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焕以为她不会再来嘉安巷的。
她瞒着所有人在华塔待了两天,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又随便下了,循环几遍,用路程把华塔描摹了一遍。景致陌生又熟悉,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到了电影院下了车,看了一下排片也提不起兴趣。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转个路口,再直走三四分钟,就可以到达嘉安巷。拉了一下衣领,冬日的阳光也有点晃眼睛。她来到了巷口的那棵桂花树下,心想如果冬天桂花也开就好了,他们还没有一起看过桂花,他们都只是路过,把它当作寻常。
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家,大门密码她还是记得的。但是没有上去,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揣测郑梓在楼下等她时是什么心情。站在他曾经等她的路灯下,模仿了一下他侧身站着垂着头。
开始想回忆,怎么办呢?有些记忆居然褪了色泛了白。兴许早就模糊也被忘却,但她自己添油加醋变成了困顿。
他们的故事想来也没多震撼,太普通。春心萌动,情窦初开,相识相知相恋,而后天人永隔。
可是他死在她面前。
坠落前他的话她反复想,结合他总是失踪又出现,荣焕都觉得是一场梦,最后无疾而终。那她该如何做,所有人都说她不能再困住自己,也觉得都在解救她。事情只有宋哲明和她知道,但原因为何已经无法再去探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无故被送走,恍然记得一切别离都是因为猫。她想如果再来一次还会不会再去捡奶球,也一定会的。
向前走,看见了居民楼墙上灰白的字迹,新一单元3栋。这栋楼比她家曾经的那栋楼要晚修的,现在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原来万物皆蹉跎,躲不过的。蓝色的单元门掉了漆,荣焕缓缓走上前,她不知道密码,按了门铃也不会有人给她开的。
她望着那个熟悉的门窗,久久站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手上提着新买的菜。她看着荣焕,带着口音:要进来吗?
荣焕点头,道了谢。上楼梯的每一步都和自己的心跳节奏契合上,三楼。她记得他从那里下来要180秒,她等过他好多次180秒。看着门牌上的302发怔。敲门。她知道不会有人开,永远不会。
郑爷爷也去世了,怎么会有人开。
荣焕坐在楼梯上头靠着门,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一下一下抽着。偶尔会有人路过,看她的眼神带着古怪和不解。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周身都是自己烟的味道。想起应该也是老人居住的多,心里懊悔。觉得自己真有点混。
郑梓家对面的邻居打开门,是一位老婆婆,见到荣焕,说:小姐,你找谁啊。对面没有住的。
荣焕起身:婆婆好,我没找谁。抬起脚想走,看着要关门的老人叫住了她。婆婆,可以联系到这家人吗,我想买这个房子。
回洲川后荣焕在家陪父母待了五天,期间荣母不断有意无意试探让她去见所谓张阿姨家的儿子。荣焕本想过完十五直接回南京复工,却假意接了电话说有业务了。
晚上收拾行李时算了算自己还有一星期假期,觉得这二十天还真有点漫长。要说她囤的假要一次性放,可以放三个多月,但是她现在二十天都待不住了。
本想直接回南京,却忽然转了念头。买票去了湘潭。
项津生说:还在洲川吗?什么时候会回南京。他的话让荣焕觉得南京才是她的家。也确实是,因为她对洲川没有归属感,华塔才是她的家。她曾无数次想逃离,只为了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最后背城而去的理由却是为了逃离痛苦。就像此刻,她说的都是回南京,不是去南京,是去洲川,不是回洲川,之于华塔却还是说到了华塔。
荣焕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霜雪点点又叠叠重重的青山,和弯弯绕绕的碧水说:我去湘潭,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南京给你的吗?
项津生讶异:你怎么去了湘潭?
荣焕看见远处湖中央有一叶扁舟慢慢游,说:还有假期。也不说多的。
项津生拿着手机,一方面欣喜于她去了他的家乡,另一方面在想如果他在兴许她就不会去了。他们其实是见过双方父母的。
荣焕毕业时荣父荣母特意去了南京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项津生那天也赶去为她祝贺。荣母私下问过荣焕,荣焕说是好朋友而已。荣母叹气,却觉得自家女儿没想过其他。后来荣焕留在南京,夫妻二人也去探望过几次,听闻平日项津生对荣焕的照顾,也会叫他一起吃饭,带g省的特产给他。参荣焕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到洲川出差,恰巧项津生也是,那时他也第一次拜访。荣父荣母以为好事将近,荣焕也只是说:行行好,他是我的朋友,别让我没有朋友。再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带朋友回家?
而荣焕见到项津生的母亲,是在他决定留在南京的工作的第一年。荣焕和项津生在吃饭,项母弹了视频,项津生接通以后说自己在和朋友吃饭。项母早前也知道有荣焕这个人,荣焕听见项母说:是和你跟我提起过的女孩子一起吗?字字句句落在她的耳朵里,荣焕好整以暇的看着项津生的面红耳热。项母说:津生,我和人家也打打招呼吧?荣焕没想到项母会突然想见自己,此前看好戏的心态变成了着急,推拒不过,又面对镜头叫了声作了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项母还要了她的联系方式。挂了电话后,项津生说:我没想到我妈会这样,你别介意。
荣焕说:不奇怪,要是我儿子不结婚身边还经常跟着一个女生,我也会想见见。她手撑着头说:项津生,你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项津生却看也不看她,语气薄凉:和谁?她就此闭了嘴。
项津生问:还有多久到?
荣焕说:晚上十点到,所以还有三个小时。
挂了电话后项津生给她发了消息,是湘潭的一些景点和价目表。
荣焕扫了一眼,因为行程仓促只买到了坐票,十个小时下来有些疲惫,闭上眼睛假寐。
快下车时项津生发来消息,说:我联系好了人一会儿接你。
荣焕说:好,谢谢。
车了车站看见有一个肤色略黑,身材精瘦的男生举着牌子等他站在车站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荣焕走过去:您好?我是项津生的朋友荣焕。
男生说:啊,你好,我哥叫我来找你的。我叫李维。说完接过荣焕的行李。
荣焕以为李维只是晚上来接她,却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带着荣焕走走逛逛