干的人竟然能有一次机会是可以因为一方离开而得到告别,甚至能有祝福,好像也是缘分。也霎时明白,原来离别也不是明年夏天的事情,而是时时刻刻发生的事情,怪不得季节,她也不将一切归咎于夏天。17岁末的深秋,她也学会了离别的第一课。平静又意外,但是总归没有太大的变动。曾经的幻想到底如过往云烟,这颗石子沉了,涟漪静了,他不是春风,吹不皱池水。 晚上下了晚自习景晖赖在荣焕的床上聊了半小时,荣焕捧着历史书看,她叭叭叭地说也不在意荣焕听不听,对于景晖来说她要有一个倾诉对象就可以了,这个人在她旁边就可以,这个人可以不用回应,这个人最好是荣焕。荣焕后来嫌她吵,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快熄灯,你还不去洗漱?”景晖:“啊!我还没有洗头!”荣焕无语,没忍住白了她一眼:“叫你话多。” 熄灯了之后倒是寝室安静了下来,六个人要么学习,要么玩自己互不打扰。荣焕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不错,至少第一次住校没有遇到那种讨厌的室友。她曾经在网上看见过很多校园霸凌都在寝室发生,要么就是寝室关系不和,四个人可以有六个群,现在···还不错。台灯的光昏暗,散着如雾的光晕,有点累了,不自觉地走神。转身看了一眼景晖,她包着头发也还在写写画画地学习。又逼着自己看下去。高三真累啊,虽然她没有什么太远大的抱负,非得考上什么名校,但是也希望可以有所得。可是那种劳累好像除了身体上还有心理,久久散不去。 “我饿了。”室友路夜白幽幽地说了一句。 其他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也饿了没好意思说。” 景晖从自己抽屉里掏出点零食分发给她们:“哈哈!还是我机智~来吧各位。” “景晖你真好啊——” “谢谢景晖——” 景晖来到荣焕身后:“歇会儿吧你,都要成书呆子了。”说完把一小盒没开封过的饼干放在荣焕桌子上。荣焕说:“你要是不学习了赶紧睡觉去,数学老师都盯着你了。”景晖说:“好吧好吧。”摆摆手自己爬床窝着。荣焕看着她,思绪有点飘忽,想起白天遇到白筑良是告别,现在高考在即她之后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和同学脱节,包括景晖,包括郑梓。 如是想着,也没了学习的劲头,关上了台灯爬了床。 周末回到家在房间继续看着《老爸老妈浪漫史》,她花了四季的时间放弃了泰德对罗宾的感情,接受了罗宾吸引了巴尼两个人坠入爱河,现在却看见他们分手了。搞不懂爱情怎么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坚定如莉莉和马修也是无限妥协。情场浪子巴尼和自由如风的罗宾是绝配,因为及时行乐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可是也因为太契合所以不能善终吧。目光投向五个人的友情,“坚定”和“陪伴”是长效药。只是断断续续的看,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看完。 十二月。路上有了凝冻,一个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路上甚至有了凝冻,景晖早上跑着去教室摔了个四脚朝天,荣焕着急忙慌跑过去扶她,她倒是随遇而安,躺在地上感叹:真冷啊。荣焕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假装不认识她,她自己坐起来伸出手要荣焕拉她一把。荣焕伸出手,景晖另一边也被人扶着,是穆姿。穆姿递给她一包纸巾,问:“你没事儿吧。”景晖摇了摇头,拘谨了不少:“没事不用了,谢谢你。”穆姿点了头,又笑着看荣焕:“你们小心点哦。”荣焕也用微笑回答。她转头看了景晖一眼,景晖只是望着穆姿:“她人真挺好。”荣焕也没接话,拿过她手里的纸巾抽出一张,然后给她擦了衣服背后脏的地方,有些地方擦不干净,她说:“看样子摔得有点重,你疼不疼啊。”景晖拿过荣焕手里的脏纸团:“还好我衣服厚。” 荣焕和景晖一起去食堂,碰见了郑梓和宋哲明,俩人打好饭索性过去和他们坐在一起吃。两个男生吃饭快,剩荣焕和景晖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走出食堂的时候下了雪,不似华塔以往撒盐粒一样,这场出雪下得格外大,鹅毛一样飘过来,华中随即白茫茫一片。景晖爱闹腾,立刻就冲了出去团雪球就往他们三个身上打。宋哲明回应,两个人就玩了起来。景晖还趁宋哲明和郑梓不注意抓了一把雪往他们衣领塞进去,两个人被冰得跳起来。荣焕看着乐了半天。 荣焕去接雪花,特意看了看雪花真是六角形的,不留神脚底滑似要往前摔过去,郑梓扶住她:“看什么雪,看路。”她伸出衣袖:“你看,动画片不是骗人的,雪花真是这样。”郑梓朝她勾了唇。她抬头看他:“奶球应该会喜欢下雪。”郑梓说:“下次带它看看。” 荣焕望向郑梓眼睛的时候有些慌乱地低下头,:“该上晚自习了。”又叫了景晖一声,没心眼的还在那儿捏雪坨子······ 荣焕看着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觉得好神奇,大家一起走的路留下的印记也是这样的深浅,有雪了之后具象化。错开人群时,郑梓和宋哲明走在了荣焕和景晖前面,荣焕低头看见郑梓的脚印偶尔会覆在别人的脚印上,假装不经意地踩了上去。 宋哲明转过头来说:“喂,周末正好圣诞节,咱们四个一起过吧。 四个人约了来吃火锅。荣焕给他们三个一人一个大大的红苹果,景晖买了袜子说要让荣焕他们把袜子挂床头说不定晚上真有圣诞老人给他们送礼物。郑梓和宋哲明收着东西觉得不好意思,景晖说:“本来没啥事儿,又不是只有送礼物才行。” 四个人开始火锅抢肉,荣焕常日里其实不爱吃火锅,总觉得会有一身味道,今天兴许气氛到了,她也觉得有趣极了。 “诶,小道消息,好像华中下学期周六也要开始上课了。”宋哲明说。 景晖哀嚎:“啊——让不让人活了!不过,话说,你哪儿来的消息。” 宋哲明趁景晖不注意夹走了她碗里的肉丸子:“班长和我们一个寝室,他今儿去办公室听到老师讨论了,然后回来跟我们说。”说完往柜台看了一眼,起身走过去。回来的时候拿了一瓶酒:“咱们还是得小小庆祝一下吧?”景晖发现自己碗里的肉丸子没了瞪他一眼。 郑梓开口:“她俩兑点饮料吧,我俩喝纯的。” 景晖不服气:“我也能喝!给荣焕兑饮料吧。”荣焕见状也不好扫兴,她自己也有点开心,说:“我也不用兑了,少喝点儿就行。” 吃完晚饭走出饭店,风吹得像刀割,荣焕把脸埋在围巾里,不胜酒力感觉头一阵阵晕,很好,她今晚知道了她酒量差劲。只有郑梓和荣焕顺路,景晖和宋哲明又在不同地方,把俩人分别送上车后郑梓和荣焕并肩走着。郑梓叫住埋头走的荣焕,荣焕看向他:“怎么了?”郑梓说:“忙不忙,不忙的话我们坐公交车玩。”她懂他的意思,他又要随便上一辆公交车然后随便找一个站下了。她说:“怎么,你又要给我听歌?”郑梓耸耸肩:“我今天没带随身听。” 俩人走到就近的公交车,等来了一辆和嘉安巷完全反方向的车。车上人多,一个个穿得像球一样,也不开窗,荣焕被挤得有点反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扯了一下郑梓的衣服,郑梓看向她,又见她指了指车门,明白她想下车了。 郑梓去给荣焕买了瓶水,拧开后递给她:“因为喝酒了晕车还是穿多了晕车?”荣焕喝了一口水:“看来我酒量确实很差劲。”缓了缓,缓过劲后看了看四周对郑梓说:“对面可以坐回家。”郑梓看着她:“好点儿了?不再缓缓?”荣焕表示自己没问题。 在这一站上车,车厢内的人不似刚才一般拥挤,两个人站了一会儿也有了座位。郑梓说:“荣焕,要不要听歌?”荣焕看他,说:“你不是没带随身听吗?”郑梓清了清嗓子,小声唱:“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hey。”荣焕笑,郑梓说:“可以随声唱,比随身听方便。” 荣焕想起什么,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条短短的白色毛线围巾,递给郑梓:“我织的,给奶球。”郑梓接过,看了一下:“那我呢,我没有?”荣焕说:“嗯,没有。” 郑梓送荣焕到她家楼下,荣焕说:“我到了,你回吧。”郑梓低头凑近看她,荣焕往后退了两步,听见他说:“荣焕以后一起去南京吧。”怔愣之间他直起了身子,说:“圣诞快乐。”脸上一贯的笑和散漫。 荣焕对上他的眼睛:“圣诞快乐。”眼里也如常日没有过多情绪,只是表情松动有了笑意。 打开手机正好看见郑梓发来两张图片,是奶球带着她送的围巾。墨灰色的毛色衬出了围巾白色,只是围巾尾巴那里多了个小小的幽灵图标,不知道郑梓哪里找来的。存了奶球的照片。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浮现郑梓的那句:“荣焕以后一起去南京吧。”他什么意思呢,是那个意思吗?这算招惹吗?招惹······ 第十五章 荣焕知道从圣诞节开始她的心态确实发生变化了。往日和郑梓一起回家再一起返校都是她眼里寻常不过的事情,想到什么说什么,多数时候一起坐车走路,偶尔会兴起了两个人在路过的某个站台上一辆刚好来的车,也不管到哪里。不知不觉间,就把华塔逛了个大概,荣焕从小在华塔长大,竟然发现了很多没去过的地方。他们一起路过过斑驳墙皮的教堂,听见里面唱诗班的声音;路过华塔老街道,摆着很多的小吃摊,有的是本地的食物,有的是号称外地美食的不正宗小吃;有一次从城南走到城北,终点站坐到了终点站,发现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居住迹象的郊外,败兴而归;遇见过自己喜欢的装潢风格的咖啡馆,两个人走近发现身上钱不够,灰溜溜坐车回家。 她开始回想,记忆在脑海跳帧,走马灯似的放映,心弦被触动了,一下一下的弹了个响,没想到现在凝聚成了一首曲子。她开始期待郑梓会抽空给她牛奶,尽管景晖也会有,可是她知道那是她的;开始期待偶尔在食堂遇见,几个人围坐着时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开始期待每周五晚他等她,或者她等他,等到了巷口他又会说一句:“再见,荣焕。”,她开始期待着他会给她发奶球的照片,周末回家的间隙有时间就能看看奶球,和他一起逗一逗。她期待着。 可是很久了,最近一次见面竟然是元旦节放假回家。自那之后,他们没见过也没联系过。 直到,已经快要放寒假。 “荣焕,又要考试了啊——”景晖甩着荣焕的胳膊,“可是呢!!终于要放假了哇咔咔咔咔咔——” 荣焕说:“我记得你每年寒假一放假就要去你爷爷奶奶家待到开学。” 景晖说:“是呀是呀,不然我都想过年去你家吃饭了。正好考完试我们回家那天我爸妈都在,要不你和我回家吃个饭吧?” 荣焕点头说:“那我和郑梓说一声。” 景晖眼里有疑惑:“谁?” 荣焕摸了摸景晖的额头:“郑梓啊。”这家伙怎么回事,明明知道她和郑梓都是一起回家的。 景晖说:“你那个亲戚吗?!” 荣焕皱了眉头:“景晖,别再逗我了。” 景晖一脸无辜,秀气的脸皱了起来:“可是我真的不认得什么郑梓啊····” 荣焕还是只当她开玩笑,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懒得理她。 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寝室都洗漱好之后,荣焕拿出手机翻找郑梓的聊天框,怎么也找不到。她误删了吗?不可能啊,大部分时候手机都放在寝室,她和郑梓在读书日也不会聊天,只有周五下午放学会互相在对方教室门口等。好友列表从头翻到了底,竟然都没有。有些困惑,可是她没有郑梓的联系方式,郑梓也会有她的呀。难道说,生气了?不应该啊···又找到之前景晖、宋哲明、郑梓和她在的四人聊天群,还是找不到。解散了吗? “景晖?”荣焕仰头看着在床上躺着的景晖:“我们四个人的群呢?” 景晖探了个头看她:“什么?什么四个人的群呀?” 荣焕开始不耐烦了:“你,我 ,宋哲明,郑梓,四个人的群。” 景晖扒了扒头发,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荣焕声音带了点怒:“景晖!不要再开玩笑了。” 景晖听见荣焕的语气也不高兴了起来:“不是,你语气这么冲干什么啊,一整天说话都奇奇怪怪的。”说完就躺下去翻身不理荣焕了。 荣焕见景晖确实没有玩笑的样子,她打开手机相册,发现手机相册里没有奶球的照片,去野营时候拍的照片也不见了。掐了自己的腿一把,疼痛让她“嘶”了一声。又从聊天列表里找到宋哲明,还好,宋哲明在那就没有问题。她发了个消息给宋哲明:嗨? 宋哲明:荣焕同学?晚上好? 荣焕知道纵使平日和宋哲明说话少,他也不会这样称呼自己的。又稳住了一下性子:宋哲明,你能不能叫郑梓给我打个电话? 宋哲明说:郑梓?那个寝室的,我帮你去问问。 荣焕的手开始发抖,莫名的心慌了起来,怎么回事? 她又回复宋哲明:你不是理四班的吗?郑梓不是和你一个班一个寝室吗? 宋哲明隔了很久才回复说:我们班没有这个人,我们寝室也是住满了的。 他又弹了一条消息:你要找他做什么,我一会儿帮你去别的寝室问问? 荣焕的手开始抖得跟厉害了,打字也一直打错,哆哆嗦嗦的打完: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宋哲明说:荣焕,你没事吧?我们都是高一话剧社的呀。 荣焕没有再回复,她脑子一团浆糊。又小声叫了景晖的名字,景晖赌气不理她,她又叫了一声,景晖才慢慢转过来看着她:“干嘛?”荣焕走近景晖的床:“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捡到过一只叫奶球的猫。”景晖说:“没有啊,你捡到猫了?” 荣焕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没有郑梓这个人,为什么照片都没有了?问题在哪里,她出现什么问题了? 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在她旁边的路夜白扶住她坐下,景晖也下了床过来看她。荣焕的脸苍白如蝉翼,景晖一脸担忧的看着荣焕,附身柔声说:“阿焕?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跟我说。”荣焕迷茫着摇摇头,摇了摇头:“我···我没事。可能我是没有休息好,我马上去睡觉就好了。”说完她站起身爬了床,景晖站在下面看着她,疑虑更深了。 荣焕觉得这是自己的梦,她还,没有醒过来。睡一觉吧,明天醒来就好了。 考完期末考,周五下午放学回家时,荣焕和景晖一起走着。俩人走到校门口看见了乔司然,他的身高很高,身影单薄,五官俊逸,华中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很难不注意。荣焕看向景晖,果然乔司然在哪里,景晖的目光就在哪里。所以除了郑梓一切都没有变。心下存疑,她还是说:“景晖,我今天不和你回家了,有点累了。”景晖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臂:“好,你回家休息,但是到家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荣焕去了公交车等车,车来了,不是回家的那一辆,可是她上车了。突然想去看看华塔有没有那个墙皮斑驳的教堂。荣焕到教堂门口时大门已经锁住,她徘徊许久,还是放弃进去。又一个人坐上了回嘉安巷的车。她抬头已经到了新一单元的3栋,郑梓家住的楼。怎么了,是她有问题吗?她精神分裂多重人格?突然埋头往自己家里面冲,到了家门口快速用钥匙打开门跑回了房间。 “诶,荣焕,这孩子怎么了?”坐在沙发荣父问。 深冬的华塔更为阴冷。湿冷的风吹着让人不自觉地打颤,凝冻和霜融化后再凝固反反复复,偶有飘雪却不再似之前一般大了。后来华塔开始下雨,一下就不停。天气每天都阴沉着,荣焕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如天气一样。因为郑梓,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抽出了一天自己去市医院检查过,她很好,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医生看见她的年纪说上学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只是一个高考而已。 荣焕路过新一单元3栋时都会犹豫要不要去郑梓家看看,可是所有迹象都表明没有郑梓这个人。还是没有上去,于是撇过头当作没看见。 大年二十九,除夕这一天,天气总算放晴,阳光暖洋洋的。荣焕有点喜欢冬日的太阳的,虽然不热烈可是很温暖,又不会刺眼,这样···像是有希望了一样。只是自己逐渐打开的内里又恢复成以前的枯燥的平静了。旧年过去,新年来临,不见郑梓,或者说根本没这个人的日子过去了40来天,日子依旧。 荣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饭桌上荣父荣母不停地电话、视频;荣焕看着突然觉得她家原来挺吵的。 “是啊,我幺女今年高考哦····那是,她平时都不让我和她妈操心的。华中好啊···华中这几年越来越厉害了···年纪大咯,跑活没以前快了···哈哈哈哈哈改天一起打牌。” 吃好饭她下了饭桌开了电视看春晚,无聊的歌舞节目,可是偏偏也能当作消遣,小品有些台词挺逗的。景晖给她打电话,刚想接就挂断了,她以为是误触的,景晖又发来一堆照片,是她家的年夜饭。荣焕说:给我留点阿姨做的酥肉哦。景晖说:那没问题。荣焕莞尔。 “小焕,过来。”荣父说。 荣焕走到饭桌,荣父递给她一个红包:“拿着,压岁钱。买点自己想买的。”荣母也递给她一个:“来,你爸给了,我也有。”荣焕一手拿着一个:“谢谢爸妈。”荣母走过来摸她的脸:“家里比以前好很多了,这几年这么家里拮据,我和你爸都没能好好陪你。现在你也大了,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有新年了,你要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好好备考。” 荣焕点头说:“知道了。” 后来荣父荣母被隔壁邻居家叫去打麻将,荣焕看着电视剧发呆。看了一会儿觉得节目无趣索性把电视关了,想了想,又打开,等着听春晚的零点播报好了。 一个多小时后,荣父荣母回家,两人张罗着零点放鞭炮的事情。 荣焕看着电视,在心里和春晚的主持人倒数,5、4、3、2、1鞭炮四起,噼里啪啦的震天响。后来鞭炮声远了,小了,她的电话呜呜响着。来电显示的人让她惊愕,猛然弹起,拿着手机往自己房间走去,几乎是颤抖着摁下了接听,她听到少年金丝绒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荣焕,新年快乐。” 第十六章 再见到郑梓是几天后事情,郑梓说发来消息说:要不要出去逛逛,都放假了。 荣焕看着郑梓的信息心下一沉,那前段时间的事情怎么回事?他打电话给她那天,荣焕心中千万个疑问。挂了电话之后,她甚至翻看了好友列表和群消息,又出现了。打开了景晖的聊天框,试探性地发了消息:你把上次野营的照片给我发一下呗,我的不小心误删了。又编辑了同样的消息给了宋哲明,俩人一前一后给她把照片都发了过来。荣焕跟见了鬼一样把手机丢在床上,拿枕头盖着。努力让自己镇静了片刻。平行时空?她是什么人,怎么会经历平行时空,笑话。从抽屉里找到了去华塔市第三人民医院的诊断书,也没错。可是总感觉记忆像被一个玻璃罩子或者白布蒙住,发白隐藏,她拼凑不出任何片段,也看不真切。 郑梓发了个地址,让荣焕过去。荣焕赶到的时候没看见郑梓,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忽地飘了雪,和十二月时下的雪一般大。后悔自己没拿伞,虽然下雪很美,可是华塔的雪黏糊糊的糊她一脸,感觉是不怎么好。 “荣焕。”听见声音她转身,郑梓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那几十天的空白让荣焕忽而怔忡,现在看见郑梓竟然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可是所有人都与她相悖,她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但现在似乎不太想深究。郑梓朝她的方向走,她转身迎了上去。 郑梓脸上挂着笑,碧潭一样的眼睛湿润,荣焕看着感觉不真切,好像触手可及又似乎触不可及。她说:“好久不见。”郑梓眼里意味不明,随后说:“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也才几天不见啊。”依旧的云淡风轻。 荣焕看着他:“没多久吗?”然后别过脸,声音有点轻:“没多久啊,记错了。”她说:“下这么大的雪出来做什么?”郑梓说:“赏雪啊。”语气理所应当,仿佛本该如此。荣焕盯着他,说:“幽灵同学,你要不要看看今天几度,很冷诶。”郑梓低头从包里翻找东西,随后掏出一副手套递给她:“我看天气预报了,走吧,堆雪人去。”荣焕看他跟看神经病一样:“坐这么久的车,叫我来堆雪人?”她指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你是说在这儿堆雪人?” 郑梓白了她一眼:“当然不是,跟我来。”随后穿过了两条街,上了一栋楼后打开铁门有点生锈的锁,到了一个天台,杂物堆积在一角,其余地方空旷。像是被人打理过。这里可以俯瞰华塔市中心。荣焕被这个视角的华塔震惊,南方小城下雪不易,或者大多数时候就是雨夹雪,不一会儿雪就会融化,亦或者变成凝冻,现在大雪簌簌,纷乱飞花,华塔竟然显得纯净和典雅,穿过了灰扑扑的尘埃,吟唱着一首温柔安静的歌。这样的华塔是郑梓带荣焕看的,这样的华塔至少这一瞬间是她和他的,她想,如果他此刻也能听见她心里的声音,那他会被雪崩一样的轰鸣吓到吗? 郑梓拽了拽荣焕的衣袖:“发什么呆?”荣焕回神,眼里恢复了平静,说: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郑梓说:前两天闲着没事儿瞎走走,就走到了。觉得这里还不错,所以今天带你看看咯。 她是他的什么人,他又凭什么带她来看。没道理。 荣焕说:“华塔不会积雪,你要怎么堆雪人?”郑梓摸了摸鼻子,说:“等会儿?”荣焕无语。 郑梓往前走了一步站在荣焕旁边,又转过身面对着她,仰头闭眼,说:“我不喜欢冬天,甚至可以说讨厌冬天,但是我很喜欢下雪。”荣焕转头看他,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慢慢因为体温变小,随后荣焕看见,雪水像眼泪一样从郑梓的脸上滑落。她想成郑梓哭泣的样子,她好奇郑梓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好像男生都不喜欢哭,觉得哭泣是懦弱和弱小的表现,至少不在人前哭。 觉得自己的思绪老是飘到外太空,又拉了回来。随后荣焕注意到这个天台,缓缓挪动步子,四处打量,觉得有些熟悉,可是她知道她确实没有来过。手指触摸到砖墙,她回头看着郑梓,郑梓倚靠的姿势像是要往后倒,脑海里是他在去佛顶寺的时候说的:“听梵音,入轮回。”、“荣焕,我回不去了。”上前抓住郑梓的手臂:“郑梓。”,听见荣焕的声音郑梓睁开眼,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荣焕?”她皱了眉,说:“走吧。”郑梓看看见她的背影,眼中复杂万千,思忖,叹息。 雪渐渐小了许多,掉在地上化成水。风吹过湿润了空气,灌进衣服里的时候让人不住打寒颤。没想到后来晃到了之前无意看见的咖啡馆,木制牌匾刻着“空对月”,推开门,铃铛晃动,身后的郑梓连忙关了门。暖气随即扑面而来。 吧台上擦杯子的女生面容娇好显韵味,穿着一身白色旗袍更显身材婀娜。看见荣焕和郑梓进店露出谦和有礼的笑:您好,请问两位吗?随后走出吧台,引着荣焕和郑梓到座位上。 荣焕和郑梓落座在最角落临窗的位置,服务员拿来了菜单,点好了之后,两个人打量着店内的装潢。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的照亮土灰色的泥墙,错落铺着颗粒感的砖墙上挂着抽象派的画,雕刻的屏风式木板是每一桌的隔断,每一个一个木架上都挂着木板,上面的文字都很美,有的是影视台词,有的是文学文段。 荣焕看着她这一面,第一个牌子上写的是:他总说没空,什么都干扰他,可他却老是躺着,什么事也不干。——陀思妥耶夫斯基 看完感叹世界文坛大师竟然也是这样的心态,她没看过俄罗斯文学,不了解。单单只是觉得这句话某些程度上让她共鸣。 第二块木牌子的字密了一些,她凑近看了看,小声念: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这是张岱的《自为墓志铭》,张岱用短短文章叙述自己的浮华一生。文短易懂,有兴趣可看看。荣焕抬头看,是吧台的人,看穿着她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给荣焕和郑梓上了他们刚点的饮品,看见荣焕念木牌上的话,忍不住搭话。 荣焕问老板:所以店名是出自莫使金樽空对月? 老板说:自然是。对影成三人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真的三个人。 荣焕点头:人来人往有客流,但是也可以是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也可以是相伴的乐趣。 对。知己。少有人会仔细看木牌上的话,今天总算有人看了,我的心思就没白费。给你们打八折。老板对荣焕眨眨眼拿着餐盘走了。 郑梓说:可以啊荣焕,你念两段话就能打八折了。荣焕本来有点无语的,可是听到他说话又没忍住笑了,她也不知道笑什么。 茫然袭过,荣焕没忍住问:郑梓,我们真的只是几天没见吗? 郑梓喝了一口咖啡,随后才说:是啊,你以为呢?末了又看着她:你要太想我,以后天天叫我出来就是了。 荣焕看着他淡然模样,垂眸,手指无意识敲着杯壁:才不会想你。 郑梓放下杯子,勾了下嘴角,又摸着下巴看写着张岱《自为墓志铭》的木牌:墓志铭?倒是有趣,自己给自己写墓志铭。 荣焕说:是啊,自己给自己写…她停下,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生于南国初夏,一生喜忧参半,曾闻苦海回身,恐月月年年有悔,长辞之际但悟兰因。 郑梓沉吟片刻,仿似透过她看向远方,又像借着远方看她:生于秋末,误入凡市,生于彼长于此,有苦有痛有喜有乐,死别求来世可相逢,愿生时事事悔换不悔。 荣焕闻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郑梓见她这副模样,褪去沉重表情说:不好…这个话题真不好。还是等到100岁的时候再说。随后将杯中剩余咖啡一饮而尽。 第十七章 尽管一切如以前一样,荣焕还是觉得有问题。她找到四个人的聊天群,发送:十五的时候一起去古镇看灯会吗? 宋哲明:行啊,正好不想去拜年了。 景晖:好好好,我回来啦!来啦!啦! 郑梓:好。 十五这天天色大好,阴雨绵绵多日总算放了晴。荣焕看了一下温度也是20°,今天可以不用穿厚厚的棉衣了。到底是南方城市,冬天虽然冷,但回暖得也快。 荣焕装荣母给她做好分发给他们三个人的糕点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郑梓,侧身垂着头站着抽烟。荣焕皱眉,感觉现在心思太重,心事重重。走到了他面前,想伸手把烟拿掉,又觉得没立场,收了回来。 郑梓感觉到荣焕,抬头对唤她名字:荣焕。然后把烟掐了,说:抱歉,没忍住。 荣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最近抽烟抽很多?郑梓笑:还好。看见手上提的袋子:这是什么?荣焕分了一袋给他:我妈做的糯米糍和桃花糕。郑梓接过:不过…桃花糕?桃花不是没开吗?荣焕示意他走,郑梓跟上,荣焕接着说:是埋在我外婆家庭院树下的桃花酒做的。景晖很喜欢吃,你试试。 郑梓看了看,又合上袋子:我也会喜欢的。谢谢。荣焕点头没说话。 下午五点多到华塔古镇门口的时候只有宋哲明在,三个人等着景晖等了十多分钟,看见她提着大包小包的冲过来,随后把东西塞给宋哲明和郑梓扑过去抱住荣焕:焕焕焕焕,好久不见!荣焕拉开她:人多呢。然后把食物袋子递给她:给你,桃花糕。景晖接过: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阿姨对我真好。 一旁的宋哲明说:我们都有。景晖眼神飞刀:给我!宋哲明躲开:才不给,这是荣焕给的。 郑梓说:俩冤家,走吧。排队检票。 荣焕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地进去,想了想又拿出手机把三个人的背影拍下来。 阿焕快一点! 来了。 由于难得晴朗,又逢着元宵节,古镇水泄不通。见鬼了,华塔人这么多吗。四个人被人潮冲散,荣焕发现自己走了半天被堵在一个巷口转角。她四处张望着,看见了宋哲明,想喊又被挤得往后冲。心里大声呼喊,她出了个什么馊主意,去哪里不好,非要拉人看灯会。 衣袖被人拉住,抬头看是郑梓。他拉着她顺着人群走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古楼,郑梓走了上去,在台阶上,又伸手示意荣焕踩上来。荣焕把手搭过去,郑梓顺势拽了上来。荣焕放开他的手时,突然想再牵一牵。他说:找你半天了。仰头看他,看着不见人影的景晖和宋哲明,说:我也一直在找你…你们。 景晖来了电话,荣焕接通就听见景晖扯着脖子喊:荣焕!你们仨在哪儿呀!我怎么找不到你们?荣焕说:要不你出来吧,我们换个地方… 几个人翻山越岭跨过江河总算挤了出来见了面。 我的天啦,华塔人是都出来了?宋哲明说。 景晖环臂,随后展开手:这是朕为你们打下的江山—— 宋哲明:你怕不是昏君。 景晖瞪他一眼:昏君也是君,是吧宋公公。 郑梓和荣焕还是觉得他们很吵,无奈说道:走吧,昏君和公公。 四个人逛着逛着,景晖提议说:反正现在还早,我们去吃饭!现在还早,八点才有灯展呢。 几个人走到了古镇临街的庙会,同样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时不时会被挤得往后退,荣焕差点一个踉跄,感觉有人扶住,她微侧过脸,看见是郑梓,正了身子。 “欸欸欸,糖画,你们快看!”景晖拉着荣焕,又扭头对郑梓和宋哲明说。凭着景晖的厚脸皮,成功挤在了糖画摊前面。 糖画师傅穿了个唐装,留着胡子,带了个圆框眼镜,头发梳得板正,看见景晖和荣焕笑眯眯抬头:“两个小姑娘,你们要画什么?可以你们说,或者转转盘。” 景晖:“老板老板,我先。”她随即转了转盘,转出一条龙。老板炼着糖:“龙啊,手气不错,今天的第一条龙。确定没有呀?确定我可就落糖了。” 景晖点头如捣蒜,然后说:“阿焕,你看,我天选之子。” 宋哲明鬼叫:“哇,我一会儿也要。” 景晖翻了个白眼:“哼。” 糖画老板手绕来绕去,糖丝蜿蜒曲折,一笔一笔勾勒,似乎老板是拿着笔作画,不一会儿一条威武如生,欲要腾飞的龙成了。老板说:“来吧姑娘,画龙要点睛,龙选择了你,你该给它眼睛。”景晖兴奋得要跳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把一颗糖豆放在龙的眼睛上。画可起,景晖从手中接过,竖了个大拇指:“谢谢老板,您真厉害。”把老板说得乐呵呵的。景晖又轻推了一下荣焕,荣焕上前:“我想要···一只猫行吗,胖一点圆一点的那种。”老板边搅了搅糖:“姑娘,不要问我行不行,我一定行。”三五下,一只猫落成,老板递给荣焕,荣焕颔首说了谢谢。宋哲明转到了个灯笼,景晖把自己的龙举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灯笼也是笼。”宋哲明恨不得咬一口景晖的龙,被她踩了一大脚。荣焕说:“郑梓,你画什么?”郑梓挪到老板面前,瞥了一眼荣焕,随后对老板说:“画个···幽灵好了。”荣焕听到,没忍住笑了一下。 四个人互相调侃彼此的糖画,景晖吐槽:“你们三个太不值了,我才最划算。” 看了看时间灯展的时间差不多了,古镇街巷更为热闹。进了灯展,置于地上的,悬挂于梁上的,做在架子上都有,形状不一,十二生肖过了便是梅兰竹菊。为了迎合气氛,古镇夜晚开得路灯较少,亮着许多灯笼,光线朦胧。荣焕心想果真像是穿越了一样。 走过一盏又一盏灯。“荣焕。”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又回头,郑梓将绘有仙鹤的金色面具轻覆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想接过,他没放手,她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想收回手。后面不知道是谁挤了她,没有重力的往前倾,郑梓向前伸手扶住,荣焕撞了个满怀,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味道,略带慌张地撤回:“抱歉。”郑梓把面具递给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样式一样,只不过给她的是金色的,他的是银色的。荣焕接过:“西游记?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郑梓笑:“那也行。” “荣焕,郑梓,快来猜灯谜!快呀!”两人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激动地上蹿下跳的宋哲明,似乎景晖也在蹦跶,不过鉴于人多只看到一颗脑袋忽上忽下的。 郑梓和荣焕来到灯谜会这边,景晖拉着荣焕:“快快快,现在的是‘白糖梅子真稀奇’。这是啥?”荣焕摇头,事后念了一下:“白糖···梅子?····是···元宵?”景晖:“对啊!”然后冲着台子大喊:“元宵!”然后台上主持人给了她一小盒元宵。景晖欣喜得说不出话,随后说:“我们四个那天一起吃了!”。景晖笑着摇摇头,有点拿她没办法。 穿着一袭战国袍的灯谜主持人说:“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台下议论纷纷,一个女生走到台前:风。”掌声四起,得到一支精致的桃花簪子,流珠一晃一晃,偶尔炫着光。荣焕和景晖赞叹真漂亮。 主持人理了理衣襟,又拿着话筒,踱步着说:“十日思念如渡十月,日落草塘大雁踩日,田鸭似鸳鸯把心牵,今昔对轻将心独向。打一个四字成语 。”郑梓朗声答道:“朝思暮念。”其余三人听见他的声音,将目光投向他,景晖和宋哲明的是羡慕星星眼,荣焕眼里意味不明。 “哟,这个小哥答得快啊,想必定是有思慕之人。但是····结果····这是对的!”随后叫服务人员递给他一盏灯,样式秀气,红木手提柄,灯罩是布艺金丝绣花面,绣的是双雁齐飞,灯罩中的光亮不来源于火烛,而是蜡烛样式的彩灯。主持人说:“拿了相思可要得到相思不要单相思呀。”说完笑声密布。 “厉害厉害。” 华塔市民每年元旦和元宵会自发庆祝,点燃孔明灯许愿,好不热闹。 此刻,孔明灯四起,零零落落腾飞在空中,与星辰交汇,共同汇成银河。 “可以许愿。”荣焕说。其他三人闻言仰头看向空中星星点点,许下心愿。相互问愿望,相互不说。 散场后,荣焕和郑梓走在回家路上。郑梓把赢来的手提灯递给荣焕,荣焕说:“给我做什么?” 郑梓说:“拿着吧,我留着没用。”荣焕心想她留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但还是接过说:“谢谢哦。”看了看灯罩,手抚过大雁,她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谜底的,答好快啊。” 郑梓依旧的懒散模样:“碰巧听过,他没念我就知道了。” 荣焕点头,往前方看去:“到了。”刚想迈开步子走,又回来看着他说:“元宵节快乐。” “嗯,元宵节快乐。” 许是今日气氛到了,荣焕躺在床上回忆此前的空白,与今天相处的实感差异明显。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不然怎么会有只有她留下郑梓记忆而其他人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他也不存在一样。看向了放在书桌上的提灯,脑海里回响曾经念过的《折桂令·春情》中的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便害相思…便害相思。衬着这句,和着郑梓那一句‘朝思暮念’,好像闻到了不小心在他怀里闻到的檀香味。 第十八章 过完元宵没几天开了学,逢着百日誓师。华中请来一个动员专家激励华中学子,煽情的音乐,激昂的演说词,许多学生可谓见者落泪,闻者动容。高三年级主任老张上场致辞,激动之余一句:“希望我们华中学子今年再创‘飞房’(辉煌)!”让景晖在荣焕耳边学了好几天,荣焕烦了,把她推向一边,贴了个纸条在她脑门说:“不许说话,赶紧学习!” 荣焕比上学期起得还要早,有时候艺术楼人到了艺术楼也没开门,就自己去操场上背英语和语文诗词。 “荣焕?好久不见。”穆姿翩然走过来,她说好久不见,荣焕想了想确实好久不见,上一次见面还是她叫自己和她一起游操场,她哭着,自己沉默不语,后来乔司然来了,见状自己先知趣地离开。今天再见,荣焕觉得穆姿更漂亮了,比从前的清丽和明媚多了点魅,像乔司然,后来竟然觉得她像一只蝴蝶。她回应穆姿:“好久不见啊穆姿。” 穆姿说:“封闭艺训结束了,这学期终于可以简单冲文化课了。”又看了看周围:“我前两天也看见你了,可是不敢打扰你,没想到今天撞一起。” 荣焕对她笑笑。 两个人绕着操场看着自己的学习资料,看着时间差不多,一起去了教学楼。刚走到楼下也看见景晖,看着荣焕又看了穆姿,穆姿对她微笑点头,随后摆了摆手跟她和荣焕告别。景晖揽过荣焕,递给她牛奶:“刚碰见郑梓和宋哲明了,给你的。”荣焕看着她,觉得她怪怪的,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然后点头:“嗯好,走吧,快上课了。” 立春后,整日细雨绵绵,风呼啸而过,卷起灰尘,散着日光,早晚却带着凉意。荣焕这一切觉得就像他们的青春一样,仓促又空白,乏味又偏生让人眷恋。若说荣焕眷恋什么,兴许只是基于她可以有着去远方的念头,恋的是突然有了目标的自己。许多人在这个年纪都会迷茫懵懂甚至迷失方向,她同样,只是她觉得她至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就已经很好。 其实荣焕也不能总是情绪稳定,也会因为解不出题和记不住知识点和概念恼怒,难免激动时也偷偷哭过那么一两次。随后感叹这样的日子最好赶紧结束吧。很多时候她非常想找景晖说话,尽管都是住一个寝室,还是对铺,可是因为现在学习安排不一,两个人也只有晚上回寝室和课间时间说说话,偶尔课间想睡一觉,或者看见景晖休息,都作罢。景晖近来也和路夜白走得近,荣焕想忽略不管,但心里总是吃味的。 周六下午放学时和郑梓刚走到巷口,荣焕说:“好久没见奶球了,能不能把它带来见见。”郑梓说:“直接上去吧,我爷爷这个点应该去乐团了。”荣焕想了想,说了好。 开了门,奶球立即跑到郑梓脚边蹭他的腿。郑梓抱起来:“荣焕来啦。”荣焕想伸手抱一下,奶球立即往郑梓的怀里钻。荣焕伸出的手垂下来:“想来太久没见,竟然把我忘了。亏得我还想它。” 郑梓对荣焕说:“来。”然后领着荣焕走到他房间,郑梓说:“看见我桌子上的那个绒球没?拿过来。”荣焕走过去,把球递给他,郑梓放下奶球:“你再把球随便扔在一个地方。”荣焕看着他,随后把球丢在郑梓床上,奶球跳到床上,又叼着球向荣焕跑来。荣焕弯了嘴角,和奶球玩着球。荣焕抬头发现郑梓在录,她错愕,皱了眉头:“又拍?”郑梓说:“总得多留点记忆。”荣焕调侃趁着奶球和她亲近,把奶球抱在了怀里:“以为你又变成黑白无常或者牛头马面来摄取灵魂了。” 郑梓放下手机:“万一我早就成功了呢?”荣焕摸着奶球的手顿了一下,又放开奶球,然后说:“我该回家了。” 他忽地攥着她的手腕,她抬头,郑梓唤了一声:“荣焕,我···” “不,你别说。你现在···什么也别说。”荣焕猜测他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现在害怕听见。郑梓放开她的手,嘴角上扬:“我都还没说呢。” 荣焕看着他抿了嘴,郑梓说:“我是想说你最近把自己绷太紧了,可以多放松。可以找我说话。”他看着她,坏笑:“还是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荣焕推开他,走出房间门:“无聊。”奶球跑过来坐在她脚上,似是要拦住她。荣焕蹲下伸手点了点它的头:“刚才还不认识我,现在还舍不得我?” 郑梓也蹲下,他比她高半个多头,说:“我认真的,觉得你最近不开心。” 荣焕说:“好。”因为感觉好像少有可以说话的人了。这样想着,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寂寞。 郑梓伸出小拇指:“拉勾?”。 荣焕一愣,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拍掉他的手:“什么就拉勾啊,又不是约定。” 郑梓拉过她的手,勾住她的手指:“是约定。要学会倾诉。”荣焕应了一声,郑梓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荣焕收回手:“幼稚。”说完起身朝外走,对郑梓挥了挥手道别。 郑梓点头,随后把奶球拎起来,团在怀里,鼻尖蹭了蹭奶球的鼻尖,小声呢喃:“也不知道谁幼稚。” 第十九章 四月的天气回暖,绿意盎然。 荣焕最喜欢每次下了公交车后走去华中路上的那片林荫道。两大排高壮的枫树耸立,深绿色的枫叶交叠编织成一大块绿色幕布,走过这条道,栽种了几棵合欢树,枝叶蔓延天际,和着蓝天白云。过往两年,荣焕看着六月时合欢花开,衬着绿油油的枫树道,觉得这画一样的光景好看极了,要是她会画画,她一定会留住很多幅。 在即将步入林荫道时,她总会停下那么一两分钟,然后再迈出步子。郑梓不催,和她一起看。她说:我要是会画画就好了,留住这里的春天。等夏天来,合欢花开了,一起画了,又留住了这里的夏天。郑梓说:你看过《白日梦想家》没,里面的那个摄影师就说:stay in it,right now.所以说眼睛看到的,更好看。 荣焕眨了眨眼睛:那这个意思…毕业我就只和景晖他们拍毕业照? 郑梓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往学校走,然后他踏进了林荫里:那也行,证明啊,你可以一直记得我不需要外力辅助记忆。 荣焕看着他慢慢走远,甚至有些恍惚。那片林荫像是一条要吞噬郑梓的甬道,一点点将他吞没,让他越来越小直至不见。那40多天的记忆浮现,没有他,可是所有人用行动告诉她,是她记错了。 郑梓回头:怎么还不走。她收回自己可能出错的记忆,迎了上去。 景晖的生日是谷雨,在周五。她想留在周六晚上和荣焕他们一起过。一整天都在想要去哪里,吃什么。 景晖?景晖?荣焕叫了几声,这家伙都没反应,用手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阿焕你周六想吃什么?景晖回神,拉过荣焕的手。 荣焕坐在景晖前面的空位:我?我刚来就是想问你呢。 景晖摆摆手:不然问宋哲明和郑梓?荣焕摇头:不好,这是你生日,不听他们的。 景晖揉乱了自己的刘海,荣焕看见她炸毛忍不住笑。恰好打了上课铃,走回自己的座位。 到了晚上快要零点,景晖躺床上背书,书盖在脸上睡了过去。荣焕踩在凳子上,掐着零点,想要摇醒她。景晖迷迷糊糊醒来,拿下书,荣焕柔声说:景晖,18岁生日快乐。睡意褪去,景晖清醒,一愣随即坐起来:阿焕…荣焕从身后递给景晖一个礼品袋,里面装了一个6寸相框。梵高的向日葵。背景是染布颜色,花朵是绣上去的。画底是印了一个。 景晖动容地摸着相框:这个…这个是你绣的? 荣焕点头,表情有点小小的骄傲:是呀。她一直觉得景晖像个小太阳,也像向日葵。很早就开始算着景晖的生日。纠结要送什么,某天学习的时候书上插画是《向日葵》,灵机一动。起初因为绣法简单想着看十字绣,但是所有色彩繁杂,平时学习太忙她也来不及绣。后来想着图一下方便,自己扎染了背景布料,印了向日葵的底部一点点绣。因为手生还错了几次。第三次才完成。现在看见景晖好像挺喜欢的,她也觉得没有白费。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还有,这个是你一直想要的手办。 景晖接过盒子,小心翼翼放在床的里侧。伸手抱着荣焕,头埋在荣焕的肩头,声音闷闷的:“你对我真好荣焕。”荣焕的手僵住,尽管她们会牵手、挽手甚至是睡在一起,可是这样亲密的拥抱是第一次。有些别扭的抬手拍拍景晖的背:“生日快乐。”然后拉开了距离,其他人也纷纷道了祝福。景辉宝贝一样打开拿着荣焕给她的礼物。 荣焕看了一下时间,叹了一口气,打开整理的数学错题集复习。 本来是约好四个人一起在校门口集合,周六下午一放学景晖就拉着荣焕跑去理四班等郑梓和宋哲明。一到理四班,景晖就到门口探着脑袋:“宋哲明郑梓,你俩快点儿!”两个男生加快了速度,走出来,郑梓开口:“荣焕,景晖。”宋哲明说:“不是说在校门口汇合吗,你俩咋跑来了?”荣焕耸了个肩,景晖说:“还不是你俩太磨叽了,快快快,冲冲冲!”宋哲明说不由嘀咕:“打仗还是过生日啊···” 四个人来到了饭店,点好菜后景晖去柜台把菜单交给前台,郑梓和宋哲明两个人跟荣焕说他们俩出去一下。景晖回来后看见包房里面只有荣焕一个人,问:“那俩呢?”荣焕喝了口茶:“不晓得。”两个人扯了会儿闲话,突然关了灯,包房里面一下陷入了黑暗,郑梓和宋哲明推着蛋糕走进来,荣焕走过去和他们一起给景晖唱生日歌,景晖嘴笑得快咧到耳后,然后揽过郑梓和宋哲明:“好兄弟!”然后开始许愿,荣焕拿出手机拍了她许愿的样子。宋哲明说:“许了什么?”景晖说:“让你变猪!”宋哲明眯着眼睛:“你才是!”景晖翻了个白眼:“愿望都不让说,你还问!”吹了蜡烛打开灯,宋哲明想:今天吃垮景晖! 都入座之后郑梓和宋哲明递给景晖礼物,景晖眼睛亮晶晶的:“哎哟哎哟,居然还有礼物,多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乐呵呵把礼物收下。 宋哲明说:“诶,景晖是谷雨,我生日在过年那会儿过了,你俩生日啥时候?”看向郑梓和荣焕。荣焕说:“夏天,六月初五。”郑梓答:“秋天,农历八月十九。”宋哲明说:“哟,我是老大?那你们可得叫我大哥。”景晖接过话茬:“懒得理你。”把菜盘里红烧排骨的骨头夹给宋哲明,肉给了荣焕,看了看郑梓离她有点远,没有动手。和宋哲明打打闹闹,几个人又开始吐槽华中,聊到激动处,景晖手一挥,碰到了饮料洒在了荣焕身上。 “哎哟,我错了我错了。”景晖连忙拿纸巾给荣焕擦,荣焕起身:“没事,我去洗手间洗洗。” 荣焕湿了湿水,衣服上的污渍擦不掉,她想要是没脱校服就好了··· “荣焕?”荣焕透过镜子看见了穆姿,她也有些意外:“穆姿?你是来这儿过生日吗?”穆姿洗着手:“是呀,你朋友也在这儿吗?”荣焕点了一下头,然后说:“祝你生日快乐哈。”穆姿回:“谢谢,也祝你朋友生日快乐。对了,是那个经常和你一起走的女孩儿吗?荣焕点了点头,穆姿问:“我可以知道她的名字吗?好几次遇到她都只能摆摆手。”荣焕说:“景晖。”手上的动作听了下来,擦不掉,有点烦躁。穆姿看见荣焕的衣服:“回家可以试试小苏打。” 两人走到各自的包房,穆姿说:“原来你们在我隔壁?那要不要过来一起玩?”荣焕还没开口,穆姿包房的门打开了,开门的人说:“穆姿,去了这么久是去街朋友啊,来来来,一起玩。”荣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开门的人拽了进去。荣焕进去也不好推托,想着发信息给景晖说晚几分钟过去,手机却落包房了。有人递给她一杯酒,穆姿接过:“她不喝。”荣焕看向穆姿,突然觉得自己是有点喜欢她的。有时候她会觉得这种漂亮到众星捧月的人都十分难以接近,但是接触这么多次打破了她的刻板印象,,暗自觉得自己有些狭窄。彼时碍于景晖和乔司然,她也想和穆姿保持距离。现下不得不承认,她是想和穆姿结识的。收回思绪的时候,拿起桌子上没碰过的半杯酒:“生日快乐,穆姿。”喝完了,酒有些烈,辣得她直咳嗽,穆姿笑着拍着她的背:“你···你别喝呀,我看你没喝过的。”荣焕擦了擦嘴,起身:“没事。生日快乐,我得回去了。”硬着头皮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离开。她刚打开包房出门,景晖就从包房里出来,看见荣焕:“怎么去这么久,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走错了啊。快快,菜都上完了。”拉着荣焕往包房里走,荣焕憋住了自己的话。 几个人吃完饭看见时间还早,景晖说:“嗯···接下来···ktv穿校服不让进啊。嘶——去看电影?”荣焕说:“不看啦,天气不错,我们散散步也好。”正好在河滨公园附近,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就过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就下起了大雨。匆匆散场。 荣焕和郑梓本想跑到车站,奈何雨势渐大,就近找了个屋檐躲雨。身后的人往外跑,撞了一下荣焕,郑梓下意识伸手,荣焕见状笑了一下。身后是一家书店,荣焕透过玻璃向里看,对郑梓说:“看看?”郑梓说了好,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荣焕走到哪儿,郑梓跟到哪儿,荣焕觉得有点好笑,说:“你也自己看看啊,跟着我做什么?”郑梓无所谓地说:“都一样啦,我不买书。” 最里竟然是一间音乐厅,四周分列了胶片和cd。房间两端放了一台唱片机和cd机。cd机是带耳机自行试听,唱片机是功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中间柜子上贴了一张提示纸:可以自己换歌哦。郑梓有了兴趣,从可视听的区域拿过一张cd,戴上耳机听着,听了一会儿转过来对荣焕说:“荣焕,来。”荣焕走到他面前,他垂首给她带了另一副耳机,音乐响起时,荣焕以为她会听见粤语歌里的情深意长和千山万水,听见的却是一首日文歌,荣焕听不懂,只觉得伤感极了。看了一下郑梓手里的cd壳,小声念:中森明菜。郑梓暂停了音乐,说:“中森明菜,很多香港歌手都翻唱过她的歌。难破船应该传唱度最广的一首了,梅艳芳还翻唱过中文版呢。不过我喜欢这一首,叫神田川。”他切换了歌,提琴的声音和中森明菜的歌声在耳机里面响起,轻轻诉说一个遗憾。两个人一起听着一首歌。不像在公交车上分享一个随身听时的暧昧,可是却是刚刚好。荣焕抬头看向郑梓,觉得心里平静,又觉得心跳背叛了这份平静。歌里的是回忆,她看见他也像是一个回忆。这个人,这个在眼前的人,好像突然就会不见,又会突然消失。 “你怎么哭了?”郑梓问。 荣焕后知后觉,伸手时触碰到冰凉,她愣住。 第二十章 看着高考时间愈发靠近,荣焕也感到心浮气躁。闷热的天气并没有随着蝉鸣有所消减,教室里满是风油精、浓茶和咖啡等等提神工具的混合味道,有时候教室里的风扇声大过人声,高三教学楼一片沉寂,喧闹源于楼下和操场,,荣焕听着操场篮球的声音、说话声、脚步声···一切一切都觉得隔得很远,隔了一座山、一条河甚至一个时空。 劳动节收假后高三最后一次联考,荣焕觉得太阳穴一直在跳动,脑袋眩晕得厉害,脚步都是悬浮的。考前一晚发了高烧,景晖看见荣焕的虚弱模样紧张到脸都皱了起来说:“不然和老班说一声吧,这样怎么考啊?”荣焕喝着水,有气无力地说:“没关系。” 第二天考试,早上还好,体温下来了一些,下午突然又发了烧,景晖拗不过荣焕,把她扶到座位上,叮嘱:“不舒服一定报告老师啊,就是一次破模考。”说完又跑向自己的考场。写字的时候手在抖,呼吸吐出来的气她都觉得会热到要灼烧她的皮肤,加上初夏的温度,荣焕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融化。所有的字母和文字开始打乱,她无法读懂也无法拼凑一句完整的句子,开始冒汗,甚至夸张到从额头滴到试卷上。烧迷糊到晕过去的时候,她想:该死啊,还好不是高考考场,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又如何呢? 醒来时已经在医务室打着点滴。“阿焕,你可吓死我了。”景晖俯身看荣焕,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还好,没下午烫了。”又叫来校医,校医检查了体温,已经转成低烧了。 景晖问:“想吃什么吗?我去食堂带。”荣焕叹了口气说:“真倒霉。”景晖给她擦了擦汗:“懒得管这么多了,就一场考试罢了。”荣焕看着墙壁上翘起来的墙壳:“省联考呢···数学老师估计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文一班的数学老师是有名的脾气大,数学均分下降零点几都要发火发半天,这次她连选择题都没看完涂完,文一班的均分肯定比上次还低,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一周她会面临怎么样的攻势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不着急,甚至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感觉了。景晖坐在床边,倒了杯水,本想递给荣焕的,结果自己渴了,搞忘了就喝了,喝了一大口说:“那不管,又不是你不去考。” 荣焕舔了舔嘴说:“还好不是高考,不然就是我看你们三个上大学了。” 景晖问:“我们三个?哪三个啊。” 荣焕皱了眉,她也想不起来哪三个,说出来的时候也疑惑。她对景晖说:“说顺嘴了吧,烧糊涂了。” 景晖看了一下时间,又开口说:“我去食堂给你买一碗粥,吃好了也差不多输完水了,你睡一下。” 荣焕点点头,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许多画面交织在一起,混乱又快速的掠过。梦里看见一个瘦削的侧影举起了一只猫,她想看清画面却渐渐消褪;有公交车上穿梭的华塔城景;有山顶上的落日;有一大片快要把人吞没的森林;听见谁在唱歌,粤语歌,日语歌,绮丽梦幻的曲调,唱过前世今生;又听见是谁一次次叫自己的名字,好像每次见面都会叫自己的名字,再朝她走过来;又看见是谁向后仰去倒在一片血泊。 意识清醒了,眼睛却睁不开,努力地挣脱梦境,再睁眼已经是大汗淋漓。 景晖返回时看见荣焕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地上前探:“怎么了,还有哪儿不舒服?”荣焕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果真时烧糊涂了,她说:“一起吃东西吧,吃完看明天考的。” 景晖戳荣焕脑门:“你呀。” 周六和景晖一道走到校门,看见了穆姿和乔司然也并肩走着,景晖调换了位置,荣焕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荣焕想起之前她这样,是为了她可以偷看乔司然,现在这样是为了她可以看不见乔司然,随后看见的穆姿和乔司然道了再见。 两人并肩走着,走到岔口处也道别。 走在公交车站的路上都觉得少了一些什么,路过林荫道,抬头看了一眼,路旁的几棵合欢树点了几缕玫红色,快六月了,合欢花快开了。到了车站,看见穆姿在等车,荣焕走过去打了招呼。 穆姿说:“啊对,好像我们第一次见也是顺路的。” 荣焕回答:“嗯···只是我没想到你不是和···” 穆姿的笑带了点羞涩:“我们都只会走那一段路而已。”荣焕没再接话,她们的关系不能问太多,问多了是不礼貌。 两个人在公车上也没说话,一路倒退的风景总是会让荣焕觉得心里面堵着。 穆姿递给荣焕一瓶可乐,荣焕指尖轻轻动了动,她摇头:“不喝了,谢谢你。我刚感冒好呢。” 穆姿收回可乐,说:“啊?感冒了?” 荣焕摸了摸鼻子,她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顿了一下,对穆姿说:“嗯,是啊。模考考数学发烧晕倒了,选择题都没写完呐。”苦笑了一下。穆姿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反正不是高考。”是啊,不是高考,好像高考前的任何突发情况都发生了,只要不是高考当天就挺好的。高考面前都是小事,高考是人生大事。是这个理没错,但还是觉得很可怕。 到巷口的时候下意识往巷口望去,什么也没有。荣焕喃喃:“我到底在干嘛啊···”又加快了脚步往家赶。 门是虚掩着的,拉开后烟雾缭绕,荣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上择着菜,荣焕叫了一声,荣父应了一声,目光是看向电视屏幕的。荣母从厨房探出头:“小焕回来了?”荣焕去厨房看了一眼,和荣母打了招呼回到房间放包。 不知怎的心情就是很烦躁,可能是天气越来越热了吧。也没什么胃口,荣父荣母看荣焕兴致不是很高昂,叮嘱了几句就没说话了。 饭后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了《老爸老妈浪漫史》看了。看见泰德一个人在酒吧坐着,荣焕觉得他和泰德一样孤独。再看见泰德跑去和崔西告白,眼含热泪,说着真诚又辛酸的话,她几乎忘记这是一部喜剧。思绪不自觉飘远,视线落在了一个护身符上。荣焕略微向前,够到了护身符。拿起来看了看,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求的吗?护身符的丝线缠着一个纸条,她打开看只画了一个幽灵。又把纸条裹住缠绕。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吧。 ——————————————————————————手动分界线———————— 项津生看着坐在副驾驶睡着的荣焕就知道她肯定又是一晚上没睡,等红灯的间隙看向她,下巴尖了不少。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发现红灯亮起又收回。 她上次说:项津生,你再多陪陪我吧。他几乎快要抱住她,忍住后允她便说了好,她不说他也会的。他不在时她总是不好好吃东西,一工作起来更是不管不顾。今天周末,好不容易把她叫出来,她终于同意去看医生了。 荣焕醒来,揉了一下眼睛,问项津生:“还有多远?”项津生说:“快了。” 走进心理咨询室,项津生先和医生打了一下招呼。荣焕看了一眼项津生,项津生带着笑:“没事,不用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咨询室里剩荣焕和医生两个人,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听见医生说:“来,请坐。”她走了过去,入座前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看不到什么。 医生给她倒了杯茶:“我叫赵梵,你放轻松,我们简单聊聊天就行。” 荣焕接过水杯道了谢,她觉得自己全身紧绷,开口问:“那我···该说些什么呢?” 赵梵靠在摇椅上,十指交叉,:“你可以说所有你想说的,或者你可以问我你想听的。” 荣焕看着他的脸,有了熟悉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说:“赵医生,你很像我高中时候的校医,尤其眉眼。” 两个小时的对话结束,打开门时项津生迎了过来,接过荣焕。项津生和赵梵对视了一眼。跟在荣焕身后。 荣焕说:“好像,也没什么。” 项津生笑:“是啊,下次就不怕了。”给荣焕开了门,她进到车里面后项津生又绕到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抬头看见荣焕看着他,他问:“怎么了?”荣焕又看着,半晌才说:“项津生,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项津生闻言勾了勾唇,坐正了身子,说:“欢迎打扰。” 荣焕沉默着别过头,看向了窗外。 南京的夏天热得无法呼吸,身上此刻粘腻的不像话。热得有些烦躁,正好项津生给荣焕递了水。她接过,喝了一口,说:“项津生,我想辞职了。” 项津生余光扫她一眼,把空调温度又调了一下:“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工作?”荣焕把头仰起来,放空:“我应该给自己一个假期了。” 停下来等红灯,项津生说:“随你。”她又说:“我妈前段时间打电话让你去我家吃饭来着。”绿灯了,又发动车,项津生说:“等我忙完得到月底才能和你一起去洲川,你可以等吗?” 荣焕看向他:“你怎么都不拒绝我的?”项津生问:“我为什么要拒绝?”荣焕说:“一会儿我想买瓶冰可乐喝。”顿了顿又说:“你也可以和我提要求,而不是一味满足我,我们是平等的。” 项津生弯着嘴角,笑得温润:“我没觉得不平等过。”找了一家店停车,刚开车门,荣焕拉住了他,说:“我去。” 不一会儿荣焕回来,递给项津生一瓶酸奶,是他喜欢的味道,自己打开一瓶可乐豪饮,又被可乐冲鼻闷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说:“等你忙完,我们去北方玩一玩吧?” 项津生递给她纸巾:“怎么想着去北方了?”荣焕接过说谢谢,然后又说:“还没去过北方,想看看。”他说:“随你。” 两人吃过晚饭各自回到家之后,项津生给赵梵发了信息询问,过了几分钟赵梵回复:结合你跟我叙述的情况和我在与她交谈过程的观察以及她配合做的测试,诊断是双相情感障碍和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程度比较重了,看她整个人状态也非常糟糕。我这边是提议入院,但是我能感觉到觉得她比较抗拒,你再说服一下,下次治疗我也再试着劝劝。 项津生关掉聊天页面,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揉了揉眉心。 荣焕回到家后,洗漱完开始放着歌坐在地上拼拼图,拼了几块觉得无趣就放下了,索性躺在地上。从脖子处掏出了一个护身符,举起来看。已经不似当年那样鲜红,周边已经磨起了边,“平安健康”的绣线褪色泛白。她恍惚,好像真的特别久了。 第二十一章 荣焕向公司递交了辞呈,见到傅毓晚时,她说:“荣焕,你知道公司不会接受返聘。” 荣焕坐在客椅上:“我没想返聘。”她打量着她的师父,她的上司,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漂亮极了。永远像一只白天鹅,优雅、从容,挽留的话还是说的这么骄傲。 傅毓晚把目光移向了电脑,看着文件:“给我一个非要辞职的理由。或者我可以给你保留职位,放你长假。” 荣焕倚靠在椅子后背:“师父,我没有力气再去做一个编辑了。这些年跑了这么多的地方,却没能好好看看,我得补偿自己。” 傅毓晚挑了一下眉:“臭丫头。” 她还不知道荣焕吗,她亲手把荣焕带起来的,她知道荣焕工作起来时有多认真多敬业。没日没夜的改稿,永远在第一线,电话永远能接通,信息永远能秒回。五年来没有一天旷工和怠慢。荣焕是她出色的徒弟,面试时问及职业规划,荣焕回答她:“我当然希望可以熟悉自己的业务后学习更深层的内容,早日坐到你这个位置上。”荣焕回答时没有太多情绪,但语气真诚,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看了简历发现她是华塔人,简单问起她高中是哪里,荣焕说:华塔中学的。傅毓晚莞尔,说:“那我是你的学姐。”就此结下了缘分。这些年她荣焕的认真时常让她暗自赞叹,可是荣焕的投入更像是要榨干自己的每一寸力气来转移注意力。她也知道荣焕身边出现项津生,但是她看得出来,他们不是恋人。 荣焕知道傅毓晚同意了,站起身来鞠了一躬:“下次见面,我希望我们是朋友。” 荣焕走出办公室,在出版社工作的五年就此画上了句号,国际新闻采编的工作也画上句点。 开始想自己要去哪里,打开手机搜索时看见了日期,8月17号,真快。去北京看枫叶时间还没到。不是冬天的东北,不知道有没有意思? 项津生说月底才有时间,不知道他想去哪里。发了个消息问:想不想去东北吃铁锅炖?项津生没有立即回。 突然想要许愿了,听说宏觉寺很灵验,她想去看看。走了一段路打到了车。跟司机报了地名。 刚到宏觉寺,人不多。荣焕随意看了看,吸睛的杏黄色的墙漆,繁复精美的檐角,最瞩目的是那一座高耸的佛塔。她总觉得寺庙的佛塔最为神秘,好像储存了世间千千万万善男信女的所求所愿,于是站在原地仰望了许久,直到终于感知到了飘过的香烛味道。似乎每个寺庙的味道都一样,特有的香烛气味,安心去焦躁。 “去和神明许个愿吧。”记忆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她如十年前一样,双手合十,一起一拜,将所有虔诚献出。许了愿,求了健康平安,信了来世,信了永远,求了来世求了永远。她不知道她所求的永远是沉甸甸的还是轻飘飘的,只是她越来越需要这份永远。永远平安,永远健康,永远爱,永远被爱,永远知道,永远告知。她知道她的永远就会是她的一生,逝去的过去已然来不及,奔赴的未来不愿意放弃。 一愿给了家人和景晖,二愿给了项津生,三愿给了她和郑梓。 站起身来时泪流满面,她想他了。 荣焕路过三圣殿,看见僧侣和居士给信众解签,想走进去,又止了步。有些事,还是让它自然发生吧,知道的多了,便破坏了刚才的真挚。走到寺庙的许愿树下看着愿望,果然还是一样的求福求子求姻缘求平安健康也求永远,她也不能免俗,她也开始世俗。 发现寺庙公示下午五点可以放斋饭,看了一眼时间决定等一等。项津生在这时来了电话,荣焕摁了挂断,走到了寺庙门口又回拨了过去,接通了项津生的电话:“荣焕你在哪儿呢?” 一只黑色的小狗走过来仰着头看荣焕,她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说:“我在宏觉寺。” 项津生问:“宏觉寺?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看见小狗摇尾巴,黑溜溜的眼睛转着,荣焕再伸手时小家伙舔了她的手,被逗的发笑,又回答项津生:“牛首山这边,离你太远了,别过来了。”她本想尝尝这里的斋饭的,但是项津生肯定还是会来接她,站起身来:“我过去找你吧。” 来到项津生给的餐厅地址,发现他已经到了。荣焕走过去,说:“这么快啊。” 项津生给她倒了杯茶:“怎么会想着去寺庙,许愿了吗?” 荣焕接过说了谢谢,啜饮一口,随后说:“许了。给你和我爸妈都许了。” “那实现了我陪你去还愿。” 她听见,动作一顿,笑着说了好。 服务员上了菜,两个人帮忙摆了盘。项津生给荣焕切好了牛肉,递给她,说:“怎么想着去东北?你想去那个城市?”荣焕把牛肉推了回去,自己切,说:“黑吉辽都玩一下。”听见她的回答,项津生皱了眉头:“你今天就已经辞职了?” 荣焕吃了一口肉:“嗯,我可以等你忙完。”喝了一口茶,又说:“不用急,不然你老板看工作质量不好,我可担待不起。” 等项津生忙完已经九月,荣焕问:“你可以待几天。”项津生回答:“半个月。” 落地沈阳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一到就下了大雨。荣焕突然想景晖了,她已经记不清她们有多久没有见面没有说过话,她甚至以为她们会是景晖外婆口中一辈子的冤家。景晖怎么不再跟她说她想吃桃花糕了。噢,是了。外婆不在了,没有人会在庭院里酿酒了。 断断续续抽了几支烟,有点头疼。电话响起,她走过去接通,说:“穆姿。” 穆姿在电话那一头:“荣焕,我现在在南京呢,什么时候我们见见?”荣焕抖了抖烟灰:“我不在南京,我在沈阳。” 穆姿说:“有新闻?” 荣焕回答:“没有,我辞职了。出来逛逛,等我看看可以给你带点什么特产。” 房间门敲响,荣焕走过去开门后继续和穆姿讲电话。项津生走进来把晚餐放在了茶几上。 穆姿说:“荣焕,我好像遇到了那个我可以喜欢的人了。” 项津生看见荣焕眼里有了温柔,她说:“那很好。” 挂断了电话,荣焕朝项津生走过去,看见一桌子的菜:“你买这么多?” 项津生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荣焕说:“不太饿,明天出去逛的时候再吃吧。”手又伸向烟盒,项津生抢过,骨节分明的手扣住烟盒:“不许抽了,已经很多了,吃点东西。” 荣焕没说话,扫过他的手指,又抬眸看着他。 项津生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样看我?” 荣焕对上他的眼睛,能看见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倒映的她,慢慢地倾身向前亲吻他的嘴角。项津生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动弹。见他不拒绝,移向了他的嘴唇上,辗转流连。项津生闭上了眼睛,抬手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回应。他们两人之间有了最近的距离,他的鼻间萦绕她沐浴后的清爽与香烟味道参杂,气氛旖旎暧昧,二人呼吸交缠。 闪电划破夜空,随即响雷滚滚,在空中喧闹爆裂。她回神,离开他的缱绻,离开他收紧的双臂,低着头像做错事情的孩子,有些艰涩地说:“对不起。” 项津生向前,揽过她,拍着她的背安抚:“没关系的荣焕。”眼里却是茫茫然的凄楚。 ————————————————手动分界线———————————————————— 五月二十号,小满。语文老师在下课前说:“小满胜万全,何须多虑盈亏得失。高考亦是如此,所以只管在最后的日子里吃好睡好学好,享受并承受每一刻吧。” 荣焕小声复述:“享受并承受每一刻···” 这段日子她总觉得心里有处空洞,呼呼呼的地吹响了风声,却不知道是什么。总会梦见一个不认识的人,总会在梦里听见一声声的告别。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回家时看见三月份的检查病例,笑说自己疑神疑鬼。 夏日闷热,晚上便雷雨阵阵。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四周随即陷入漆黑,华中里此起彼伏的喊声,起哄、害怕、震惊和兴奋。 景晖摸索过来:“阿焕。”荣焕说:“我在。”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恍惚,这个场景好像发生过。去年夏天也有这样一场雨。守课老师出去询问情况,回来时叫所有人收拾东西小心回寝室,到了寝室之后在班群报备。 荣焕和景晖收拾好东西,两人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摸黑前进。过转角时,和景晖因为人流松开了对方的手。荣焕踩滑差点摔了一跤,身后的人拉住了她,她说了谢谢,,那人说:“没事不谢。”借着其他人开着的手机回返过来的微弱的光,荣焕看到这个人,想起他也是高一话剧社的成员宋哲明。她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宋哲明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那个人应该和宋哲明差不多高,但是比他要瘦一些,他的头发会因为风吹动而微微扬起几缕,灯光会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他有好看的侧脸,像梦里那样···抱着一只猫。心里的空洞又深了几分。 和景晖走到宿舍楼下,有人说:“荣焕同学。”荣焕和景晖同时回头,乔司然已经翩然走过来,逆着光,阴影覆盖了荣焕和景晖。乔司然记得景晖,不知道她的,名字,对她说了一句“你好”。然后递给荣焕一个塑封封好的画,看着厚度,应该有好几幅。说:“麻烦你帮我给穆姿吧,我今天没来得及。”荣焕侧头看了一眼景晖,景晖眼睛里的黯然似乎要溢出来,随后她靠近一点对荣焕说:“我先走了。”荣焕接过:“好。”乔司说:“谢谢。”又潇洒离去。 荣焕来到穆姿的寝室敲了门,其实她希望敲不响,这时门开了。穆姿的室友说:“同学你找谁?”荣焕回答她:“穆姿在吗?”开了口她觉得自己应该说:“请帮我给穆姿。”穆姿走过来,就着宿舍走廊的应急灯看:“是荣焕啊,快进来。”荣焕被拉进去,她举起乔司然给的画递给穆姿:“刚刚我在楼下遇到了乔司然,他让我给你的。”穆姿愣住,接过画,绽开阳光明媚的笑容,让她俏丽清冷的脸多了几分稚气和亲和。荣焕说:“那我就先走了。”穆姿拉住她:“现在也停电,回去也做不了什么,我们说说话吧。”穆姿把荣焕拉到阳台,半明半暗的中,穆姿说她很喜欢荣焕,很庆幸和荣焕自己认识;她说认识乔司然以来她开始画乔司然,直到这个学期艺训结束,她回来画够了100幅乔司然,在两个星期以前给他的,她没想到他会有回应。她认真说着,荣焕听着。来了电,灯火通明。荣焕说:“我也该上去了。” 荣焕回到寝室,景晖已经洗漱好在床上复习,她走到自己的桌子下放下背包,看向床上的景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景晖翻身背过身去。荣焕便自己走到阳台洗漱去了。 晚上睡觉时,荣焕打开音乐播放器,听着音乐背知识概念。原本是韵律十足的说唱和或轻或柔的摇滚,蓦地切换成了一首日文歌,她皱着眉看滑动自己的歌单,多了许多粤语歌和几首日语歌。一首一首听过,在所有情深意长的轻盈低诉中轻轻颤抖,郑梓啊。 那个人是郑梓啊,她怎么可以忘记郑梓? 和她一起回家的郑梓;和她一起坐公交车游览过华塔的郑梓;和他看过日出日落的郑梓;给她拍照告诉她这是在‘摄取灵魂’的郑梓;会给她带牛奶的郑梓;给她弹吉他的郑梓;每一次见面都会唤她名字再朝她走过来的郑梓···他消失了,他又一次消失;她忘记了,像是被刻意抹去的人像,她用碎片拼凑出来的记忆终于浮现。为什么呢? 所有人好像都不认识郑梓,甚至这个人似乎真的不存在。檀香味,声音,歌曲,那只叫奶球的猫,一切都告诉她不是幻象。她归结为有人篡改她的记忆。 那么郑梓呢?那么,郑梓呢? 第二十二章 华中说要给这一届的高三过一次儿童节,同时也定六月一号这天为高考考生的成人礼,希望他们的智慧由童稚向成熟增长,希望他们可以借此完成一次简单的蜕变。所有人统一换上了高一新生的新款夏季校服,高三的也免费发放所有衣服。不论男女都是短袖白衬衫,白色正如他们此刻,纯净无瑕,他们可以成为他们想成为的人,绘上他们想要的所有色彩和图案,白色是他们的底色。华中说这算是一个仪式,希望他们延续这份新意知道母校的心意。 学校不让撕书撕试卷,一来不好打扫,尤其苦了高一高二的学生,二来经常会有几个倒霉蛋把自己的准考证扔在里面后找不到。 课已经无法继续上了,老师们不再讲解新内容,要求自习和加强薄弱记忆点。教学楼走廊有人拖着音响,放着荣焕她们前两年就听过的毕业季的歌。张震岳的《再见》,刘若英的《后来》,走廊里站满了高三的学生,音乐没有停,所有人都在挥动着手告别苦累与喜悦并存的少年时刻。 偌大舞台搭了起来,晚上八点三个年级的学生汇聚在场。开幕式听着校领导的寒暄正词,随后看着主持人报幕。男老师扮女相演双簧逗笑了全场人;学生乐队歌唱着梦想和青春,所有人正当此刻;应着全校的呼唤,穆姿上了场,穿了一件绿色纱裙,音乐起时她开始舞动,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轻柔的动作仿佛下一刻她就真的变成一只绿色蝴蝶。刚柔并济的动作,行云流水的优雅,唯美的意境。穆姿用舞蹈给所有人编织了一个梦。 荣焕惊叹,原来真的有一种人会美到让人失语,美到不真实。 一曲舞完,掌声雷动。荣焕看了身旁的路夜白,又看了路夜白旁边的景晖。她转过去对路夜白说:“夜白,我和你换个位置吧。” 到景晖旁边的时候,景晖转过来说:“来了。”随后眼睛看着舞台,仿佛台上的表演确乎精彩到让她津津有味。荣焕也转过头看着舞台。之前的感觉没错,景晖和她有了嫌隙,只是不明说。也许,很早就开始了。 “下一个节目,高三理科四班的郑梓带来歌曲《梦里人》。欢迎——” 绵长尖锐的声音像一双翅膀在耳中扑腾带来的耳鸣,如同初见时的眩晕,荣焕看着台上的人心里说好大一个玩笑。 只有一束光打在郑梓身上,他清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随即拨弄了琴弦,轻轻拍打着琴面作节奏,像呢喃像诉说,似无情旁观也似有情绵绵,有着道不清的温柔和沧桑。 他唱:“她相告自爱最是真 这梦人重抬往昔用情牢记 这梦人说心中不要等 这梦人飘走 为谁倾尽一生心伤透 此刻心想爱是永久 空空转千回 偷偷爱不停 匆匆去不留 背影越见清秀 傲冷浅笑难接近 她只爱独个看夜灯” 如同金丝绒一样带有颗粒感的声音,魅惑了在场的人,蛊惑了她。 弹奏间隙,他说:”希望你听到,也听懂。” 一曲完毕,他有了鲜花和掌声,耳边也有了旁人对他的热议。 景晖说:“贞子还有这一手?”说完意识到两个人的气氛僵了一下,笑容变淡了一些。 荣焕顿住,终于,不是只有她记得他了。 景晖挽住荣焕的手臂,荣焕曲了一下臂弯,景晖更靠近了一些。两个人都有些别扭,眼睛热热的,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女生的友谊真的很奇怪,对吧。 代表老师说着致辞:“今天,是送给大家的礼物,希望在座的每一个学生在华中的时光都是愉快的,希望所有高三考生金榜题名····” “荣焕。” 她松开了景晖的手。转头,他像曾经那样脸上带着笑,看着她。心里竟然有得而复失和久别重逢的喜悦,望着他眼睛,说:“郑梓,好久不见。” 郑梓一滞,随后扬起嘴角:“嗯,好久不见。”捧着两束花,一束给了景晖,是一束向日葵,一束粉白皎然的豌豆花给了荣焕。说:“毕业礼物。”荣焕接过花道谢,看着花瓣舒展像一片小小的耳朵。他忽而现身,又在台上唱歌,哪里来的时间准备这两束花的? 一旁的景晖捧着向日葵,看得云里雾里,走在两人中间:“什么啊,天天在学校怎么就好久不见了。”看了看郑梓,又看了看荣焕,不停追问。 郑梓和荣焕笑而不语,好久不见只是好久不见。 高考这天阳光大好,和煦微风,早上起来有层层叠叠的朝霞,如诗如画。 荣父荣母调了班给荣焕加油。荣焕说:“我和景晖约好了一起去的,你们去也是在外面等着,我晚上回来吃饭。” 走到巷口,郑梓已经在等她了。她叫了郑梓的名字,郑梓望向她:“荣焕。”递给她一瓶牛奶。她接过,没有说谢谢。 他们都对那句“好久不见”背后的原因闭口不谈,荣焕知道他想说的时候会说的,知道他会出现。两个人的考场不在一起,也不是一所学校。走到车站各自打了车,郑梓上车前,荣焕叫住他,他以为她会说”高考加油”,听见的却是:“再见。” 郑梓笑着:“嗯,考完见。” 荣焕说了再见,他说了时间。他们会在特定的时间见面,他们说好了的,所以一定会见。 平静又紧张的两天考试总算结束,四个人在聊天群里约好了考完再华中门口见。 汇合后宋哲明说:“咱们来拍一张照吧。”跑去警卫室叫保安叔叔给他们拍照,保安叔叔满脸和蔼:“你们要经常回来看看哈。”“叔叔我们一定会再来看你的!”。保安叔叔还在调位置找角度,一切准备就绪后说:“我要拍了噢,1、2、3,笑!”四个人站在“华塔中学”的校名石旁,将此刻定格。相互打闹了一会儿,还轮流和保安叔叔合了照。 “你不嫌重啊?”景晖拿过宋哲明的相机看,翻了翻刚刚拍的照片。宋哲明说:“习惯咯,再说今天聚餐还有和你们约了晚上,所以就带着咯。“看见景晖东拍西拍,自己走到了郑梓和荣焕的旁边。 “话说,你们班聚会什么时候结束啊。”宋哲明问,荣焕和景晖互看一眼,摇了头。景晖接过话:“那就···手机保持畅通,保持有电,吃完饭我们就汇合?”随后拉着荣焕的手准备离开,荣焕看着郑梓:“晚上见。”郑梓说:“晚上见。” 看见荣焕和景晖走后,宋哲明说:“喂,你和荣焕···?”一脸震惊,郑梓斜睨:“我们怎么了?还不赶紧去饭店?”拍了拍他的胸口,懒得理他的鬼吼鬼叫。 在车上,景晖一直盯着荣焕,荣焕被看得心烦说:“我给你买的那个青蛙眼罩在哪里,你要不戴上吧?”景晖眯着眼:“你和郑梓是在一起了?” 荣焕视线没看她说:“没有。” 景晖“嗤”了一声:“那还‘晚上见~’”鬼才信,宋哲明和她照亮了整个华中,天地间只有荣焕和郑梓了。 荣焕扯了扯嘴角:“真的···没有。”嗯,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算。 到了聚会上,班上的学生考完试后也不再拘谨,酒水混合了几杯下肚也和老师划拳打牌聊天,你一言我一语,像在酒席上。 郑梓在群里发消息,是宋哲明的打牌输了脸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的丑照,景晖发了几个表情,然后和荣焕吐槽宋哲明看起来傻不拉几的。荣焕一张张照片翻过,弯了嘴角。 带着醉意,有人胆子大了起来,站在凳子上大着舌头发言:“今天相聚在这里,一定不会是最后一面!”气氛瞬间沉重起来,一个个不管男的女的搂着开始哭,说以后一定要保持联系啊,说虽然讨厌你可是我们以后遇到了一定要打招呼啊,说没有作业了,说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了。老师看着一个个涕泗横流也不免感慨,严厉的这两年是放心不下他们,陪大家走到这里她们也完成了任务。景晖一直在抹眼泪,荣焕哭不出来给她递纸巾。饶是冷情如她,也不免有些鼻酸。 饭局结束后伤感气氛延续,挨个拥抱了一下,有一个男生走到景晖旁边说:“景晖,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周围有了哄笑声,景晖笑得尴尬说:“谢谢,祝你以后一帆风顺哈。”男生黯然离场。荣焕说:“厉害。”景晖转过来,和她面对面:“如果我也说呢?”荣焕不理解她的意思,或者说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她问:“什么?”景晖说:“我也想和乔司然说我喜欢他。”荣焕皱了眉:“景晖,你知道乔司然和穆姿的。”景晖笑着,带了点嘲讽,随后又恢复原样:“随便说说的。” 荣焕看着她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其他的。 荣焕给家里报备了一声,说自己还在聚会,晚些回家。 四人最后约在了“空对月”,郑梓没来说晚一点到,三人先来到了酒馆。老板见到荣焕热络上前,说:“好久不见了妹妹。”荣焕局促地笑了一下,没想到老板还记得她。落座在最里侧的位置,宋哲明看见店内的装潢精致不停拍照,景晖说:“快快快,给我也拍拍。”宋哲明又当起了摄影师,宋哲明将镜头对准荣焕时,荣焕连忙摆手:“别,不用拍我。”景晖不,揽过荣焕和她一起拍,看了几次照片景晖说:“宋哲明你再拍好看点儿啊!”宋哲明说:“你就长这样我还要怎么拍。”景晖气死了,抢过相机说她来给他拍,然后看看什么叫角度。然后荣焕看着宋哲明和景晖耍宝,有些无奈,想了想,走到吧台和老板说话。 老板擦着杯子,看见荣焕,问:“需要什么?”荣焕说:“没有,就是看您一个人,想来说话。“老板笑了笑说:“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呢?”荣焕摇头说:“不知道。”老板递给荣焕一杯茶,说:“我请。”荣焕推回去:“这不行的,这怎么好意思。”老板又推过来:“喝吧。我应该比你大七八岁,我叫黎净优,你叫我净优姐就好。”荣焕点头叫了一声“净优姐。”两人说话,宋哲明和景晖已经走过来找荣焕,一起和黎净优说话。黎净优被逗到笑得前合后仰。 门推开撞响了檐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几人望过去,是郑梓。信步走来,说:“抱歉,来晚了。”宋哲明说:“哪儿去了呀,等半天。”郑梓说:“我爷爷说奶球跑出去了,我就回去了一趟。”荣焕朝他看了一眼,又别过头。 黎净优有点喜欢他们,到点了在大门上挂了“打烊”的牌子,干脆和他们一起聊天玩游戏。晚上十一点多玩到后面觉得还是真心话大冒险刺激,为了更好玩改了规则。三把大冒险换一次真心话,景晖输了,抽取到的任务是给电话簿里的最后一个人打电话。她动作迟缓,犹豫之下拨通了电话,众人看着她忸怩的动作的在坏笑,荣焕却在听见景晖开口说话的时候僵住了笑,她听见景晖说:“乔司然。” 接到电话的乔司然满腹疑惑,他不认识。 景晖说:“已经高考了,我们也见不到了,我现在对你说我喜欢你,祝你以后开心。” 乔司然说:“谢谢,也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挂断了电话,入座。宋哲明哇哇哇地说:“看不出来,你喜欢乔司然?”景晖喝了口水,也没管刚刚荣焕看她的眼神。玩得有些晚,快一点了才散场。走出“空对月”,荣焕和景晖走在一起,气氛又僵住了,她知道景晖并没有说什么,可是还是觉得这样不对。开了口:“景晖,你···” “我不该打这个电话是吗?你在疑惑为什么会最后一个人会是他对吧?”景晖打开手机给她看了备注‘最想靠近的人’,然后说:“荣焕,那你有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呢?你知道我喜欢乔司然,可是我没有办法拥有他,因为他喜欢穆姿。你呢?你和穆姿一起去学校,你们一起去操场谈心,你和她熟悉到乔司然都要把东西给你让你给穆姿,你能和她聊到深夜才回。我站在你旁边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吗?”晚自习时她写题,抬头看见荣焕不在,出门寻她,走到楼梯口看见她和穆姿一起走向了操场;荣焕说自己要去学习,每天早出晚归她都知道,可是许多次见她和穆姿一同去教室;生日那天荣焕说去洗手间许久都不回包房里面,手机也落在了桌子上,她想去洗手间看看,路过隔壁透过玻璃窗口看见她在人群中喝酒并靠近了和穆姿说话,她走到门口,假装无事发生,可是那是她生日啊,荣焕是她的好朋友,怎么可以忽略她呢;直到乔司然,直到他要荣焕帮忙给穆姿送东西,她才发现原来她和穆姿已经这么近了。荣焕兴许意识不到,可是景晖极力维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穆姿漂亮、自信,她是自卑的,喜欢同一个人面前她毫无优势,不是不会嫉妒的。景晖知道穆姿没有错,可是一切好像都在涌向她,她只要勾勾手,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景晖想要的,景晖甚至觉得荣焕也快要被她抢走。她曾经说荣焕可以有很多朋友,可以认识很多人,但最好的朋友必须是她,但在她们前夕不说话她故意和路夜白走近的时候,荣焕依旧能平稳平静,和郑梓说话,和宋哲明说话,止步于她。 饭局结束被人告白,试探性的说想要给乔司然告白,荣焕的神情好像是在说她的这个想法很危险,她是那个第三者,气流堵在胸口,变成一块石头。玩游戏时也犹豫要不要拨通乔司然的电话,毕竟她只是一个暗恋者,电话都是在他捡到她的卡包后偷偷打听的,她一直期待有一天可以拨通这个电话,直到穆姿的出现浇灭了所有幻想。想着兴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突然不管不顾想要说出来,这样她就可以停下那份不再需要的自我感动了。叫出乔司然的名字的时候荣焕的表情好像坐实了她的卑劣,她知道还是拉开了间隙。今天一股脑说出自己的怨念,她的声音结束也开始后悔。荣焕眼里的情绪一点点变成冷漠,她便失去了解释的念头。 荣焕没想到景晖反应会这样大。她也知道穆姿对景晖来说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兴许基于乔司然可能在一开始还有若有若无的敌意。但是穆姿没有错,穆姿会有什么错呢?她都不知道景晖喜欢乔司然,甚至只当她是荣焕的朋友,仅此而已。穆姿也是个善良的人,相处过程中也从来不会有逾越言语和行为。记得景晖曾经说过如果那次是她遇到穆姿的窘迫,也会出手相助,加上景晖一直以来都和周遭人相处得很好,她也犹疑过,见几次景晖都没什么抵触的意思也就收了敏感不去在意。荣焕想她和穆姿的交流都是偶然,遇见是偶然,接触也是偶然,景晖的架势摆明不会信所谓偶然,因为她心里判定了穆姿是个掠夺者,而荣焕响应了她的一切行为。见景晖的愤怒神色像极了发现自己丈夫外遇的妻子,荣焕也犟着不予解释,心里感到委屈,抿了嘴还是没说话。她承认,有时候友情就是复杂又奇怪,不会像亲情那样直白,也没有爱情里的缠绵,友情的维持极易被忽略,稍不注意,双方就会各走各路,哪怕依然能看见彼此,但是距离让她们都知道,一切不似从前。 宋哲明见刚才还欢乐愉快的时光此刻显得剑拔弩张,说:“太晚了太晚了,大家都快回家。”拉了一下景晖,景晖自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说:“太晚了那我先送她回去,你们俩到家群里说一声啊。” 郑梓点头,站在荣焕身后拽了一下她,荣焕退后了一步,神色淡到看不出情绪,听见她说:“走吧。”又亦步亦趋跟上。 习惯了早起的生物钟,天才亮就行了。荣焕觉得时间的进度条不是拉到了现在,而是被剪断了所以才无法倒退。不自觉在脑海中过了很多画面,发现小学已经空白,只有零碎片段,偶尔浮现几张脸,却叫不出名字,到底还是年月太久了。听说大脑会将两三岁的记忆清空,现在觉得也许把她此刻的前半生的记忆都清空了。只是一瞬间想起了小时候养过几天的猫,又联想到奶球。 坐起来叹了口气,起床。 荣母洗漱好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见荣焕,说:“怎么起这么早,再去多睡会儿呀。” 荣焕走进洗漱间:“睡不着了。” 吃过早餐后两母女一起打扫屋子,荣母说:“你呢也放松一下,不用紧绷绷的。”荣焕带了点笑:“我没有。” 荣母说:“我还不知道你?”又走过去擦窗子:“成绩下来报个师范吧?当老师稳。”荣焕没抬头,把一些书整理了出来,说:“再说吧。” 整理完已经是下午,躺床上看《老爸老妈浪漫史》,最终季了,她都把前面很多情节忘了,却看到了最后一季。剧情在继续,思维却是停滞的。 又翻出手机看景晖的聊天记录,上一次发消息已经是高考前一晚,景晖说:“阿焕今天好好睡觉mua——”打了几次字,又删掉。 第二十三章 郑梓发来消息:要骑车去郊外吗? 荣焕回:我在上班。 郑梓发了个问号,荣焕又回:空对月。 郑梓赶到空对月时看见荣焕正在吧台和黎净优说话,手上擦拭杯子。推开了门,门檐上的铃叮当。唤了一声:“荣焕。”想了想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黎老板。”黎净优说:“哟,来看我们荣焕还是来照顾我家生意啊?” 郑梓的嘴角上扬说:”都有。” 黎净优眼波柔柔,看什么都带点风情,她手扶着下巴:“我可不免单,顶多打折。” 郑梓坐到吧台处:“都好。” 黎净优对荣焕说:“给你20分钟和他说话。”荣焕道了谢,又从吧台走出来。 拿过菜单,把郑梓带到窗边的位置坐下荣焕说:“点吧,我请。”郑梓翻过菜单,说:“熔岩丝绒拿铁?”荣焕去吧台点单,来时又附了一块蛋糕。 郑梓说:“今天换香味了。”店里的香氛今天换了味道,像走进冰天雪地里的清冽,再闻到慢慢萦绕鼻间,而后走进一间舒适温暖的小木屋的白麝香。荣焕点头,心里不知怎么想起他身上的檀香味。她说:“你竟然会注意这些。”郑梓试了一口咖啡,咂味:“好喝。好闻。”好喝的是咖啡,好闻的是香氛。荣焕说:“你身上有檀香味。”郑梓看着他:“是。”继而坏笑:“你竟然会注意我。”学着她的语气。“荣焕沉吟,然后起身:“20分钟到了,我要去忙了。你自己玩会儿吧。” 黎净优在教荣焕调饮品,从最简单的上手,告诉她比例,再让她上手调。郑梓看见黎净优表情时而严肃,时而微笑,又把目光移向了荣焕,耳侧的头发垂下,弯曲的弧度和她脸型一样,又添了点温顺。鼻翼尖尖,嘴角略微上扬。郑梓有些失神,想多看一眼,再一眼,还一眼,希望是每一眼。 黎净优去招呼客人,荣焕下意识抬头,看见他在看座位上的木牌诗句。随后他起身,叫了一下黎净优,黎净优拿过笔和便笺,他伏案写作。有点好奇他在写什么。写完后郑梓打了声招呼说要走了。荣焕答应一声也不再理会。 下午五点,黎净优说:“怎么样,这几天还习惯吗?” 荣焕说:“当然,也不累。”和黎净优整理了一下,半小时后下了班。 换了工服走出店门,看见郑梓侧身靠着转角墙壁抽烟,荣焕走过去:“你怎么还在这里?”郑梓灭了烟,看了看周围没有垃圾桶,又拿在手里,说:“等你下班啊。”荣焕心中讶异,面上平静,从包里拿了一张纸巾给他:“噢。”她不问他为什么要等她,虽然她想知道。 郑梓说:“怎么想起打工了?”荣焕看着日落的金色光辉慢慢铺开,说:“不然闲在家里当蘑菇?”郑梓没接过话,了然似的点了点头。 两人慢慢走着,暮色将至,昏黄落在了每一处,蒙着光的橘色显现。 第二天荣焕赶到空对月时推开门看见郑梓穿着墨灰色的衬衫工服站在吧台,她走过去问:“你?” 郑梓说:“我也来打暑假工啊。”荣焕挑了一下眉,然后没理他去换了工服。她也走进去,郑梓从身侧递给了她一瓶牛奶,荣焕乐了:“你这?”郑梓说:“你说的牛奶对身体好。”荣焕拿过:“我什么时候说的?”郑梓正欲回答,黎净优来了,一副老板的架势:“好好干啊你俩。” 早上人不算太多都不忙,荣焕复盘着饮品的配方,黎净优过来监察,叮嘱郑梓:“你好好看着哦,不懂问师姐。”郑梓重复了一遍:“师姐?”荣焕接过话:“师弟。”郑梓撇了一下嘴。 荣焕已经学会了不少饮品的调制,偶尔配方记不清会混淆,但是味道却惊喜的好。郑梓会问,再听着荣焕给她一项项讲。 黎净优拿过一台拍立得:“荣焕,郑梓。”听见声音的两个人抬头,黎净优按下了快门。成片出来,懵懂带点稚气的两个人看着镜头,眉眼清浅,像雾像梦。黎净优说:“还挺登对,你俩不然谈个恋爱得了。”说完把照片贴在了店里的打卡墙上。 时间不声不响来到了高考出结果这天,荣父荣母坐在沙发上看着发呆的荣焕,荣父终于忍不住说:“我说幺女啊,你要不现在查查吧。”荣焕慢吞吞地走到电脑面前,手心濡湿,密码输错两次。考试时不紧张,此刻查成绩反倒慌张了起来。荣母说:“我来。”让荣焕侧过身子,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击,查分页面蹦出来,荣焕伸手挡住屏幕,荣父说:“不要慌,什么样都接受。”她放下手,看见屏幕上的分数,紧蹙的双眉慢慢舒展了。欢呼声是三个人的,喜悦溢满了整个屋子,荣焕站起来拥抱了父母,擦掉妈妈眼角的眼泪。荣父荣母各自给亲朋回了电话,荣焕又拿起手机,班级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想问郑梓,又想着会一起在店里就免了这个步骤。压下心情给景晖打了电话。电话接通,荣焕说:“怎么样?”景晖的声音平淡:“不好不坏”。荣焕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一样沉默,突然没话说。最后荣焕说:“那就···先这样吧。”随后挂了电话。这是她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吵架冷战超过半个月。失落胀满了整颗心脏,似乎又只能回到过往即离别的时候。 看了时间去赶了下午的班,发消息问郑梓今天还去不去,郑梓回:去。 两个人在巷口碰面,郑梓说:“怎么样啊大学生?”荣焕说:“应该···是可以去南京的。”走了几步,又问:“你呢。”绕过了路旁的一棵树,郑梓说:“也许···是可以和你一起去南京的。”她斟酌着这几个字,什么意思呢?意思是他会和她一起去南京吗?看向他,她听见他又说:“一起去南京吧荣焕。” 看着他眼睛,想起也是他说要一起上学时也是这样,她声音平缓,有一个承诺在里面的重量说:“好。” 成绩下来时已经是六月底,到底还是晚了几天。接着就要忙着选学校填志愿,想着几头顾不过来,荣焕和郑梓都跟黎净优请了几天假。得到了一段时间的两眼一睁到店就是玩游戏,荣焕和郑梓假期前下班的前一晚,看见黎净优一脸怨念,说:“你们两个快点回来啊,我这儿忙不过来。”然后开了一把游戏。 宋哲明在群里说一起找个地方选学校专业,看着外面暑气逼人又说:“算了,来我家吧,正好爹娘上班,我们一起在我家做饭吃。” 荣焕和郑梓按照宋哲明给的地址赶到的时候,景晖在宋哲明家楼下等着没直接上去。景晖先跟郑梓打了招呼,看见荣焕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荣焕见她一直别扭,冷笑了一声就走开了,等电梯时站在了最里侧,到了宋哲明家楼层的时候自己先出去。郑梓小声对景晖说:“你不知道吗,女孩子是得哄的。”景晖瞪她:“你把我当男的?”郑梓摸了摸鼻子:“话是这么说,可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然后跟着进了宋哲明家门。 宋哲明开门打了声招呼,又走进厨房捣鼓,荣焕他们三个把志愿参考书放下后又看宋哲明干啥。景晖看见宋哲明在洗菜,问:“吃什么啊?”宋哲明没回头:“火锅。” 景晖:······ 郑梓:······ 荣焕:······ 景晖控制音量:“你说要避暑,然后来你家吃火锅。神仙——” 宋哲明洗完小菜,往菜筐里面装,得意地笑了:“无知的人类。”然后走上前从冰箱保鲜层里拿出几个水壶,挨个放在灶台上:“你们仨听好了,冰镇绿豆沙、冰镇酸梅汁、冰镇柠檬水。”说完,呲个大白牙更得意了。然后又说:“还不来搭把手?该切菜的切菜,该洗菜的洗菜啊。”四个人开始分工。 材料都准备好之后入座,荣焕拿过几个杯子分发摆在餐桌上。随后找了个位置坐下,感觉有人拍她,她抬头景晖递给她一杯酸梅汁:“喝不喝。”她接过:“为什么不喝?”尝了一口,脸色都变了,无语的看着景晖又想起是宋哲明做的,强撑着咽了下去。随后说:“酸梅汁····加了醋吗?”郑梓和宋哲明一脸茫然,景晖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谁让你欺负我?”荣焕睁大了眼睛:“我欺负你?”然后死亡凝视,景晖心虚,拉过她的手:“一笑泯恩仇了呗?”荣焕觉得没忍住笑了出来,景晖见她不气也缓和了脸色。 吃过饭收拾好后围着桌子说商讨去向。 景晖说:“川渝的东西合我口味,可是西北又很漂亮,江南分有点高啊可是帅哥美女多啊···”宋哲明说:“你去当猴子得了,峨眉山或者黔灵山挑一个,保不齐能拜孙悟空为师学会七十二变就哪儿都能去了。小爷可不一样,我是要去北京学数学。”三个人摇头,脸上写满了觉得他是变态,景晖还打了他一巴掌:“你才猴子。”又看向郑梓和荣焕,郑梓说:“我报个天文,以后说不定去宇宙遨游了。”荣焕说:“···和地理有关的。” “哟,你俩一个天文一个地理?”宋哲明不禁调侃。景晖也一脸坏笑,随后摆摆手又说:“荣焕地理成绩可好了,倒是也不奇怪。不过····你俩都想去哪儿啊?” 不知怎么,荣焕竟然只想把这个当成她和郑梓的秘密和约定,没接话。郑梓这时回答道:“多看看,也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的。” 看了几天院校选到头疼眼花,终于磨完,填了志愿提交好了,后来才是漫长又焦躁的等待。 荣焕和郑梓又开始了打工人的生活。荣焕想起已经很久没见过奶球了,郑梓给她看了照片,果然圆滚滚的,肉多得的连眼睛都挤小了。荣焕说:“郑爷爷把它养得太好了。”郑梓说:“奶球懒,吃很多,吃完就睡。很多时候都是我爷爷抱着它走。”荣焕说:“那改天见见好了。”郑梓应了一声。 早上收到黎净优的消息说她早上有事,让荣焕下午才去上班。荣焕回复说收到,想着黎净优应该也会给郑梓发的,还是不多嘴好了,又赖了一会儿床。本以为会做梦,奈何闭了半个小时眼睛都没睡着。又自己起来。 起来时发现桌子上多了几百块钱,想应该时荣父或者荣母早上出门上班时放的,她们家都这样。 突然没事做了有点无聊,发消息给了郑梓说想看看奶球,郑梓却回复自己出门了。荣焕叹气,无所事事的原来只有她。 下午两点赶到空对月时发现灯光幽暗,荣焕犹犹豫豫地推门进去,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净优姐?郑梓?”无人回应,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时,歌唱台响起声音,是郑梓弹着红色吉他,琴声低低的,拉长了荣焕的感知时间,放大了她所有知觉。景晖推着一个蛋糕缓缓走出来,身后是黎净优和宋哲明,几个人拍着手打节奏唱着生日快乐歌。荣焕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这么多人给她过生日。她迎来了十八岁的夏天,打破了毕业即断联的诅咒,她收获到的惊喜,他们是她的礼物。显得笨拙,很多话无法说出口,“荣焕,快来许愿啊。”她被推搡着走向前,说:“谢谢。”景晖说:“快许愿呀。” 许愿?她曾经面对神明时也没有祈求,现在竟不知能祷告些什么。看向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么什么愿望才好呢?听说可以许三个愿望,希望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好,希望可以去南京上学,希望···可以再靠近一个人。 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灯光亮了,她又说了一句谢谢。一个个的开始送了礼物,黎净优送给她一支钢笔说:“你是读懂‘空对月’的人,成年后的你要会书写自己的故事。生日快乐。” 荣焕接过,颔首:“谢谢净优姐。” 宋哲明上前:“我的。望远镜,看所有你想看的,要是学数学,找我。生日快乐!”荣焕说:“谢谢哲明,望远镜就好。” 景晖挤开了宋哲明:“呐,高跟鞋和礼服,我挑可久了。我只是觉得···荣焕,你要接受你自己,爱你自己,这个···这个看着很有仪式感所以就这俩!然后···新一岁更爱我!”荣焕看着她点头。 等着的是郑梓,拿着红色吉他走过来:“它能陪你很久。” 荣焕说:“我不会···” 他说:“我教你。” 荣焕垂眸望过去,他在琴面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幽灵的表情。她想起她先前在郑梓的吉他上做了一样的事情。默然,发现很多事她和郑梓都心照不宣。 又听见他说:“不知道是你太愚钝还是装不知情,暗示了这么久怎么都没反应过来呢?” 从吧台下下方拿过一幅画:“合欢花开了”把画递到她的面前。嫣红色点缀在每一片绿色,星星点点。细看笔触不细腻的,出了边,也有地方不规则。他又拿出一张照片,和画一样。 荣焕看见其他三个人表情暧昧,话堵在嗓子又发不出声音。 他又说:“所以我得说明白了,荣焕,你要听好。”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淡然的表情里眼睛里的震惊将此刻的喜悦与羞涩出卖,他的声音却缓慢又有力量的传进耳朵里:“要不要在一起?” 第三个愿望,被听见了。被他听见了。她回应,说了“好”,在起哄声里陷入了一个拥抱。第一个拥抱,第一次和他拥抱,在朋友的注视下。此刻,她与这个夏日一样绚烂,也没有再讨厌夏天。 许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天,回想那时是什么感觉呢?她将自己的生日遗忘,被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记得,连同她前面所有日子里许多个日夜的羡慕与嫉妒一起融化,好像都得到了照拂。 黎净优说:“唉,老了还能和你们这些小鬼头一起干这种事情,看来我也才十八。” 宋哲明说:“净优姐,你就是十八。” “对啊对啊。”景晖点头如捣蒜。 黎净优摸摸他俩头:“好孩子。”又看着荣焕和郑梓:“给你们一个小时一起玩,然后上班!感动也要有时间,要变成赚钱的时间。走到店门口把时间牌翻到了“营业中”。 宋哲明和景晖语气凉凉的:“真惨。” 下午下班的时候两个人一路无话,兴许都没有适应这样的转变。郑梓牵过荣焕的手,荣焕看了交缠的手指,紧扣的手心,又抬头看向他,郑梓说:“从今天开始可以牵手了的。”荣焕注意到他的耳朵红了。偷笑,手紧了紧。 晚上回到家想到这一切都感觉像是一场梦,那就不要醒来···那就不要醒来。 画挂在了床头,照片摆在了书桌上。而后手指轻弄琴弦,发出响声,再缓缓移向郑梓的名字和幽灵图案上,她才发现是刻上去的。晚风吹过,弄乱了发丝,黏在脸上,她伸手拨开。郑梓来了电话:“在干嘛?”荣焕觉得他的语气和之前不一样了,带了点···旖旎。 她说:“没干嘛。”偶尔听过电流滋滋的声音,他听见他似乎笑了一下。良久,郑梓开口:“荣焕,我想今天还有一句话没跟你说。碍于人多不便说,现在可以只告诉你了。”她忽地紧张起来,问道:“什么?”郑梓静了一下,在她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声的同时也听见了他说:“我喜欢你啊。” 她的手还停留在琴面上刮着凸起和凹陷,描着字的轨迹,心下一片柔软,奶球的毛毛也是这样,现在奶球用爪子在她心上挠了一下。记起来许久以前野营两个人在山谷间的谈话,明白他说庄严又真诚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而她现在听见了。 第二十四章 荣焕和郑梓在‘空对月’时互不干涉如同从前,黎净优说:“你们真的有在谈恋爱吗?怎么我想象当中你们因为谈恋爱被我抓包的窘迫都没有,这样我会好无聊啊。” 荣焕说:“有客人找我了。” 郑梓说:“老板,请你不要拘泥于情情爱爱,也可以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然后谈恋爱被我们抓包。也有客人找我了。“ 黎净优撇撇嘴,是啊,也许呢? 周日休息的下午,荣焕把《老爸老妈浪漫史》终于完结。她思考,对于泰德,崔茜的离开是罗宾的重逢吗?还是说崔茜的出现只是填补了罗宾在心里留下的空缺。可是人和人的羁绊,程度不一样,分量自然是会不同的。崔茜和罗宾谁重要呢?好像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了,斯人已逝,故人还是故人。她惊讶于所有变化,从泰德到罗宾,罗宾到巴尼,最后还是接受了所有变化。the one,唯一的爱可能是最初那个,可能是最投入的哪一个,但只要奉献了爱与赤诚似乎都刻骨铭心。张爱玲的红白玫瑰,兴许也如此。莫衷一是,世事大多如此。 感叹自己真是不能闲着,强行想些有的没的。怎么只是谈了恋爱就这样多愁善感,有点自寻烦恼的意味。可是荣焕会期待郑梓每天给她的早安晚安,早上会说早点起一起去吃早餐,手会放在他的手心,再感受到他把手指曲起来将她的手包裹,两个人一言不发。才七天,一切只是七天,她享受并为此愉悦着。 两个人下班回家时郑梓和荣焕走到巷口,松开了手。荣焕说:“那我回去了。”郑梓拉着她,神情是不舍,然后上前一步揽在怀里:“明天见。”分开时余光看见有人盯着他们看,荣焕侧头看过去,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推开郑梓,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爸妈····”郑梓也僵住,恭敬地叫了一声“叔叔,阿姨。”荣焕觉得自己走向荣母的每一刻脸都烧得有些厉害。 跟着荣父荣母走进家门,在客厅也不是,回房间也不是。荣母看出荣焕的窘迫,笑道:“正常。” 荣父帮腔:“正常。” 荣母坐在她旁边:“早就发现你和他走得近了,发现成绩没下降,所以就没理会。现在也毕业了,一切随你。只是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己心里有数。” 噩梦打破了心里的一切平和,梦境是混乱和一切破碎交织,乱七八糟的全部渗入在每个夜晚。她梦见自己走到一片荒地,看见了一个墓碑,擦掉肮脏厚重的泥土,墓碑上刻着“爱子郑梓之墓”。继而场景倏地变换,又看见他倒在血泊之中。赫然惊醒,大汗淋漓。起身去厕所洗了漱,已经清醒。梦中慌乱逐渐平复。回房间打开手机时,看见了录取消息。她被x大的国际关系录取,有点遗憾不是地理科学或者区域研究,可是至少靠了个边。笑道,都是文科。看了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多,x大的老师这么早上班吗? 想着还早荣焕就先去买了早餐,给郑梓发了消息让他先去‘空对月’。她恍然想起自己好像真的以“女朋友”的身份在和郑梓说话。 到空对月时看见黎净优和郑梓正在备货和拉桌椅,荣焕把早餐放在桌上走过去帮忙:“你们快去吃吧,我吃过了。”郑梓说:“荣焕。”荣焕抬头看他,伸手拉过他的手,掐了一下:“真的。”郑梓晃了她的手:“不然我还能是假的?” “嗯。”望着他眼睛,不放过任何表情。然后放开了手去忙。 郑梓知道,时间快到了。 做满一个月后辞职了,郑梓比荣焕晚了几天上班,黎净优还是按一个月给他结了工资。她对两个人说:“我又得无聊了。”荣焕看着她:“为什么不招人?”黎净优单手撑住,不掩风情:“只要有缘人。” 还是第一次中午就从空对月出来,天气闷热得像是要夺取所有氧气,不像话。她想。 不知道其他人约会都会去哪里,荣焕想起他和郑梓在一起十余天,每天都在空对月见面,竟然没约会过。两个人走走逛逛,她拽了一下他,他低头略微俯身:“怎么了?”荣焕说:“我们今天约会吧。”郑梓眼含笑意:“好。” 说是约会两个人走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想去的地方,华塔真是有点无聊啊···雨水点点,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两个人不得不跑到最近的商场里面。 工作日人不是很多,就算外面滂沱大雨,商场里也没有人挤人。路过一家蛋糕店,有一块蛋糕竟然有一个搞怪幽灵。荣焕走过去买了下来,递给郑梓:“给。”郑梓摸了一下她的头。走到二楼拐角有一家香膏店,极为淡雅的装潢,屋内色调以鸭卵青为主,店名也好听,叫“兰芷芳汀”。荣焕探了探,郑梓说:“进去看看。”二人走进去,发现每个置物架上都以颜色分隔,荣焕寻了一圈,才注意到香膏中分了类,水生调、香草调、柑橘调、花香调、木质调、东方调·····颜色对应的是香味,很特别的想法,这样似乎此颜色就是彼之味,一切和谐。 在商场里见到这样一家古色古香,又低调高雅的店面实属难得,还真是独特可是又突兀。看得入迷,又试闻了一些。看见一款香叫“渡生”,接过后闻到一股苦味,缠绕着像是冬天树木的干涩,继而漫出了一点清新的薄荷香。看过商品简介,简介上说——前调:苦艾,当归;中调:焚香;后调:松香,薄荷,柑橘,浆果。后附有一句话: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荣焕看完,思考了过后念头便是所以渡生,自是渡人渡己,得苦果尝苦果,种因果得因果。 大智慧。她喜欢了这款香,便收好要买下。 又看了其他标语,听见郑梓唤她,又迎过去。他拿过一款:”这个味道很好闻,像银河的味道。”荣焕听见他奇怪的形容,说:“什么意思。”郑梓慢悠悠说:“以前看过一句话‘有银河是覆盆子的味道。’”她笑:”我以为银河会是牛奶味。”倾身向前闻,闻过后对他说:“好像很适合夏天,适合夜晚。” 到了饭点两人走进饭店,点过菜之后郑梓打开荣焕买的蛋糕,面上的小幽灵上眼睛有点花了,想是走的时间不短,不小心晃到的。郑梓用叉子沾了一点旁边的巧克力碎末,点在了幽灵眼睛的位置。荣焕看见他孩子气的动作说:“幼稚。”郑梓挑眉,她碰了一下蛋糕底部的奶油点在他的鼻子上:“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郑梓说:“啊,那也得有礼物吧。”拿了纸巾擦拭鼻子,荣焕举起手机本来是想拍下来的,看见被郑梓擦没了,把手机放下。郑梓本想抹果酱也点在她的鼻子上,她轻微直起身子欲躲过,郑梓的手指落在了她的嘴唇上。感觉他的手指跳了跳,以为要收手,却还是一下一下的柔柔的在她的唇上摩挲。趁她发愣,郑梓把手收了回去。是她亲吻了他的手指呢,还是他的手指和她的嘴唇缠绵,回答不出来,至少心乱了。她不知道他的,可她的乱了。 饭后荣焕说:“有点撑诶。”没发觉带点撒娇,郑梓说:“你才吃了多少?”是啊,点了四个菜,每个都只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他先前就注意到了,荣焕每次都会吃很少,想起她先前胃痛,在想她是不是肠胃出了问题。 吃了蛋糕会吃不下饭,吃了饭吃不了蛋糕。连蛋糕也没吃,原封不动装回去。郑梓左手牵着荣焕,右手拎着蛋糕。说:“逛一逛,把蛋糕吃了。” 荣焕歪了头:“该回家了吧?”郑梓说:“你说的,今天是约会。所以现在可以去散步了。” 她甩了他的手,散步好呀,散步时吃完饭的日常两个人最平凡的事,夏天就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散步吧,她想。 有点雀跃。 郑梓说:“想喝可乐了。”正好看见一家便利店,他说:“等我一下。”她说:“不等。”然后拉着他走进店里。以往是她在路边等的,但是现在她有立场和身份,她想进去,看他挑饮料的样子。 郑梓调侃:“原来我们荣焕这么黏人啊。”不看他,说:“是啊我们郑梓。” 两个人走到了华城河边上,本想再走远一点,看见公园椅上的人起身又折过去。手里握着可乐,没话聊,坐在椅子上吹着晚风,脸上会痒痒的,偶尔感觉露出来的手臂因为凉风起鸡皮疙瘩,汗毛会竖起来。 荣焕抬头看见一轮明月被抹开的浅灰色的云遮蔽,前一朵被吹散,月亮就会缓缓沉没在下一抹云里。这样星星是没有机会出现的,所以它们甘愿躲在黑夜身后,人类看不到的,所以无法再欣赏碎落星辰布满宇宙。她看过很多地理杂志,看过很多环境相关的纪录片,然而当郑梓说他想学天文时才有意注意,好奇银河,想去宇宙遨游。 “为什么会喜欢天文呢?”她问。 “记得喜之郎的广告吗?‘长大了我想当太空人,给爷爷奶奶买喜欢的喜之郎果冻’。”他说。 荣焕无语,白了他一眼:你是想吃果冻还是想当宇航员?” 郑梓也望着天空,良久才说:“小时候看过几米的漫画,最喜欢《星空》 大一点知道了梵高,觉得有一天要是真的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就好了。”他的语气平稳,可她仍旧敏锐捕捉到了那微不可闻的苦涩。她觉得这是别人的理由,不是他的,像预设好的答案。 他又说:“其实是没有理由的····” 她重复她的话:“没有理由?”不懂。 荣焕却把视线放在了蛋糕上:“吃蛋糕。” 郑梓笑了一下,递给她叉子。她尝了一口,没有软绵绵的丝滑口感,反而像抓了一把沙子塞到了嘴里,还是不能以貌取糕。 起了坏心思:“好好吃啊!”剜了一口递在郑梓嘴边:“尝尝?”郑梓说:“荣焕你知不知道你不会撒谎?”语气和她平时完全不一样,她才不会这么浮夸。 荣焕也笑:“是吗?那我再学学。争取下次骗过你。” 陷入了沉默,可是一点都不尴尬。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她想起这句诗,可是他们现在是坐着的,所以得把动词改改。“我们坐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原来,时间可以这样这样慢,慢到能听见一切声音,能只用看着月色 月亮被完全遮住,乌云描出来的金边在证明它还在。 郑梓低头去嗅自己衣服上的味道,又闻了闻自己手腕说:“那家香膏的味道还在。”荣焕闻言朝郑梓的位置挪了一点,垂首去闻。荣焕的发丝扫过郑梓抬起来的手,呼吸轻柔地飘在他的肌肤,心中一动,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荣焕说:“嗯,这个味道也好闻。”她抬头之际,他低头寻她的嘴唇,却在欲触碰时停下。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看见它紧紧抿着映证她的紧张,甚至感觉她屏住了呼吸。抬眸看她闭了眼睛,知道她害羞,勾了唇,将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荣焕睁开了眼睛,心脏在体内敲锣打鼓不肯安静,鼻间是熟悉的檀香味,顺势窝在他的怀里。她听见他低低的笑。郑梓的手覆在她的头上轻抚着她的发丝,像在拨弄琴弦。也不知道谁的心荡漾,像看着的华城河,被晚风吹过时涟漪浅浅,水纹淡淡,盈盈无序。 荣焕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约会,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泡在了蜜罐里。她是蜜蜂,是维尼小熊,是花,是蝴蝶,是万万物。感觉一切都刚刚好。 只是···如果当时接吻了会怎么样呢?手指慢慢触碰自己的嘴唇,想起他的手指停留在上面摩梭,她也学着如此;想起他靠近时温热的鼻息,脸颊发烫。 她喜欢这个约会。 有理由的,她想。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想吃甜的可以吃糖,都是有理由的,可偏偏都是基于喜欢和必须,理由成百上千个,所以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必须也是。 第二十五章 八月的华塔比夏季还要炎热,晒得让人觉得立马就能干瘪,火焰山兴许不过如此。干燥的热下,荣焕觉得自己像是一根曝露在太阳底下的雪糕,随时就会融化。 结束打工的日子没有几天,觉得无趣了起来,看完一部人文纪录片叫《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一集不长,20分钟左右。看见主角杨帆骑着一辆摩托车在欧洲穿行,看他与水萍水相逢彻夜长谈再在不舍中依依惜别奔赴下一站。她喜欢荷兰的那一段,看见片子里的人裸着身子泼了自己一桶水,再跳进凿好的冰窟里,完成一次勇敢,继而看见从冰窟里出来,跑进了桑拿房。待所有人都完成之后,杨帆第二次跳进了冰窟,像是再找一份踏实或者说这个活动的意义。她有点好奇是什么感觉,冰与火就是极端的存在,冰火两重天,一冷一热。对北欧有点好奇了。 思绪落在了录取通知书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 接到景晖电话的时候荣焕正站在巷口等着郑梓出来,她看见巷口的桂花收拢了玲珑的花瓣,再过几天应该是要舒展开了。 此刻闻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她听见景晖说:“荣焕,我怀孕了。” 景晖把见面约在了一家酒店,荣焕按照地址赶来,看见的是脸色苍白,慌张失措的景晖,下一秒,景晖扑过来抱住她,趴在她的肩颈上哭泣。 两人面对面坐着,没有人开口。 荣焕的脸色带着冷意,看见景晖乌青的黑眼圈知道她肯定一夜未睡。 荣焕问:“说。”语气带了不耐烦。景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深呼吸,声音怯怯:“是···乔司然的。”荣焕倏地站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景晖又开始哭泣,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想的。” 六月给乔司然打了个电话后,景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的暗恋阴暗潮湿,见不得光,稍不如意,就是人们口中的第三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穆姿在追乔司然;所有人都知道,乔司然回应了穆姿。所以所有人都说,乔司然和穆姿真是相配。在和荣焕争吵后冷战的日子里,她屡次后悔,想去找荣焕,有些开不了口。闲来无事来到了华中门口,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乔司然,似乎在等人。没有上前过问,她还能再看他一眼还能再见他一面,就够了。 “你给我打的电话吗?”正欲离开时听见他这样说。来不及躲藏和跑开,她索性忍着:“对,要怎么样?”声音大了些,不似讲电话时的羞怯。乔司然笑了,有些魅,甚至带点邪气,然后对她说:“再见。” 某天,正想要睡觉。乔司然打来电话:“来接我,西街酒吧。”就把电话挂了。景晖听见电话里的忙音,疑惑:打错了吗? 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醉了,放心不下。先出去再赶紧回来好了。又偷偷溜出去。 打车到了西街酒吧,穿过迷醉舞动的人群,越过了沸腾的玩乐声,景晖看见乔司然半躺在卡座上,闭着眼睛。她上前查看,推了推他:“乔司然?”乔司然没有应。她更靠近了一些:“乔司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被酒精麻醉,眼神迷蒙:“穆姿···”把她拽进了他的怀里,埋首在她的颈窝间。 “乔司然,你家在哪里?”景晖耸动着肩膀,试图叫醒他手艰难地乔司然的衣服口袋里摸索找手机。上了锁,不知道密码打不开。这算是怎么回事,她总不能把他带回自己家啊··· 景晖掐了他一下,他起身,挪到了旁边。她叹了口气:“你总得告诉我你住哪里吧?”没有等到回答,景晖只能随后叫来酒保帮忙把乔司然扶到出租车上,打车去了最近的酒店。 开了房间艰难地把乔司然扶到床上,自己也因力气耗完跌了下去。抬头看向他,手指描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她想这一刻他是属于她的。她不想知道为什么电话会阴差阳错地打到她这里,只是终于,会有这么一个时候她可以安安静静地拥有他。 景晖开始思考喜欢他的什么呢?一见钟情只是喜欢他的脸罢了,可是在关注他近两年的时间里,他看过他在舞台上唱歌的深情模样;看过他和朋友玩笑疯耍的模样;看过他每次名列前茅的优秀模样;看过他因为另外一个人谦和温顺的模样;还有现在···只属于颓废又危险的模样。 她幻想过无数次他们会朝夕都在一起,幻想过她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他会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景晖。”。现在、此刻是两年里最靠近他的时候,缩短的距离,却还是让她听见喜欢的人叫他喜欢的人的名字。穆姿···穆姿···这两个字,这个名字真像······一个诅咒。 乔司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那股以往带着的魅不存在,只有邪气,让他像是一条剧毒无比的毒蛇,让她犯罪、沉沦、万劫不复。 景晖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乔司然反客为主,后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指绕过她的发丝,又移到她的脸上,学她方才那样,抚摸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又低头亲吻了下去。喃喃着“穆姿。” 她避开,直直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听见景晖的声音,乔司然眼神里的浊气淡了许多。变得清明了些,他侧身躺过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整理思绪,让自己恢复理智。头痛得有些混乱。景晖咬牙,怯生生亲吻上去,攥紧他的手。她在干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共赴巫山云雨,疼痛中景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恶毒又下贱,她会离他远远的···过后她不会和他再见。 乔司然说:“对不起···今天我不是要故意打扰你的,我最近都没打过什么电话下意识拨了过去···我以为是···穆姿。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会···负责。” 景晖看着快要亮的天,声音轻飘飘的:“乔司然,坏的人,好像是我。”她又说:“你没有拒绝我,你知道我是谁。你和我一样,都是个烂人。”眼泪划过,不再看他。 如果喝醉的是乔司然,真正疯掉的那个人是她。她毁了一切,毁了乔司然,毁了穆姿,还有她自己。荣焕此前苦口婆心的提醒,还是白费了。荣焕没错,她无法藏住她的卑鄙,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后果的。 在一片死寂中逃也似地跑出酒店,到家时是早上五点。景父景母没有发现。景晖连忙回到房间躲起来,陷在床上,她从不知道她原来这么讨厌,这么卑劣。荣焕曾经说她是向日葵,说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是希望和阳光本身。可此刻,她觉得一切都灰蒙蒙的,是她作茧自缚。她该下地狱的。乔司然不是毒蛇,是毒药,毒蛇是她。 逃避多日后,乔司然也多次联系过她,说:“我们需要谈谈。”但她都拒绝了,并且表示以后再也不会和乔司然见面。直到月事不来,知道发生了什么,去做了检查。医生说,已经怀孕三周了。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做出反应,正确的反应、合理的反应。她脑子很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好想荣焕,她只能叫来荣焕。 荣焕看着景晖慌乱的模样,眼神复杂。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紊乱了,好像在压制什么东西,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吗?还是恨铁不成钢?景晖做错了吗?只有她一个人的错吗?乔司然的错吗?只有乔司然一个人的错吗? 她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能说什么······ “乔司然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吗?”荣焕问。景晖听着荣焕冷漠的声音,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含着心虚:“我···只告诉了你。” “你打算不说了吗?” “我···我不知道。” “你要怎么办?”荣焕语气急躁。景晖没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掉。荣焕把手机递给景晖:“打给乔司然。” 手术约在了下午,荣焕和乔司然陪同。景晖进去手术时,只有荣焕和乔司然在走廊,偶尔路过病人和医生。 荣焕说:“你们是这样商量的解决办法?”乔司然不看她,也不回答。她接着说:“接下来呢,还打算怎么做?你知道不是穆姿的吧,你知道只是景晖的吧。你要和景晖在一起吗,那穆姿怎么办?还是你要和穆姿在一起,景晖呢?”语气急躁,甚至显得咄咄逼人。 有人过来提醒她小声一点,路过的护士小声议论:“这小姑娘才十八岁就这样。”“现在都什么风气哟···”“哎,医生还提醒她了,以后都无法生育了。” 荣焕终于忍不住,气急了,拿起背包砸在了乔司然的脸上。 景晖和父母说去荣焕家住几天,荣焕和父母说去景晖家住几天。在医院的一个星期,两个人每天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每天乔司然来送饭时,荣焕接过之后再把病房门关上不让他进。他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病房里相对无言的两个人,还该给穆姿一个交待。 景晖说想和乔司然谈一谈,荣焕走出去把门关上。不知不觉走到了急诊室,听见病痛让人们呻吟。能有多少年。她目睹了一场无意杀害,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因为两个不负责的人,连批判都是无力的。在传闻和网上都听过很多,后来没想到发生在了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而她一度觉得景晖是个聪明人,却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 郑梓来了电话,她接过:“喂?” 郑梓说:“怎么样啊,什么时候回华塔?”是了,她跟郑梓说自己回老家了。 荣焕捂着听筒走到安全通道里找安静,又放在耳边:“还有···几天吧?” 郑梓说:“荣焕同学,奶球说它想你了,你听。”荣焕听见奶球叫了一声。她说:“好,那你帮我跟它说,我也想它了。” “那我呢?”他说。 荣焕眉间的阴霾淡了些,缓和了脸色,声音微弱:“那你呢?”听见郑梓喂了半天又问她:“说什么?信号不好。”荣焕说:“没事,我得···去忙了。” “快回来和我闻桂花的味道吧。”上一次她叫自己出来说:“郑梓,桂花开了。”没一会儿又说自己有事。 到了病房门口,看见了穆姿。 来到医院附近的奶茶店找了角落的位置上坐着,荣焕感觉穆姿此刻像蝉一样,憔悴又脆弱。她的手扶着奶茶的杯身,大拇指慢慢磨着杯口。看见穆姿无声流泪,又赶紧擦掉后对她笑了笑。荣焕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却还是觉得极为无力。 穆姿说:“我也没想到。” 荣焕找不到快要回话的词汇,回的什么,都是在映证景晖是个坏人。 穆姿说:“荣焕,到今天我发现,谁都糟透了。你知道吗?我们暧昧,我们迎着所有人的起哄声但是不戳破,羞涩又美好,交流心事,共同学习,互相鼓励。我知道高考完之后我们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所以一点也不着急。但是现在才发觉乔司然,只是我想象里的人。人在欲望面前是很坦诚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景晖,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讨厌,因为我的爱情在此刻幻化为泡影,成了笑话。但是她受了惩罚。好巧,我和她生日一样,好巧,我们会喜欢上同一个人。” 荣焕觉得医院旁边的食物不会好吃,奶茶也一样。 穆姿说:“无所谓了,很快大学就开学了。以后···很少回来吧。” 穆姿说:“荣焕,我很喜欢你,也很想和你做朋友。可是现在我竟然不知道能不能···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我好像不能不介意,你的好朋友抢走我的男朋友。” 荣焕终于抬头看了她:“穆姿,你要哭的话,可以哭的。” 第二十六章 奶球胖了很多,可是却不爱和人互动了。精神萎靡,整天耷拉着脑袋,平日撒娇时候把耳朵弄成飞机耳,现在也恢复了原样。 荣焕抱着它,揉着它的脑袋问郑梓:检查过了吗? 没有立即回复,荣焕看向郑梓时,他说:检查了没异常。 荣焕抱着奶球放回了猫窝:它也才一岁多呀…说完好像觉得在预谋着一场离别。 郑爷爷走过来:来呀姑娘,喝点茶,消暑气。秋老虎,还是太热啦。处暑以后才会慢慢减弱。 荣焕走上前,恭敬地坐在郑爷爷旁边。郑爷爷问起了荣焕的通知书,荣焕说就这两天就到了。郑爷爷说:去了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她礼貌地回复谢谢。可是不是应该说:“你们相互照应呀。” 荣焕说是吃过晚饭后才来找郑梓的,两人看见郑爷爷出了门去乐团,奶球也趴在猫窝里睡觉,出来散步。 走到河滨公园,她沿着台阶走,窄窄的面让她身子晃来晃去,郑梓牵住她,荣焕顺势跳了下来。 郑梓说:孩子气。 荣焕怼回去:老气横秋。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是是,那你尊老呗。 她拍掉了他的手:你先爱幼呗。 河滨公园的桂花味比嘉安巷的多,味道更浓郁。掉在了荣焕的头上,郑梓伸手拨开,手指捻着花粒。她凑近举起他的手,闻他衬衫上的味道:是有檀香味的洗衣粉吗?还是你喷了香水。 他握紧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向前走,:香水,我知道你会喜欢。 她说:“那么肯定?”她其实想问的是理由,说出口后觉得自己有些口是心非。 他说:“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她直接又肯定。郑梓的记忆中荣焕就是这样的,简洁又直白。他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的模样临摹,刻成像在脑海安放好。他知道她说的喜欢里不只是说的香水。 绕到了郑梓的左边,牵着他的手,荣焕说: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帖子,是一个男生发的。 什么? 荣焕看着前方:一个男生喜欢的女孩子叫佳雯,他们分开了。 他在等她的下文。 两个人约好一起去南京,可是直到分开也没有实现。男生后来有了机会去先锋书店,留下了给佳雯的信。 她抬头看向他:我们不会这样的,是吧? 他笑,把她拽进了怀里,当作回答。很久他才说:找个时间和我去还愿好了,去年许的愿望实现了。 这时候荣焕以为郑梓说的,是两个人一起去南京,是他们在一起了。她说:“我们去南京之后如果遇到了佳雯,要告诉她。” 他笑:“你又如何认得这个人?” 宋哲明在群里说:人呢?看看小爷的录取通知书。随后拍了个照发在群里a大数学系。没有人理,郑梓和荣焕都收到了宋哲明的信息:喂喂喂,你们不要搞消失啊喂,你俩是化蝶了? 荣焕: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郑梓:你长大了,可以自己玩了。 宋哲明回复郑梓:你变得跟荣焕一样冷漠了。 宋哲明回复荣焕:你变得跟郑梓一样可恶了。 荣焕笑了笑,景晖也没在群里说话。 她看着自己桌子上的红色录取通知书发呆。 寄过来时还特意留给了荣父荣母拆,看见自己的名字对着南京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从父母手里拿过以后拍了照发给郑梓。看见置顶的景晖的聊天框叹息。 自从景晖出院,再也没联系过。她发过一次消息给景晖,没有得到回复。也没再管。只是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像之前一样,可能她们之间只会是这样了。某些东西不知不觉变化、腐烂、破败,随后风干,风一吹,散落天涯,销声匿迹。连带着怨气抛给了乔司然,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又在心里说景晖是个大糊涂。 倒是不知道穆姿怎么样了。 荣母走她的房间:开学前叫景晖来家里吃饭,我做点桃花糕给她吃。荣焕没接话,荣母又接着说:如果你愿意,还有你的小男朋友。 荣焕看着打开又被关紧的房门知道,谁也不会来,谁也不能来,没有谁,谁也不会有。 天气微凉,荣焕不知道这算不算得秋高气爽。温和的风和日光确乎舒适了许多,可是难免还是有些惆怅。伤春悲秋会影响情绪,是季节,还是人为不得知。心里又有了巨大空洞。 郑梓说:“荣焕,有时间吗?和我去佛顶寺还愿吧。” 去过一次,大概路线还印在脑子里面,比第一次去的时候快了许多。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换了轻便的鞋和便于行动的运动服,狭窄的通道,略微陡峭的阶梯。郑梓走在荣焕身后护住她。 山上的空气有些湿润,上山时总归有些费力。 “累不累,累的话我们休息一下。”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转过头:“还好。” 二人慢慢向上爬,四十多分钟后终于登顶。门口那条大黑狗依旧趴在门槛,因为香客来来往往,它不怯生人,但也不亲人。荣焕觉得和神明一样。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凡夫俗子总归会被牵动的。 她站在殿堂外,看见郑梓双手合十,三叩三拜,虔诚无比,他的愿望是否和自己有关?她猜测有的吧,兴许呢。看见郑梓走出来,又走向了许愿树下,愿望似乎比上一次来时还要多了。许愿的丝带和牌子遮住了绿色变成了这棵树的枝叶,荣焕记得树是有灵性的。这棵树承载了多少前世今生,爱恨恩怨,生老病死,生死离别呢? 随后两个人站在看台前,这一次没有日落。 走到大雄宝殿外,一位老和尚信步而来,行了礼,问道:“施主可要贫僧解解命途?” 荣焕有些好奇 ,她没有算过命。印象里算命的都是神神乎乎的,在路边摆摊赚钱。可是这里是寺庙,老师父又径直朝他们走来,想着听一听。:“请问师父要如何解呢?” 老和尚问了二人的生辰八字,行礼说道:“两位施主信否由心,真否天定。” 首先看向了荣焕,神情自然,眼里平淡:“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继而转向郑梓,眼睛望着他的眼睛,神情肃穆:“方外云山无非幻境,镜中岁月自有长春。放下我执,消除烦恼,成就菩提。” 荣焕皱了眉,半懂不懂:“敢问师父,可以更直白一些吗?” 老和尚笑得淡,点头俯身行礼,又回到禅室。 荣焕看向一旁的郑梓,见他面色苍白,不似平日里的云淡风轻和吊儿郎当,知道他是听懂了。犹疑了一下还问出口:“郑梓?” 郑梓转看向她,笑着:“我们走吧。”拉着她,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荣焕没再提起,二人也沉默无言。 晚上睡觉时,荣焕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不踏实。白天老和尚的话在脑海中不停绕圈,寻思咂味还是不得其解,有时觉得懂了,有时觉得又想不明白了。郑梓的反应是理解了所有内容,但是怎么不说呢?她的噩梦总是和他有关,他总是消失又出现,她总是遗忘又记得。她想她的生活只是命运的虚拟设定,无法掌控,圆满空虚都由不得她。时间向前走不后退,去大雾四起无法辨清所有方向。痛苦此刻不停翻搅,恨所有的沉默无语和记忆跳帧,也恨所有的所谓命运无常。她没有愿望,所以是不是可以不信,老和尚说过的,信否由心,她不想违背自己,那么她便不愿意相信神明。 秋雨来得急,比夏季的雷雨还盛。淋湿了整座华塔,像是要将整座城市倾倒。似乎有事情要发生。荣焕觉得自己的预感一向都是很准确的。 果然,到了第二天郑梓来了电话,说奶球死了。 荣焕赶到郑梓家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猫窝和熟悉的毛团子,郑梓守在旁边,余光看见荣焕走来:“荣焕。”她走过去摸他的头,像他平时做的那样。 奶球的死因是什么呢?郑梓说不知道,它没有伤口,郑梓说过去宠物医院检查所有的指标都正常,它也只有一岁多,怎么会这样呢? 来到附近的公园,在公园找到了一棵位置相对隐蔽的树,荣焕和郑梓铲着土。后来郑梓索性丢掉了铲子,用手刨土。他的双眉紧蹙,神色冷峻,本就棱角分明带着点锐利的脸有了痛苦的神色。动作越来越快,指甲里都是泥土,带着血。荣焕拽住他的手:“郑梓?”郑梓还是疯狂地没有停下动作。荣焕推了一把郑梓,他陷入怔忡,眼里仿佛带着荣焕看过的雾气,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她同样很难过,奶球是她发现的,也算是她的猫对不对。纵然奶球此刻离开,一向冷静和淡然的郑梓也不会这样失去理智。 郑梓沉默着,把奶球的身体放在刨开的土坑里,再将旁边堆积的土一点点推进这个凹陷里面,拿起丢弃在一旁的铲子将土压平压紧实。 荣焕在一旁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感觉委屈,站起身来踢了他一脚。莫名其妙。 他这个人一向莫名其妙,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答,现在什么也不理。烦死他了。 转身想要离开,郑梓拉住她的手,又站起来,沉默着,揽过她,手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拥抱着。他说:“对不起荣焕。” 她静静听着,在等理由。 他说:“我们分手吧。”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说情话,她也以为是情话。 离开他的拥抱,看着他:“理由呢?”因为猫死了,他的心就碎成渣了,连她也不可以在意,不可以喜欢了吗?鬼才信。 他又重复了一遍:“分开吧。” 同样她也追问了一遍:“理由呢?”心跳声拿来数了时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荣焕觉得声音好清晰。耳朵里没有他的声音,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所以,像你的‘喜欢’一样,你的‘不喜欢’也没有理由对吗?”她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眼神却是冷漠的。 越过他向前走,没有回头。她的初恋在31天结束。 没有理由的开始,没有理由的结束。 混蛋、王八蛋、大坏蛋!滚吧—— 荣焕想起泰德。她不知道罗宾提分手后,泰德怎么和罗宾继续相处的,朝夕相对,两个人怎么面对的;巴尼和罗宾离婚后看见彼此,心里又再想什么。分手一个星期,她都没有哭,她没有血肉,她的心是石头做的。难怪连宋哲明都说她冷漠。 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联系景晖了,她不在;不可以联系宋哲明,他们的关系不足以让她开口求救,亲疏有别,她不能自作多情;不可以联系郑梓,他是混蛋王八蛋;不可以联系穆姿,她们好像算不得朋友。 哦,离别才是人生常态。 算了,都去死吧。春夏秋冬去死,日月星辰去死,柴米油盐去死,梅兰竹菊,笔墨纸砚去死,花草树木去死。她也是。 她开始失眠,于是看电影看到天亮。天空泛起鱼肚白,朝霞绚烂。挺好看的。看着镜子里颓唐的自己,挺难看的。 像一个机器人进食,味同嚼蜡。荣焕来到了‘空对月’。黎净优还没来开门营业,哦是了,她怎么来这么早?‘空对月’都是十点才开门的呀,现在才八点多,又怎么会开门呢?荣焕索性蹲坐在门口,俯首把头埋在环抱的手臂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分钟、两个小时两分钟,两个小时三分钟···· “荣焕?” 荣焕听见黎净优的声音,抬头,笑着:“净优姐。” 黎净优给荣焕做了一杯咖啡:“怎么了?“荣焕搅动着咖啡,一下一下的,咖啡液出了个旋。 黎净优见她不说话,手覆在她手上:“怎么了,跟姐姐说说。” 荣焕停止动作,呢喃道:“都走了。”景晖走了、郑梓走了、宋哲明没说走不走,但是应该差不多。 黎净优听得迷糊:“妹妹,你在说什么呢?” 荣焕抬头看见悬挂着的木牌上写着:“我把我的整个灵魂都给了某个人,而这个人似乎只把它当成一朵花,插在外套纽扣孔里,只是装点他虚荣心的一个小饰品,夏日的一种点缀。”哭得泣不成声。 第二十七章 宋哲明在聊天群里面说要不要聚一聚,过几天开学了大家都离得远。 荣焕看着他的邀请,怎么聚呢?见前男友,见已经生疏了的朋友,再见熟识却不投机的他。沉默着收拾行李,还有三天就可以离开华塔去南京了。可笑,跟她约好一起去南京的人后悔了,她只能一个人去先锋书店找那个叫佳雯的女孩子,兴许她自己都要变成写信的那个人。 过后想,反正也要走了,那就见见吧。至少现在她不想要一个人待着。 荣焕赶来时,宋哲明还在左顾右盼,他问她:“怎么只有你一个?” 荣焕看着他:“还会有谁?” 宋哲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有些不自然地说:“就···咱俩?” 荣焕回答:“那不然?我俩不认识?” “当然认识啊。”宋哲明脱口而出,可是他从来没和荣焕单独在一起待过啊···又问了一下:景晖呢? 荣焕顿了顿,随后说:应该走了吧。 宋哲明点了点头,怎么都有点别扭,和自己兄弟的女朋友单独在一块儿,天了。那一会儿要说什么呢···一会儿会说什么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两人面对面坐着,荣焕低头自顾自吃饭,她抬头问:“喝酒吗?”没待宋哲明回答就叫来了服务员加了一瓶酒。宋哲明看着荣焕,说:“你们···为什么啊?” 接过服务员上的酒,道了谢,荣焕说:“你问他啊,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闷了一口,辛辣跳舌,割喉下肚。宋哲明看着荣焕呛酒的样子,无奈,把酒拿过来不让她喝,他说:“不会喝酒别喝了。” 她忽地抬头和他对视:“我们高一认识吗?” 宋哲明一脸疑惑:“不认识啊。我们不是在食堂认识的吗?”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管他的。 荣焕夹了一下面前的排骨,没夹起来,又去扒米饭。宋哲明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块放进碗里,她咬了一口,没用,排骨都夹不起来。 她问:“什么时候走?” 宋哲明说:“后天。” “一个人?”荣焕说。 “没,一家人都去。你呢?”宋哲明回答。 荣焕点头:“晚你一天,想一个人去,但是应该还是我爸妈送。” 宋哲明也吃着东西:“送送你也好,知道你在的环境如何回家也放心。”他举起饮料杯:“到了南京,好好照顾自己。” 荣焕也拿起自己的杯子:“你也是。” “敬明天?” “敬明天。” 宋哲明送荣焕回家,公车有了并排空座,她开始有些恍惚,曾经是另一个人,现在是别人。她说:“谢谢你啊。”宋哲明笑道:“认识这么久了,说什么谢谢。”荣焕也笑。 快走到巷口时,荣焕对宋哲明说:“就到这里吧,谢谢你送我。” 宋哲明微微驼了点背,极为放松的自姿势:“都到这儿了就看你进去吧,怪黑的。”荣焕没拒绝,走到巷口的桂花树下,看见地上都是桂花花粒。郑爷爷走到巷口:“姑娘啊,我总算等到你了。” 荣焕上前几步:“郑爷爷?您在等我?” 老人拿着一个笔记本递给荣焕,带着斑点的手有些抖,荣焕注意到郑爷爷脸色不佳,两鬓的白发比以往见到的更多了。 垂眸看向本子,荣焕说:“郑爷爷,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郑爷爷牵过荣焕的手,把本子放在她手中,一言不发地往自己家里走去,步履拖沓略蹒跚,身体佝偻,荣焕感觉他后背像是有一座大山,仿佛立即就会把他压垮。 她皱了眉,又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对后的宋哲明说:“已经晚了,你快回去吧宋哲明。” 宋哲明伸出手,荣焕伸出右手,和他相握,他说:“常联系。” “好,常联系。” 回到家后荣焕和父母打了个招呼,回到了房间。坐下之后翻开郑爷爷给她的笔记本,上面是郑梓标注好的南京攻略。机场到x大、火车站到x大的公交车路线、地铁路线,会经过的站台名;南京的路线图和公交车乘坐方向;南京的特色小吃和口碑好的店名,南京着名景点的路线及到达方式·····这是一本附了照片详细全面的南京攻略。一定是出自那人之手,总不至于是郑爷爷为她准备的吧。他这是什么意思呢,跟她提了分手,转头做了个南京的游行攻略。 真想···骂他。 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其实已经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等待的提示音快要完毕的时候刚想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莫名地,脑海浮现了郑爷爷沧桑的身影,竟然和先前的梦境混合,心里霎时不安。又打了一次电话,依旧被挂断。打开郑梓的聊天窗口:怎么? 其实她知道不会有人回。直到深夜,也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又是噩梦。刻有郑梓名字的墓碑,倒在血泊之中的他,他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脸孔越来越模糊,记忆中那股檀香味似乎也越来越淡。他抱着奶球,说:再见。 荣焕惊醒,下意识去摸手机,想起之前空白的记忆,打开手机相册,所有照片里面都有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瞩目的红色吉他上,记忆像被格式化了。 大清早,宋哲明睡梦正酣,被突兀的电话声。心里窝着火,刚想破口大骂,听见荣焕说:“宋哲明,大早上的实在不好意思。可是能不能和我一起找郑梓。我好像···找不到他了。”止住了所有愤怒。 宋哲明说:我们这样没有目的到处找,是找不到的吧。 两个人去了华塔中学,去了空对月,去了四个人曾经一起吃过饭的饭店,去了荣焕和郑梓随便的公车下的站。此刻来到一个小餐厅里,吃午饭。 荣焕说:对不起,是我糊涂了。要不…你吃完回去吧。你明天就要走了。 宋哲明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对她说:没事儿,我再陪你找找。你一个人还是会找的吧。他看着她,:什么联系方式都用过了,如果他不想让人找到,有没有可能离开华塔呢?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米饭,抬头看宋哲明的时间豆大一颗眼泪掉下来,宋哲明着急地说:你、你别哭呀,别人看我们会说我是不是欺负你。抽了几张纸,给荣焕递过去。 荣焕接过,脑子里灵光乍现。佛顶山?还有…那个天台。她对宋哲明说:麻烦再陪我去两个地方吧,如果这也都找不到,就再也不找了。 宋哲明说: 来到佛顶山时寺庙门口挂了个牌子说:今日不便游览,还望信客海涵。 宋哲明说:不会在吧。 下山到半山腰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宋哲明和荣焕步调放慢了些,走过来蜿蜒的狭窄通道,又加快了步伐。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街上都是跑着想要躲雨的人。汽车的喇叭声变成了巨大喧嚣 ,听着头疼。 荣焕有些不记得上次和郑梓的准确地址,只是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凭着印象走到了郑梓之前说的那个十字路口,却在选择方向时犯了难。宋哲明说:大胆走,走错了再走回来就是。荣焕想说谢谢又被打断,她也不再说别的。 雨还没有停,更大的趋势。二人只好先找个地方避雨,才走几步,荣焕看见了眼熟的红砖。跑过去,宋哲明连忙跟上她。 看见了上一次来到那栋楼时看见的一楼一家住户自己打造的小型花园。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以为不会再来,没想到如今倒是通过它寻到了路,虽然就连现在也只是突然想起来。上了楼直至爬到顶楼看见那道落着生锈的锁的门,荣焕突然却步。 如果他在,她该怎么做呢,质问他为什么要提分手,为什么分手了以后还要做好了攻略叫自己爷爷转交给她,为什么又消失。如果他不在呢,自己发疯犯蠢连带着宋哲明一起,甚至真的…见不到。 宋哲明看见她的犹豫,拉住她的手带到了身后,然后推开了门。侧身对荣焕说:进去看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心吧。 荣焕心怀感激,她知道宋哲明明天要去北京了,她还要拉着她到处跑,带了愧疚。可是她必须要找到他,至少确保那个梦是假的。 荣焕从宋哲明身边走过,跨过了那道门。 郑梓背对着来找他的两个人迎着雨站在上一次他和荣焕站的位置。 荣焕觉得走的每一步腿都像是灌了铅,千斤重,万斤重。她的梦开始和现实重叠,预感越来越强烈。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和梦里的一样。 她唤:郑梓?见郑梓没反应,觉得自己应该提高一点音量,又叫了一声:郑梓。 郑梓身体一滞,转身看见了狼狈的荣焕和同样狼狈的宋哲明。 荣焕向前了几步:你在这儿干嘛? 郑梓在原地岿然不动,静静看她。 宋哲明说:郑梓你他妈有没有点儿人性,你跟荣焕跟大家伙儿搞这些干嘛?赶紧回家! 郑梓似乎想挪动脚步,却止住了动作。 荣焕说:郑梓,下雨了,先回家吧。 郑梓看着他们俩笑了,荣焕却觉得他是在哭的,她上前了两步,这边郑梓又往后退了两步。 她停下,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郑梓微张了张嘴,没出声,就听见荣焕说:你消失过对不对?你像是凭空出现,又会凭空消失。你出现了所有人的记忆都有你,你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谁。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的声音从平静变成了怒吼,带着疑问,带着痛苦。 宋哲明在一旁惊讶得无法说话,怎么荣焕说的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现在要去哪里?!带了哭腔,宋哲明离得近,他听见了。收敛了平日里的随便,他神情肃穆得看着郑梓:郑梓,不管发生什么,先回去。 郑梓咬紧牙关,眼里一片空洞,冷声道:回去。又望着宋哲明:宋哲明,带她回去! 宋哲明看了一眼郑梓,他觉得兴许要按郑梓说的做,如果是捕捉到的信息来说,郑梓离开这里是无法避免的。他不会害荣焕。宋哲明扶住荣焕的肩膀:荣焕,听他的?想要转身把她带走。 荣焕挣脱开,也不再顾忌,走到郑梓面前,微仰着头看着他,眼里痛苦,声音却温柔:郑梓,我的梦是假的对不对? 郑梓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荣焕感觉手上因为弹吉他起的茧子脸上草一样刮得痒,带着疼,带着眷恋。 他在告别,他在完成他的告别。自以为是,自以为是。 攥住他的手,荣焕说:不分开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南京,你不是说要把我完全教会吉他吗? 郑梓端详着她的脸,带着爱怜:由不得我的。我不属于这里啊荣焕,这里的一切于我而言,都不是我的,不曾拥有我,我也不曾拥有过。造化弄天,我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却仍旧什么也改变不了。在属于我的地方,是你为了我,这一次换我了。 往宋哲明的方向轻推了荣焕一把,宋哲明连忙扶住荣焕踉跄的身子。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声将一切声音笼罩,连同呼吸声一起隔绝,心跳声一同消失。 荣焕大吼着:郑梓你到底怎么了!跟我回去,我们回去。她向前走,伸手想要拉住他。 郑梓一步步后退,笑得有些凄楚: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退到高台,他说:我回不去了荣焕。 霎时电闪雷鸣,乌云压顶。雨水打在身上如同石头一样坚硬。 他说:希望,你一切都好。对不起,这么多次,我仍旧不能陪着你。 他说:这一次,一切都会结束的。 宋哲明大喊到:郑梓!你在干什么!过来!他看着荣焕又看着郑梓,心下只觉一切不可置信。如果没猜错…如果没猜错,郑梓是想和荣焕交换人生…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平安,即便,生生不见。 荣焕觉得头疼欲裂,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不受控地跪在地上。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穿插在脑子里,零零散散,无法拼凑。她没有这些记忆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见过。 此刻梦境和现实重叠,她听见郑梓说:回去吧,荣焕。看见两行血泪从他的双目中流下。 我该回去了,你也是。 郑梓敞开双臂,向后倒去。 荣焕和宋哲明尖叫着往他的方向跑:郑梓—— 雷雨声淹没了所有声音。 第二十八章 到南京快一年的时间,荣焕其实还没去过哪儿。课不多,比起在华中的时间,大学闲得有些无所事事,她几乎整天泡在图书馆,还发了消息让黎净优给她推荐几本书。 穆姿发来消息:我要去南京巡演了,明天有没有时间,我去找你玩。 荣焕看了一下课表,回:明天上午有课,只能下午见。看见外面天黑了,想起自己还没吃东西,又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 陈觅发来消息让荣焕帮忙带食堂二楼的掉渣饼,她又折回去。她其实一直好奇掉渣饼到底是哪里来的东西,穆姿说她们学校没有,宋哲明说,他们学校有,x大的是这个学期才有的。吃过一次,饼皮有些干涩,不太合口味,但是宋哲明说管饱,赶时间时候的首选。赶时间…数学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学的吧。 回到宿舍看见陈觅在打游戏,拍了拍她的背: 陈觅抬头哇~荣焕谢谢你。么么么,钱给你转过去了哦。荣焕随后说不用谢。 陈觅这把游戏结束,一拍脑门,趴椅子后背上看向荣焕:那个… 荣焕看向她,陈觅又说:你还记得外院的邱屿吗? 荣焕摇了个头。 陈觅接着说:当时方时雨问让我把你联系方式推给她,她说有点事。我就给了。后来想想你俩也不太熟,我就问了一嘴,她说是邱屿问的。可能…是想追你吧? 荣焕温和笑笑:没事,我现在也没收到他的好友申请。再说吧。 艾雪从床帘里探出头来:谁追谁? 陈觅起身伸手拍了一下艾雪的脑袋:听话又听半截。 艾雪揉了揉头:不是,我摘耳机。趴床上露出半个身子,让人脑补下半身是鱼尾。哎,明儿下课俺们几个去撸串儿呗。荣焕说:明天不行呢,我朋友来找我。艾雪点头:等人齐了咱在一起出去。 荣焕笑着应和。她觉得这样的关系似乎挺不错的,独来独往是常态,但是室友间又能说得上话。她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拘谨,虽然她也实在活泼不起来。 看了一眼时间,九月二十七号。到零点,某个人原来就要二十岁了。 打开电脑时邮箱弹出了一则未读信息 ,她点进去看是景晖发来的。 景晖说: 阿焕,近来可好。国庆你会去哪里呢,还是会待南京呢?好像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广州好热,南京也是吧? 我打算今年不回华塔了,和男朋友一起去重庆玩儿。对了,他叫殷灏,是我们班的班长,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他人还不错,很照顾我。 照顾好自己,就这样啦。 退出邮件页面,也没回复。她和景晖现在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靠着文字续命。甚至放假回家,景晖要么去她奶奶家或者外婆家,要么不在华塔。 倒是后期和穆姿联系得多了些,颇有些抱团取暖的意味。穆姿取她的暖,她心下抱穆姿的团。但是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因为她没和穆姿提起过和郑梓有关的事情。穆姿只知道,荣焕有一个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但是爱而不得。 见到穆姿的时候她是在校门口等自己的。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好看的锁骨,脖子修长又漂亮;衬衫下摆扎进了垂坠的牛仔阔腿裤里,腰带束住了她的细腰,更显玲珑身材。头发第一部分束起,下方自然散落肩头。细眉杏仁眼,挺鼻樱桃嘴。肤若凝脂的具象化,荣焕觉得穆姿比以前更好看了,像蝴蝶的灵气更为逼人。 不是说好我过去找你的吗?荣焕走向穆姿。穆姿伸手挽住她:我只有今天闲着呢,过后几天都会很忙。所以你今天就多陪陪我吧。 荣焕点头。穆姿一下子说了好多地方,夫子庙要去逛,新街口要去逛,音乐台要去逛,梧桐大道要去逛,博物馆要去逛,纪念馆要去逛。东边的街道西边的景点,一处不挨着一处,她说得起劲儿,荣焕说:…我都没去过。 穆姿震惊到睁大了双眼:我的姐我的妹,你在南京一年多了啊… 荣焕点头:对…可是……我没去。 那你都在干什么???!!!学习? 她愣住,是啊。她都在干什么呢?其实她可以去的,毕竟她有一份很详细的攻略,可以让自己成为南京通。可是她怎么去用呢,没有办法去用,哪怕只是看到,她都会有乱七八糟的记忆。没逛南京出于什么呢?她不知道,心里面太别扭,接受那本指南或者有人可以和她一起走完她才想看完完整整的南京。 她这一刻觉得自己真奇怪,真别扭,真拧巴。 荣焕看着她:那就当我们一起旅游好了,下一次你来,我肯定全部都知道了。 穆姿撇嘴:那总可以带我去吃好吃的了吧? 荣焕说:舞蹈生不都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吗? 穆姿皱了眉头:那咋办…我看你吃?正好现在看你病殃殃的,下巴都尖了。 荣焕挂着笑,两人朝着老门东去。 对于荣焕来说,穆姿和景晖不一样。景晖太阳光,太温暖,所以荣焕每天都会期待,就像期待每一轮新的日出一样。景色风光无限好,能得到最温暖的阳光。或者像向日葵一样灿烂,一看见就会心情愉悦。穆姿不一样,她的皮囊像蝴蝶,美丽破碎,但相处起来是水。怀抱都是轻柔的,风雨骤来会呼啸,无风无雨不起浪。但是润物细无声,她不期待每天都见到穆姿,可是期待每次和穆姿的久别重逢。 穆姿跟她说了去过的地方,她最喜欢青海,低调又安静;她说她想之后留在北京,继续深耕,舞蹈太美好了,让她一次又一次的释放了自己的灵魂;她说一年多过去了,她竟然不再把期待归在别人身上,有人和她示好,想要和她约会一个小时,她都宁愿选择跳三小时的舞。她问,你呢荣焕。 荣焕想想自己这一年过得倒是真的无趣 ,没去过什么地方,圈子也仅限于寝室。她对穆姿说:我…挺好的。 和穆姿分别时,穆姿拥抱了她。穆姿说:荣焕,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可是这是你要在你喜欢的城市里过喜欢的生活。有空去北京找我,对了,你在北京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朋友?我记得你提过。 荣焕说:嗯,除了你,还有高中认识的朋友。在a大。 穆姿说:呀!我们不远!你去北京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玩。 两人告别,说了再见。 荣焕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生拿着一束花,她不认识,低头准备往里走。 荣焕同学。他在叫她。 荣焕看向了他,一脸疑惑。 他说:我叫邱屿。把花递给荣焕,又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荣焕后退了一步:交朋友没有送花的,谢谢你。朝着宿舍楼走。 邱屿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好像是比想象中难搞了。 荣焕一到寝室,艾雪和陈觅一脸暧昧地看着她。荣焕感觉有点好笑她们两个的表情像动画片里的一样。 陈觅说:我们看见邱屿了。 艾雪说:捧着一束花。 看见荣焕空手回的,又东看看西看看,问她:花呢? 荣焕站着俯视坐着的二人,:邱屿那儿,你们想要?找他。 陈觅和艾雪叹气,荣焕啊,刀枪不入软硬不吃。陆陆续续拒绝了好几个人了。她俩挺愧疚的,毕竟每个追荣焕的人,都会给她俩送奶茶,最后…都没成。 陈觅说:我说焕焕,你是七情六欲都不沾吗? 荣焕看她:怎么,断了你们的奶茶? 陈觅和艾雪心虚,笑得讨好。原来她都知道啊…… 荣焕只想逗逗她们,也不说别的。她其实不觉得自己漂亮,就算高中时候有过一两个男生示好,但是更多人都喜欢景晖的开朗而不是她的沉默。大学没想到想和她认识的人多了,但是她都不同意。也被人说是国关里最不好接触的女生。 x大有阳台有独卫,熄了灯。她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抽烟。宋哲明来了电话。 真巧,今天是什么老朋友联系日吗? 喂?哲明。 宋哲明说:在做什么? 哦,没事,在阳台上吹风呢。她回答。 国庆回家吗?他问。 不回。回答得果断。 听见宋哲明在那边叹了口气,又感觉他一直想说些什么,最后声音带了笑意:你只是想问我回不回华塔吗? 宋哲明说:今天…今天是……也没再说下去。 荣焕转移了话题:我那个朋友,穆姿,在s大,她说离你们a大不远。下次如果有机会我去了北京,可以一起玩。 宋哲明知道她不想说,又吊儿郎当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大美女吧,都在北京你应该早点给我介绍啊——没准儿我俩能凑一对儿,还可般配。你就是中国好红娘。 荣焕笑:我才不干这个事儿。 宋哲明收了笑意:荣焕,你也要向前看。别困在过去。 挂了电话又点燃一支烟。 她想起第一次抽烟的时候被呛得不行,辛辣刺激,割喉刀绞一样,被那人轻声责怪,但是又给她拍背顺气。那时她就觉得烟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搞不懂为什么会让人欲仙欲死。来到南京的时候还没学会和人交流,找不到说话的出口,某天想起那时侧手把烟递给它时,烟柱上写的牌子的名字。万宝路。突然想再试一试,去了便利店傻乎乎询问店家,也说不明白。老板说:小姑娘,你这可别瞎来啊…一副要赶她走的架势。 荣焕说:没事的老板,成年了。店里没有,她朝烟柜里看,选了南京当地的一款烟。撕开包装点燃第一口烟再往嘴里送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咳嗽。灭了往垃圾桶里扔,左手攥着的一整包,也想扔。送到垃圾桶入口后又手回了手,丢进了包里。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能自然品味了,学着那人躲避监控和老师的样子她熄灯了才到阳台上放肆还方便散味,也躲开了室友,还学着那个人用拇指和食指捻灭,真烫。他可真奇怪。 耳机里的歌一首首响起,她一首首听。想起过往的公车上,毕业晚会上,他教他弹吉他的时候。《梦里人》、《世事何曾绝对》、《虫儿飞》不知道被听了多少遍。她学会了怎么弹,学会了怎么唱,但仅限于这几首。突然也开始听别的粤语歌,以前叮叮当当的情深意长,千山万水,已经只是冰山一角。有时听着产生抽离感,灵魂和肉体分离,灵魂看着肉体凡胎的她,怜爱又慈祥。 他走时说的话她反复回想,抗争不过命的。她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想来他应该来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要接受被人遗忘或者让在乎的人看着自己一次次死亡的痛苦,每一次都只有他。她放不下是因为他招惹她吗?如果知道会是这样,他干嘛要来撩拨她?他在重蹈覆辙,她在画地为牢。要怎么样? 他纵身一跃的之后,宋哲明和她几乎崩溃,两个人发抖受惊。宋哲明比她理智一些,叫了救护车。 她那时问:郑梓,你疼不疼。又转过去问宋哲明:他疼不疼… 宋哲明抱着她,两个人泣不成声。 像学校申请了延时报道,延迟了军训。两人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助。葬礼时都没去,惊吓平静过后,是没日没夜的痛彻心扉。 她几乎夜夜无梦,却无法真正睡一次好觉。闭眼都是和他有关的过往。 直到来了南京,也在尽力推脱回家。荣母说:我们搬去洲川好了。她无声落泪,稳定些许后说:谢谢妈妈。 歌放完了,又循环了一遍。吐了一口烟 ,又抽出另一只点燃,不放在嘴里。她说:喂,二十岁了,生日快乐。 兴许他会听见,兴许他永远不会。 突然飘起了雨,滴滴答答的,像是精灵的舞蹈。扔了烟头,收拾了一下回到床上。她厌恶每一个雨天。 第二十九章 邱屿发来了好友申请,荣焕扫了一眼就退出了页面。 上毛概时没想到会遇是和外院一起排的课。邱屿坐在她身后。听着课,邱屿戳着她的背,递了张纸条,画了井字格。她疑惑回头看他一眼,邱屿低声说:你赢了那就不理我,输了就通过我好友申请呗。 荣焕把纸条放他桌子上不理会。 艾雪咬耳朵:荣焕,收了邱屿吧,挺帅啊。 荣焕听着老师讲课,趁他背过去写字时说,我可没有一个收人的葫芦。艾雪摇摇头:西游记看多了吧你。 她没理艾雪,听着毛概老师讲故事。毛概课挺有意思的,她当故事听,有时站在沉重的历史上回望,有时对新生活展开畅想。似乎有一点颓废,倒退几十年,她应该鲜活得多。 流了鼻血,许是换季导致的,血滴在了书上。荣焕下意识用纸巾塞住,仰着头,邱屿扶住她脑袋:别仰头。她正首,忽地感觉后颈一凉。他说:沾了水的纸巾,你可能有点上火。 荣焕感觉周围人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伴有暧昧的笑声,皱了皱眉。血止不住,浸红了塞在鼻孔里的白色纸巾,艾雪和陈觅说:老师,同学流鼻血了! 哦哟,小姑娘,快快快去厕所处理一下。然后赶紧去医务室哦。不要耽误呀。 荣焕起身,艾雪想扶着她,她说不了什么。出教室门时感觉到周围人在起哄,转头看,艾雪变成了邱屿。 去厕所重新来一下依旧无用,感叹着还是得去一下医务室。 从厕所出来看见邱屿侧身等着她,竟然有点恍惚,像那个人。只是动作像罢了,比和那个人一般高,没有那个人白,比那个人要正经,要是那个人,肯定会吊儿郎当地站着,看见她,又含着笑:荣焕。 邱屿走过来,低头看她:还好吗。 荣焕摇了摇头,大出血到有些头晕。邱屿说:现在就去医务室吧。荣焕没说别的。走到半路血止住了一些,拿出纸巾擦了擦脸。感觉都好了之后,她看着邱屿说:已经好了,我可以自己去,谢谢你。 邱屿说:送你到医务室我就走。 来到医务室门口,邱屿地说了再见。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借我一下手机吧荣焕,出来时候放桌子上了。也快下课我叫我室友给我带过来。 荣焕拿出手机解开了锁递给他,他摁了几下之后还给了她,说了句谢谢,就说自己回去了。 荣焕接过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不好意思哦,我先替你通过啦。 荣焕哑言。 骗子。 和校医交涉完,开了点药。出门时撞到了一个男生的怀里。药散落一地。男生给她捡起来说:抱歉,没注意。 不小心触碰到手,很烫。荣焕看了他一眼,脸色潮红,眼神甚至有点涣散,他发烧了。 荣焕收拾好药,装进袋子里,男生走进诊疗室。 哪里不舒服? 感冒了,发烧。 量个体温。叫什么名字 项津生。 睡觉时迷迷糊糊的,荣焕睁眼看着床头挂着的檀香味的香包,有点失神。伸手够到后拍了一下。她梦见一块无字碑,梦见了郑爷爷,她以为是郑梓的,郑爷爷却在梦里说:好孩子,你不该来啊。不该来…声音凄凄。 然后墓碑上刻的是她的名字。 记忆开始乱糟糟的,很多片段又开始穿插在脑海里。有一些甚至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怎么来的。 邱屿有早八时会来到荣焕的楼下,告诉她他给她带了早餐,偶尔碰见荣焕早上也有课,也会说一起去教室吧。 荣焕说:邱屿,我有自己喜欢的早餐,你不用给我送,谢谢你。你这样,我会困扰。 邱屿看着她,又说:你这样是拒绝我了吧。 荣焕说:我习惯每天喝牛奶,你却给我豆浆;没课的时候我不会早起,你给我带的早餐只会让我有起床气。 邱屿说:好。对不起。 到下一次公共课时,邱屿离她稍远了一些。下课时布置了小组作业,需要拍一份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主题,视频类型不限,四到六人,视频时长五到十分钟。老师自己划分了小组,名单里,她和邱屿是一组。 小组里商量了他们去复刻《建党伟业》红船片段,还向艺术院借了服装。敲定好了拍摄时间,开始了拍摄工作。 荣焕来掌镜,不是因为她有多会,太清冷和别人画风不同,偶尔需要激情的片段,她僵着,有些不知如何动作。组长是方时雨,开始掌镜的也是她。看见荣焕的模样,她说:荣焕,我俩换换吧? 荣焕接过相机时脑海里蹦出那个人的声音:拍照是摄取灵魂,我试试看能不能。拍照和录像是不是一样的?她看着镜头,带了专注。 后退时没注意,不小心从台上掉了下去,脚磕在了旁边的桌脚。感慨自己真是多灾多难。其他人围过去,邱屿蹲在她前面,扶着她的脚踝,问:能动吗? 疼痛传来时让她话都说不了,邱屿拉过她的双手把她背起来往外走。 方时雨说:我还真是月老? 荣焕在邱屿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邱屿侧着头:你确定? 她应了一声。 邱屿半蹲,小心翼翼地伸手支撑。荣焕笑了一下:我没这么娇贵。 向前迈步子时身子往前跌,脚踝的疼痛像一根钢针刺穿骨头。痛得她冒了汗。 邱屿说:别逞强了。又蹲她面前示意她上来。犹豫了一下,荣焕趴在了他背上,小声说了句:。 邱屿说:你和医务室还真是有缘。 荣焕想了想,无可辩驳。好像从高中的时候就这样了。找不到说的,又说了一句谢谢。邱屿笑了:不客气。 到了医务室,校医说:又是你啊。荣焕窘得不行。她是要注意一下身体健康和人身安全了… 荣焕喷过药之后邱屿又把她背回宿舍。她说: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邱屿回复:你这是工伤。 邱屿说:我还没有好好跟你自我介绍过。我是邱屿,学的翻译,巨蟹座。会弹点钢琴,会打会儿篮球。 荣焕说:说这个做什么? 邱屿垫了垫身子:重新认识一下呀。 荣焕身子一僵。 重新认识一下吧荣焕。 我是理四班的郑梓。 以后一起上学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邱屿会早到荣焕的寝室楼下,就算荣焕说了不用来,她已经可以自己走了,邱屿还是会来。 脚缓和只是偶尔有点不舒服之后,荣焕思忖着或许要请邱屿吃个饭。可是单独请他不太好吧,小组成员一起?那生活费不就舍了大半…纠结半天宋哲明打电话过来。 他说:荣焕 ,我谈恋爱了.。 荣焕甚至能听到他语气里的…娇羞?她说:那个漂亮妹妹被你荼毒了? 宋哲明说:什么话啊这是,我这么有人格魅力。 荣焕说:怎么认识的? 宋哲明说:推理社的学妹,漂亮又聪明。别说,我们有个题,众人想了半天只有她解出来了。后来我就去讨教,一来二去就变成眉来眼去了。 荣焕笑着说:喂,那你对人家好点。 随意闲扯了几句,邱屿发来信息:好些了吗? 荣焕:好很多了。 邱屿:晚安。 荣焕:晚安。 和邱屿吃饭是在周末。荣焕先到的,邱屿说临时有点事,得晚点到。有点百无聊赖。 邱屿来时荣焕打了个招呼,把菜单递给他: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邱屿说:我不挑食,你点你喜欢的就行。 闻言荣焕也不多说什么,点了几道家常菜说:先这样,如果你不够吃再加。 过后两个人没说话,邱屿只是看着荣焕。她皱眉:怎么了? 邱屿说:方时雨和我都在学生会,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你在和她说话。你不笑,也是喜欢皱眉。 上了菜,向服务员道了谢。 他接着说:可能我第一次见你,有点好奇。不可否认最先注意到的是你的外貌,后来大课一起上,我发现你和你的室友说话时偶尔会笑,很好看。 他怎么突然说这些? 菜上齐了。 那之后我很想了解你。第一次送你花时也确实没想到你会直接拒绝。 荣焕有点尴尬。 后来我也在想,不纠缠好了。你也对我没兴趣。可是男人都有征服欲的,看你不理我,我更想和你交流。 看来他没被拒绝过,没想到在自己这里栽了跟头。 荣焕和他对视:我是猎物? 邱屿说:一开始以为是,但是后来发现,兴许你是猎人。 荣焕说:你最好别以为我对你欲擒故纵。 邱屿说:你是对我没兴趣,还是对男人没兴趣? 荣焕挑眉,邱屿看她有点痞痞的样子笑了一下。 用完餐,两个人逛着准备走回学校。 荣焕拿出烟:介意吗?邱屿摇头说不介意,又说:你看起来不像会…抽烟喝酒的。 荣焕点燃一支烟,手里握着明灭,看着远处:看起来…这种话,不都是自己的臆想吗?她递给他一支:你抽吗? 邱屿接过,就着她的手点燃打火机,伸手去够,凑近时闻到了她身上的檀香味。 荣焕后退了两步,拉开了点距离。 送荣焕到宿舍楼下时,邱屿说:晚安。荣焕点头笑了笑。 她开始不抵触也不拒绝和邱屿见面。艾雪和陈觅碰见他俩时,会一脸八卦:荣焕荣焕荣焕,老实交待,你和邱屿~~~~ 荣焕总会漫不经心道:没在一起。 邱屿说,一起去看电影吧。 他在她楼下等她,她到楼下时看到了他。恍惚感时有,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只是邱屿而已。 电影院人不多,两个人看着拍片表没决定好要看什么?转身时碰倒了旁边人的咖啡,衣服上有了污渍。 荣焕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是碰倒了他的咖啡。 那个人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是没放好弄脏了荣焕的衣服。 荣焕对邱屿说自己去厕所处理一下。 电影有些无聊,科幻片。荣焕不是特效迷,她更喜欢关注剧情,听不懂的术语并不会让她觉得高端高级,反而枯燥乏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身边人开始起身往外走。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邱屿说:不好意思,睡着了。 邱屿的笑意要从眼睛溢出来:本来想看看不叫你,你能睡多久。 她也笑:不是皮肤会感觉周围变化吗,所以说不定我的皮肤先醒。 一前一后走出电影院。 十一月下旬的南京湿冷,夜晚的雾升起笼罩整个城市。空气也能掐出水。荣焕把外套拉链拉到顶,脸埋在里面。眼睛略过衣服上的咖啡渍,脑子里思考回去怎么才能清除干净。穆姿好像教过她方法来着。 思考间隙,已经走到了学校。 她说:不用送了,很冷,你回去吧。 他说:都到这儿了,还在乎这点距离? 沉默着走过来操场,看见有学生在摆摊,卖的花。 邱屿走过去买了一束递给荣焕,荣焕看着他,他说:校友做生意,支持一下。 犹豫了一下接过:谢谢。 邱屿说:你不用有负担,花不贵也好看。女生不都是喜欢花的吗? 荣焕手指拂过花朵:但是不是要接受每一束花的。或者下一次我送你一束,才算扯平。 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邱屿说:我送你花基于我有爱慕,你送我只是为了还人情吗? 荣焕把花伸到他面前:不想欠应该是不接受,但是今天我接受了。邱屿抬手时,又把花收回 邱屿后知后觉:所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荣焕说:你确定要这样问我? 邱屿说:荣焕同学,你愿不愿意和邱屿同学在一起呢? 荣焕和邱屿在一起了。 回到寝室,荣焕给宋哲明回了消息:哲明,我有男朋友了,叫邱屿。 想了想也打开了邮件回复景晖: 景晖,上次交谈已经是九月的时候,转眼已经是十一月了,十二月很快到来。知道你好就好了。有空可以来南京看看。 刚打完发送,宋哲明打来电话:你这……荣焕? 荣焕说:怎么了。笑意没达眼睛。 宋哲明说:别让他欺负你,告诉他你有一个哥在北京。 荣焕笑:宋哲明,我不会被欺负的。 哲明,不是所有人,都会突然离开的,对吧? 宋哲明无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第三十章 和邱屿相处了一段时间,荣焕却觉得没什么不同。 艾雪说:荣焕,你真的谈恋爱了吗?谈恋爱的人不是应该去约会吗,你天天在寝室怎么回事? 荣焕说:想你们了。 陈觅说:艾雪说完了我想说的。 荣焕说:哦…那你俩挺有默契的。 方时雨说:学生会主席,你觉得我好还是邱屿好? 送命题,方时雨真是的,怎么给她挖坑呢?荣焕说:都挺好。我不是学生会的,你别问我… 三个人翻白眼不理她。 邱屿也不是没让她去约过会,逢着期末两个人考试不在一块儿考就放了。她想了想她们之间除却牵手后最亲密的举动竟然是分享一支烟。 那时是她点燃一支烟,穆姿打来电话,荣焕竟然下意识把烟递给了邱屿,走开和穆姿讲话,等反应过来看见他嘴里叼着她的烟。这可能是暗示,但她假装不懂,点燃了另一支。 挂了电话,荣焕对邱屿说:你是不是该赔我我一支烟? 邱屿拉过她的手,瞪着无辜大眼睛佯装可怜:没有了。 荣焕看了一眼时间:该回去了。 邱屿有些不高兴,叫了她的名字:荣焕? 荣焕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邱屿走近了一些:你知道我们是在约会的吧? 她说:对啊,可是时间… 他不听她的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她的眼里有些淡然。他说:你总这样。语气带了责怪,又柔得像月光。 她似乎懂,也似乎不懂,不想说什么,没有可以说的吧。 邱屿捧着她的脸,自己缓缓靠近。荣焕避开了脸,轻推了他一道。邱屿动作止住,神情有些不解。 荣焕懊恼,说着对不起,逃开。 就这样冷战了三四天,到现在。荣焕想,国关考完试了,外院还没有。她等他一起回家吧。 邱屿来了消息:喂,你都不会哄人的吗?荣焕笑了一下,回:赏脸吃个饭? 刚下楼,邱屿看到她走过来迎她,她笑了笑,他给她披上了围巾:这么冷,不多穿点。 荣焕看他依旧冷着脸,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邱屿顺势把她的手牵住,塞进了衣服口袋里。 两个人走到了商场,邱屿买了热咖啡,递给她:你们考完了吧,什么时候回家? 荣焕接过来:谢谢。然后又说:等你考完我就走。 邱屿的表情有些惊喜:怎么,陪我复习? 荣焕喝了一口咖啡:不愿意? 邱屿牵起她空着的左手:当然不会,荣幸。 送荣焕到寝室楼下,荣焕说晚安。邱屿把她拽进怀里:你倒是挺会让人生气的。他的大衣把她裹在他的怀抱,荣焕闻到的是干干净净洗衣粉味,一股果香。 邱屿下巴搁在荣焕的头上,亲吻她的头发。分开时他说: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荣焕没应,说了:晚安。 邱屿考完试那天,南京突然下了雪。 荣焕最喜欢下雪的南京,让她觉得这是南京可以躲起来,藏住一切躁动和不安,藏的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南京城的。 收拾行李时看着悬挂在床头的香包,凑近闻了闻,味道淡了许多,她却偏偏觉得这时候更好闻。挂着吧,下学期换新的。 考完试和寝室聚餐时看见了一件毛衣,觉得和邱屿挺适配的。收东西时把毛衣放在了礼品袋里装好,想逛到他楼下一起吃饭,明天就可以赶路回家了。 走到路上时看见了邱屿,想要叫她。看见他背对着走过,走到一个女生的前面,女生扑在他怀里,他低头亲吻她。 荣焕想…真是一对佳人呐。 荣焕看着,拿出了电话,打了过去。 干嘛呢? 没干嘛啊,在寝室和室友打游戏呢。 荣焕看着并肩的两个人,说:我有东西给你。 邱屿说:嗯?那等晚一点吧。晚一点我们去吃饭。 荣焕:邱屿。她停住话语,又慢慢走到他身后,挂了电话。拍了拍他的肩。邱屿回头看见她时,脸上出现了错愕惊讶,继而有了慌乱,旁边的女生脸色变了变,说不清是尴尬羞愧,还是懊恼。 荣焕把毛衣递给他:给你。 邱屿慌张开口:不…荣焕,你听我说。 荣焕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在等着他的下文。看着他突然笑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星期前。 哦…他们闹别扭的时候。 荣焕点了点头:嗯,好。那就这样吧。转身欲走,邱屿拉住她的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看向他,疑惑。 他说:你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让人讨厌。 让人讨厌吗?也许吧。 她把手收回来,平静开口:谢谢你陪我。也不再看他。 邱屿拿着她给他的毛衣发怔。 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说讨厌,失落是有的,更多的是烦躁。还好,不难过。 荣焕问自己喜欢邱屿吗?好像有一点,但是不多。和他走在一起或者说牵手的时候,不期待。她甚至不期待见面,大多数时候是邱屿约她。虽然在一起的时间短,也才快一个月,但是在此之前他待他也确乎是好的。听过一句真心瞬息万变。但是不管真假,至少短暂消弭过她的愁闷。也兴许她太不主动,对他过于冷漠避开了亲密,所以他觉得无趣了。也兴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也真的把她锁定为猎物,到手后寻觅下一个猎物。 如果邱屿出轨是渣滓,那么她兴许想把他当成调味剂。她心里也没有打扫干净,还藏着一个人,因而她也不是好人。想要认识新的人失败,自嘲笑笑。也许她就是谈不了长久的恋爱。不过,不重要了。那个人走了,把她的情欲带走了。 三魂剩一魂 ,气魄剩几魄呢?心如刀割至此,魂飞魄散还远不远?身心俱残,按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点,她倒是愧对父母得多。 只是两年了…两年了。还要花多久,才能走出这寂寞又空洞的黑夜。才能从一夜又一夜的噩梦里醒过来。 上火车刚放好行李坐下时,邱屿来了电话。 荣焕,我们能谈谈吗? 荣焕看着外面的南京站发愣,要回洲川了。她说:谈什么呢? 邱屿说: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车要发动了。 邱屿,你不忠诚,我也没有好好对你。可以和平分开吧?没有到恶语相向的那一步已经很好。谢谢你陪我。 荣焕感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难过?听见他说:对不起啊,荣焕。那天的话,不是有意的… 车要开了。邱屿,新年快乐。 风景在倒退,荣焕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冷情。很快走出的情绪里,她把分手的忧郁一并丢在了身后。 对铺有人坐下,荣焕扫了一眼是一个男生。她心里暗想这不合理。且不说社恐发作,男女卧铺分做一个车厢也是多有不便。抢票时没想这么多,只想回家。但是回家的几次都是在上铺,上铺人少,晃晃悠悠地她能睡到下车。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下铺,以为自己便利了些。但是得到个男生做对铺,翻身时可能还大眼瞪小眼,心里实在有些别扭。 男生说:是你啊? 荣焕说:你认得我? 男生点头:我们见过好几次了。 荣焕看着他,搭讪?她自己的魅力还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景晖也不是穆姿。没有那种让人一眼万年的感觉。 男生说:我在医务室里撞到你碰掉过你的药,在电影院里把咖啡弄洒在你身上。 荣焕盯着他:你是说我遇见你就没好事? 男生笑着,挠了挠头:我这次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的。 荣焕说:那…但愿。 他说:你也是x大的吧,方便问你名字吗?你学什么的? 荣焕听见他一连串的问题,不自觉把他代入高二时候都景晖,说:荣焕,国际关系,开学大三。 男生说:我是叫项津生,金融研一。 她是和项津生这样认识的。就算很多年后聊起来,荣焕都对项津生说:我也不知道怎么遇见你总是意外。 项津生也会回答:遇见我就是个意外,你也是。 没再说话,荣焕破罐破摔也不管什么尴尬不尴尬。铺开被子躺下。打开手机插上耳机听歌,因为火车的晃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耳机里传来一句:可以了吗,快睡吧。晚安。那是刚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她想学弹吉他时他录了个音频给她。 醒来时火车上熄了灯,偶尔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还有震天响的呼噜声。荣焕暂停了音乐播放,摘掉了耳机。耳机里的静谧变成了人间的喧闹。她清醒了。 抬眼看对面的项津生在打游戏。她起身想去洗把脸。从包里掏出烟,走到了洗漱台处。火车交接处她看见远方闪烁的灯火,偶尔会穿过一座山,偶尔翻过一条河。外面变得漆黑时,车窗玻璃倒映出她冷淡又寂寞的脸,抽着烟的脸。真像个混子。 你在这儿啊?熟悉的男声从耳旁响起,没有防备,烟灰抖落在她的手背上。 嘶——她不自觉地冷吸一口气。笑了一下:你克我啊? 项津生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起来上个厕所。 荣焕递过烟:来一根吗?说得她有些恍惚,感觉这一刻她被荣父同化。荣父就是这样的,给老邻居,或者车队里的叔叔阿姨打招呼时就会发烟。华塔也会这样,至少她看见的就是这样。 项津生说:谢谢啊,我不抽。 她收回手,离他远了些。她不想他闻到烟味,他却觉得她不想理他。讪笑,洗了个手准备走。 荣焕看着他回到床位,扔了烟头,发呆。有些寂寞,真想找人说说话。 回到床位时拿出手机一看已经一点多了,打开邮箱给景晖回了邮件: 景晖: 我将会在明天晚上到达洲川,自搬离华塔后时时想念。南京的温度比华塔要低,这个季节g省应该是要温暖一些的。谈了一次恋爱,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兴许,没有这个缘分。这次回家,要二月底才会返校。你会在华塔吗?如果在,挺想见一见的。哲明交女朋友了,他的描述里面是一个聪明又可爱的女孩子。 很快就会过零点,新的一年就来了。 新年快乐。 呼噜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乘务员巡逻时对讲机的声音,脚步声还有钥匙声。 她突然睡不着了,庆幸自己刚才睡了一觉。翻着以前的照片发呆,开始通过影像来拼凑记忆了。空落落的。 后半夜睡着,早上八点餐车推过来叫卖早点。荣焕醒来去洗漱,回到床位时项津生已经坐起来了。他看见她打了个招呼,拿出自己的食物和零食问她要不要吃。 荣焕说:我有的,谢谢。看了看他又说:你回哪里? 项津生说:湘潭。咬了一口面包,又问:你呢? 荣焕看他吃得香,也想吃早餐了。拿出牛奶 ,也递给他一瓶:洲川。 呀,你是洲川人啊。g省不错诶。 你去过? 小时候去的了。他喝完荣焕给的牛奶,没过一会儿对荣焕说:我突然困了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你,我要是十一点半没醒,叫叫我。我十二点半得下车。 荣焕应了,看着窗外的风景感叹湖南还挺漂亮的。以往睡过去,这次倒是有空看了看。碧潭蓝天,山山水水,自有风味。印象里湖南都会是凤凰的那样,她以后有空可以去凤凰看看。 十一点二十项津生也没有醒来的迹象,荣焕走过去拍了拍他:喂?醒醒…他怎么没动静…… 又犹豫了一下,用水瓶拍了拍他的脸:喂,你不要下车了吗? 项津生醒来起身坐着,后脑勺的头发乱成一团。荣焕说:你…头发乱了。他点头,从置物架上拿下自己的背包找出一顶帽子戴上。 到了湘潭,项津生排队要走过。看他后面没人,又后退几步到床位处对荣焕说完:新年快乐啊,荣焕。 第三十一章 后来荣焕问项津生他是怎么认出她的,项津生说:看眼睛。他望着她的眼睛,看见小小的晶体上映着他,他说:很多人的眼睛像湖,太澄澈了,干干净净的。可是你不一样。 荣焕说:…你是说,我不干净? 项津生摸了摸她的头,被她瞪了一眼也不恼:你的眼睛像夜晚。第一眼见到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看起来这样不开心的女孩子。眼神实在太冷了,像一阵阵的黑夜。后来想,兴许是你的泪痣的缘故。荣焕看着他的眼神少了点疏离,想起景晖也说过她泪痣的事情,她甚至恍惚代入,也许项津生会变成景晖,虽然景晖无可替代,项津生也独一无二,但距离与时间让她失去景晖,她遇见项津生时忘了问项津生愿不愿意。她反省,自己对项津生似乎总是如此,忽略又享受着他的好,暗骂自己卑鄙,又不会放掉。 大三的时候疫情爆发,全国封锁,全国上下苦不堪言,被黑色大雾笼罩,生死似乎由不得人。 打过电话问候郑爷爷起初还好,后来得到的通知是郑爷爷躺在了家中卫生间的地板上,发现时已经全身冰凉,皮肤发黑。荣焕只觉和那个人有关的最后一点至亲念想到了尽头,怨怼如她。病瘟的氛围拨走了她的情绪,让她越来越焦躁,甚至哀莫大于心死。过往无法成为云烟,却缓缓下沉郁结在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次呼吸。她想逃回南京。 开学时x大选择上网课,荣焕没有劲头再去学习。噩梦又开始缠绕。看见了她和他。郑梓和她。郑梓说:你还好? 我们分手吧荣焕。 荣焕,和我一起许愿吧。 谜底为何?朝思暮念 荣焕,合欢花开了。 荣焕,你总也不肯听我说,但要记得我希望你好。没有我你也要很好,忘了我吧. 郑梓说:忘了我吧。 怎么在梦里他也这样绝情呢,她并非非他不可啊。可是他在干什么,她无法生死相随,因他把话说完,把路堵死。人都没了,怎么在梦里也没好话,怎么在梦里也不肯放过她。 最开始说喜欢的那个人,明明是他。 对于现实的掌握开始越来越虚无,思绪也不由自己控制。心情极度压抑时发了烧,被拉去隔离。思绪不清时半夜拨电话拨到了荣母那儿,荣母说:荣焕,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啊。 是了,她不可以因为郑梓死,但是还需要为父母生啊。那么她要不要为自己生呢?睡了一夜等待烧退。那时脑子却清明了。把之前落下的学习内容补上,连课堂分都争取积极和老师互动。 艾雪陈觅方时雨都发过消息,说她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疫情网课当划水怪,她怎么弯道超车。持续到大四上半年,终于有了可以逃离喘息的机会。彼时她惧怕华塔,厌恶洲川。把南京当作一条生路。 但g市被统计成高风险地区。荣焕到达南京时又被隔离了起来。巧又不幸地是,生理期来了。心理负担和情绪低落的缘故,她的生理期反应太大,失眠呕吐胃痛。受不了了打电话给隔离酒店的前台:请问有卫生棉和止痛药吗,生理期。 接电话的人说:妹妹,对不起物资现在非常稀缺。 委屈感一下就上来,有人送饭敲了门,她着急忙慌跑去再求救:拜托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我真的…很难受。声音在发抖,带有明显的哭腔。对着陌生人祈求,带着盼望与软弱。穿着隔离服戴着护目镜的志愿者看着她,他说:你别着急,我给你问问。声音极为熟悉,好像记忆里听过。但是她已经没有印象,看着此刻可以说穿得密不透风的志愿者,惘然。大白说:是我,荣焕。项津生啊。 荣焕想起来,那时和她淡然处之的项津生已经开始早早的变成她的守护。 隔离期间,偶尔会是项津生给她送物资,偶尔不是。逢着他送时,他会给她塞纸条,里面画着些幼稚园风格的连环画。某天留了他自己的联系方式:有问题跟我说。荣焕加了,他快速通过。两人却一句话也没说过。一个月的隔离期满,可以回学校。 她问:你也走吗?项津生说:还有一个月。她回:那你照顾好自己 。坐上大巴车时给项津生发了谢谢。 项津生说,荣焕这个人真奇怪,冷冰冰的又很讲礼貌。不爱示弱,除非到撑不住了才能开口求助,神情也难掩倔强。项津生看见这个时候的荣焕是没有保护欲的,他总觉得只要向荣焕伸出一次援手她就可以救自己万万次,但她需要那一次援手。 在对方列表里躺尸持续到荣焕毕业那一年才考研。咨询了项津生南大本校考研的情况,项津生大致说了一下,荣焕说了明白,转身投到学习备考中。出结果那天,项津生想起来,便找到荣焕聊天窗口顺嘴问了一下。荣焕说:不出意外的话,多指教,项师兄。 两个人开始熟络。 两人熟识后总会聊起有意无意的小事。项津生说:我们湘西赶尸真的不是招魂弄鬼,而是帮他们回家。 荣焕问:项津生,你信交过的时空吗? 项津生说:信也不信,我信异世界。也是一半对一半。 荣焕说:我有一个很想见的人,也不是很想见。 项津生听着她自相矛盾的话,也不去问,他觉得荣焕有自己的道理。两个人会一起讨论职业规划,或者看完荣焕写的论文项津生会给出建议,往往也是点睛之笔。走得近了些,项津生忽地发现,荣焕面对他时总算没有了那层防备。 第三十二章 荣焕一直拒绝提起过往。 项津生爱观察,并总结荣焕的习惯。 荣焕会经常一个人坐公交车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喝水微凉,喜欢冰镇可乐;拍一堆照片,从头看到尾,然后删掉,她说这样就能避免消失了。 项津生说:荣焕,你好奇怪啊。 荣焕说:是吗?我哪里奇怪。奇怪二字是一种褒奖,她甚至在寻求一种认同和赞扬。 项津生觉得这不是她自己的习惯,更像是一种模仿,言语台词是精巧地设计过,动作行动是千万次的练习过,仿佛早就拟定的剧本。他有时分不清她那个状态是自己,那个状态是别人。他觉得她心里至少自己是略有不同的,毕竟一个对外界漠不关心的人竟然会记得他吃菜会把葱白选开这件小事。他有没有对荣焕动心过呢?说不准,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好像无法深究。 荣焕说:你很像我一个朋友。他以为是她曾经感情史的另一位主人公,荣焕又给他看了照片,反倒是一个女生,她说:她叫景晖。两个人的名字竟然有一种万物生光辉,焕发生机的感觉。 他问:她在哪里? 她说:不知道。 照片上还有两个男生,项津生说:那他们呢? 荣欢顿住:他是宋哲明,高中时候的朋友。现在在华塔。他是…好朋友,他…她没有往下说,手指遮住他的脸,沉默。 那是项津生第一次见到郑梓,他想:他一定对荣焕很重要。 和项津生提起景晖后才发觉,和景晖联系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她甚至不记得是谁先不回复谁的。景晖会发动态,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她在临近给她最后的邮件里说:荣焕,邻居家的小孩子好可爱。突然,我也想拥有做母亲的能力。 荣焕记得是回复了的,却在查看发送列表时找不到自己的邮件。 穆姿会和荣焕分享一些生活日常,偶尔打电话,偶尔发消息。她告诉穆姿,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男生,叫项津生。 穆姿说:你们? 荣焕说:项津生是珍贵的好朋友。 她以前不爱联系宋哲明,甚至很多时候需要宋哲明联系她她才会想起这个人,也觉得好像只有宋哲明不会离开。因为他在华塔,她想找他一定能找到,可是她似乎一直在南京。 项津生毕业那天 ,荣焕拿着一个南京攻略的笔记本说:项津生,你要离开了南京吗?如果是的话,和我一起把南京看完吧,我还没逛过。 他垂眸看着那个封皮有些发旧,内页却如新的笔记本说: 花了一个多星期和荣焕逛。 去音乐台看了白鸽,去梧桐大道仰头听树叶声,去老门东吃南京小吃……去了先锋书店写了一封信,他记得那天她提笔望着空白纸张发呆了很久 ,但是他知道她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而后他看见她写下: 亲爱的佳雯…… 把视线移开了。 项津生送荣焕回寝室时,一只猫屈着腰走到了荣焕的脚边。她避开,猫紧跟着,蹲在她前方,头蹭着她的裤腿,她退后。 项津生说:赖上你了。 荣焕蹲下来,慢慢给它顺着毛。他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很想拍的猫,不知怎的怎会拍成了人。收了手机,退出拍照页面,看着她一脸温柔。 荣焕起身:谢谢你。我很开心。脸上却没有笑意。猫头搭在了她的脚背上。她想撤开.项津生说:我看你很喜欢猫的。荣焕说:不喜欢。尤其流浪猫最是招惹不得。 第三十三章 穆姿说:荣焕,你知道吗,我没想到我会因为听见一个人的声音而心动。 荣焕边整理小组研讨会的材料和导师对接,边和穆姿打着电话。做摘要时突然顿住,又对穆姿说:至少别通过想象去爱一个人。 穆姿说:我说,你的进展呢。和邱屿还是和项津生? 荣焕拿着电话走到寝室外:邱屿?那就都是陈年往事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她笑了一下,又说:项津生?他是朋友,不能在一起的。 穆姿说:荣焕,那么郑梓呢?你…你们之间为什么呢? 郑梓吗?真是好久没提起过这个人,好久没说起过他了。就连宋哲明也避之不谈。荣焕又开了门回到寝室拿烟,看着时间还早又走到寝室楼下,沿着路边走。走到一棵梧桐树下停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塞到了嘴巴里,发现没拿火机。又一阵烦闷,把捏扁了。下意识的动作表示她心里的焦躁 ,随手把烟塞到了衣服包包里。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平淡地问起穆姿。穆姿,你说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更痛呢? 穆姿说:你和郑梓,是… 荣焕仰头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看天上的月亮,皎洁的明月被晦暗的乌云遮蔽。 我们都有,穆姿。 她说:我早前就发现了所有问题,可是疑惑却不开口。最后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可是我没想过要和他分开,所有措辞都基于在一起。你说,如果他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假装一切不会发生,然后放过他自己,也放过我呢? 穆姿那边沉默,良久荣焕听见她叹了一口气:很多事情不能改变,像是规律一样只能去顺从。任何结果,可能都是注定好的,走的每一步都是。 荣焕想,在这个世界,至少是她在的这个世界,如果她顺从了结果,顺从了遗忘,那么他在她的世界里就真的会查无此人了,一个冷漠又悲伤的结局。这个想法被自己咽了下去。 荣焕挂了电话,看着被它捏扁的脸。抬头恍然看见对街树隐约站着一个人。皱着眉,走过去。待看清楚后,眉头舒展。她看着项津生,手里攥着烟草:你怎么在这儿?他听见了什么,又听见了多少。 项津生看着她: 你听见我讲电话了? 项津生点头,又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刚好走到这儿,看见你就过来了,本来想叫你,可是看你在打电话… 顺路?刚好?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隔了恨不得一座山那么远,国关和金融更是。 荣焕说完,一脸玩味地看着她:项津生,你别喜欢上我了。 他沉默看着她,她的脸却在这一刻僵住。 项津生是稻草,是她在南京的一个挂记,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层。相处这么长时间,她们聊天散步甚至讨论一个想法,项津生也会告诉她该规避的东西。她觉得项津生会和宋哲明一样。可是项津生今天的沉默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因为她只是顺嘴说说,因为她原本烦闷愁苦的心情看见项津生的那一刻开始融化瓦解消融。 倏地,项津生拉起荣焕的手:和我逛操场。我们逛完我就可以说完,我把我的事情和你说完。 第一圈,项津生说:我有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是高中时候认识的。她是我们班的班长,那时看见她温柔又漂亮,所以我会关注她。后来考试分座位时,我们成了同桌,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一起学习,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高考完念大学,我在南京,她在成都。后来她申请去了香港交换,异地时常断联,开始相互猜忌,开始相互不理解彼此,共同的未来目标也被击溃,所以分手了。可是她确实教会我怎么去知道自己想要被怎么关心,怎么去关心一个人。我相信她也是,因为我们分开的时候没有怨恨没有恶语相向,勉强算是和平分手。 第二圈,项津生说:第二个女朋友。是本科大三的时候。她是学服装设计的,和你一届。有一天她拿着人体模型去工作室,东西掉了,我帮她捡起来和她一起送过去。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面是我路过实验楼的教室,看见她在一个空教室里练习着怎么去说自己的设计理念,好奇多看了几眼。她走过来?‘是你啊同学,你有时间吗?这一次麻烦你帮我练练胆子吧,我们需要上台介绍自己的设计思路,可是喔很紧张。’我在讲台上看见磕磕巴巴的她,一次又一次练习过去变得流畅,那天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或许两个人都有排解寂寞之嫌,聊天聊得多了,日久生情。但是在一起半年多,分手了。她说和我在一起太平淡了,没有激情。 第三圈,项津生说:认识你是个意外。刚和你接触的时候我没想和你怎么样,也只是单纯想交朋友。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觉得这个不重要。荣焕,我对你没办法撒谎,你今天这么问了,哇有没办法假装过去,虽然我宁愿我不戳破或许还能和你像以前一样。 他停下,看着荣焕:你能告诉我 你这么想的吗? 荣焕看着他,眼神直白,淡漠的眼神里有一丝茫然。她又重复着拿烟的动作,下一秒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又收回去。项津生从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眼神却没从她身上移开。她就着他的手低头点燃了烟,而后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她看着空中的烟雾觉得好像是云散开了一样。 身边路过在夜跑的人,矫健从容。 荣焕哼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她问:听过吗?项津生回答:虫儿飞。 这梦人重抬往昔用情牢记,这梦人说心中不要等,这梦人飘走,为谁倾尽一生心伤透,此刻心想爱是永久。她问:不要嘲笑我的粤语,但是听过吗? 他摇头:第一次听。 烟少了一半多,她快速吸了几口:我的心里没有清理干净啊项津生,我的心里有人。我不是没办法清理,我是不想清理。 荣焕说:我以前不喜欢烟味,可是它上瘾。真的很讨厌,这个东西真的很危险。 她看着项津生:和他一样。所以项津生,你不能喜欢我,你是…她犹疑了一下,思忖应该怎么说,良久才说:珍贵的好朋友。他没有其他反应,也是看着她,她又说:我眼里,朋友甚至比恋人长久。你说你自己,现在和你在一起我会把你假想成他,对你不公平。可是你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和你做朋友,我知道我们的心态都会和现在不同。 那天起,项津生和荣焕少了联系。 荣焕每天忙着学习相关的事情和兼职工作,也没想要去打破这个僵局。 某天,项津生说:总不能,因为我,让我失去你,也让你失去我吧。 这句话荣焕记得了很久,她甚至觉得他会带进坟墓里。 她说:那…我请你吃饭吧? 项津生说: 吃饭时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只是项津生收敛了以往给她挑肥拣刺等等细碎的事情,若说按照以前他无微不至的照护,荣焕甚至更喜欢现在。虽然她的确挺懒的,有时甚至觉得她被惯坏了,忘记保持距离的一点。 结账时荣焕刚想付钱,项津生已经结完账了。荣焕上下扫了他一眼,项津生耸肩:我有正式的工作,你没有。你有了之后,就是你付钱。 她白了他一眼。 两个人走向回x大的路上,看见一家新开的花店。要打烊了,荣焕眼睛一瞥看见了如同那一年一样,粉白皎然的豌豆花,慢慢舒展开的温柔,驻足。她瞥了一眼介绍牌的花语,第一行是:温暖的回忆。第二行是:充满喜悦以及重新出发。第三行是:请你记得我。第四行是,再见分离。她默念了几遍。 花店老板走出来:你好,现在是要买花吗?我们快打烊咯? 那么那个时候,郑梓是想说什么呢?是想让她记得他,还是跟她告别,然后让一切重新开始? 他是她温暖的回忆吗?是。可并不全是,现下他成了她眼底的一根刺,不触碰还好,触碰了就将疼痛蔓延。生不对死不起。 第三十四章 荣焕醒来看手机时是清晨五点多,恍惚了一下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昨天和导师讨论完新项目的开展和调整,回来查了几个资料,突然犯困,半躺着靠在床上就这样睡着了。醒来时又有了很浓的失重感。室友岳凡还在睡,荣焕听见她的呼吸声。下意识的,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她的呼吸声是是一个频率。 有些头疼,看样子是睡不着了。起身去厕所洗了个澡。温水温柔得流下来,包裹着她的身体,错觉让她感觉像陷入一个拥抱。脑海中,梦境里,许多没见过的画面又开始跳出来。有时候她甚至会被分不清,感觉灵魂和肉体不在同一处。 睡着时看见了郑梓。 他们还在华塔,她在他华塔的家里睡着,他就坐在旁边看她的睡颜。迷蒙中醒来,郑梓一只手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荣焕。奶球跳上来,窝在她的臂弯里,尾巴扫过她的脸,弄得她有些痒,郑梓说:齐了。 她疑惑,怎么会在他的房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郑梓刮了她的鼻子:怎么这样看我?满眼宠溺。 荣焕说:郑梓,你不是和我分手了吗?郑梓眼里的慌乱不掩,攥紧了她的手:别走。 他说别走。 荣焕坐起身:郑梓,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看见郑梓想要回答,周围的一切却慢慢瓦解,一片一片像掉落的拼图。不停在原地转身看向周围的变化,她变成了旁观者。 荣焕看见独自走在上学路上的郑梓,神色冷峻,嘴唇紧紧抿着,俊朗的脸上写不尽的漠然。他走进了文一班,坐在了她曾经的位置上。怎么回事?郑梓不是理科生吗?宋哲明走了进来,坐在了景晖的位置上。那么她呢?她应该在哪儿,景晖呢? 随即,她看见了初遇奶球的那个傍晚 ,她站在巷口,看见了郑梓抱起奶球,彼时她叫它奶盖。轻柔的抚摸着它。 又在变化。荣焕看见了弹红色吉他的人是她,听歌的人是他。荣焕送给郑梓一把红色吉他,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画了一个幽灵。她离开了这个场景,看见郑梓慢慢俯身亲吻了她的名字。 还看见了两个人去了佛顶山,许愿的人是她。郑梓在她身旁,眸色深深,看见她叩首朝拜,无限虔诚。日光和第一次去时一样迷醉,橙色与粉色交织,金光洒在华塔中心每一个角落。远处山峰与高楼映衬,他们二人仿若独立于世。 梦境的最后,荣焕看见郑梓靠在墓碑上闭着眼睛。 她醒来了,熹光微显,看见远方朝霞绚烂,还挺好看的,却无心欣赏。梦居然是她见他的唯一方式。那是他的记忆吗,还是大脑捏造的梦境虚幻。失真感更加强烈了。 洗完澡看见岳凡站在厕所门口扭捏:我的宝,你终于出来了!然后冲进厕所。岳凡她…被尿憋醒了? 难得起得早,荣焕打算去吃个早餐。正收拾东西时,宋哲明打了电话。 荣焕,干嘛呢? 往背包里塞了今天要用的材料和电脑,又检查了一遍,对宋哲明说:收拾东西呢,准备去写论文。 宋哲明说:我和霈霈中午就到南京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呗。霈霈是秦霈,宋哲明的女朋友。 荣焕向外走:你来南京了?怎么不提前说。 你这不是忙吗,就抽这一天我叙叙旧。其他时间你就别当电灯泡了。 荣焕冷笑:你最好今天请我吃贵点的。 荣焕去图书馆归纳了点资料和记录了几项数据。思绪到了毕业要不要留南京的地方。下学期就要实习,她还挺想继续留在南京的。 做好一切已经到了下午。 从图书馆出来时一只胖橘猫趴在了门口,她蹲下伸手摸又停住,随即走开。来到宋哲明给的地址,站在餐厅外面时,荣焕看见宋哲明被秦霈捏着耳朵,两人脸上都是甜蜜的笑意。挺好的,真挺好的。 看见荣焕走进来,宋哲明和秦霈站起身。宋哲明对秦霈:她就是荣焕。秦霈向前一步和荣焕握手:荣焕姐姐,我叫秦霈。你和哲明一样叫我霈霈就好啦。 荣焕微笑:你好,你很漂亮。 宋哲明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朋友。 荣焕冷哼:霈霈漂亮是她自己漂亮。 秦霈走到对面坐在荣焕旁边:就是!宋哲明也不知道这算是谁给谁撑腰了,选择闭嘴。两个都吵不过:吃饭吧两个姑奶奶。 荣焕听着秦霈跟她吐槽宋哲明中二的趣事,宋哲明会反驳,两个人脸上都有止不住的笑意。荣焕说:宋哲明以前在华中啊,还掉过华中的池塘。而且是周一升旗的时候。 又说:宋哲明号称自己千杯不倒,结果半杯就上头。有一次我们出去玩,他提的要喝酒,结果就开始唱歌,跑调了还说自己是华塔张学友,二代歌神。 秦霈连忙附和:对对对。我在网上看见那种哄女朋友唱歌的,我就叫他给我唱,结果他一开口,我的梦都碎了。 宋哲明看见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压根插不上话,老底都快被翻光了。 荣焕正聊得开心,忽地看见餐厅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往里挪了挪,那个人也看见了荣焕,走上前来,隔着玻璃和荣焕说话。荣焕指了指门的方向,示意他进来。 项津生走进来后,荣焕对宋哲明和秦霈说:项津生。又对项津生说:宋哲明,秦霈。秦霈对荣焕咬耳朵:他好阳光的样子,还挺帅。宋哲明哼了一声。 秦霈坐回了宋哲明旁边。宋哲明说:吃了吗,没吃咱们一起。 项津生看向了荣焕,像是需要得到她的许可。荣焕说:你想的话,和我们一起呀。项津生说:那恭敬不如从命。 四个人,又是凑桌子的状态。荣焕有一瞬间觉得这是在高中的时候。 宋哲明说着话,荣焕看着他时不时盯着项津生,皱了眉。揶揄道:你怎么东北口音这么重? 宋哲明一愣,哭丧着脸:还没改过来啊……随后他解释道,他的寝室有俩东北人,其他四个都是南方人,本以为相互不会有影响,奈何四个南方人说话时都有东北口音。秦霈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问哲明是东北哪儿的呢。 吃完饭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几个人散着步,不知不觉走到长江大桥。秦霈亲昵地拉着荣焕吐槽宋哲明,剩下宋哲明和项津生。 宋哲明说:你…是不是喜欢荣焕啊?吃饭时他发现项津生会一直关注荣焕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荣焕也会接受,虽然会说谢谢。 项津生看着走在前面的荣焕:这么明显? 宋哲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秦霈晃着荣焕的手,他能脑补,荣焕心里无奈极了:辛苦你需要多照顾荣焕。很多事不便说,但是,她很好。 项津生顿了顿脚步:我明白。 秦霈跑过来拉着宋哲明:宋哲明,你以前是个哭包啊! 好啊荣焕!他对着荣焕喊。 项津生看着,原来荣焕可以这么生动,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荣焕,这样开心的她。 送秦霈回酒店后,项津生也走了。留宋哲明和荣焕。俩人坐在路边楼梯上抽烟。宋哲明说?女孩子家家的,别抽这么多。 荣焕递给他一支:这个只有南京有,你试试。宋哲明接过:荣焕翻了个白眼。 宋哲明看着荣焕吐烟,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空洞。他说:荣焕,你把自己困得太久了。 荣焕侧着头看着他,在等他的下文。果然,听见他说:你要好好生活啊。 荣焕的烟灭了,她笑着:宋老师不远万里来给我上课?宋哲明现在在华中教数学。他收敛了平日不正经,对荣焕说:荣焕,你知道你不能改变什么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些人放在记忆最深处怀念就好,但是你要往前走,你要走出来。 荣焕又点燃一支烟,她突然觉得嘴巴里有点苦,说:哲明,我老梦见他。她把烟摁在了地上:你说,我和他,到底谁不肯放过谁呢? 宋哲明手往后撑着:荣焕,你不能沉溺于过往而忽略了真实。 你是想说项津生是个好人吗?我知道,他是。她接过他的话。 宋哲明看着天空:三年多了,首先,你放过自己吧。 第三十五章 第一次见到傅毓晚时是荣焕赶去面试的路上。她看见一个穿着干练,发型利落,容貌清秀却带着锐利的女人站在一辆车旁,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后展开了笑颜,落落大方地走上前:“陈总慢走哈。”荣焕不多言,走到了n公司的大厅前台,递上了自己的简历:“你好,我是来面试的。”前台拿着她的简历示意荣焕跟上,上了两层楼后被带到了面试厅的门口。面试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荣焕排在了第七位。 “您好我是荣焕,是x大国关硕士···”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她在想怎么才能说得更从容顺畅。 “荣焕。”荣焕听见了叫自己的名字,随即起身进了面试的办公区。 坐在荣焕面前的有三个人,中间的是她先前在楼下遇见的那个女人。傅毓晚率先开口:“自我介绍一下。” 荣焕想了想自己率先打过的腹稿:“您好,我叫荣焕,是x大的国关硕士,参与过····” “停一下。你先来说说,你觉得国际关系是什么。”傅毓晚开口,眼神直勾勾盯着她。 荣焕思忖片刻:“我自己的理解而言,国际关系有好有坏。国家间的关系形式见于合作、互动与竞争。合作为了共赢,竞争兴许为了共赢也为了抢夺·。但我们现在的倡导的是相互尊重、公平正义、顺应人类命运共同体···” 一番交流过后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 “好了,就这样吧。后续工作内容我们会再通知你。” 荣焕欲起身,傅毓晚说:“荣焕同学,你觉得你在我们这里,最想要的是什么?”荣焕挺着脊背,像是在看着傅毓晚,实际上是在看她身后的牌子,她说:“学习更多,然后做到您现在的位置。” 傅毓勾了唇,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转着笔:“你是华塔人?高中是在哪里读的。”荣焕回答:“华塔中学。” 傅毓晚说:“那你还是我学妹了。” 出了n司大门时荣焕觉得有点迷茫,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学生,忽然之间正式进入职场只觉得有些难捱。她记得以前看《海上钢琴师》的时候就在想1900的身份认同危机如果某天登陆上岸了之后,会不会就可以接受一切。但是1900能准确说出纽约的街道、小店,人们的习作方式···所以他知道自己到了陆地也会把自己知道的路走一遍,可能没什么不同。可是如果真的去了呢,找到了那个让他心中迎来海啸的女孩子,兴许能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一切是未知,1900更乐于忠于自己的信仰,让自己的精神王国得到最完整的供奉。 她的信仰呢?她没有目标,没有梦想,她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信仰兴许终结在一场大雨里。她是一艘远洋的,无法靠岸的航船。 天色变得阴沉,像是要下雨。赶去地铁站时,手机提示栏显示有了新邮件。 她打开,看见景晖说: 荣焕: 我和殷皓分开了。好像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因为我现在也不是很难过。你呢,有没有想念的人,想念的这些人里有我吗?哈哈。我去北京和宋哲明见了一面,也看见了他的女朋友。他们跟我提起你,希望你可以一切都好。 好奇怪,行程总也无法安排到南京。我们许久不见了吧,也不见你的动态,我想你应该更漂亮了。 我和我爸妈商量了出国,地点选在了墨尔本。我已经开始不念过往,我希望可以自由,快乐,发生的一切都当作履历。 你一定很喜欢南京,不然也不会在那里待这么长时间。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专一的人,有时候带了点执拗,但是好在不会轻易被改变。如果你做的,不管好的坏的,都能让你自在,那你一定不要变。 荣焕一行一行看完,连着读了几遍。感觉离好多人都很远。1900是怎么熬过那些寂寞独自的夜晚的,强大如他也拨打着陌生的电话想要得到回应。走到角落从通讯录里找到了景晖的电话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拨打了过去,电话提示音没响多久就接通,她听见景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了耳朵:“荣焕”没想好怎么叙旧,没想好怎么开口,电话接通的时候脑子是懵的,荣焕又挪动了几步,地铁的柱子把她完全挡住,她看着人们擦肩而过,想起有些人这辈子可能只会在这短暂的几秒里相遇。 “你···什么时候走,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景晖那边还有说话声,但是荣焕不知道是谁的,隐约感觉景晖在撒娇。景晖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声音也清晰了很多:“嗯,收拾得差不多了,明晚走。” 哦,明晚走,她临时才想起来告知她。她们之间算什么呢,亲密过,被人说像双胞胎,在对方家里都留宿过,彼此父母待双方都很好,就连荣母现在也会问:“你怎么还不回来?景晖来看过我,你不在人家就走了。“要死不活的。她虽然不相信会有好事发生,但也没想过自己的成长是一地鸡毛,一团乱麻。 她说:“你会去多久。”突然想抽烟了,又在地铁站里,停住了动作。 景晖回答:“我也不知道,一年两年···我想多看看。” 荣焕看着前方穿校服的一群中学生,对着电话讲:“一切顺利,照顾好自己。” 景晖说得没错,她有时候确实执拗,甚至带了点偏执在。她对景晖的占有欲随着距离与时间渐渐的少了许多,但是一旦想到自己和景晖渐行渐远连一句再见都无法心平气和的说出来,曾经牵过的手和撒娇的拥抱,也越来越模糊,她的失落不亚于任何一场噩梦的清醒。 女孩子的友谊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突然很想见见穆姿。 项津生赶到酒吧时只是看着荣焕一杯一杯往嘴里灌。荣焕说:“你看看你喝什么?”项津生拿过她的杯子,皱着眉头:“怎么突然喝酒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状况?” “我什么状况?” 项津生噎住,他想起宋哲明上次跟他说的:“和荣焕交心可能要花多一点时间和精力,我知道你有感觉到她挺封闭自己的。成功之后,她会对你很好。”他说:“你也是这样吗?”宋哲明说:“都是这样。不过也没有理由一上来就对你嘘寒问暖,荣焕这样已经很好。她能承受并且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好。项先生,如果你只是玩一玩,那还是不要招惹她了;如果你是认真的,请你多照顾她。” 项津生坐在她旁边:“行,我也喝。”荣焕点头,随后打量着他,笑:“西装还挺好看的。”一下班看见消息就赶过来了。 直到一杯一杯,她醉了。他不知道她喝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喝了多少。看着时间,x大的门禁时间也到了,他不能送她回去了,只能把她带到他的出租屋里。下了出租车,他背着她,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挠过他的脖颈。听见她说:“项津生,你不是要离开南京吗,为什么会留下来?” 他刚想回答,又听见她说:“你可别为了我哦,我还不起的···”她继续嘟囔着。 扶着她开门,她没站稳,项津生手里还攥着钥匙,需要一只手扶着她,没注意看她向前跌去,又着急忙慌扶她。慌乱间,双唇擦过她的额头,怔愣。 荣焕抬头看着他,说:“我···想上厕所。” 闻言项津生破功,笑到肩膀都抖起来。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 招呼荣焕睡下时,项津生蹲在床边看着她,她在睡梦中不安稳,会叫着一个名字。心下怅然,其实也并非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想把心里清理干净,也同样基于她真的无法清理。他是妒忌那个人的,没想到他们的短暂相处将情意深种在荣焕内心深处,生根发芽继而变成坚不可摧的参天大树。某种意义上,他也佩服荣焕,可以多年的念一人到此。哪怕,他陪荣焕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那个人许久。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 一夜宿醉让荣焕醒来也觉得头疼欲裂。她打量着周遭环境,感觉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她知道这里是项津生家,她来过一次;陌生的是,她只来过一次。项津生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地放好。她发现她的衣服叠好了放在枕头旁,应该是被他洗好了还吹干了。想见她昨晚一定把他折磨得没法儿睡觉。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多。 打开房间门看见了窝在沙发里睡的项津生,腿太长,一条屈在里面,另一条只能搭在外面。她想他会不会落枕?又回房间里拿出枕头,走到他面前时才发觉他的眉头轻皱着,睫毛洒下了点点阴影。头发已经凌乱,衣领喇开。荣焕觉得这居然和性感沾了边。 “项津生,谢谢你。”她小声对着睡梦中的他说道。 把枕头垫在了他脑袋底下。又简单洗漱,轻手轻脚地行走,留了一张纸条,最后扣上了门。 项津生睁开眼睛,头埋在枕头里,上面似乎还留着荣焕的发香,那股檀香味。 第三十六章 实习期不长不短的三个月,傅毓晚说:给我写一份你在n司的计划,以及你觉得在这里学到什么,以及哪里让你觉得不符合预期。三天后交给我。 荣焕觉得她总是这么出其不意,但是她晓得,傅毓晚想知道她的感受。她是荣焕职场上的引路人,初入职场因为有她的存在,荣焕规避了许多不必要的雷点和麻烦。譬如面对不同群体采访的态度和撰写文章的风格,譬如写报道时的语言真实以及预测引发的效果甚至是效应。 荣焕觉得她的贵人,一个是她的导师,因为是她推荐荣焕来n司的,另一个一定就是傅毓晚,亦师亦友。她想如果不是入了这一行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和傅毓晚这么骄傲优雅的人打交道,但是此刻靠近了才感觉到,她的人格魅力体现在为人处事和工作时的专业程度。 她叫傅毓晚师父 ,傅毓晚反驳,说这个称呼显得她很老。荣焕说:这样显得怒更厉害。傅毓晚也随她去,偶尔又说:注意点分寸啊。后来荣焕叫她:毓晚姐。然后她在傅毓晚脸上看见了柔和,又听见她说:我家里有个妹妹,比你小一点。荣焕想她是不是想表示她把荣焕也当妹妹,但是她不自作多情,她不能。 荣焕开始把生活重心放在了工作上,睁开眼睛就开始工作,闭上眼也开始想稿子。减少了寒暄,减少了和朋友间的联系。起初她觉得每天这样好累,可是当思绪被净化时,她体验到了一种专注。甚至能更亲密的和自己对话。只是失眠情况越来越严重,食欲也时好时坏。 隔了很久,和项津生见了一面,他说:你是被千年老妖吸血了吗?随后给她买了许多补品。荣焕说:这些我用不到,你拿回家给你爸妈吧。 项津生也没理她。 后来,荣焕加薪,给项津生买了一把椅子和一个枕头,她说:你的沙发不舒服,你的枕头可以更舒服。项津生说:那下次你帮我把沙发换了得了。荣焕皱着眉,认真思索的模样:好沙发挺贵的,你等我攒攒钱。项津生笑着,不搭腔。 接到去北京出差的安排,是在端午。联系了穆姿,穆姿说:那你来吧,刚好和我一起住? 这是傅毓晚让荣焕第一次单独出差,她说:雏鸟要试飞,你学会自己翱翔。 荣焕下了飞机后,看见了穆姿和一个温润的男人站在一起,带着金丝边框眼镜,单眼皮,眼尾上扬,多了点禁欲的味道,嘴唇略红,又有点柔。一抬手一投足,动作干净利落。 穆姿说:呐,这是我男朋友,黎曜。这是我好朋友,荣焕。 黎曜伸出手:久仰。声音像有一层磨砂玻璃,探过去,是无际无边的春天。原来这就是穆姿先前说的,因为声音爱上的那个人。荣焕回握,礼貌微笑。 穆姿拉过她:你这笑容,你是要采访他吗? 荣焕说:如果有机会,那是我的荣幸。 上了黎曜的车,荣焕和穆姿坐在后面聊天。穆姿说:今晚和我住吧? 荣焕摇了头:领导定了酒店,要查岗的。说话间穆姿来了电话,荣焕噤了声,透过后视镜看黎曜。他的眉眼和乔司然的有一点点像,只不过他的更清明而不是乔司然的那层魅。 穆姿和黎曜把荣焕接到饭馆后,荣焕会暗自观察黎曜对穆姿的关注度。她看见黎曜会随时在手边放一张纸巾,穆姿把手伸过去黎曜就会递给她,穆姿的杯子里不会缺水,他会及时补充;偶尔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黎曜会示意穆姿然后自己起身出去。荣焕和穆姿说话时,他不会插嘴,温和地注视着她们。用完餐后,在穆姿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自己去买单。 穆姿揽着荣焕:“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荣焕侧过脸看向穆姿:“第一面,印象不错,儒雅温和,彬彬有礼。但是这是我自己的感觉,至于人还是需要你自己来感受,毕竟任何人见到的第一面,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都不错吧。”穆姿看着在收银台站着黎曜:“他把温柔都给我了,专情、有礼、成熟。是个完美恋人,有时候我也觉得好到不真实,可是现在就是这样的。他和乔司然不一样。在这段感情里,我现在是乔司然以前的那个地位。”她又转过来看荣焕,示意她可以和自己一起先向外走,然后说:“荣焕,和他在一起我虽然不像和乔司然那样热烈甚至富有激情,可是黎曜给了我最大程度上的安心。” 荣焕正欲从包里拿出烟,又看见黎曜走过来,停住了动作。 黎曜把荣焕和穆姿送到酒店时已经已经快十一点,黎曜走到两人面前,荣焕对他说:“多谢款待,这次行程很忙也没给你们带什么见面礼。不过···”她顿了顿,然后说:“我虽然吃得很开心,可是我今天还是要跟你把穆姿借走一晚上。” 黎曜颔首:“那么我要不要说请记得归还?” 穆姿的笑带点娇嗔:“如果是我不回呢?”黎曜看了一眼荣焕,荣焕明白,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二人。黎曜见此,垂眸看着穆姿:“那就只好亲自上门把你绑回来了。” 待黎曜驱车而去,“北京很热吗?怎么脸红成这样?”荣焕看见穆姿忍不住调侃。穆姿上前拽过她:“走吧你。” 到了酒店放下东西后,项津生来了电话,荣焕摁下了接听:“喂?” “荣焕?”他说。 “怎么了?”荣焕和穆姿面对面坐着,穆姿又是一脸坏笑。 “没事,确保你安全抵京。” 荣焕脸上挂了点笑:“项学长,你是在问小学生吗?” “如果你觉得你是,我也不介意。”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那边会什么时候忙完?不然···地址发我吧,好确认你的安全。” 荣焕随手把地址给他发到了聊天框,然后说:“行。我这边不跟你说了,穆姿在我这儿。” 挂了电话后,穆姿倚在床上看她:“你什么时候带我也见见这个项学长呗。”荣焕终于拿出了刚才没拿出的烟,坐到了沙发上离穆姿远了点:“见他?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穆姿走过去,拿过她的烟盒也拿出一支:“那你觉得你们什么关系?友人以上恋人未满?”荣焕一时也没答上来,是啊,她们什么关系呢。她不好,她明明知道项津生对她的心意也只是说:”项津生,你别对我这么好了,我还不起的。“而不是“项津生,你别对我这么好了,我不爱你。”可是她也无法开口迈出那一步,心里的人不能抹掉,她不能,她不许。她亲眼看见他怎么在自己眼前倒下,又是怎么在血泊之中拥抱的他。忘不掉的,一切美梦终究成为梦魇。也不是没有过心动,只是她无法全然接受。那么她该怎么办呢···习惯项津生的好,把项津生置于高地然后再说她不爱他。 卑劣自私,优柔寡断,郑梓,你看,我一样不落。我不肯放过自己,不肯放过你,也不肯放过项津生。 荣焕看了傅毓晚发来的文件对穆姿说:“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或者洗澡,我处理个工作。”烟盒放在手边。 穆姿想,她是不是来到了另一个黎曜的身边。 瞥见了荣焕的烟盒,她没试过万宝路,拿了一根放在嘴里,随后皱了眉:“你这烟也太浓了。” 荣焕没有立即回话,她还沉浸在处理工作当中。半个多小时后,又和傅毓晚打了个电话对接,才结束。 穆姿说:“啧,工作狂真可怕。想我,能逃过的时候绝对不会加班的。” 荣焕说:“大小姐,我只有拼命工作,才能赚到钱啊。”是的,穆姿家境殷实,父亲任职于市委部门,母亲是华塔市艺术团的团长。 穆姿看见荣焕又点了一根烟:“你烟瘾这么大?你这烟味道太浓了吧。” 荣焕说:“是吗?”看见烟盒上的“万宝路”,她终于买到了,花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多力气,终于买到了。那么彼时,郑梓是怎么买到的呢?她看向穆姿:“穆姿,我又没有跟你说过,我一直觉得你很漂亮。” 穆姿笑:“你没说过,可是我知道。”语气笃定又自信,她当然知道,无论是因为自己还是当初和乔司然是在华中出名的校对,她都知道。虽然,她明白,荣焕没有这么肤浅。 荣焕接着说:“那时景晖是我唯一的朋友,因为乔司然,我对你也多多提防。但是我又不得不感叹你真的很漂亮,那时毕业晚会你穿了一条绿色的纱裙跳舞,我觉得你像一只蝴蝶。” 穆姿听着,像蝴蝶?她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她。 “今天见到黎曜,发现你终于停靠。”荣焕把烟扔进了烟灰缸,“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不会失望,不缺重头再来的勇气。” 穆姿问:“煽情局吗?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荣焕说:“我不完整了穆姿,就算项津生拼拼凑凑捡起我所有的灵魂碎片,可是,三魂丢了七魄,和郑梓一起去了。” 穆姿抱住荣焕:“荣焕,你很少和我提起郑梓。可是你说了,天人永隔。时间在向前走,你也要向前看。” 荣焕把头靠在穆姿肩上:“希望都好。” 穆姿拍着荣焕的背:“会的荣焕,所以你慢慢放下吧。”她拉开距离,看着荣焕的眼睛:“不要求你去爱谁,郑梓也好,项津生也罢,只做你想做的。” 荣焕注视着她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嘴角微扬:“还好今天你在北京,不然···”像是有话要说,又切换了别的话:“都怪我,还是应该给你和黎曜带点东西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又说:“我好像很久没再去过华塔了。” 穆姿别过脸,闭了眼睛,有些不忍。看见荣焕的手机放在她那边,拿过来然后找出了项津生的联系方式偷偷存下。 第三十七章 在北京忙了五六天,荣焕觉得头都快秃了。结束访谈后往酒店的方向走,下了车看见站在酒店门口的项津生。 欣喜也是突然在胸腔里炸开的,荣焕的脚步加快,跑向了他。项津生转过身看见快步流星的荣焕,张开了双臂。 荣焕站定在项津生面前,他看出她的犹豫,下一瞬却伸手拽住她,箍在怀里:就算是朋友,你也该和我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吧。 分开时,荣焕说:怎么会来,也出差?拉了一下项津生,把他带到酒店。太热了,这家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笨死算了,也不知道进去。 项津生没应,反而说:你不是说最多三四天就回吗,怎么还没忙完? 荣焕说:我得确保所有事情都落实嘛,这是师父给我的机会,这一次做好了,其他人才不会有微词,同样以后更能开展好我的工作。 会升职? 走向房间门口刷了房卡开了门,两个人都进去以后荣焕才说:是能更稳了。才毕业几个月,师父却给我这么大任务,对家盯着我。递给项津生一瓶水: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来,要待多久。 项津生说:也就几天吧。荣焕懒得理他的吞吞吐吐说:床头柜上有前台电话,你要什么可以打电话让他们送,我在书桌那儿放了点零食你垫垫。我现在想去冲个澡,太热了。一会儿去吃饭,有一家不错的涮肉,一会儿我们去吃。也没想等项津生说话,拿起电话给前台打电话给项津生预定了一个房间随后带上换洗衣服就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项津生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失笑,走到书桌旁,看见她电脑没退出的工作页面,给她保存好后关闭。翻看了一下她说的零食袋,只有牛奶和巧克力。老这样,一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废寝忘食都难说。 荣焕今天话似乎特别多,项津生也在心里讶异荣焕今天的话。那又不跟他打电话发信息,自己到了她才打开了话匣子。 吃饭时她说宋哲明给她来了消息,他去见了霈霈的父母,两个人明年订婚。宋哲明这个愣头青居然摇身一变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夫了,不远的将来会是新郎,真的很让人意外。 两个人散步走回酒店时,荣焕说,你知道吗项津生,我才知道北京坐公交要刷两次卡。上车一次,下车一次。有一天忘记了,下车时没刷,居然啊还被发了信息通知补录登记。 走累了到附近公园,两个人坐在树下的椅子上,荣焕说:以前我还以为北京很小呢,现在来觉得还挺大。挤过两次地铁,发现是沙丁鱼罐头生产线。那时候感叹还好我不在北京。可是南京高峰期也这样。她转头看着项津生:我有时候都萌生去乡下种地的想法了。觉得陶渊明的决定真是没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项津生说:可是…你休息日都不起床不出门的。 她瞪他。他又说:……你仙人掌都养不活。 她又瞪他。 项津生看着她笑,又抬手看了眼时间:快走,回酒店。拉着荣焕拦出租车。荣焕说:不是说走回去吗,你很急吗?项津生回答:是啊,很急。 回到酒店各自回房,荣焕刚打开电脑准备查看邮件。就听见自己的房门扣响了。 项津生捧着一个蛋糕:生日快乐荣焕。 六月初五,七月十号,二十六岁的荣焕知道了项津生不远千里,给她送一句生日快乐。 项津生说:愣着做什么,许愿啊。 荣焕看着他:所以,你来不是出差,是给我过生日? 荣焕让了让身子,项津生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许愿吧—— 荣焕看着蛋糕上的蜡烛,烛火轻轻摇曳晃动。她说:蛋糕真好看。我都忘记自己的生日了。 她说:谢谢你啊项津生…你这样……我…她其实怕他听烦了,也怕自己说多了。俯身吹灭了蜡烛,她没有许愿。有些愿望会被听见的,可是实现过后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自己被拖进无限深渊,看不见头。抬手取下蜡烛的时候手竟然抖了抖,承载愿望的火光即便没有吸收进心声,原来还是会有重量的。也可能她的欲念,太强,蜡烛被倾注了一切。 吃蛋糕吧—— 给蛋糕拍了个照,又顿了顿。 项津生? 怎么了。 我给你拍个照吧? 为什么,不是你生日吗?我给你拍照才对。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的人们害怕拍照,因为他们觉得拍照会把他们的灵魂抢夺,所以他们觉得这是在摄取灵魂? 所以,你是想……? 摄取你的灵魂。她拍了一张,照片里的人笑意盈在眸子里,她晃了晃手机:我试试看,能不能。 项津生站起身,给她切了一块蛋糕:照你这样说,我也该有你的照片不是吗? 荣焕剜了一口蛋糕:我可以截稿了,明后天就可以走,我们可以去逛逛。 项津生双手支在桌子上看着她:我天一亮就要走了。不是来北京出差,事情做完了,该回去上班了。 荣焕的动作僵住,看着他,心下说他笨蛋。又伸手:礼物呢? 项津生打了一下她的手:不在这儿,在你南京的家里。 私闯民宅? 项津生往门外走去:你自己给我的钥匙,我算私闯?给荣焕掩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要怎么说他呢。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认识荣焕的时候确乎心如止水。长久的相识过程却让自己陷入了她的沼泽,无法自拔。情难自控情难自控,情不由衷情不由衷。 寂寥慢慢扩散,怎么办呢?荣焕对郑梓爱而不得,他对荣焕爱而不得。摄取灵魂,之于她,何止灵魂在她哪儿呢…何止。他在荣焕的出租屋里看见她曾经读过的书的摘录,博尔赫斯的诗他记得尤为清楚。 那一段:我要怎样才能拥有你? 我给你贫瘠的街道,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长久凝望着孤独的月亮的人的愁苦。 那一段: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荣焕醒来时,项津生已经发了消息说他上了飞机。她该怎么描述项津生的纯真。她不信任何人的,这些年来身边人或者是在网上看见的,都让她对男人的真心保持观望。偏偏项津生依旧纯净,她觉得自己是极其恶毒的人,所有的犹豫都是欲拒还迎吗? 项津生回去后荣焕忽然想逃避,给傅毓晚请了一天的假,自己留在了北京逛。街道也还是这个街道,一个人也提不起兴趣。买了点特产想着给家里人和项津生分一分。想着订机票,又在路过北京站时犹豫,选择坐了动车。 是傍晚上的车。车上和一开始的预料不同,安静了许多。她坐在窗边看着七月的北京日暮。座位和行驶方向相反,倒是让她产生是她倒退的错觉。橘粉的晚霞铺在墨蓝色的天空,城市中的灯火变成了繁星点点,思绪又开始错位,荣焕似乎看见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晃睡着了,断断续续的梦。郑梓朝她走来,也消失。她掉进了一个黑洞,倏地手被拽住,拉着自己手的人是项津生。被解救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怔忡间郑梓又出现,说:荣焕,好好的。 她止住了哭泣,看着他:郑梓? 郑梓。如同他往日唤她那样唤他。 郑梓微笑:对不起啊,我以我能改变一切,却没想到让你痛苦多年。 睁开眼睛时是凌晨五点,播报里说南京站到达。 走出车厢时铺面的热气让混乱的思绪更为混乱。摇了摇头,她想,看来还是不能经过枯燥又烦闷的长途。 打开家门时发现被整理过,想是项津生来过。客厅的窗台上多了一盆多肉,也多了一盆仙人掌。她笑,这个家伙点她呢? 像是预感到什么,打开冰箱有她喝的牛奶,手指动了动。这个人呐…… 荣焕把衣服收拾好回房间时,看见墙角多了一台唱片机,旁边摆了几张中森明菜还有陈百强的黑胶。她只是偶然路过一家音像店,进去看了看 ,试听了一次胶片,被项津生记住了。 无意间插的刀,因为一切她都未对项津生提过,他只知道她喜欢。虽然一切源于故人。他不知,他却一点点记住。哪怕只是看一眼,或者透露了兴趣与喜爱,何以至此。 项津生。 她默念他的名字,一次。 第三十八章 荣焕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新歌,那几首日语歌,那一些粤语歌,反反复复的听了多年。某天要收集素材的时候看了一段混剪的视频,看第一遍的时候总结了素材内容和立意,再想重温时却不自觉被背景音乐吸引,把视频坨尾到了最后找到了曲子的名字。惘闻乐队的lonely god。那一晚她把这首九分三十秒的旋律循环了无数遍。歌曲的评论区里有这样一则:在一个后摇的帖子里看到这么一句话。 “惘闻,lonely god。去了现场,前男友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和他的朋友们。我一个人,站着听完。”她开始思考那个看演出的女孩是什么样的心情。但荣焕觉得不是失落,也不是遗憾,是带有释怀后的孤独。她在脑海里续写并补充了一切故事,但是没有一个是重逢后在一起的。因为荣焕觉得,世间事难两全。南京的佳雯是一个人的思念,因为某个不知名的网友她知道了这个人。荣焕没有见过真实的佳雯,所以她把佳雯当作是自己的一个倾吐对象。 再循环到第十七遍时发现已经凌晨三点,打开手机看见了几个小时之前的消息。 宋哲明说:快过年了,什么时候回洲川?我和霈霈有个事情要和你说,必须当面说。 景晖说:荣焕,来到墨尔本的日子过的好快,但是我的旅途不止于此,明年我想要去俄罗斯。 穆姿说:荣焕,华塔原来这么冷。这次回来我去了一趟华中,变化好大,比我们在的时候要大得多,也好看的多,可是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样子。对,校长也换了。今天带黎曜见我爸妈了,平时遇事不乱的他,今天手心都是汗,还一直嘴瓢,笑死我了。 荣焕看见不知道该回复那一条,庆幸有时候还会有老朋友之间的联系。虽然已经是渐行渐远。对于不会维持感情的她来说,他们几个人的主动确实是她的福气与幸运。她走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眼睛有些干涩,lonely god也还在循环,华塔很冷,华中有了变化。那么···嘉安巷呢?搬去洲川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华塔,期间和黎净优联系过几次,现在也是多年没有消息了。她想了想自己的年纪,她今年28了呀。好快,一切都好快,可是记忆是昨日记忆,太清晰,也没有任何蒙尘迹象。 拿过一支烟,点燃。看着远方终于撤下了黑色幕布,天色渐亮。 七点多时飘了雪,换了衣服去上班。 她是第一个到公司的,陆陆续续有人再来。 傅毓晚来时说:“你脸色不好,不舒服?” 荣焕摇头:“不会。” 傅毓晚走到她旁边,手覆在荣焕额头上:“这么烫?不行,去医院。” 荣焕拉下她的手:“毓晚姐,我今天就可以做完。做完后,给我批年假吧。想把之前的假期补一补。” 傅毓晚冷着脸,:“去医院我也会给你批年假,一个月够不够?”声音里带了关切:“去医院。” 荣焕笑着说:“二十天就好。剩下的,囤着以后再用。我先做完,做完我就去。” 快要午休时脑袋眩晕,想要把文件送到傅毓晚的房间刚站起身倒了下去。 没睁开眼睛时浓烈的消毒水味就已经扩散到了鼻腔,荣焕觉得更晕了。闭了闭眼睛又再睁开,终于觉得清明了不少。荣焕默不作声地看着傅毓晚坐在床边看着电脑噼里啪啦敲着字,时不时拿起手机回消息。正准备接电话时看见醒过来的荣焕又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前看她:“有没有不舒服?”随后呼叫了护士。 荣焕叫了一声:“毓晚姐。”傅毓晚故作责备:“你看,早叫你来医院,偏要和我犟。”接了个电话,又说:“你在医院好好休息,好点之后我就给你签假条。”荣焕说:“你不怕我跑了?” “谁跑你都不会跑。”傅毓晚的话没错,因为荣焕工作的这几年勤恳认真,已经成为她的臂膀。初时也会经常因为犯错而受批评,n司都知道,傅毓晚工作严厉言语犀利,但荣焕的情绪消化速度时她见过最快的,也不会带到工作当中,态度很好,所以业务能力和效率也提升最快。渐渐的,傅毓晚发现,荣焕不是因为喜欢这份工作,而是选择性投入,她把一切情绪和思绪都投入到工作之中,再小的事情也会做,哪怕后来职位比之前上升,她有时候也会揽活,不休息,只是用一周那一天来调节也是会对接工作内容的。这一次荣焕提出休假,她也挺意外的。 项津生是和荣焕一天的航班,荣焕买了一些特产给他说:“你带给你爸妈。”项津生说:“你年年都在买。”荣焕说:“你不也是。”项津生先上的飞机,荣焕选了夜间班次,能白天到。她戴上耳机又开始听lonely god,眼神漠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旅客,看见对面座位上的一个男人裹紧了棉衣横躺着准备睡觉,她想他一定是清晨的飞机,至少是五点多或者六点多的,不然不会选择和衣而眠一点着急的神色也没有;男人后面有一对情侣,两人依偎在一起,分享一副耳机看视频,可能是电影,可能是电视剧,但应该是喜剧,两个人笑得前合后仰。提着包走向了登机口,夜间航班的旅客其实也不少,只是没有人的神色轻松,写满了倦意。 到洲川时是荣父来接的,荣焕从后视镜里看到荣父两鬓斑白,他说:“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荣焕看向窗外:“今年假期长一点,多待几天。” 到了家,从行李箱里拿出给父母带的东西,荣父说:“我还说你行李箱怎么这么轻呢。”荣母拉过荣焕的手:“累不累。听你说话都有点哑。”荣焕喝了一口水:“前几天有点感冒。” 荣母做了一桌子荣焕爱吃的菜,荣焕吃着,居然感觉到了辣,还是在外地待久了。荣母一直夹着菜:“你多吃点,看看瘦成什么样了?工作起来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荣焕吐了一口骨头:“吃的。” 吃完饭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荣母说:“荣焕啊,你和津生现在····” “好朋友。” “那你张阿姨家的儿子你要不见见?博士毕业了,是个大学老师。我也见过,一表人才。”荣焕拿起手机:“要给我上课吗?” 荣母嗔怪:“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家庭了吧。” 荣焕说:“我也要面临催婚了吗?妈妈,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一句话捧起了荣母。 荣母说:“我这不是着急吗,你说你一个人在南京,你不结婚,项津生不结吗?你又不和他在一起,又不和别人在一起,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 “这样不好?我现在很自在。项津生要结我也不拦着,张阿姨李阿姨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不见哈。” 荣母脸色变了变:“荣焕,你28了。”又试探着说:“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 荣焕打断:“我知道,我能算得清楚。”她语气缓了一点:“妈妈,我现在挺好的。好了,我洗澡休息去了,好累。” 洗完澡回到房间后看见了吉他,她走过去抚摸了一下琴面,拨了一下琴弦,然后拿琴袋装好。 过年这天来了亲戚,手机上也接到很多祝福消息,荣焕客套地一一回复。 初三时,她给宋哲明发了消息说:“接驾,我要去华塔了。” 荣焕说的,是到了华塔去接她,宋哲明做的,是带着秦霈直接开车去了洲川接荣焕到华塔。 荣焕看见秦霈容光焕发的模样,脸色圆润了一些,就说:“霈霈,你···有···” 秦霈:“姐,你火眼金睛啊!!” 荣焕随口说的,没想到还真是。 宋哲明说:“我要当面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来华塔。” 荣焕没接话,看见一处金店,她说:“等一下停个车,我去买点感冒药。” 停车后,俩人要下去,荣焕说:“一会儿就回来,太冷了你俩在车上等着吧。” 二十分钟后,荣焕上了车,递了几个袋子秦霈,秦霈打开:荣焕姐,你这是做什么,这太贵重了。 荣焕说:你们有了新身份会有新生活,我也一样啊。而且,生宝宝的时候我怕我来不及赶回来,先把礼物添置好。秦霈为难地看着看着宋哲明,宋哲明从后视镜里看荣焕,又对秦霈说:收下吧,难得回华塔,不狠狠宰? 荣焕冷笑:宋哲明,饭是你请,我要吃贵的。 荣焕今晚住在宋哲明家,点了一些东西,宋哲明又下了厨做了一些菜。荣焕忍不住打趣:家庭煮夫很适合你。 宋哲明一如当年臭屁:我谁啊,宋哲明,华塔中学最帅的数学老师。 秦霈小声说:呆子。 荣焕尝了一口菜:你的厨艺很不错。 宋哲明骄傲。 荣焕继续说: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要让霈霈下厨。 宋哲明哀怨:我就知道你不帮我。 秦霈揽住荣焕:我更招人喜欢。 荣焕点头,说自己去洗手间。走到玄关处,看见了相框里摆了一张四个人野营时的照片,垂眸。 换了床荣焕睡不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也才八点,华塔开始下雪,雪花掉到地上就融化了。她想,还是堆不起来。以前看过一点《红楼梦》,记不大清了,却还记得那一句:白茫茫一片,死了真干净。给秦霈和宋哲明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回洲川了,就轻声出去。 华塔改变很大,高楼耸立,道路穿插在钢筋水泥里构成网络,绿植依旧大片。只是冬日的低温让人流少了一些。 看了看路线,离华中不远,荣焕又走到华塔。旁边的那家文具店改成了饭馆,她在那里买过日记本。时过境迁几个字就浮现在了脑海。在门口看见了华中,知道了穆姿说的变化很大什么意思。她们曾经的教学楼搞成了高楼,墙体颜色刷成了红黑相间,进不去,她只能猜测改成了回廊交错的四合院。说是挺好看的,很气派,但荣焕觉得还是以前更有韵味。 手机响起来是宋哲明打的电话,荣焕刚接就听见他说:荣焕你哪儿呢,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回洲川了?你是不是还没走呢。 荣焕笑,有些头疼,突然感觉他和高中没二致,那时和景晖斗嘴也是说不停,在想他怎么当的老师,学生会不会捉弄他。她说:我在你单位。 宋哲明说:华中? 对。放心吧我没事。我也不回去了,逛一逛,我今晚就回洲川了。 宋哲明叹了口气:我陪你吧。 荣焕笑:陪我做什么?我还会迷路吗?当好霈霈的压寨夫夫吧。 挂了电话,荣焕又折了几条路,要是开学来说不定还能吃到以前读书时吃的小吃,现在寒假,冷清得不行。来到了曾经的林荫道,以前觉得好长,现在觉得好短。荣焕放慢了调子,五分钟就走完了。走到另一个口,她回头,还想再看看合欢花开时的样子。也许,还是看不到。 起身去了空对月。 荣焕推开门时是一个小女生在吧台。 您好,请问几位? 荣焕说:黎老板呢? 女生回答:哦,老板一会儿会来。话刚说完,门上的铃铛响起,荣焕回头,微笑:净优姐。 黎净优一愣,随即上前抱住荣焕:天呐天呐,荣焕,你可算来了。荣焕揽住她:是啊。分开时她说:吓死我了,看见是你们这儿的小朋友,我都以为你不开了。 黎净优对小女生说:小雅,你帮我热一壶红茶哦,谢谢。又拉过荣焕到座位上:刚刚打电话去了,今天补货呢。对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会来几天? 怎么好像每个人都会问她这个问题,是不是自己真的躲太久了。叫小雅的女生上了茶,荣焕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香弥漫。她说:今晚回洲川。 黎净优说:这么急啊。唉,咱们真是太久没见了。怎么样,还好吗? 这是第一次被这样问,她该怎么回答呢? 黎净优说,自己这些年也经过家里人和朋友见过不少男性,但是相处一段时间过后都不喜欢他们,总有她受不了的点。荣焕说:不急,宁缺毋滥。黎净优说:你呢?荣焕摇头,又想起来什么,说:净优姐,几年前的照片还在吗?我想看看。 黎净优起身去给她找,不一会儿拿了一张照片。少男少女站在一起,当年的懵懂稚气因为年月有些模糊,那是他们的第一张单独合照。荣焕说:我拿走了。 无意瞥过不远处的木牌,字迹有些花了,但是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笔迹。起身够到牌子,上面写:生于秋末,误入凡市,生于彼长于此,有苦有痛有喜有乐,死别求来世可相逢,愿梓生时事事悔换焕不悔。 荣焕扶着木牌,手在颤抖,耳鸣目眩,甚至踉跄了一下,她不解地看着黎净优,黎净优说:郑梓写的。 愿生时事事悔换不悔,记忆模糊,回忆被推远,可是荣焕没想到他会写下,也没想到他的想法是想她不悔。愿梓生时事事悔换焕不悔。哈,你多伟大啊,你多伟大。 荣焕闭了闭眼睛,情绪不稳,又压抑住。拿起包:净优姐,很高兴见到你。黎净优拉住她:荣焕,你多年未回华塔一定和郑梓有关,只是斯人已逝,你不能封闭自己的。 荣焕苦笑,她确乎困在困境中。 第三十九章 荣焕以为她不会再来嘉安巷的。 她瞒着所有人在华塔待了两天,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又随便下了,循环几遍,用路程把华塔描摹了一遍。景致陌生又熟悉,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到了电影院下了车,看了一下排片也提不起兴趣。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转个路口,再直走三四分钟,就可以到达嘉安巷。拉了一下衣领,冬日的阳光也有点晃眼睛。她来到了巷口的那棵桂花树下,心想如果冬天桂花也开就好了,他们还没有一起看过桂花,他们都只是路过,把它当作寻常。 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家,大门密码她还是记得的。但是没有上去,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揣测郑梓在楼下等她时是什么心情。站在他曾经等她的路灯下,模仿了一下他侧身站着垂着头。 开始想回忆,怎么办呢?有些记忆居然褪了色泛了白。兴许早就模糊也被忘却,但她自己添油加醋变成了困顿。 他们的故事想来也没多震撼,太普通。春心萌动,情窦初开,相识相知相恋,而后天人永隔。 可是他死在她面前。 坠落前他的话她反复想,结合他总是失踪又出现,荣焕都觉得是一场梦,最后无疾而终。那她该如何做,所有人都说她不能再困住自己,也觉得都在解救她。事情只有宋哲明和她知道,但原因为何已经无法再去探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无故被送走,恍然记得一切别离都是因为猫。她想如果再来一次还会不会再去捡奶球,也一定会的。 向前走,看见了居民楼墙上灰白的字迹,新一单元3栋。这栋楼比她家曾经的那栋楼要晚修的,现在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原来万物皆蹉跎,躲不过的。蓝色的单元门掉了漆,荣焕缓缓走上前,她不知道密码,按了门铃也不会有人给她开的。 她望着那个熟悉的门窗,久久站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手上提着新买的菜。她看着荣焕,带着口音:要进来吗? 荣焕点头,道了谢。上楼梯的每一步都和自己的心跳节奏契合上,三楼。她记得他从那里下来要180秒,她等过他好多次180秒。看着门牌上的302发怔。敲门。她知道不会有人开,永远不会。 郑爷爷也去世了,怎么会有人开。 荣焕坐在楼梯上头靠着门,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一下一下抽着。偶尔会有人路过,看她的眼神带着古怪和不解。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周身都是自己烟的味道。想起应该也是老人居住的多,心里懊悔。觉得自己真有点混。 郑梓家对面的邻居打开门,是一位老婆婆,见到荣焕,说:小姐,你找谁啊。对面没有住的。 荣焕起身:婆婆好,我没找谁。抬起脚想走,看着要关门的老人叫住了她。婆婆,可以联系到这家人吗,我想买这个房子。 回洲川后荣焕在家陪父母待了五天,期间荣母不断有意无意试探让她去见所谓张阿姨家的儿子。荣焕本想过完十五直接回南京复工,却假意接了电话说有业务了。 晚上收拾行李时算了算自己还有一星期假期,觉得这二十天还真有点漫长。要说她囤的假要一次性放,可以放三个多月,但是她现在二十天都待不住了。 本想直接回南京,却忽然转了念头。买票去了湘潭。 项津生说:还在洲川吗?什么时候会回南京。他的话让荣焕觉得南京才是她的家。也确实是,因为她对洲川没有归属感,华塔才是她的家。她曾无数次想逃离,只为了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最后背城而去的理由却是为了逃离痛苦。就像此刻,她说的都是回南京,不是去南京,是去洲川,不是回洲川,之于华塔却还是说到了华塔。 荣焕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霜雪点点又叠叠重重的青山,和弯弯绕绕的碧水说:我去湘潭,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南京给你的吗? 项津生讶异:你怎么去了湘潭? 荣焕看见远处湖中央有一叶扁舟慢慢游,说:还有假期。也不说多的。 项津生拿着手机,一方面欣喜于她去了他的家乡,另一方面在想如果他在兴许她就不会去了。他们其实是见过双方父母的。 荣焕毕业时荣父荣母特意去了南京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项津生那天也赶去为她祝贺。荣母私下问过荣焕,荣焕说是好朋友而已。荣母叹气,却觉得自家女儿没想过其他。后来荣焕留在南京,夫妻二人也去探望过几次,听闻平日项津生对荣焕的照顾,也会叫他一起吃饭,带g省的特产给他。参荣焕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到洲川出差,恰巧项津生也是,那时他也第一次拜访。荣父荣母以为好事将近,荣焕也只是说:行行好,他是我的朋友,别让我没有朋友。再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带朋友回家? 而荣焕见到项津生的母亲,是在他决定留在南京的工作的第一年。荣焕和项津生在吃饭,项母弹了视频,项津生接通以后说自己在和朋友吃饭。项母早前也知道有荣焕这个人,荣焕听见项母说:是和你跟我提起过的女孩子一起吗?字字句句落在她的耳朵里,荣焕好整以暇的看着项津生的面红耳热。项母说:津生,我和人家也打打招呼吧?荣焕没想到项母会突然想见自己,此前看好戏的心态变成了着急,推拒不过,又面对镜头叫了声作了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项母还要了她的联系方式。挂了电话后,项津生说:我没想到我妈会这样,你别介意。 荣焕说:不奇怪,要是我儿子不结婚身边还经常跟着一个女生,我也会想见见。她手撑着头说:项津生,你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项津生却看也不看她,语气薄凉:和谁?她就此闭了嘴。 项津生问:还有多久到? 荣焕说:晚上十点到,所以还有三个小时。 挂了电话后项津生给她发了消息,是湘潭的一些景点和价目表。 荣焕扫了一眼,因为行程仓促只买到了坐票,十个小时下来有些疲惫,闭上眼睛假寐。 快下车时项津生发来消息,说:我联系好了人一会儿接你。 荣焕说:好,谢谢。 车了车站看见有一个肤色略黑,身材精瘦的男生举着牌子等他站在车站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荣焕走过去:您好?我是项津生的朋友荣焕。 男生说:啊,你好,我哥叫我来找你的。我叫李维。说完接过荣焕的行李。 荣焕以为李维只是晚上来接她,却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带着荣焕走走逛逛,带她去了博物馆,齐白石纪念馆,万楼,盘龙观园。荣焕最大的感觉是朴素,就像火车上看见的那一叶扁舟一样,低调雅致,透露着朴素。李维会简要介绍各个景点,荣焕也会认真听。此外也不说别的。 二人走进一家米粉店时,李维说这是特色。 荣焕抢先买了单,钱又被李维要回去,他说:来者是客,何况你是我哥朋友。这两天都这样,吃什么,买什么,看什么, 李维都会抢着付钱。即便荣焕付了李维又把钱要回来还给荣焕,自己再另外结账。荣焕心下有些后悔来湘潭,因为她觉得给他们添麻烦了。她吃了一口粉,听见李维说:荣焕姐,我带你去我哥家看看吧。接触的这几天李维觉得荣焕虽然不爱笑,也不怎么亲近,但是还是很好相处的。知道她是项津生的好朋友,他就很想分享项津生的曾经给荣焕听。 来到项津生家时荣焕以为会见到项津生的父母,还特意买了一些补品。李维说:我哥说先别让你见我姑姑的。现在家里没人。 荣焕说:没人?那她来做什么…踩点? 进了家门看见整齐干净的项家,荣焕走的每一步都能想项津生在这里的样子,干净,阳光。她坐在沙发上,李维倒了水,进了一个房间:姐,你看,这是我哥的相册。 荣焕心里有点讶异,看着李维,他这是做什么?李维翻开相册,一张张讲。她看见小时候的项津生眉清目秀,眉心点了朱砂,像个小姑娘,和现在的阳刚差异太大;看见得奖的项津生,看见运动的项津生… 李维说:荣焕姐,你为什么不是过年和我哥来呢? 荣焕不知道怎么说,李维又问:姐,你和我哥只是朋友吗? 荣焕手里拿着相册,牵了牵嘴角:嗯,朋友。 李维说:但是…欲言又止,荣焕等着他说,李维挠了挠头:我哥回家时,我都在他钱包里看过你的照片。我以为你会是我未来嫂嫂。但是他又不在,还说正常带你玩就行,要避开我姑姑姑父,我也没明白什么意思。 因为她是坏人,让这段关系友情以上恋人未满,但是她不曾有二心;因为项津生知道见父母这种事情不是朋友做的,何况他还不在。 到南京时是项津生接的,看见荣焕时,他问:怎么还背了一把吉他?新买的? 荣焕说:不是,我自己的。 项津生接过行李,又想给她拿吉他,荣焕说:没关系,我可以。 饭是在荣焕的住所吃的。项津生下厨做了几个菜。又问起她怎么会去湘潭,荣焕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水土养育出了项津生这样好的人,只是这话说了就不清不楚,她说:湘潭不是小南京吗?我也看看。 项津生说:怎么,看见了什么? 荣焕扒拉了一口米饭:看见了你绑辫子然后画了美人痣的照片。 项津生感觉太阳穴跳了跳,果然没防住李维。以前他带女朋友回家,李维也给人家看过他的相册。怎么现在还来?项津生扶额,无语泪先流,三十一岁颜面尽失。 项津生坐了一会儿才走的,荣焕想送他,他说太冷了回去吧,把她拦在了门口。 项津生下楼梯时,荣焕叫住他:项津生,今天的饭很好吃。还有,湘潭真的很漂亮。 第四十章 对于东北,荣焕的记忆停留在网络上和听说里。此时在沈阳,她和项津生去了大帅府,排队的人很多,张学良先生以前用过的物品此刻在自己的眼前,还是有点恍惚。看见半山一样的住宅,从主房出来,络绎不绝的游客排队去旁边姨太太们的洋楼,打消了再进去参观的人。街上满目的是“盛京”,荣焕想名字还真是好听。曾经喜欢南京或许也是被它的历史底蕴吸引,虽被达到过却时时觉得被召唤,如今响应了这场回音。又逛了沈阳故宫,倒也真是大。两人不自觉地想起无论是出差还是路过,都没有去过北京看故宫。见到沈阳是北京的陪都,也算窥见了东北历史一隅,感叹一切岁月绵长。 两个人没有什么目的,手机搜索那一处近又赶着地铁去下一处。傍晚时来到了中街,天色出奇的好,火焰一样的晚霞铺开,微光描着云边,像复古油画。走到美食街巷口随意坐着等吃的,就餐区位置随便坐,两人把包放下占了个位置。荣焕看着一个叫“火勺”的食物好奇,说:“我去要两份。”人很多,排队时她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学生,现在在食堂打饭。取好东西后回到座位,项津生在桌子上放着两碗白腻动一动碗就会晃动的胶质物,上面放了佐料,但是看见上面的辣椒不像本地人的量,她知道项津生肯定叫老板加了很多。 荣焕说:“这是什么?”项津生搅拌后给放在她面前,指了指不远处的门店:“大连焖子。”荣焕点头,软软弹弹的口感,又有点入口即化的意味,混在各种香料里面,味蕾打开了。把火勺给项津生,说:“没想到这么多。”二人吃着东西,看了时间,荣焕说:“明天去长春吧?” 项津生抬头看她:“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会想在沈阳多逛逛,把它逛完。” 荣焕摇了头:“空几个地方吧,以后想起来说不定会觉得想念,还会有更大的期待。何况我没什么事情,你还有时间限制,那么就多走几个地方吧。”项津生说了好,又问:“那你还想去哪里,我晚上回去大致做做攻略?” 荣焕想了想,咬着筷子。荣焕低头说:“长春,哈尔滨?其实还想看看漠河,但是好像不太好去。想了想快要转去丹东,然后回南京吧?”她没听见项津生的回应,又抬头看,发现项津生看着她,在她正着身子后他又避开。 用晚餐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两个小吃也能吃这么久。项津生问:“只吃这些,晚上会不会饿?”荣焕说:“没关系。”两人走到广场中央,几个中学生一样的小姑娘捧着花走到他们面前:“哥哥姐姐,我们在做社会实践,能不能买束花呀?不贵的,价钱的嘛您看着给就行。”荣焕看见花也确实开得好,笑着点了头。项津生向前一步,付过钱以后,其中一个小女生说:“哥哥姐姐,你们真般配。”又嘻嘻哈哈的走过。两人也只能装作没听见这句调侃。 荣焕接过花,嗅了嗅,其实没什么味道,一缕头发跑出来落在眉间,项津生抬手就给她拨过去,手触及到荣焕的额头时两人对视,想起了昨晚的呼吸交缠,荣焕往后退了退,项津生收回了手。 从沈阳到长春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下车后却因为城市风格有了巨大的割离感。要说沈阳给荣焕的感觉,不是记忆里的“冷”,在她眼里东北处于漫长的寒冬里,透着冷意,底色是忧郁的。亲临后发现了沈阳人的随和,是否忧郁她不得而知,她想是否也算一种乐知天命的淡然。想着再看看其他两个省。 下车后到了酒店放好东西后,项津生发消息问荣焕:“累吗?休息一会儿出去,还是等明天?”荣焕说:“还早,你休息一下吧,然后出去吃饭?”随后试图躺在床上透过黑暗看天花板。怎么会想到来东北?只是图淡季人少罢了,安静。指尖的明灭是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她不开灯,不拉开窗帘,像是要拿香烟将黑暗烫出一个出口,便于逃离。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还有沉闷的心跳,打开手机听歌时又坠入了回忆。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都知道,早在那栋房子里,她知道了一切。又想起陈百强的故事,他们都这么熬过分离的时刻的,未亡人的身份是无奈的催化,长长久久的禁锢,靠着回忆和思念过日子。十一年,很快。29岁,很快。摁灭了烟蒂,一首歌刚好结束。 迷迷糊糊睡着,醒来发现是下午六点多,夜幕快完全低垂,到底是北方。项津生叩响了门,荣焕起身开门,抬头见他满脸笑意:“怎么样,睡够了吗,要去吃饭吗?”他果然够了解她,取了外套拿好东西后出了门。 荣焕跟着项津生走的,他去哪里,她就走到了哪里,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生活白痴。而这样算什么呢?她唤他:“项津生?”项津生回头看着她,不知为什么,那一刻项津生觉得荣焕离他特别远,远到他们无法触及到彼此,他知道他永远到达不了她的王国。他应了:“怎么了?”荣焕笑了一下,走在前面:“随便找个饭馆吃饭吧,不想逛了。”吃饭时无话,荣焕吃得很少。 项津生放下了筷子,同时伸手止住了荣焕的动作:“你怎么了?”荣焕看见自己的手被他的手盖住,缩回了手。荣焕看向他的那一刻,项津生觉得她的眼睛雾气蒙蒙的。她沉默着吃饭,他沉默着看她,两人再沉默着回到了酒店。荣焕要关门时,项津生拦住了,关上了门,走进她的房间再一步步靠近。荣焕被逼得连连后退,皱了眉:“项津生?你做什么?” 项津生却伸手把她拽进了怀里,低头亲吻了下去,吃痛之际伸手推搡,项津生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把她的双手扣住。项津生的牙齿磕到了荣焕的嘴唇,腥甜在嘴里弥漫,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卯足了劲挣脱,用力把项津生推开,挥手给了他一巴掌,手在发抖。 项津生说:“你看看我,我不是没有心的荣焕。” 荣焕的愤怒褪下,脸上显了慌乱。戳破了,虚幻的和谐在他这句话里戳破了。 项津生垂眸看着她,抬手抚向她方才被磕破的嘴唇,手指拂过,轻声说着:“他死了荣焕,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声音沙哑,带着轻微的颤抖,失望与残忍交织。 荣焕说:“对不起。”坐在地上一脸的颓丧,又说了一遍:“对不起。”身上在发抖,额头和背部出着细细密密的汗,呼吸忽而急促了起来,又断断续续说着对不起。 “荣焕?”项津生见她呼吸不顺畅,连忙俯身查看,见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项津生在房间找到一个袋子递给她:“不急,来,堵住袋口吸气。”他判断是呼吸性碱中毒,气氛被懊恼代替,伸手帮荣焕顺气:“对不起,我不应该···” 片刻后荣焕平复些许,生理性眼泪还是情绪激起来的眼泪她分不清,满脸是泪,她还在说对不起。 项津生跪在地上拥抱着她,像是祈求的姿势,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荣焕。” 旅行终止。 赶到机场时长春下了雨,飞回南京到达后南京也在下雨。 荣焕厌恶每一个下雨天。 回到南京后她和项津生快要半个月没有联系,偶尔项津生会发来消息问候,她也没有回。约了赵梵的诊疗,后来还是推了。赵梵打电话来:“荣焕,你需要住院了知道吗?” 荣焕看着日期,翻着那个写满南京的攻略:“赵医生,以前看医生的时候我以为我能痊愈的。” 赵梵说:“现在,和我到一个咖啡馆里怎么样?” 见到赵梵后,荣焕记不清她跟赵梵说过什么,也不记得赵梵和她说了什么。这段记忆几乎空白,如同当初一次次忘记郑梓。后来入院,无奈跟项津生打了招呼,叫他帮忙瞒着父母。 项津生每天下了班会到医院看荣焕,她比以前更瘦了些,眼神呆滞,有时跟她说话她会延迟很久,眼神才落在他身上。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荣焕甚至记不清日期,恍惚觉得自己离群索居的日子里便脱节了。多年的职业习惯现在磨灭,她甚至觉得被淘汰。不安全感和危机感袭来,脑子里浮现的是:逃。 出院时南京很冷,湿润的空气钻进衣服,刺骨的尖锐。回到住所后的一段时间里,作息还是按照住院时来的,可是她还是在很多个夜晚无眠。 没有工作的日子荣焕也没有觉得轻松,和傅毓晚通过几次电话,傅毓晚说:“我当你是休假,离职还没有批,要不要回来?”她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想离开南京了。” 第四十一章 项津生下班回到公寓时看见了蹲坐在他门口的荣焕,见他回来,荣焕起身,手里举着两瓶酒。他说:“等多久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荣焕抱着酒瓶说:“没多久,怕打扰你工作。” 荣焕租房子的时候,房东给了她两把钥匙。她自留了一把,由于需要出差经常不在,同时也出于信任给了项津生一把钥匙。 项津生说:“你不怕我做坏事?”荣焕看着他,眼神赤裸裸的坦率:“你会吗?”项津生说:“不会。”荣焕回答:“嗯,我信。”而项津生给她自己的钥匙时,荣焕说:“我用不着。”他沉默着收回,他一直在单行道。 ”怎么会来?吃过了吗?“他问。 拿出两个杯子,往杯子里倒了点酒。项津生又准备了点水果零食,和荣焕席地而坐,这是两个人的习惯,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更愿意坐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地板上而不选择舒适的沙发或者椅子。 荣焕点头没了话。这还是第一次在两个人沉默的气氛中有了尴尬。 荣焕举杯向他示意碰杯,项津生回应。荣焕拿出烟时项津生也伸出了手,荣焕挑眉看着他。他说:“我也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荣焕感觉到,偶尔项津生会从彼此的烟雾里看着她。 她率先开了口:“项津生?”项津生看向她,等着她的话,她说:“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来找你,要不要跟你说,但是我一直说你是我珍贵的朋友,所以我来了。”灭掉烟,荣焕脸上显出温和的笑意:“我可能对你动心过,很多次,可是我不知道是因为气氛还是因为情分。”她晃了晃酒杯,又接着说:“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你是我遇到的很好的人,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在给你发好人卡···而是你真的很好,所以我心动其实也不奇怪。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你,所以只能装聋作哑。在长春的时候你说的没错,我看不见身边的人,郑梓也死了,可是我很确定我喜欢他。我欠你很多,可是我也欠他一条命,对,我欠他一条命。我和他本不应该认识···” 项津生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等待着。 荣焕说:“我以前就很喜欢南京,其实我还喜欢更多地方,想去更多城市。没能学自己喜欢的地理是学生时代的遗憾,但是成为国际关系的记者又确实学习到了很多。我在南京的日子到现在都让我很迷恋,兴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在照顾我。”酒杯空了一大半,她又续上:“可能真的因为你,我更喜欢南京,想来我和南京都没有互相辜负。但是我辜负你。项津生,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荣焕说:“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可能会更快乐。” 项津生把荣焕的酒杯挪到自己面前,调整了坐姿,正对着荣焕,说:“我不好。我会嫉妒会愤怒会有恶毒的想法,我自私的想要占有你,想要你只属于我,想你能放掉过去即便我是备选也是首选。是,我爱你,我明白你所有的小心思。我知道你不爱我,于是我试图让你离不开我。你说我很好,只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好的一面而藏匿起我的阴暗。荣焕,一切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荣焕拿过酒杯:“是,你做到了。我离不开你,我其实非常依赖你。” 项津生也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酒液顺着杯口流淌在他的下巴、脖子。他说:“你想离开?” 知道答案了,却还是在听见荣焕的那一句“对,我要离开南京了。”把心脏豁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好奇怪,不疼,好奇怪。 荣焕向前展开双臂拥抱了他:“项津生,你很重要。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双手无力的回应,却明白此刻的拥有是以后长久的失去,用力记住她此刻的体温和她的味道。他没有问她会去哪里,因为知道她离开南京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在两端。 荣焕走时快到零点,她说:“不要送我了。”他站在玄关处,点头。 荣焕回到洲川在家里住了好一阵,荣母说:“怎么,又休假了?”荣焕说:“你不是老怪我不陪你和爸爸?”荣母点她的额头:“不是怪你,是怕你照顾不好自己。虽然津生在,可是你们也需要各自忙碌。”荣父在一边应和:“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三十了,还不考虑成个家?”扁着嘴,胡子被吹起来。 荣焕听着头疼:“您二老再这样我可走了?” 两老口不再提。 之后的日子里荣焕会和荣母逛街买东西一起做饭一起护肤,会和荣父一起修剪花草一起外出锻炼。她买了许多补品,放在家里,写了便贴和食用方法。又时刻叮嘱叫二老记得定期体检,小病赶紧医治以免拖成大病,去买了各种保险。 又待了几天,动身去了华塔,走前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房间,那是她在南京多年的存款,自留了一些生活费后剩下的留给了父母。 见了宋哲明和秦霈,给他们的孩子买了衣服。是个女儿,取名为宋惜陪,宋哲明说惜陪是值得珍惜的宝贝,同时也希望他和秦霈能执手一生,陪伴到老,谐音也是珍惜秦霈的含义,当初取名字时也想过,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用这个名字。 荣焕抱着小惜陪,说:“宝宝,你有很爱你的爸爸妈妈,以后你也要爱他们哦。”她亲吻小惜陪的额头:“我也很爱你,我是荣焕姑姑——”小惜陪不会说话,扭动着哼唧了几声。 吃了饭后她回到了嘉安巷,打开了新一栋三单元302,曾经是郑梓的家,现在是她的。 买下房子之初,郑梓的母亲问:“荣小姐,这是老房子了,你确定要买?”荣焕看着两鬓斑白神情慈爱的郑母说:“阿姨,我看您也不住在这里了,可否就卖给我?”郑母是犹豫的,因为这是郑爷爷的房子。后来荣焕软磨硬泡多天才让郑母松了口。因为是老破小,价钱也不是很贵。 买下后荣焕打扫了卫生,家具都还是完好的,只是已经老旧。 荣焕觉得像回到了十三年前。 她在华塔过着类似隐居的生活,尝试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多数时候是失败的。 后来胡思乱想的次数多了,询问黎净优是不是还缺人手,黎净优说:“荣大记者?您这是闹哪一出?”后来去了空对月,荣焕说:“以前的饮品换了啊,那我得从头学了。”黎净优说:“总是要有新产品的。”黎净优说自己要结婚那天,荣焕辞了职,从黎净优这里赚来的工资转头也给她买了新婚礼物。她说:“恭喜你啊净优姐,希望···一切美满。”黎净优说:“婚礼真的不来了吗?”荣焕说了抱歉,黎净优想,荣焕越来越像一个旅居客。 某天逛街时看见了一家纹身店,荣焕踌躇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只有一位男员工,他说:“您好,请问···”话没说完,荣焕说:“纹身。” “筑良哥。”男员工说。荣焕循声望去,筑良?她一眼认出了来人,笑着说:“白医生?”医生变成了纹身师,挺大的反差感。 白筑良刚准备进后房,听见荣焕的声音又看向她。荣焕说:“我是以前华中的学生,高二文一班的荣焕。” 白筑良问:“你想好纹在哪里了吗?” 荣焕说:“左边大概心脏的位置。” 衬衣露出了左边肩膀,用纹身店给的毛巾盖住了身子。荣焕看着带着口罩的白筑良,目光又落在操作间的其他地方,看天花板,看目光可及处的墙壁上贴着的纹身海报,尽量忽略密密麻麻的疼痛。 荣焕去了厕所,褪下衣服看见左胸上的幽灵图案,抬手小心翼翼的抚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纹身,看见店时便如此做了。 白筑良看见走出来的荣焕问:“喜欢吗?”荣焕点头道谢,她说:“白医生,您为什么会···做纹身师了?”白筑良一如曾经的温和,却带了点浪子的气息,他说:“当医生的人学纹身很有天赋的,手稳。”他又说:“难为还有人记得我,你是第一个来的华中人。”荣焕笑:“肯定记得,毕竟上学时期我就觉得您很帅气。”寒暄一阵后走出纹身店,荣焕想,怎么还是这样痛呢。 穆姿发了去法国演出的动态,荣焕点了赞,穆姿就马上发了消息来:“最近怎么样宝贝。”荣焕说:“一切都好。”又加了一句:“我在华塔。”穆姿说:“回国后我就回华塔,好久没见你了。”于是过了一个星期后,二人碰了面。 荣焕和穆姿躺在一张床上,她听见穆姿聊舞团聊舞伴,最后聊到和黎曜。她们聊了很久,聊到了天亮,两个人又睡到了傍晚。 穆姿走后荣焕给景晖写了邮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掉的联系,但是知道她们不会再见了。她删删减减,改来改去,最终成了寥寥数语: 景晖: 近来可好? 我辞职了,也离开了南京,给你写这封邮件的时候已经在华塔。我还以为我不会再回来,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在这里,曾经逃离的地方变成了自己的避风港,好神奇。前段时间看见你的朋友圈,你好像已经在俄罗斯了对吗?俄罗斯好玩吗,听闻俄罗斯人不爱笑,但是我想你在的时候一定也给身边人带去了无数灿烂。 回华塔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我们的曾经,那时说的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可以住我们两个人,你会有我家的钥匙,我也会有你家的钥匙。但是我的房子不大,很小。 我很想你。异国他乡照顾好自己,望你如你所言,过上如愿自由的生活,光明灿烂。 盛夏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去了华中,只站在门口,看着“华塔中学”四个大字,然后离去。路过林荫道时抬了头,合欢花开了。 第四十二章 “请问是项津生,项先生吗?” 房间里没有开灯,项津生躺在了地上,接到一个电话,他回答:“是我。请问什么事?”声音有些沙哑。 “您好,我们是xx家具的,您今年三月份在我们这里订的劳伦斯沙发到了,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送货上门。” 项津生想说话却无法开口,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正被打气又漏气的气球。头埋在双臂间,压抑的哭声从嗓音里传出来。 “你的沙发不舒服。”———— “那你下次帮我把沙发换了得了。”———— “好沙发挺贵的你等我攒攒钱。”———— 回忆绵长,回声在脑海盘旋,混合他的哭声。痛苦终于决堤在这一刻。 项津生是在十天前接到宋哲明的电话的,宋哲明说:“来洲川,快一点。荣焕···找到了。” 项津生只觉头脑空白,无法拼凑也不能理解,行动比思想更快,头脑混乱中已经买了去g省的票。 他是第二天到的洲川,到了荣焕家看见了满头白发的荣母和一脸苍老的荣父,看向供桌上的照片觉得世界像颠倒了一样,荣焕疏离清瘦的脸在相框里,默然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秦霈在宋哲明的怀里哭,穆姿肿着眼睛说不清的疲态,还有一个是项津生在照片里见到的景晖,傅毓晚一身黑,纵然平时凌厉如她,此刻也被涌入的悲伤包裹泪流不止。房子里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他突然也不认识照片里的人,那不是荣焕。脑子里一阵眩晕,止不住的踉跄,是宋哲明过来扶住他的。理了理思绪,他走到荣焕父母的面前:“叔叔,阿姨。”荣母看见他止住了泪流,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津生,我的幺女没了···荣焕···没了。” 荣焕打开录像机时还叹了一口气,面对镜头时还极其不自然,照着稿子念了半天还是念错了词,后来索性扔掉了稿子,重新点了录制键: “啊,没怎么录过像还挺别扭的。原本还准备了稿子,但是现在还是直接说好了,想到什么说什么。”语序不是很连贯,语速也有点慢。 “爸、妈、津生、哲明、穆姿、霈霈、景晖····你们还好不好?我希望你们好。我过了一段很安静很平和的日子,虽然很多时候服用的药物提醒我其实并不平和。我最近总做奇奇怪怪的梦,但是醒来的时候大多都记不清了,如果你们见到我本人肯定会觉得我现在很像鬼。 爸妈,很庆幸这一生里可以做你们的女儿,好像陪伴你们的时间很少,好抱歉。记得定期去做体检,保持健康,我给你们买了保险,之后会有人和你们业务对接的,不过不要随便接电话。我在你们房间留了一张卡,里面是我这些年存下的一点积蓄,一直拼命工作还是有很多收获的。你们有时间记得多出去走走看看。 项津生,好久不见。好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因为你我会很倒霉,现在想想我是把运气都花在遇见你了吧。好希望你幸福,欠你一句谢谢,你要收下。项津生,我很想你。 哲明,霈霈,看见你们这样好我也放心啦,美满永存,保护好惜陪,她长大以后一定很漂亮,我希望她永远美好。我会永远祝福她。 穆姿,谢谢你陪伴我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说你很漂亮,像一只蝴蝶,我很喜欢你。穆姿,你要握住你所有的幸福,所有陪伴的人都值得你的守护。 毓晚姐,一直以来你都对我照顾有加,不得不说因为你我才喜欢的这份工作,你会经常批评我,但是也不吝夸奖,有所成就仰仗你。毓晚姐,你真的,是我最好的老师。 景晖,你在看吗?你应该在看,毕竟你以前不会落下任何一场热闹。如果你在看,不好意思让你以这种方式和我见面。景晖,你快乐就好,真的。 原谅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女儿、朋友,但是我的坚持已经到头。很久以前就有过的念头,如今成了号令。说抱歉的话似乎不能消解,可是还是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似乎只能到这里了。” 她站起身来鞠躬。又坐下微笑着挥别。 收到视频的人都在寻找荣焕,他们不知道荣焕住在哪里,也报了警。项津生后来和穆姿联系上了,把宋哲明的电话给了她,穆姿说:“荣焕,住在嘉安巷。” 警察和宋哲明一家先赶到的嘉安巷,来到郑梓曾经的家宋哲明的觉得心里像放置了一个发霉的橘子。打开房门时听见了叮叮当当里藏着的山山水水的粤语歌,是一台黑胶唱片机播放的音乐。靠近荣焕时,能闻到她房间里的檀香。 宋哲明说荣焕走时很平静,像她平时那样淡然,穿着十八岁时景晖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那件礼服,裙子不合身,甚至有些宽大,化了妆修饰过后还是一派的清瘦身体也发黄了,如同凋零飘落在地上的玫瑰花瓣。那时,一只手抱着一个本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发旧褪色的二人合照。 床头上放了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落款的时间是8月28号。 宋哲明知道这个日期,知道一切,因为那天后他和荣焕去了一家医院调理和心理干预,而此后荣焕被困了十二年。 她知道她会被发现,被怀念,甚至被埋怨,也会变成某些人、某个人痛苦的源头。她知道一切源于那个大雨倾覆的天台,是她没有挣脱的牢笼,是她十二年来麻木中祈求静谧时策划的一场逃离也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于是,她安静等待,直到了结束一切说再见的时候。 第四十三章 项津生暂停了一段时间的工作,那段时间里他不似以往那样自律,也开始了日夜颠倒。曲着身子在沙发上学习荣焕的样子抽着烟。起身去厕所用清水洗了洗脸发现自己竟然长出白发。才三十多岁原来也会有白头发了。工作起来的时候没发现,现在休假感觉到了疲惫。失眠的日子里他在想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想,连荣焕都不想。 和大多数人的做法一样,颓废难过时房子里会乱,瓶瓶罐罐倒在地上桌子上,烟灰缸里装有很多烟蒂。项津生在想不会抽烟不喜欢喝酒的人是怎么捱过来的。哦,他以前也不喜欢抽烟的,那次跟荣焕要烟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天赋。 那么荣焕兴许也是这样。 于是他也开始长久地浸泡在一次次暗不见光的黑夜和一次次让人发寒的潮湿里。 不想一个人待在南京,便回了一趟湘潭。 项母问起了荣焕,项津生好像面对母亲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显得有些迟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荣焕离开了。”是事实,但是隐约透露她会回来的希冀;“荣焕不会来的”,和上一句异曲同工;“荣焕死了”断了所有的路,强迫着让他接受事实。于是他说:“荣焕选择了她的方向。”好像这样也能宽慰他自己。 李维问:“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项津生没说话,回到房间翻开了自己的相册。他在想李维是怎么跟荣焕讲解这些照片的。他也在想,会不会她也会笑着看。他们没有合照,他只有一张她抱着猫的照片,夹在钱包里。但此后再也无法知晓她的样子。他记得他说荣焕要长命百岁的,上天好像没听见,只给了三十年的光阴;荣焕说五十岁就好,那时应该体验过很多了,她食言了。 没几天后回到南京。 项津生记得他已经和荣焕把南京逛了个遍,很多次。从她拿着一个本子到后来两人轻车熟路得知晓要去的目的地的车次和景点的开放时间。他自己复制了一遍行程,吃了荣焕喜欢的甜食,梅花糕、糖芋苗,糕团、桂花汤圆;吃了她经常当饭吃的汤包;又去了一次宏觉寺,他在想荣焕有没有许愿,但是他没有。遥远的记忆捕捉了飘渺一线,想起了先锋书店。时间过的太久,找了很久,终于他在最不显眼的地方看见了荣焕的信封。那一天他读着这封信,一遍又一遍,而后放回原位。 后来收拾了行囊去哈尔滨大致走了走待了几天后到了漠河,没到时候是没有极光的。项津生想,荣焕想象的东北应该是这样的吧,以忧郁为底色的东北。生活是乏味的,人们乐呵呵的忍受所有枯燥。活成了艺术家,恶劣的环境里亲手雕刻美丽,冰雪就成了艺术品,再去感受大自然带来了震撼。又转去了长春,多待了几天。上一次他和荣焕还没来得及多看看,就离开。把长春的大景点逛完了,去净月潭那天他在那大片大片的森林里驻足,看着远方下沉的落日。和夏天的不一样,原来可以在茫茫的寂静里有那样绚丽的落日余晖。他走到了夜市,去了热闹的桂林路,吃过一家火锅鸡,不是东北的口味,可是他知道荣焕应该会喜欢的。后来折去了大连和丹东后到达了沈阳,逛了一遍大帅府、沈阳、故宫、中街,他依旧没有逛完,希望之后还会有期待。最后一餐买了一顿火勺,回到了南京,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后来,项津生每年元旦会去一次洲川看看荣焕的父母,再独自走进每一个深冬。 “亲爱的佳雯: 近来可好? 好像所有人的每一封信的开头都会是这样的问好。那么我也先说,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基于我希望你可以更好,或者是不好的时候可以变好。终于来到了南京可以和你对话,与你结缘是那个陌生人说很想你,id我已经忘记了,却记得他文字里说想念的你。几年后,我也在南京给你写信了。 佳雯,我在南京的生活很平静,困扰时有,但是这种城市梧桐树下的安静让我被治愈。我想我也有在慢慢变好。我依旧没有习惯人群,但是学会了自洽,当然某些时候是失控的。我想你一定很美好,才会让人念念不忘,你的名字很有魔力,每次这样念着,仿佛在和一个老朋友对话。 我有一些好朋友,在中学相识,他们保护着敏感懦弱的我。哲明总爱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但是时常耍宝的他也确乎暖心,他和我度过了一段黑暗又破碎的日子,我也真的觉得他像哥哥一样,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也希望他可以一直快乐。景晖是我的好朋友,我很想说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现在竟然这样没底气,要说我从她身上学到的一定是依赖。外人看来总是跟我撒娇的她一定是依附我的那一个,实际上我的心理上最为依赖她。我以后会买一套房子,钥匙有她的一把。穆姿是意料之外,她美好而脆弱,我时常说她像蝴蝶,她说想和我成为朋友但是不能,可后来她一步步靠近也攻陷了我,温柔其实也是一种武器对吧。现在我认识了项津生,他很好,我想他会是我在南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不知道我们又能交往多久,毕竟我确实不会联系人,不会维持关系,因为我没底气让人觉得会需要我,但是在南京,我希望他是需要我的,因为正如现在我也需要他一样。 我希望我的这些朋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样就很好,就算此后也真的分道扬镳也没关系。 你也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吗?有的话希望得偿所愿,没有的话也很好,喜乐忧愁会在自己身上。和郑梓相识于17岁,那时候时间真慢,数着每一秒的实则都在期待,但见面了就能体会到时光飞逝。我们相知的两年里,短短相恋了31天。只是···不能随便带流浪猫回家,你不知道它会让你开始怎样一段故事。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好起来,或者什么时候好起来。 来南京后我遇到过一个人,模样和郑梓有些像,有一天他和我介绍自己,星座爱好···让我恍惚了好一阵,侧身站着的时候总让我想起郑梓在华中和巷口等我的时候。但是我在我透过他看郑梓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这样一个阴暗的人,发现他的不忠成了我的借口。但是这却让我更想郑梓。 “他来到我的世界”这句话还挺有诗意的,但对于我和郑梓来说,是命运翻云覆雨后的捉弄。来终结一切的是生命,兴许可以到此为止了。佳雯,你知道《锁麟囊》吗?那时听郑爷爷的收音机在放这个京剧,我便喜欢了一段唱词: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想当然的,我以为是爱恨纠葛,来南京后看了电影才知道是一个关于知恩图报真挚友谊的故事,你看我可真肤浅。但老天爷的教训亦是如此的,我便将这唱词记忆牢记,并劝自己悟得兰因。于是我告诉自己学会接受得失。但是佳雯,我会赚很多钱,安置好一切。一年、两年···或者更久,不得而知。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外界的力量只是辅助,我需要把自己独立出来,让我成为我。也许吧,我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佳雯,彼时我跟郑梓约好,我们会一起来南京来告诉你有一个人背着你向全世界宣告对你的思念,现在我带来了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成长的代价是什么,一切的渐行渐远里充斥太多无可奈何。从你,从我,从千千万万来来往往的人里,我忽然发现原来离别才是人生常态。 第四十四章 这本书的上半部分已经完成。 起初因为一些条款和规定,以及上不去的流量或者是阅读量都让我几次想要放弃这本书的创作和写作,但是写着写着的过程当中,我自己是舍不得放弃的,因为我很爱我笔下的人物,不管我给他们的设定或者是结局是如何的,都想要把这个故事完成,不管好坏。 零零散散两个多月我也写了10多万的字,所以这算是坚持下去给我自己的一个交代,也给荣焕郑梓项津生景晖宋哲明····一个交代。 因为崩盘的流量、阅读量等等一系列的原因,其实都让我怀疑我自己的创作能力是不是还不能够写小说不能够创造我想要的那种世界。譬如我的文笔撑不起来,我的想象力无法丰富,我的能力没有达到,我能够把这个故事完成。所以每一次的写作都是我将自己打碎又重塑的过程。其实也怪我在写小说的时候,基于一个念头就把这部作品开了篇,以至于我没有拟大纲,没有想细节,没有记录任何东西,只是这样每天打开电脑就进行创作了,所以进行的过程非常艰难。这给我提了一个醒,就是如果以后还是想要进行创作的话,需要提升自身文学素养以外,还需要给自己打一定的地基。不过写到现在,虽然说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可是从来没有过后悔的念头。因为很多时候是我在和我笔下的人对话也挺开心的。 我希望我可以一直写,一直把自己的能力提升,把自己的想象力提升等,让自己写的人物更有血有肉。 这个故事基调其实不是特别高,甚至有一点灰色,我不知道我写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营造出那种氛围,可能能力也确实只能在这里。但是完成2/3或者1/2我不知道,因为没有大纲,我目前也写出了我想要表达的一个小故事。后半部分基于自己的灵感或者是想着怎么把所有漏洞给补齐再加上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等等一系列的原因可能会更拖沓。 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当然也是希望有人看的,可是因为我也算是一个新人作者也在学习,所以无论之后流量是怎么样一个情况,我依然会继续写,直到把这本书完成。直到把这个故事讲完。因为我还想要创作更多的故事,把故事写好,这一篇算是我的练笔吧。 写书的念头基于自己喜欢创作是肯定的,也希望自己有那种很好的流量,但是我可能是流量绝缘体,确实起不来,所以我还是会放慢一点。 写作或者说是创作是一个痛与乐并存喜忧参半的过程。而这两个月期间我就经历过许多这样的时刻。也确确实实是基于在我每一次放弃的时候,想着我和他们共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所以我舍不得,想要把这个故事完成。写下我觉得不错的章节或者是其他部分我都会在想要是有一天有很多人来看我的故事,那就好了。我希望荣焕和郑梓是能够得到关注的,也希望有一些朋友可以在这里面找到一点点的共鸣,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点,那么这个时候我觉得我是成功了的。甚至到现在也没有人给过我任何评论,其实还是比较失败的。但是我还是这样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就慢慢来吧。我再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呢把后半部分给慢慢写完。 这一次要写郑梓的故事了。 第四十五章 华塔的夏日来得迟,雨倒是不曾晚到过。风一吹,雨水稀里哗啦的就散在了皮肤上,走动几步便会觉得起了凉意。暴雨将歇又是一片晴朗,带着雷雨后的余韵,闷热未散,热流会把整个人体包起来,让人止不住地心烦气躁。 郑梓醒来看见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他记得自己是在下午三点躺下的,随后便坠入不见底的梦境。六个小时的睡眠敲碎了他的一场梦,生活回归原点,回到最初。只是无法再延续彼时温暖过往。他甚至无法再去回溯过去的两年,离开又回归,记忆刷新又联接,一切像是一场上帝玩乐的游戏,他被创造出来闯关,经历变成了一个个只是写好的程序,他无法更改只能履行。 记忆中的檀香味道、那张淡漠又偶有笑意的脸、刻有名字的红色吉他、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随意下的车站描摹出来的华塔模样、写有文段的木牌的咖啡店……记忆毫无遗漏地被保留下来,而在知晓始末后他的纵身一跃也将一切终结,于是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认识荣焕,只有他记得荣焕。 荣焕呢?那么…荣焕呢…… 你会把我忘了吗?郑梓说,没有人回答,他的声音又兀自响起:那你把我忘了吧,这样也很好……真的荣焕。倒在床上,双腿搭在窗边,郑梓看着天花板在想这两年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手指触到了枕头底下的本子,他够了一下,把本子拿出来,翻开时心脏还是不可避免的抽搐着疼痛。摊开看,也不过是少女的心事,盛满了爱意,对他的爱意。 因果循环,谁先注意谁的,谁先记得谁的,谁先爱慕谁的,谁先忘记谁的,谁先害谁难过的。他怎么去计较,他没法儿去计较。翻开本子,回忆在脑海走马灯似的放映,记忆像是打开了洪水闸门,亮着白光便把人卷入洪流之中,再受一遍让人眷恋的悲喜。 两年前—— 你给我滚!我为什么会嫁给你这种男人,我真是瞎了眼了。你去和那个婊子过吧,你去吧! 你以为我想和你过!你以为我想来!你不求我我怎么回来?你现在少在这里泼妇骂街! 郑梓放学回到家才拿出钥匙就听见了熟悉的吵闹,麻木地把钥匙插进了门孔里,刚打开,玻璃杯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从额头上划过,他伸手触碰,黏糊糊的血快要流淌到眼睛。 郑母跑到他面前摸着他的头:儿子,儿子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带你去医院… 看看你干的好事!郑父的声音响起,郑梓觉得,和刚刚的玻璃杯一样,声音突兀又惹人烦。 “我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想怎么样?” “那你最好把他打死你就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了!” 郑梓开口:“是啊,我死了,都好过呗。”隐忍的愤怒,贯穿了无限冷漠。 去了医院做了处理,回到家看着屋内一片狼藉,他转过身看着跟在他身后的父母:要离就离吧,吵来吵去的烦。我去华塔和爷爷住。 郑梓撂下一句话后,回到了房间,走到书桌前拿起曾经拍的全家福,狠狠地朝门外客厅砸去,再猛地把门砸关上。他听见客厅传来呜咽声,夹杂着叹息。 “你砸给谁看?这个家简直没眼看。” 都他妈的完蛋。 郑梓带去华塔的行李不多,正值夏天他也就带了几套夏天的衣服,除此以外就是烟。买了瓶水和一瓶可乐就往车站去。洲川到华塔的车程不长,耗时也不久,三个多小时而已。 临行前父母都来送他,他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隔绝一切寒暄。假,太假了。他不理解既然连将就和搭伙都做不到了,还要这要死不活又名存实亡的婚姻做什么。他们也不爱他,成天不着家,哪里管过他的死活;他们也不爱彼此,工作之余,一个万花丛中过叶叶沾身,一个花天酒地想当赌神。郑梓想,当年他们的结合有了自己,是二人没有措施的过错。 电话响起来是爷爷的号码:“爷爷。” “阿梓,到了没有啊?” “嗯,还有十多分钟就到站了···嗯,我认得路。啊···行。好,不太饿····嗯。” 郑梓走出车站的时候华塔的天就阴了下来,他看见车站广场前吆喝的小贩像是小学八九岁时和爷爷住的那两年一样热闹。此刻心里抹去了在洲川时候的浮躁,但是眼下的吵闹还是让他皱了眉。打了车往嘉安巷驶去,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跑回家时闻到了爷爷做的饭菜的味道。 爷爷拖过他的行李箱:“累不累啊?”郑梓弯了一下嘴角:“还好。” 回到饭桌上爷孙二人无话,气氛却是融洽的。爷爷给他夹了菜:“休息一下,后天就去学校了。”郑梓点点头:“知道了爷爷。”他又找不到话说了,爷爷倒是也不介意,又自顾自说道:“你一会儿去你卧室看看,还缺什么,明天我们去买。”郑梓拿起水杯和爷爷的养生酒碰了一下:“在家里才不会缺我的东西。” “在家里.”斟酌一下好像没有错,好像和爷爷在一起才有归属感,如果奶奶还在世,一切会更加圆满。而在洲川的家,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不得已和他这个有着儿子身份的人配对凑合的三角支架,以为不会散,抵住一个角之后,就七零八落了。 华塔中学新高二年级开学已经一月有余,来到新班级时,底下传来小小的呼声。“哇,新同学吗?好看诶”。班主任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又对郑梓说:“你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郑梓因为齐刷刷盯着他的几十双眼睛觉得不自在,让自己做好表情管理后说:“我···叫郑梓。”简洁,疏远,无余话。班主任脸上也有一点错愕,没想到会这么快结束,然后背着手:“哎,好好好···郑梓同学是从洲川中学转来的,本来应该早点报到,但是有事耽误了今天才来。虽然才加入咱们文一班,但是也要多多照顾互相帮助。”他转头看向郑梓:“你坐倒数第二排那个空位吧。”郑梓颔首,走向了座位。 同桌是个男生,他把书挪到了中间:“诶,我叫宋哲明。”郑梓点点头:“你好。”然后看向了讲台,眼睛看着老师的嘴一张一合,思绪却飘荡到了外太空。偶尔会感觉到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不自在,没忍住皱了眉。耳边传来宋哲明的声音:“小女生都这样,你会被讨论好几天。”郑梓没这茬,倒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这儿有什么人少的地方吗?宋哲明拿起书挡住脸:“你要干哈?”学着东北口音,却有点别扭。 粉笔头砸下来的时候宋哲明因为惊吓踢出去的脚把桌子弄得东倒西歪,讲台上的班主任说:“宋哲明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后面?现在倒好,来人了你又开始说了,你是不是想来讲台上?”宋哲明摇摇头,小声:“果然是焦点,怎么都会吸引人。”郑梓挑了一下眉,在确认他的谦逊会不会盖过他的自恋,然而并没有。郑梓看着讲台,不一会儿感觉到一张纸条搭在了他的手背上:你去人少的地方要干啥。郑梓拿起桌子上的笔,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宋哲明会意,嘿嘿嘿的笑。 “宋哲明!”老班气势如虹。 “有!”宋哲明立马起身站得板正。 郑梓想,手上的动作是白做了,也不知道他一天天乐呵啥。 诶,来,这儿。绝对没人。大课间宋哲明把郑梓带到了医务室背后,俩人坐台阶上。宋哲明问郑梓:洲川中学不是很好吗,干什么要来华塔? 郑梓侧着头点燃一支烟,见宋哲明不抽就自觉离他远了一点,随口说:没人性,太累了。 宋哲明了然似的点点头:也是,毕竟省重点嘛。又挪近了点,郑梓觉得他有点缺心眼看了一眼也没说话,听见他说:你放心好了,一般啊没人绕到这后面。不过咱们校医挺帅挺年轻,会有好多小姑娘来看他,你来的时候避着点,绕过来就没啥。 医务室是个废弃工厂的车间改造的,背后空地四四方方一隅而已就过了围墙。 郑梓说了句谢谢。心里赞叹宋哲明自来熟的能力。他对宋哲明说,别人都不来,那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宋哲明悠闲地晃着腿,右手伸出来指着对面的墙:看见没?逃课啊!翻出去是小吃街。高一刚开始的时候华中还不这么严,我又不想学理科加上我在那个班化学老师太烦人了,我就出去了。有天随便逛了一下,翻墙翻到这儿了,我就时不时从这儿走了呗。 郑梓抖了抖烟灰:下节什么课? 宋哲明想了一下,说:数学。郑梓说: 诶,你不会也想逃课吧?你才刚来就要冒险?郑梓把烟头摁地上灭了火,拿起烟蒂往外走,边走边说:我等理科课。反正会考完,再也不学了。宋哲明跟上,拍了拍他的肩:俺也这样想。但是吧……话没说完,打了铃,两个人又跑回了教室。文科班男生少,一班勉强算多的,二十个,比女生少了八个。宋哲明自己又被调到了教室老后面,没人理,现在来了个郑梓现在要可以排遣一下,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下午有一节物理课,物理老师大腹便便,冷漠寒铁脸,眼镜滑到了鼻梁,看人时眼镜往上,显得有点滑稽。眼镜一推,神色立马肃穆,说着方言,声音洪亮:都好好听啊!再打瞌睡我看你们会考怎么过!随后把说话的,打瞌睡的都挨个叫起来站着,郑梓知道了宋哲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郑梓来华中的一个多星期,就迎来第一次月考,考完逢着清明放假。班长赵芝灵拿来考号时,宋哲明跳过去看了考号。又慢悠悠回座位,长叹:我以为我们会离得近,还能看看。 郑梓说:远吗? 宋哲明转过来看着他,手撑着头:兄弟,不是远不远的问题,是我俩不在一考场。郑梓点点头不接话,开始过目录,脑子里拟了个大纲,想着重点圈一下,这几天再温习温习。 月考卷是华中自己出题,题也不太难,洲中比华中开学要早,很多东西都已经教过了。郑梓的学习态度一向很好,学习心态也很好,成绩在洲中时也未落他人下风。温习的几天也没有太大压力,考试时答得从容。宋哲明问:怎么样啊?郑梓说:还好。宋哲明又说:华中出分可快啊。咱们后天放假,明儿就能出成绩。果然是过清明咯——悼念的还不知道是谁。 果然,第二天出了成绩。语文课上老班脸色不好,声音也没有温度:这次是分科以来第一次月考,算是给大家摸个底。很多同学分科来时名列前茅,这次月考不忍直视,自己最好找找原因,别成天不着四六的!眼睛盯着宋哲明,宋哲明立即好宝宝坐姿。班主任顿了顿,又说:郑梓这次表现得很不错,成绩都挺拔尖。我看了,单科排名里地理最好,咱们班第一,年级第四。就是这语文,可有些拖后腿刚刚过平均分。正了身子:郑梓,你语文是不是没写完。郑梓站起身:……是。作文没够字数。老班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宋哲明把脑袋走到郑梓那边看他卷子:好家伙,你才写了六百多个字,时间不够? 郑梓转着笔:够。但我嫌麻烦。 宋哲明语气凉凉的:控分? 成绩单传阅到他们这一桌,宋哲明看了眼自己就递给郑梓。郑梓瞥过去,宋哲明的其他科目平平,数学很好,最后一道大题没写分数也在一百二十多,郑梓联想到老班的话,也对他说:控分?宋哲明大咧咧往后靠:我谁啊?天才——郑梓笑了笑,懒得理他的臭屁。 总算到了放学,放假开始。郑梓看了眼时间也不想回去太早,来到车站随意上了一辆乘客较少的公交车,这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此刻阳光大好,和煦温暖,风吹进窗口,也是柔柔的。 和他记忆里的华塔不像了,小学因为父母工作忙无法照顾他时他就来华塔和爷爷住。那时的华塔人不算太多,高楼自然也不多,城市翻新这儿一个坑,哪儿被蓝色隔离板挡住,整个城市外貌可以用混乱形容。后来他被接到了洲川,假期时爷爷奶奶也会去洲川住一段时间,而初二那年奶奶因病去世,才来华塔。后来忙于中考,进了洲川中学后又是住校制度,来华塔的机会更是大大减少,寒暑假时来待几天又忙着回去到现在。而今自己来华塔生活了,还算有机会再看华塔面貌。没有洲川复杂,点与点间距离也不算太远,高密度的植被覆盖让整个华塔城像一个大花园,安静又慢节奏。 第二天郑梓和爷爷起了个大早去给奶奶挂亡灵纸,表慰意图安灵。这是奶奶去世多年以来,郑梓第一次来给她扫墓。他在墓前磕了三个头,暗说自己来迟了,他知道奶奶会听见他的心声。供奉时爷爷无话,动作有些迟缓,郑梓打量向来矍铄的老头子因思念亡妻而感苍老。郑梓看见自己的爷爷从随身口袋里拿出一个便携的收音机,打开放了一段戏。他知道这戏,叫《锁灵囊》,奶奶生前爱听爱唱爱看。他想该留一点时间让爷爷和奶奶叙叙旧。就自己悄悄隐在身后,往别处探。也在疑惑,相濡以沫恩爱了大半辈子的爷爷奶奶,怎么会有个薄情又多情的儿子,他爹。 恍惚间已经走到另一处,眼睛瞥到一个墓碑,照片上是一个女人,长相清秀,嘴角轻轻弯起,似笑非笑,眼睛里透着点冷。看生辰去世时也才三十岁,墓碑上有她的名字,蛮少见的姓氏,姓荣。 女人的墓前有祭品,许是有人来过后离开。一阵风吹过,一张纸屑盖住了女人的脸。 郑梓说:冒犯了。伸手取下,随后转身离开。 第四十六章 郑爷爷是社区乐团的二胡手,也会吹笛子,打锣鼓。一群老年人约好早晚到排练室排练两个小时。说是排练室其实也不过是嘉安巷以前的乒乓球室,后来桌子移到了室外,房子空着,社区就改造成了老年活动中心,做了隔板分区。一边是老年乐团,一边是麻将桌子。乐团的爷爷奶奶们排练累了,还可以上麻将桌子搓两把;奔着打麻将去的老伙伴们还能在大弦切切中来一次酣畅淋漓的对决,好不快活。郑梓一次帮爷爷送钥匙时去过,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景象,打麻将的还有伴奏了,乐队的还能见证下一代雀神的诞生,两边人都习以为常,极为···和谐。 晚饭后郑爷爷去了乐团,郑梓一个人待着觉得无聊想着也去消消食,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后再回来巩固巩固功课。走到楼下时刚想出巷口,无意往巷里瞥,瞬间也好奇巷口里面的景象。也不特别,不过是华塔风格的单元楼排排队,螺旋纹的钢筋竖着做了防护栏,窗子的玻璃有蓝色的也有无色的,雨棚窄窄的支起来搭在窗头,水泥灰色的楼面会在楼侧张示楼号和邮政编号。 郑梓穿过了几幢楼后在一个暗巷口停下,他在暗淡的光线中捕捉到一团小小的身影,抬脚迈了步子,走近时和料想的一样,果不其然是一只猫。一看是灰色的幼崽猫,眉心晕了一小块白色,鼻头红红的。还注意到一旁有一小盒牛奶,一个矿泉水瓶的盖子里有剩余的奶液,旁边有一截火腿肠,和掰小的肉粒。他俯身抱起毛团子,毛团子惊恐的嘤嘤叫着,甚至没有睁开眼睛。郑梓曲着手臂,将它圈在怀里,温柔地摸着它的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也没人要了吗?”随后也拿起放在地上的食物尝试着喂毛团子,毛团子扭动着身子,郑梓吹了吹它的耳朵,它就安静了下来,随后又开始叫,张嘴时郑梓看见了它的虎牙,伸出了食指想要摸一摸。竟然在脑子里脑补了它咬下去牙齿穿进肉里的感觉,嘶——要打狂犬疫苗吧。 转身欲走时,抬头看见了一个女生拿着一个纸箱子,想必牛奶和火腿肠也是她拿来的了。郑梓看见女生一点点靠近,借着巷口外漏过来的灯光,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修得弯弯的眉下是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抿着的嘴巴渐渐松和后因白皙的皮肤显出来的是更瞩目的红。她站在几步开外,他起身,礼貌颔首,算打了招呼。正想开口问她是不是要收养这只猫,却被她抢了话头:“你会把它带回家吗?”声音微不可闻的抖。郑梓犹豫了几秒后说:“好,我带它回家。”她既然开口问就是有不能带回的理由,他也不必再追问。女生屈身,放下桌箱,纤细的手腕凹出了筋,修长的手指点点,映着微弱的光竟然有点好看。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女生站在郑梓旁边,不说话看着他。郑梓被她直白的神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也不明白她此刻是什么意思。她说:“真好。”笑着。 郑梓却觉得她有些难过,以为是不能收养猫的憾,对上她的眼睛时觉得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否见过,兴许是都住这里,所以偶尔碰到过。纠结之际又听见她说:“那先交给你了,我回家了。” 郑梓回到家找到一个垫子一同塞进了纸箱里面,铺好那个女孩儿里面放置的旧衣服,手摁了摁,软和了不少。他举起猫:“我要叫你什么?”毛团子叫唤了一声,郑梓笑起来:“看你圆滚滚的,叫你毛球好了。” “阿梓,你干什么呢?”郑爷爷回到家走进来就看见郑梓举着一只猫。郑梓手圈着毛球:“在楼下捡到一只猫呢爷爷。”郑爷爷一言不发,嘴巴微微翘着,两的胡须一起翘起来。郑梓见他没有立即反驳,又说道:“爷爷,留下吧。”把猫在脸边:“爷爷你看,多好看啊。”郑爷爷手往下一顿,背在身后“哼”了一声就走开了。郑梓揉着毛球:“乖一点知道没,爷爷留下你了。” 有猫郑梓心下雀跃,不想它睡纸箱子,宝贝似的团在自己枕头旁边。第二天,叫醒他的不是闹钟,而是早于闹钟的……尿骚味。 早上一节英语一节数学的课把人搞得昏昏欲睡,大课间开始要跑操,学生会的会巡查。郑梓跟宋哲明打了一声招呼就溜到了医务室楼背后,刚走到入口,看到一个身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进去。郑梓愣了一下,是拿来纸箱那个女孩儿。 女生扫了一眼他的手心,看见了一盒烟,打破了沉默:“来抽烟?”郑梓觉得这烟拿出来也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随后听见他说:“你放心吧,这儿没监控。我也会假装不知道。”她没了前几日见他时的局促,只是目光却没离开过他。郑梓脸色变了变,他知道自己一定又冷着脸僵住了。别开脸把烟放进了兜里 ,正准备走。听见女生说:“猫呢?你…有没有带回去?” 郑梓往里站了站 点了头:“带回去了。但是…不吃不喝。”他其实还想说还爱尿床,忍住了,莫名觉得这太隐私,要是自己说的嘴瓢,尿床的对象可能会被陈述是他自己。女生看着他,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说:“你倒点牛奶吧,它会喝的。”郑梓点了点头,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想着要说他先回教室了,她又说:“我叫荣焕,理科四班的。你呢?”郑梓觉得怪怪的,也说不清什么地方怪,又 拉开了点距离 ,恍惚间听见有人唤他:“郑梓。” 课间操的声音结束,他也没再说别的挥了个手表示先走。迈开几步,像是预示着什么,鬼使神差地回了头,她在看他,像看一个故人。 赶到教室时上课铃已经响起,郑梓坐下时才发现烟盒被自己捏得变了形。宋哲明说:“你是抽烟,还是“抽烟”?”郑梓斜睨他一眼:“我可以抽你。”宋哲明立马装作委屈状,还用手指斗虫虫:“官人~您这是威胁奴家吗~” 前桌李钦雨回头看他:“宋哲明……” “搞哪样?” 李钦雨说:“你好恶…” 宋哲明一笑,掐着嗓子,手孽作兰花指点了点郑梓的肩:“官人~你瞧着小妮儿,居然这样说人家~” 郑梓忍无可忍,最后还是淡淡地说了:“滚——”低声中显威严。李钦雨拍手叫好,好一个阻止非人类发疯到举动。伟大—— 宋哲明还拿他的鸡爪子在哪儿晃,郑梓幽幽说道:“我觉得我也可以申请让你自己坐。” 宋哲明立即放下鸡爪子,声音正常了些:“不行,你走了我抄谁作业?”刚好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走进来,刚好教室里安静了起来,刚好宋哲明开口说了话。 一切都是刚刚好,可以偏差。 下课,宋哲明被换到了讲桌边的特殊座位,如他所言,依旧是吸引目光的焦点。走时还一脸幽怨地看着郑梓,郑梓闭了眼睛,选择视而不见。 郑梓是喜欢华塔的黄昏的,因为黄昏里的华塔也特别好看。初夏的天里郁郁葱葱的树荫和着多彩的天空,华塔的楼房交错,偶尔绷直悬挂的电线都成了琴弦。日暮金黄色的光撒下来,华塔静得不像话也美得不像话。不至于以美不胜收来形容,但让人止不住的仰头一看再看。 宋哲明拽着郑梓来到了华中前方不远处新开的文创店。刚走到楼下宋哲明就接到了家里打的电话然后干嚎着走了。走前说:“再见我的前任...”被郑梓恶狠狠的眼神刀了回去,“前任同桌!”然后哈哈哈哈地仰天大笑走了。郑梓暗自骂:神经病…简直是转学过来最大到劫难,简直是对自己十几年人生的挑战。 他往前看,想着来都来了,又走进去。 文创店挺大,有两层楼。 外面装潢太新、太简约,在华中这条有些老旧的街道显得特别扎眼。看见一楼风格有些中式书店的雅致和朴素,但是产品只是普普通通的文具,只是比别的店多了新款式和造型,各种文具的型号要比周围的全。郑梓又上了二楼,才发现风格一致,但更显更张扬一些,色调和一楼也相反。产品多是文创,动漫周边、畅销小说和漫画,一小块区域做了饮品区,还摆了几张桌子。郑梓随意看了看,挺有意思。他拿过一本立体书翻了翻,在具象化的纸质世界里思索,想着自己兴许也能学着做一做。感觉有点渴,又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想着去买杯喝的。他好奇心蛮重,好喝的他会尝尝有多好喝,难喝的他也会好奇有多难喝,以至于没少挖掘出新饮品,也没少踩黑暗饮料的雷区。看了一下菜单,心想果然不管什么店,有饮品就有杨枝甘露。他手一划,点了杯冰沙。取好餐后找了个空位坐下看手机。对面来了人,他抬头,他记得她说她的名字叫荣焕。 “好巧。”她说。 郑梓灭了手机,客套又疏离:“是。” 荣焕侧身,一只手举过头顶:“景晖?这里。” 景晖走过来 ,一副嗅到八卦的神情。 荣焕说:“我朋友,景晖。”郑梓带着礼貌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现在笑得一定很僵硬。 “他叫…郑梓。” “郑梓……” 他听见她们两个人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说起他。 郑梓站起身:“你们俩玩儿吧,再见。” 荣焕看向他:“我可以看猫吗?” 他接:“那…是要一起回家吗?”他想说的其实是“现在吗?”开了口却变成了这么一句,但又觉得这是询问。而荣焕点头说了好,应了这邀请。 荣焕说:“走路行吗?不想挤车。” 晚霞一层又一层的晕开交叠,郑梓垂眸发现二人是踩着暮光走的。荣焕和他是并肩的,让了对面来的人,他就落后了几步,走在她的身后。她的影子扫过他的脚,他看了一眼,荣焕转身,影子跳开了。似乎她也注意到这一点,像是要说科普:“踩到谁的影子会梦见谁哦。”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第一次见面那个局促的女孩儿能说出来的话。二人又变成了并肩走。 走在半路看见了便利店,荣焕说:“我想买水。”郑梓站在店门外等她。不一会儿看见她拿着两瓶汽水出来,递了一瓶给他。郑梓拒绝:“谢谢,我不用。”他一向不爱喝甜的。荣焕又把汽水举高了一些:“试试?当我买多了,拿不了。” 郑梓看了她一眼,接过,道了谢。 终于走到了嘉安巷,汽水喝完。 郑梓走到家楼下时荣焕说:“我家里现在没别人,你……想上去看,还是在楼下等我,我把猫抱下来?” 荣焕说:“我不上去了。” 郑梓把猫带下来时,看见荣焕的一直注视着楼号,新一单元3栋。他手上摸着毛球,安抚好后把猫递给荣焕说:“轻轻托住就行了。” 荣焕接过,手上动作温柔:“奶盖,你好不好?”郑梓说:“原来它有名字啊,我也取了,叫它毛球。” 荣焕笑了一下:“那天我发现我把牛奶倒在矿泉水瓶的盖子里它就会喝。所以我就这样叫它。” 郑梓没接话,荣焕说:“既然这样,叫它奶球好了。” “好。” “那我们以后一起上学吧,郑梓。” “好。”,止了一下动作:“什么?” 荣焕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以后一起上学吧。住在一个地方,还在一个学校。” 理由合理,郑梓默了片刻说:“好。” 荣焕左手圈住奶球:“那就重新认识一下。”伸出了右手:“你好同学,我叫荣焕,理四的。” 郑梓看了一眼她的手,想起哪天看见她放纸箱时手腕好看的弧度:“你好,我是郑梓,文一的。” 第四十七章 华塔的夏天较于其他地方更为凉爽,太阳不烈,偶尔会让人出汗衣服粘腻在身体里,一过日暮时分,透着凉意,汗毛轻轻扬起,皮肤却会慢慢舒展开来。 郑梓放学总会磨到那时候再慢慢回家,那时候郑爷爷也会到家了,灯火会在那时候亮起,不用同中洲川时候那样,无论白天黑夜,回去都是一个摆放着家具的空房子,那时他说“我回来了”,是听不到回应的;那时他说“我出门了”,是听不到叮嘱和再见的。想起他和荣焕约好一起上学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独来独往惯了,现在居然会结伴。在洲川时几乎所有人都力争上游,和着校规校训,放眼望去是死气沉沉的少年和机械的背书声,来华塔后节奏都变慢了许多,郑梓的心境也是平和的。在到来的短暂日子里他突然发觉自己的生活多了那么一些颜色和趣味,他知道,也是源于生活里多了那么几个人。 放学后和宋哲明打完篮球后郑梓让宋哲明先走,两人就没有一起。郑梓倒是挺喜欢宋哲明这一点,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尊重他的意愿,他也不用想理由搪塞。虽然,在来到华塔的日子并不长,他和宋哲明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他也不能判定对于他,宋哲明是交了朋友的体贴,还是如他平日的模样,好听的是随和,不好听的则是压根儿不在意。他也会试图找宋哲明对他以及对其他人的异同,又暗笑自己是个傻子。最蠢的事情是把期待寄予在某个具体的人上,这是一场自我暴力,也是情感绑架;是无理取闹的游戏,也会在落空之后给自己添了愁苦。 今天的天色特别好看,晚霞绚烂在每一寸天幕,七彩的光晕穿透云层燃烧。郑梓走到操场,篮球区仍旧有人在打篮球,球会在地上弹跳,发出声响,映着广播里放着张国荣的《春夏秋冬》,竟然觉得好像日子也能有那么点让人眷恋的意味,他拿出手机留下迷人天色,心下感叹这样也挺好的。爷爷还在等他回家,想着这个,心窝里也是热的,和华塔的夏天一样。 “你怎么还没回家?”听见熟悉的声音,郑梓偏过头循声去看是荣焕,:“啊···我想···” “你在等我吗?”荣焕说,脸上有笑意。郑梓摸了摸鼻子说:“啊···不是,我没有。我都不知道你走没走。”侧头看了一眼,看见了走到校门口的校医白筑良,身姿挺拔,举止优雅,没来得及看到脸,不过连宋哲明都觉得好看那肯定是很俊俏了。联想到此前去医务室背后抽烟遇到荣焕,现在也在白筑良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荣焕,宋哲明的“不过咱们校医挺帅挺年轻,会有好多小姑娘来看他”也就在想可能也是这么一回事。 他问:“那你现在要回家了吗?”荣焕向前了两步,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一些:“回啊。” 两个人在回家路上,偶尔才说话。也···挺好的。 清晨,郑梓在巷口等荣焕,两人一起上学以来他都会在巷口的电线杆下等她,因为他家离巷口更近一些。他抬头看见荣焕加快了步伐,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刻,荣焕绽放了笑容:“早啊。”话落,递给他一瓶牛奶,“喝牛奶长高哦。”她说,郑梓说:“我一七八了。”荣焕看着他,随后又说:“喝牛奶你能长到一米八。”郑梓取下吸管,撕开一个豁口就着喝了一口,然后说:“你们女生都执着于男生一米八?”荣焕点头:“多好听,还能凑个整。” 郑梓看了一下牛奶的盒子,好像两人一起上学以来荣焕都会给他带这个牛奶。他以前几乎不喝,但是荣焕给的起初不好拒绝,后来习惯了。他也会不好意思,也就时不时带个早餐或者偶尔两人一起回家时买个小吃或者饮料回赠。 荣焕说:“你名字很像贞子诶。” “哦,我妈姓辛,我也五行缺木。如果不是五行,可能是郑辛,也可能是郑幸。”郑梓回着,牛奶快见底。“怎么,你想给我取外号?” 荣焕笑,摇了一下头:“幸运的幸?那也好听,辛的话倒是有点”振兴“的感觉,振兴中华?格局挺大。” 他也笑,遂问:“那你的名字呢?” 荣焕:“我以前是“幻觉”的“幻”,上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输入成了“焕发”的“焕”,也好呗,容光焕发···” 郑梓说:“倒是都挺特别。”说完他动作一顿,和爷爷给奶奶扫墓时路过的那个墓碑···可是他竟然一点也想不起照片上的人了,那个人的模样··· 两个人拐了一个弯,看见了“华塔一中”。 荣焕面对着他,又后退:“那我先走了。”停下了一下脚步,唤了一声:“郑梓。”模样有些认真,郑梓觉得那时自己的名字好像被赋予了某种意义。 郑梓和宋哲明打完篮球就去洗手区冲了冲脸 。 “这水也太凉了。”郑梓看见宋哲明“唰唰唰往脸上扑谁,这话说得……不凉还来冲什么?笨。 “郑梓?” “干...”郑梓话音未落,一盆水往脸上泼。盆?!“我淦!宋哲明!!!”他跳起来,随后打开水龙头手接着就往宋哲明的方向撒,见他躲得快,三步并两步上前手臂夹住宋哲明的头就往水池带,宋哲明像个大扑棱蛾子,不停扑腾,嘴里一直念:“错了错了错了,松开松开——我错了呜呜呜呜呜。”郑梓正松手,谁知道宋哲明不讲武德,手伸进他衣服里,吓得郑梓抬腿一曲,宋哲明见状俯身抱大腿,郑梓重心不稳,一头栽洗手池。 “宋!哲!明!!” “嘿嘿嘿,郑梓——”宋哲明连忙扶起郑梓,谄媚笑着。郑梓想给他一栗子,刚抬手。 “不要打打闹闹!不要搂搂抱抱!”声音洪钟震天响,二人循声望去,教导主任...不是放学了吗,怎么还没下班...郑梓瞪宋哲明一眼。 教导主任手背着,走到二人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两个男生:“看你们的半天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宋哲明立正站好,郑梓也正了正身子。教导主任不乏威严:“赶紧回家!像什么话啊这是……” 宋哲明敬了个礼:“好的老师!” 教导主任又背着手走开:“什么孩子……” 随后宋哲明感觉到一股压迫感,侧头去看郑梓 ,正准备拔腿就跑,郑梓拽住他的衣服领子,抬脚对准他的屁股,稳、准、狠。 “小爷不跟你计较,走啊,咱俩晚上去小吃街吃烧烤?”宋哲明揉着屁股说。 郑梓看见自己校服湿了,一把扯过宋哲明的校服擦头发:“不去,我得回家喂猫了。” “诶,猫,你还养猫了?我哪天去你家玩儿去。都哥们儿,认认门。” “随你。”郑梓应着,怎么被他说出一股谈恋爱见家长的感觉。俩人回教室拿书包,刚走到,宋哲明接到他妈电话,刚对上耳朵,就听见他妈在吼:“宋哲明你个臭小子,你又死哪儿去了,你外公今天生日!还不赶紧滚回来!”宋哲明跑教室里拿过书包,“走了啊。”郑梓点了点头,就看见他风一样跑开。暗说他不靠谱,自己外公生日都记不住。他就不一样,他记得爷爷的。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幼稚。和宋哲明待久了果然也低龄化了。 下楼时郑梓想起早上荣焕叫他的时候,脚步一顿又往回走,绕到了理科楼,快走到四班的时候又在想自己在做什么?这个点她也应该回家了才是,毕竟他们只说一起上学,没说一起放学,都各自回家。走到了门口,看见了趴桌子上的荣焕,他走到窗口,说“荣焕?” 荣焕起身抬头“诶?郑梓,你怎么还没走?” “我刚打完篮球回教室拿书包,路过你们班这不正好看见你还没走,怎么,一起回家吗?”说出来他就觉得自己有点问题...文一班一转就到楼梯口了...他路过什么劲儿…… “哦,好。等我一下,马上来。”荣焕收拾好东西,走出。 郑梓看见她脸色不好 ,问道:“你不舒服吗?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个朋友景晖呢?” 荣焕说:“景晖啊,今天就没来上课。早上嘴馋吃了点同学的包子,就胃痛了……” “还行吗?医务室应该关门了,去医院?”郑梓让了路。 荣焕摇了摇,手是护住胃部的:“我今天泡医务室很久了。现在好多了 没事,走吧。” 两人走出校门快到公交车站时就看见了白筑良,郑梓没错过荣焕皱眉的表情。 那么他之前的猜想应该没错。 一个是白筑良确实挺帅的,那股子怎么看都很特别,很难不吸引人,一个是荣焕就是被吸引到的那个。 没想到的是白筑良也看见了他们,走了过来。对郑梓点了点头作招呼后问荣焕:“荣焕,你觉得现在好些了吗?” 荣焕点头:“没事了白医生,谢谢您。”白筑良嘱咐道:“好,注意饮食。”突兀的喇叭声响起,一辆白色卡宴默了窗。白筑良迈了步子,对二人挥了挥手就上了车。 荣焕说:“白医生挺帅的。” 郑梓看了她一眼,附和道:“是。” 荣焕说:“你觉得你好看还是他好看?” 郑梓盯着她:“你现在还真是好了。”然后也没理她就往前走。荣焕在后面说:“欸?等等我,我是病号啊。” “我觉得你也挺好看的,真的。”她跟着他,在后面说得有点大声。 郑梓听得脑仁都疼了,快赶上宋哲明了。他停下脚步,不料荣焕撞上他的背:“哎哟——”他回头,看见她揉着鼻子,觉得有点好笑。 “还不赶紧?车来了。” 高峰期过了,车上不至于人挤人,但是空位也不多。二人一前一后落座,荣焕坐在他前面。 荣焕靠在窗户上,发丝被吹起 ,扫在了搭在她椅子上的郑梓的手。他觉得痒痒的,拨开了她的发丝,手掌却更大面积的和她的头发接触。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面漫开,怎么会有触动?他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她却转过头,他只能仓促收回手。真是.....有问题。 “怎...怎么了?”郑梓问。 荣焕一脸疑惑:“你才怎么了吧。”也懒得理别的,又说“我是说,我们在河滨公园出吹吹风吧?再从河滨公园走回?” 郑梓应了好。 两人走到河道,五月晚风刚刚好,不急不躁。柳树枝条轻晃,华城河荡着一圈圈涟漪。偶尔河里会冒出点小泡泡,不一会儿就破散掉。 走了小一会儿 ,看见一个空的长椅,两个人走了过去坐下。 “我不喜欢他。”她突然这样说。 郑梓说:“什么?” 荣焕笑:“我不喜欢白医生,他是好看,我也会多看两眼,但我不喜欢他。” “你...怎么说起这个了?”他看着她。 她抬头:“从遇到白医生开始,一路上,我看见你就都很想问啊。” 郑梓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好面无表情:“我哪里有想问。” “那你就当我想说呗。”荣焕站起身,“该回家了,天黑了。” 郑梓也起来:“你怕黑啊...” 荣焕走在他前面,微侧着头:“不赶紧回家,万一我的魔法失灵了怎么办?” 郑梓笑,“辛德瑞拉也穿校服?” 到家时看见郑爷爷抱着奶球在摇椅上睡着了,收音机也没关,第一次见奶球那个不高兴的老头子去哪里了呀去哪里了?从爷爷房间里拿出凉被给老爷子盖着。刚想关收音机,郑爷爷就醒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爷爷手收了收,把奶球抱得更紧了一些。 郑梓说:“和同学打了篮球,又去河滨公园散了会儿步。爷爷,您吃过了吗?” 郑爷爷点了点头,起身时不忘抱着奶球:“我去社团了啊。” 郑梓看见感觉有些好笑,现在倒是爱不释手了。 饭后休息了一下开始写作业,郑梓开始思考这作业的价值在哪里,死概念。写得有点烦躁,满脑子都是公交车上荣焕的头发扫过他的手而他春心荡漾,还有荣焕说的那句她不喜欢他。真是...离谱。 宋哲明发来消息:“前任同桌,作业写完没?我想抄。” 郑梓噼里啪啦打完字:“在写。” “等你。” “走开。” “爹地——” 他恶寒一阵,想弄死宋哲明,发了条语音:“死。” 宋哲明也发,郑梓点开是宋哲明奇特又傻冒的笑声,别人是哈哈哈哈,宋哲明是嘿嘿嘿哈哈哈哈嘿嘿嘿哈哈哈——郑梓拉黑。 宋哲明就打来电话,郑梓挂,宋哲明打,郑梓接,宋哲明说:“你太无情了!无理取闹!” 郑梓眼睛在课本上停留,手不停地勾画:“你是想说‘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话都说不明白,演什么肥皂剧。” 宋哲明在那边鬼吼鬼叫,他索性挂了电话,继续写。神奇,和宋哲明拉扯几句就没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想着这样,又把宋哲明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消息弹窗又显,郑梓打开手机,是荣焕发的:心情不好,想出门走走,和我逛逛吗? 两人约在巷口碰面,郑梓下楼时却看见荣焕在等他。他说:“不是说在巷口等吗?” 荣焕看着她,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盈盈,像披着一层纱。她说:“还是一百八十秒。”她笑着,又说“我数到一百八十秒,你就下楼来了。” 郑梓笑,不懂她的脑回路,他问:“去哪儿?” 荣焕摇头:“不知道。” “呃?” 又看见她点头。 荣焕拽住郑梓的手腕,“来吧,无所谓去哪儿。” 二人来了公交车站,一辆较空车驶来,荣焕又拉着郑梓上了车。两人并排坐着,郑梓在左边,荣焕在右边。刚坐下,荣焕就从衣服包包里拿出耳机戴上 ,又塞给郑梓一只耳机。郑梓刚想说他不听,荣焕就按了播放键。随后,郑梓听见在柔柔旋律里响起的歌声,一首清新的粤语歌,男声。他听着,偶尔听得懂在唱什么,偶尔又听不懂,反复横跳,她好像说自己心情不好来着,那么现在应该是好了的。她他偏了点头,垂眸,她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了点点的阴影,看见了一颗泪痣在她的右眼下。 荣焕抬头,看见了郑梓眼里的她,一个小小的倒影。她一愣:“怎么?” “没想到你听粤语歌哦。”他怎么胡说八道什么啊?那下次听见英语呢?法语呢?俄语呢? 荣焕手支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漫不经心说:“喜好。” 郑梓偏过脸:“你不是说你心情不好?” 荣焕撇了撇嘴:“还能一直不好啊。”她又问:“怎么,歌不好听?” 郑梓说:“不,很好听。” 荣焕笑,有点小得意:“陈百强的《梦里人》。” 郑梓点头:“行,记住了。” “记住你要学。”这话在郑梓听起来觉得她怎么有点霸道。 “我都没怎么听懂...”郑梓想她还真的没有心情不好了,也行。 荣焕看了看周围,轻轻哼唱: 这梦人寻觅爱心默然无语,这梦人盼得君亲亲… 郑梓听着,也没说什么。 荣焕唱完又说:“来吧,下一首!” 他又和她一起一首首听着,这每一首绮丽婉转的歌里看了夜晚灯火通明的华塔。 下了车往回走时,荣焕说:“那么下次你也分我你的歌单哦。不过……你平时都听什么?” 郑梓看见一片叶子落在她的肩膀上还是偏过了头,又走了一点,又掉了一片在她头上,犹疑了一下伸手取了下来。叶片递在她的面前:“想听什么听什么。” 荣焕接过叶片:“没特别喜欢的吗?” 郑梓说“没有。” 她说“:无趣。” 他反击:“喜好。” 两人因为这句话对视,笑了起来。 荣焕说:“下次…也让我听听吧郑梓。”叶片挡住眼睛看他。 郑梓拿开她的叶片看她露出来的脸:“行。” 第四十八章 快要期末考试,郑梓开始日夜背书,有时间背久了思绪就飘了,他在想当初文理其实差不离,但是觉得文科更有温度选择了文科。现在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身上,只是觉得如果不是为了考试,这些知识好像更有吸引力?语文是附丽有韵味;历史沉重又厚重,——;英语多元又包容;地理文理并肩,知识与奇观让它魅力四射;政治是人类的学科,社会经济哲学并重,贯穿方方面面;数学解题过程繁杂弯绕,解出来后成就感十足。为了考试也有些死板,但是偏偏是考试让他在此刻最大程度应用了这些知识,转而觉得世界存在人类真是一次伟大创造。 宋哲明说:“郑梓,你放假干嘛啊?” 郑梓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然后说:“不知道啊。逗个猫,弹个吉他,写个作业,睡个觉……” “无聊。”宋哲明撇嘴,眼神鄙视。 郑梓冷哼一下:“你倒是说个不无聊的。” 宋哲明立即正了身子:“我要追女神,假期就有好多时间可以在一起了——” “你不说你最爱我吗?”郑梓说。 宋哲明摆了摆手:“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作业有答案。” 郑梓抬脚就给了他凳子一下。宋哲明又不甘示弱,还了一脚,郑梓避开了。宋哲明瞪他。郑梓懒得再理他。 宋哲明又说:“我俩下学期一个寝室吧?” 华中高三年级集体住校,高三上时周末才能回家,高三下单休。寝室六人一间,自选室友。 郑梓说:“没问题啊。”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别扭拧巴,从小到大独来独往地惯了,赖华塔第一个接纳他的人算是宋哲明。他本以为自己会延续之前的状态,但这近三个月的时间确实也被宋哲明治愈了,虽然他有时候很聒噪又总是缺心眼,但是郑梓觉得他将部分能力打开了。另一部分是荣焕,是意外。 期末华中给了复习周,明说复习周,实则也就是上晚自习,要求每个人都必须上,复习还是做作业自选,有本班老师坐班,可答疑。 上晚自习时宋哲明偷偷换了座位到郑梓旁边。郑梓说:“你别吵啊。”一脸怨念:“跨越千山万水,你当真无情。” 李钦雨又转过来,宋哲明对她抛了个媚眼。 郑梓和李钦雨:“神经病。” 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后十几秒爆发了一阵震天响的雷声。霎时间华中陷入一片黑暗,顷刻间瓢泼大雨。 各教室也传出嘘声和喊声。 郑梓听见宋哲明拍桌子拍得起劲,翻了个白眼。守课老师出去询问,过了几分钟后回来说断电今天先回家。 “天黑了,回家吧。” “怎么,你怕黑?” “万一到了十二点,魔法失灵了怎么办?” 郑梓收了一下书,又在想,也只是华中断了电而已,动作慢了下来。 宋哲明回自己座位收好东西后来找郑梓,随后两个人一起走。 “还好现在不查手机,不然你看,这手电筒,全校被通缉。”宋哲明看着手机电筒一个比一个亮,不由感叹。 郑梓点点头,表示同意。 哲明抱大腿:“你总算同意我了你个逆子 ,你个反驳型人格。” 郑梓扒开他脑袋,加快了脚步。他跟鬼一样穷追不舍。然后…… “哎 ,不行。我要上个厕所……”郑梓看见宋哲明撂下这么一句话以后跑去了厕所。他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脑子里浮现以前他妈说的话:懒驴懒马屎尿多…… 索性站楼梯口侧边等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抬头时看见了荣焕和景晖手挽手贴得紧紧地走一起。 “荣焕,景晖。” “啊,郑梓!你还真是贞子,你怎么在这儿,不会……是等我们家荣焕吧~”景晖说着。眼神在荣焕和郑梓间流连。 郑梓想说在等自己同……不,朋友,接着宋哲明就发来消息:“你先走吧前任同桌,我刚开了把游戏。”……他什么脑回路?郑梓也懒得理他,手机扔兜里和荣焕一起走。 荣焕和景晖撑一把伞,她俩的伞比他大小了一些,随后他把自己的换给她们。 景晖说:“好同志啊!”感激涕零。 走出华中灯火通明,看来只有华中停了电。雨依旧没有小的趋势。 郑梓和景晖到了车站,荣焕把伞塞给景晖,自己跑郑梓伞下躲着。郑梓见状把伞倾斜了一些,景晖上车时回头说了句:“你们路上小心啊,到家告诉我。哦,贞子,照顾好荣焕。”然后车也开走了。 郑梓和荣焕又绕了一小段路到了自己要坐的车站。人很多,大多都是华中的学生。人挤着人,多多少少被淋湿,车上也漫着一股…人味。这是两个人难得沉默的旅途,到一半路程时车厢总算空了一些,二人也有了座位。 郑梓看见荣焕在发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荣焕回神,转头看他:“怎么?” 郑梓说:“你不高兴?” 荣焕说:“重来一遍好像也是一样的轨迹。改变不了。” 郑梓疑惑:“什么?” 荣焕扬了一下嘴角,郑梓觉得挺勉强的,听见她说:“我说学习啦。啊,当时选理科了……” 郑梓抿着嘴笑了一下:“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要考试了我慌啊!”荣焕哭丧着脸。 郑梓说:“没事,期末考而已又不是高考,也不分班……” 荣焕调整了一下坐姿,形成一个和他面对面的样子,说:“我要是考得好,你给我糖?” 郑梓偏了一下身子:“……行。”不是,他答应她干啥啊…… 只见荣焕伸出手,又曲着其他四个手指头露出小指:“打勾?” 郑梓挑了个眉,想拍下她的手,转念也伸出手勾住她的手指。收回手时她说:“说话算话啊,拉过勾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 郑梓揶揄:“你还能考一百年?” “好恶毒的诅咒。”她皱着脸说。 手机提示音响起,郑梓看是宋哲明的:前任,腿麻了,起来的时候差点栽坑里。 郑梓终于没忍住突然爆笑。荣焕一脸惊悚,然后瞥了眼他的屏幕,又觉得不太妥当,又离远了点,但还是看见了“前任”二字。 荣焕说:“……女……朋友?” 郑梓敛了笑,说:“不是,是我…同……不,朋友。” 荣焕摇了摇头:“年轻人啊……”随后又从包里翻找,随后给郑梓几颗巧克力:“景晖白天给我的,你尝尝,好吃。” 郑梓接过:“谢谢。” 荣焕说:“不用。”又看着他:“以后也不用和我说话谢谢。” 郑梓看见了她眼睛里的自己,突然有点紧张,他没说什么,喉咙里“呃”了一下。荣焕说:“因为是朋友,朋友间是不用说谢谢的,对吧。”她的理由似是说服了他,他点了头。 期末考试一过郑梓倒是有些百无聊赖了。某天他把游戏打了个通宵,平日四五点跑来叫他的奶球早上就这样看着他,像是不相信起来的人是郑梓,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后来郑梓蒙着头睡觉,奶球跳上床,坐在了他脑袋上,尾巴扫过郑梓的脸,起身打喷嚏,奶球害怕害弹射出去。郑梓见状大笑不止 ,还发了个信息给荣焕和宋哲明。奶球跑去找了郑爷爷像是要告状,郑爷爷取了乐团,人不在,奶球喵喵叫,吵得郑梓感觉头有些疼。索性起来洗漱。 给奶球备好水和猫粮后出了门。但是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看见了一个商场开着门,走了进去。里面有各色糖果,很多都没见过。他还没来得及问荣焕期末考得成绩怎么样,但是好与不好又如何呢,当真不给?糖果的意义是什么,应该是给人快乐的东西,和任何捆绑带来的附加意义都无关。他挑了几种,分成了几袋,荣焕,宋哲明,又觉得荣焕可能会给景晖,连同景晖的也包了一份。想了想自己也要吃一点,虽然很少吃糖,少吃甜的,但是觉得自己也要有。随即又要了一份。 结账的时候想,真贵啊…… 味道不知道怎样,包装倒是精巧。 本着消磨时间,又走路回了家,到家时已经中午。郑梓打开门,郑爷爷看见他提着几口袋糖,眨了一下眼睛:“你这是……” 郑梓笑起来,:“我啊,买给朋友吃的。爷爷,您尝尝味道好不好。”把自己那袋递过去。郑爷爷摆了摆手:“你留着自己吃吧。” 郑梓把送人的几袋放好,自己拿了一颗剥开就吃,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神奇,缓解了他的头疼。 外面有收废品的吆喝声,郑爷爷抱着一个纸箱就往外走。郑梓起身接过,看见都是些老物件,有一些小时候就见过,有一些可能见过忘记了,有一些没见过。:“爷爷,这些不要了?” 郑爷爷说:“留着没用了。” 郑梓笑,掂了掂重量:“给我吧,我要了。” 他找到一个弹弓,好像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的时候就有了的,手柄处有些划痕;有几本旧的故事会,他记得小时候会随意翻来看看,有时候会有一些比较恐怖的故事,又怕又会看。找到底部时,看见了一个随身听,用磁带的那种。他拿起来拍了拍,插上了耳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响起。随后着手进行修理,发现一些零件老旧了点,又跑出去到临街的五金店和超市买了配对。就这么坐着修了几个小时。修好后拿出去给爷爷看 ,郑爷爷眼睛亮亮的,乐呵呵笑着:“好啊好啊。”郑梓又要了过去:“爷,这可归我了。”郑爷爷拍拍自己的小收音机:“我可有这个呐。”郑梓看了一眼自己爷爷的收音机,按键的银漆都磨掉了,这是奶奶的收音机,生前爱听戏的是她,奶奶走后,爷爷爱上了奶奶听的戏。 郑梓坐在书桌上摆弄着随身听,又开始在网上看磁带。要是现在还像以前一样就好了,大街小巷会有音像店,很多磁带和光盘,可借可租。现在长大了倒是没有看见,仿佛一个时代的陨落,就这样,可以被丢弃了。 他想起荣焕和他坐公交车分享的音乐,转动着自己的手机,还是发了消息给荣焕:在吗,要不要和我出去逛逛买个东西? 发完郑梓觉得像故弄玄虚,怎么看都有点矫情。倒是也么看来得及懊悔,荣焕就回了:好啊。 碰面时,荣焕说:“你要买什么?” 郑梓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随身听,在她面前晃了晃:“磁带。”面露难色:“倒是……也不一定能买得到哈。” 荣焕拿过随身听看 ,笑:“我知道有个地方,我带你过去。” 荣焕戴郑梓来到了一家书店,郑梓开口想说什么,就看见荣焕轻车熟路地走进去,直奔了最里,郑梓跟着,竟然有发现里面的隔间竟然是音乐区,磁带CD按风格或者地区陈列好,墙上也贴着各式各样的怀旧海报。荣焕拽了拽郑梓的手腕,然后把他领到一台CD机前,找到可试用的CD放了进去,给郑梓戴上了头戴式耳机。郑梓转头看向她,惊喜地竖起了拇指。 一首两首,郑梓的感觉都变得恍惚了些,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另外一个时代。他坐在地上,荣焕就坐在他旁边。荣焕倏地起身,走到对面的货架拿起了一盘CD,又走过来,:“这个可以换上。”郑梓看见专辑封面是一个清瘦又清秀的女孩子 ,旁边的名字写着大大都四个字:中森明菜。发愣之际荣焕已经给他换了歌,郑梓听见了耳机里传来与中森明菜长相不符的浑厚又有力量的声音,低沉婉转,情深意长。他听不懂日语,凭借着旋律感知到了悲伤。他转头看向在旁边的荣焕,却只见荣焕望着他,深深、深深地望着他。 郑梓觉得他的心跳都停了下来。 荣焕笑了笑,带着点尴尬,转过了头。 郑梓的心跳转而跳得更加明显,他忘不掉荣焕方才的样子,她在看他,眼里有太多情绪 ;她又像是没在看他,像看另一个人。 郑梓想,兴许他像她的一个故人。 两人到了傍晚才回家,天阴了些。梅雨季节还是爱下雨。走到巷口时,郑梓说:“我有东西给你,等我一下。”立即旋风一样跑去,似乎还听见荣焕说了一声:“你慢些。” 他跑下楼时荣焕已经在楼下等着,又歪着头:“你还控制时间吗?还是一百八十秒?” 郑梓递给她两个礼品袋:“糖。一袋你的,一袋景晖的。” 荣焕接过,笑得灿烂极了:“你都不问问我考得好不好就给我?” 郑梓随意搭着身子,一股慵懒劲儿上来,没睡又玩太久他竟然有点累了,还是说:“糖果是让人快乐的奖励,不要变得功利。” 荣焕打开袋子看了看,抖了抖里面,看见了一颗蓝色糖纸包着的,最显眼,放在了他手心:“借花献佛,那就把这颗最特别的给你。” 郑梓说:“我家里也还有。”话是说了 ,又还是攥紧了。 荣焕说了再见,走了几步又回了头:“郑梓。” “什么?” “谢谢。” 他沉默看着她往他的方向后退,往她的方向前进。她又停住脚步:“郑梓。” “什么?” “郑梓。” 郑梓乐了一下:“怎么了?” 荣焕说:“认真叫你的每一次,显得对你每次见面和道别都很庄重。” 认真叫你的每一次,都在说 :我们又见面了;认真叫你的每一次,都在说:我们会见面的;认真叫你的每一次,都在说:你是特别又重要的;认真叫你的每一次,就像从前从前,你唤我那样。都像你唤我那样。那就让我这样叫你吧,那就让我这样叫你吧 像你呼唤我的那样,但你要回答。 第四十九章 八月的蝉鸣依旧,郑梓听见时总觉得像他侧身睡觉恢复平躺时的耳鸣,耳朵里“噗噗噗”响,像极了蝉的翅膀。 延续了七月的燥热,他开着门窗写作业,休息时抬头看着听收音机的郑爷爷。郑爷爷泡了茶,跟他招了手示意他来喝。郑梓走出去时,郑爷爷递给了他小小的茶杯,嘴里念叨:“秋老虎,热啊!” 奶球跳进了郑梓怀里,郑梓揉着它的头。奶球伸爪子拍了郑梓的茶杯,郑梓避开:“你敢?”奶球晃着尾巴,又跳到了郑爷爷怀里。郑爷爷圈着:“还说你捡来的,亲的还是我。” 郑梓看着奶球:“小没良心的。”又看向自己的爷爷:“我当时带回家,您还不高兴来着。” 郑爷爷咂巴了几口茶,抱着猫后别着录音机走开没理郑梓。郑梓觉得自己地位严重下滑,摸了摸鼻子。回到房间时眼神落在了左边墙角 ,空空的,还能放点东西。 随即买了去洲川的票。 到洲川时已经傍晚,郑梓在回不能称之为“家”的家的途中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景,感叹自己只不过到了华塔四月有余,却已经对洲川没了念想。 开门后整个屋子依旧黑灯瞎火的,如同从前一样不会有人为他亮一盏灯,或者因他亮了灯以后而感到幸福与感激。他有爸妈的这个家,只是个空壳。 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衣柜敞开着没有任何一件衣物,里面放着一把红色吉他,他就是来取这个的。离开洲川之前,他以为他很快会回来,也以为他们会很快叫他回来。一季交替了另一季,连句问候也没得到。从衣柜上方的收纳层里拿出了琴包装上了吉他。 郑梓走到客厅欲往外走时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他僵硬地站着,想开口打招呼,却看见自己的父亲搂着一个女人时噤了声。两人黏腻站在一起,郑父有些尴尬,放开了女人,对郑梓说:“回来了?”见郑梓不回应,他又说:“这是你...叶阿姨。”郑梓漠然地看着两个人,也不理会,径直往外走,头也没偏一点。心中郁结一点点积累,他走到女人面前,一把拽住她,女人惊呼,郑梓盯着她:“好玩儿吗?第三者。” 女人自知理亏,往后退了退,声音提高了些:“你!你说什么啊!” 郑梓靠近,看着她:“我说,你不知羞耻。”又睨着郑父:“他不检点。你们...绝配!” 一股力道将他推开,郑梓被旁边的花盆绊倒,一个踉跄倒在了桌子上磕到了鼻梁,背上的吉他发出闷响,琴弦因为琴箱开始有了回音。随即鼻血喷薄,温热粘糊了他满脸。刚想起身,头却一阵眩晕只能顺势坐在地上。郑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还在空中不停挥动:“你以为你是谁?!今天在这里耍横?我是你老子,你他他妈要再敢犯浑,我就弄死你。” “进华,别这样,只是个孩子...”女人上前拉住郑父。 郑梓起身,手抹了一把鼻血,冷笑一声 抄起拳头往他爹的脸上招呼了一拳,跨步走了出去。下楼的过程中,他听见了源于自己父亲的污言秽语,这一刻他才知道,再亲密的关系,爆发后的恶语,给人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失望。 出了家门后郑梓逛到了一条街,直到他发现自己也不熟悉这个区域才放慢了脚步。有一个女生走向前递给了她纸巾“那、那个,帅哥……你……你需要帮助吗?”郑梓伸手往自己脸上碰了碰,一定是个鼻血弄脏了脸。他接过了纸巾,对女生颔首:“谢谢你,不用了。”女生点点头,笑了一下就走开了。郑梓索性坐在了路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他开始想自己是怎么会抽第一支烟的。那时刚上初中,周围的同龄人都已经迫不及待宣告自己的长大,他们学着流子步调,以为这样很随性,也用香烟和酒表示自己已经是个男人而不是男孩。郑梓拒绝,觉得这很傻冒。初二时察觉到了家里不一样的气氛,比从前更低沉甚至带点冷漠。他只以为父母是忙于工作而疏忽了他,他就开始拼命学习企图考成绩来得到关注,收效甚微,得到的只是敷衍的夸奖和睡醒后放在餐桌上的几张钱。 郑梓想,那么学坏呢?他开始打架,逃课,也没有什么朋友。只能去那种不用身份证就可以待的黑网吧,二十块钱包一天,就这么待着。抽烟就是那时学会的。后来他也没有顾忌,在家里也抽。一次郑母撞见,郑梓心突然慌了,他刚想说:妈妈我不会再抽了。郑母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还小,不适合。随即出了门。 郑梓觉得,那个瞬间是他十五年生命里最冷的一刻。 烟燃尽了,回忆也停止。郑梓这一瞬间觉得,原来真的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就是其中一个。他从琴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抚摸着一家三口笑盈盈的脸,眼泪模糊了双眼,滴在照片上,照片也颤了颤。烟头落在了照片里自己的脸上。然后他起身,把垃圾扔在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上车刚落座时消息提示音响起,郑梓点开看,荣焕说:我想看看奶球了。后面还附带了个幽灵的表情包。郑梓读了一下,退出,又点进去。侧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又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回到家时爷爷已经睡下,郑梓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放下了吉他,填补了墙角的那个空白。 郑梓写完作业去拿糖,发现糖罐空了。只觉神奇,明明自己不怎么爱吃甜的,竟然还是吃完了。他手边还有那颗糖纸是蓝色的,他捏在手里,看了看。说来也巧,从荣焕给他,到他自己的这一份,竟然真的只有这么一颗蓝色包装的。 宋哲明那份还没给他,郑梓都开始打主意了。 郑梓回了荣焕信息:来看猫吗? 荣焕秒回:好。 到了点,郑爷爷要去社团,连奶球也抱着去了。郑梓没来得及喊出声,发现郑爷爷已经不见人影。……老人有时候太活泼了也不行的。 门被扣响,郑梓打开先看见的是一只手握住的一罐汽水:锵锵锵锵—— 他接过:“进来吧你。” 荣焕跳了进来。 郑梓说:“我爷爷出去了。” 荣焕回:“我知道,楼下看见了。” 郑梓又说:“那你看见他抱着猫了没?” 荣焕愣了一下,直勾勾看着他:“猫?抱走了?” 郑梓拉开了易拉罐:“让你失望了。” 荣焕点点头:“是啊……”东瞧瞧西看看的,然后又说:“那你要不要带我参观参观你家?” 郑梓站起身,伸出手:“这是厨房,那边是我爷的房间,这边是我的房间。没了。”又喝了一口汽水,感觉气泡在口腔里跳动破掉。 荣焕:…… 郑梓笑起来,往前走:“请荣焕女士赏个脸,参观一下鄙人的窝。” 荣焕“哼了一声 ”,跟上。 郑梓指着床和椅子说:“随便坐。”荣焕就就近坐在了床尾。 郑梓拿过随身听:“你要不要试试,用随身听听你推荐的歌,感觉很不一样。”荣焕顺从动作 ,戴上了耳机。 郑梓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往哪儿看,懒散地看在了椅背。荣焕往他的方向挪了点,摘下一只耳机递给他:“一起听?” 上次去了音像店,两个人听了很久,后来为了情怀与所谓意境,选了好几盘磁带。 郑梓接过,戴着耳机。抬眸,看着荣焕近在咫尺的脸,心里慌乱了一下。他稍稍往后拉了点距离,眼睛却依旧落在她脸上。一曲完毕,荣焕瞥见了角落的吉他,取下了耳耳机,说:“你有吉他。” 闻言郑梓摘下耳机起身,拿过吉他递给荣焕看。荣焕也接过:“为什么是红色?” 郑梓说:“之前买吉他,走进琴行就觉得这个颜色最扎眼。” 荣焕笑了一下,把吉他放在自己腿上,拨了琴弦。和着吉他声,她缓缓开口: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尾音时琴弦似止不住地颤动,还有余音,晃在了郑梓的心头。 “掌声啊——”荣焕说,脸上有点傲。 郑梓勾唇,然后抬手拍了拍。 荣焕看了一下吉他,小小惊呼一声:“呀 ,琴面被刮花了。” 郑梓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因为那是他爸推他那一下刮到的。 荣焕走到郑梓的书桌前,拿起一支签字笔,“可以吗?” 郑梓靠在书桌上,半坐着:“你随意。”手指在汽水罐上摩挲。然后看见荣焕一笔一笔的,描出来一只幽灵。他笑:“幼稚。” 荣焕倒是也不恼,把笔放进了笔筒里。转了一下,又说:“我...该走咯。” 郑梓说:“下次把奶球留下再叫你来。”他跟在荣焕身后,荣焕伸手拦了一下:“什么关系?还要送。” 这句话是有歧义的,即很亲近了不用送,或者很陌生用不着送。郑梓希望是前者。 荣焕走了之后,郑梓突然觉得有点孤单。他走向了自己的房间,站在窗前看着荣焕朝着自己家的方向。似是有了感应,荣焕回转,仰头看着他,对他挥手。 荣焕再往前走了几步,直至郑梓看不见了,这一下,他觉得寂寞更浓郁了。 宋哲明说:“郑梓,出来玩儿吧。把你作业一起带来。” 郑梓翻了个白眼,又意识到宋哲明看不见。打了个:“五十块钱让你抄一小时。” 宋哲明:行啊,老地方见。 说是老地方,也不过是肯德基而已。因为宋哲明,要去抢儿童套餐的玩具。这次得了个活动积木。作业摊开他倒是没抄,一个劲儿在哪儿拼。郑梓看见甩了一袋糖给他 宋哲明:“你不愧是我兄弟。中国好前夫。” 郑梓的白眼终于翻了出去:“死。”然后他看了一眼时间,说:“时间从我们见面时开始算,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你都拼积木。结合你抄作业的速度,得三小时。看来你得带回家。那可就八十一小时。” “奸商!”宋哲明咬牙切齿 郑梓冷笑:“无奸不商嘛。” “郑梓?” 二人抬头,是荣焕和景晖。 郑梓扬了嘴角打招呼,又示意二人坐。宋哲明也开始自来熟,热情地招呼着,又去点了点东西。 宋哲明回来时,郑梓看见荣焕看着宋哲明,脸色却不太好。 入座后,景晖看见宋哲明身旁一样的礼袋,便说:“郑梓,谢谢你买的那个糖。也太好吃了,荣焕还给我好多呢。” 郑梓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淡:“没事,好吃就行。” 荣焕说:“哲明。”她叫得有点顺口,郑梓都有点讶异。荣焕没见过他和宋哲明一起出现过,他跟她提起时也只是:“我朋友...”可是她叫宋哲明“哲明”,他都没这样叫过,她都没这么亲昵地叫过他。 景晖说:“你、你们认识啊。” 荣焕回答:“高一不都在话剧社嘛,只是后来我就退了。所以可能,我认识他,他不记得我。” 宋哲明点头:“啊,你也话剧社的啊。看来我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啊!”见来了人,宋哲明,把积木整理好。和作业一起收了起来。郑梓踢了一下他的脚:“带回家二百。” 景晖说:“闻到了交易的味道!” 宋哲明堪堪道:“只是压榨罢了。我!要反抗!我!要自由。” 郑梓看着他昂扬的模样:“剩下的也不用给你了。” 宋哲明立马坐下,要领小红花的乖宝:“一切听您的。” 景晖摇头:“闻到了压榨的味道。” 随后景晖和宋哲明聊起来下学期开学要住校的事情。开学了不能带手机进教室只能放寝室了,宿舍楼是铁的门上有一个洞晚上宿管阿姨会查房,上演闪灵之门洞版。高三第一学期是双休最后一学期只能星期天回! 两人跟耗子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没完。 郑梓瞥了一眼荣焕,见她与平时不符的深沉,想了想也没说话。 坐了一会儿看着晚饭时间快到了也各自回了家,景晖和宋哲明聊得投机,还加了联系方式。后来索性给四个人建了聊天群。连郑梓都惊叹这个交往速度直逼火箭。 然后听见景晖嚎:“怎么就快开学了啊啊啊啊啊——” 宋哲明嚎:“作业好多啊啊啊啊——” 两人回家的路上,荣焕都皱着眉。郑梓见她快撞在树上拉过她,她回神抬头望向他。郑梓收了:“你怎么了?” 荣焕的目光在郑梓脸上停留,随后开口:“只是在想,怎么就快开学了,怎么作业这么多?怎么你和我不是一个班甚至一个科的,不然还可以抄抄作业。” “你会抄作业?我以为你是好学生。”他的语气带了点调侃。她不愿意说,他就不追问。因为是隐私,因为再问只会是牵强的谎话,如同现在她调动情绪的蹩脚。 荣焕看见一家便利店,指了指,两人朝着便利店走去,她说:“什么好学生坏学生的...” 郑梓看见荣焕又买了汽水:“怎么,肯德基的可乐不够?” 荣焕递给他一瓶:“你不觉得这些快餐店的汽水味道跟兑了水一样吗?”又问他:“三公里,走路还是坐车?” 郑梓说:“你急着回家吗?我倒是跟我爷爷说了我出门让他不用等我。” 荣焕点了头:“我不急。家里没人。” “哪走路?散散步消消食。” “行。” 荣焕打破了沉默:“看你把作业都给你宋哲明了,你这是都写完了?挺快啊。” 郑梓喝完了最后一点汽水:“没用,差地理。” 荣焕问:“你喜欢地理吗?” 这个问题好像和之前的没关系,郑梓却说:“还行,有些地方挺有意思的。” 荣焕拿着罐子和他的碰了碰:“那我喜欢天文搭配一下好了。” 郑梓觉得易拉罐上有自己手掌心里的汗,爷爷说现在燥热是因为秋老虎。他不知道为什么吞咽了一下,可能有点紧张。为什么紧张他又不知道。看着荣焕,脸色一如往常的平淡:“你为什么要来配我?” 荣焕说似是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只是说:“和谐。” 这一刻,黄昏来临,将光辉倾洒在华塔的每一个角落。衬着华城河,衬着华塔的街巷房屋。 荣焕说:“郑梓,我们在迎着光走。” 郑梓看见她拿出手机前进的同时打开了手机摄像头,记录这一刻。她在光丽里,她留存着光,一直在也会消失一般。郑梓知道自己完了,是完了。这一瞬间突然很想唤她的名字,于是对着她的身影轻轻开口:“荣焕。”又懊悔自己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 荣焕回头:“怎么了?” 郑梓自觉局促,心下连忙找个借口却还敛了神色:“你,注意脚下。” 荣焕听着,却把手机对准了他。郑梓伸手想抓住她的手机,她避开,笑说:“你放心,你和光一样好看。” 然后她站近了一些,边拍他边说:“你知不知道有一个故事。” 郑梓垂下了手:“什么?” 荣焕把屏幕亮给他看,郑梓看见她就着光线给他拍的侧脸,如剪影一般。 他听见她说:“很久以前有人不喜欢拍照,因为他们觉得相机一类的东西…”她故弄玄虚地拉长声音,然后对上他的眼睛:“会摄取他们的灵魂。” “那你觉得你成功了吗?”他问。 “那你觉得我成功了吗?”她敏捷地回应。 荣焕也不等他都回答,转过了身。 两个人步子不停。他和她并肩朝着落日走。这时,郑梓想,时间再慢一点就好了。如果真的能摄取灵魂,那么日暮的这一刻一定很美。 第五十章 时值处暑。温度高而气候燥热。 郑梓现在会有意识地看节气,这样好像就能看见时间是怎么离开的。他以前读到过“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现在他也觉得“时间是一场流动的盛宴。”城市和抽象名词都是抽象的,所以他也不觉得有弊病,让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里多一点时间诗意,看不出什么悲喜。 郑母是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联系他的。郑梓在想为什么要隔这么久。两个星期听起来很短,半个月一下就拉长了。 “郑梓,你打了你爸爸,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郑母优雅从容,脸上带着讥笑,语气却还透露着点关切。 郑梓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他看着自己的妈妈如此得体如此美丽也如此冰冷,像是谁都走不进她的心里。也许他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他们谁也不爱,自己是自己的主人,自己是自己的奴仆。 郑梓说:“你来就是要说这个吗?” 郑母坐在对面,红唇轻启:“我也没有要怪你。” 郑梓脸上也带了点苍凉,他想逃。 “几月不见,看你和爷爷一起确实很好。来之前我还想问问,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愿意跟谁,现在看来应该是都不了。”郑母拿起水杯饮水 。 郑梓靠在椅背上想要将眼前的女人,他的母亲,从里到外看个透彻。他像知道她只是想什么,开了口:“妈,你知道我十七岁了吗?” 郑母噙着笑:“你是我的儿子,怎么会不知道呢?今年生日在国庆对不对,也是个好日子。想怎么过?” “你爱我爸吗?”他问。白开水一样的语气,平淡无起伏,声调都没什么变化。 郑母手上动作一顿,又恢复笑脸:“老夫老妻了,谁还谈爱不爱的。” “以前爱吗?”郑梓继续追问。 郑母目光落在他的眼睛,母子二人对视着,杯里的水也没有刚倒时烫手,还有些回凉,她慢悠悠开口:“不爱。” 郑梓知道答案时也不再纠结为什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为什么那个孩子会是他。他不再好奇他们的相识相知,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不爱彼此还能共处多年。搭伙凑对的伴侣不在少数 ,他们不是唯一,也不会是最后一对。 郑梓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豁达,因为他知道了不爱彼此的父母也断然不会将爱倾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的。曾经以为的父爱母爱是一种本能,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一种义务。这种义务是慈善,而在他的反叛和逃离开始时,一切就宣告结束了。 郑母把沉默掀开,后将一条烟放在桌盘上给郑梓转了过去。郑母说:“我记得你是会的。” 郑梓歪了一下头,在思索,眼睛里像是稠着一团浓浆,眼睛落在“万宝路”上。哟,洋货,当真难得。十五岁时他的妈妈淡淡说了一句:“你还小,不适合你”,两年多后的今天把烟作为礼物给他。荒谬夸张的电影。投其所好?也不怕是助纣为虐。 母子分别时,郑梓说:“多给点生活费,叫郑进华也是。”郑母给了他一张卡,他接过,没有任何客套。 他无法索要爱,却得到了钱。也不是一无所有。 从所谓高档饭店里回到嘉安巷时,郑梓看着眼前灰朴朴的楼发愣。 “怎么在这里?”他听见熟悉的温和的声音,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声音的主人。他对她说:“荣焕,和我走走吧。” 旅途是无话沉默的。两个人上了公交车从城南到了城北,终点站被叫下车时又上了另一辆,从城东到了城西。直到夜幕完全落下,灯火通明。 “你饿了吗?”郑梓问。 荣焕看着他,神色无常:“你终于问了。”郑梓勉强笑笑。 二人来到夜市,看见有空位的店铺就坐下,也不再走动。 “确定就吃了这个了吗?”郑梓带点愧疚。 “怎么,华塔没有米其林噢。”荣焕说。 用餐时都没有说话,平日都是荣焕找话题,但她今天安静许多。应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浮躁与氐惆,她选择给自己安静空间。郑梓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把一张纸铺开,挑出来的不吃的东西或者嚼碎的渣滓会放在上面,手腕搭在桌沿,一条好看的红绳系在腕间。他抬头看向来不远处的指示牌:佛顶寺在五百米处 于是开口打破了沉寂:“荣焕,我们明天去爬山吧,去寺庙。” 荣焕进食动作停下,看着他,他都准备开口问是听见她说了好。 “你不问为什么?” “哪里要问这么多?你说,我听;你不说,我不问。” 第二天郑梓刚要吃早餐时,荣焕给他发了消息:什么时候走?想了想就叫她过来吃了早餐。 也没多久,荣焕就来了。进门时塞了几瓶牛奶,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郑爷爷上前:“爷爷您好,我是荣焕,郑梓的同学。今天冒昧来了。” 郑爷爷笑眯眯得,胡子也翘了起来:“你好小同学,多来。”广播里传出婉转玲珑的唱歌,声音脆生生的,荣焕跟着念词: 薄命人岂敢怨穷居陋巷,为出聘累我父终日奔忙,可怜他父母去借银两。 没有戏腔,平白地念过。 郑爷爷直了起来:“小同学,你认得这戏?” 荣焕索性坐在郑爷爷旁边:“爷爷,我认得,听过的。这一段倒不是我最喜欢的。” “哦?是吗,你喜欢那一段?” 荣焕思考,又念着唱词:“一霎时把七情俱已磨尽,参到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郑爷爷笑得和蔼:“小孩儿少有喜欢的,小同学,你还能记得这样清楚。” 郑梓看着自己爷爷和荣焕聊得投缘,也愣住了。荣焕涉猎真是广泛,他倒是也知道这戏 ,《锁麟囊》,奶奶爱听。爷爷现在也是听得多,自己也记得一点,但却无法一字不落都讲给说出来。 奶球趴着睡着了,郑爷爷也催促老伙计的催促去了社团。荣焕和郑梓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郑梓还是没忍住问:“你还听过《锁麟囊》?” 荣焕守在奶球旁,手轻轻刮过它的毛发:“看了电影。” 两人爬佛顶山时远方天边白云蓝天鲜明,偶有飞鸟。爬到半山,有一节树桩,二人数年轮。休息片刻接着爬山直至登顶。 “一会儿下山再去看看半山腰那个殿堂。”荣焕说。手还摸着院子里的黑狗。 郑梓心中有异样,看她太过熟悉这里。又想兴许以前就来过。 二人走进了正殿大厅,郑梓心无杂念和欲望,又不知道许什么愿。双腿屈膝,俯身叩拜时,几近虔诚。来到殿外,他看见荣焕一叩一拜,觉得此刻充满神性,就算天气燥热,但是他心都静了。 下山时看了一眼时间才中午,到了半山腰,荣焕站在门口也没进去。郑梓就在她身后。她转过身对他说:“回家吧,好吗?” 郑梓笑时甚至带点安慰:“随你。” 欲走时,两个和尚上前来,一个老师父带着一个小师父,郑梓以为他们会像山顶的如来佛殿里的僧人一样,但二人却在他和荣焕不远处停下。 老和尚作揖,起身看了一眼郑梓,便对荣焕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方可善始善终。” 郑梓不明所以,但他以为荣焕会如以往温和有礼,却见她脸色惨败,神情冷却,似有一丝愠色:“来 ,是命。去,也是命。师父,如此对吗?” 老和尚神色冷漠,哪里见得一点和蔼慈祥。郑梓看着二人,皱了眉头。老和尚说:“苦乐自当,无有代者。”行礼退走,不再理郑梓和荣焕。 郑梓上前对荣焕说:“他们真能洞察天机?听见你的心声?” 荣焕翻了个白眼:“小说和电影看多了吧你。”也不再理他,往下山楼道走。 郑梓说:“你和那个老师父…” 荣焕打量着周围,玩乐一般:“聪明人之间的博弈。人间处处是羁绊——” 郑梓摸了一下鼻子:“我还以为你怎么了,譬如痴心妄想被佛祖听见来通知你来了。” 荣焕撇嘴:“那你这么虔诚就不是痴心妄想了?” “我可没许愿。”他反驳。 “你拜这么认真,我以为你有点愿望,还想让你说说。”她说。 郑梓上前一步看了一下树上的许愿带:“再说也只是高考啊健康啊什么的吧。” 荣焕随意应和着。 郑梓问她:“那你许愿了吗?” 荣焕走到他旁边,拉过一条许愿带,看了一眼:“我想去南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郑梓手中的许愿带滑走,树枝颤了颤。许多事也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下了公交车,荣焕说:“景晖找我呢,你就自己先回家吧。” 郑梓点了头,刚想说再见时,荣焕伸手递给他一个东西。他抬手,荣焕把手放上来,摊开,是一道红色的护身符。他愣住 荣焕说:“务必戴好报平安。” 郑梓把护身符攥住:“谢谢。” 荣焕看着他,眼珠上有他的倒影,郑梓看见了,她说:“你会很好的郑梓。” 很多年来,这是郑梓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郑重又真诚的祝福和祈愿。她的语气笃定,于是也让他相信他会很好的。但是她也一定要很好,她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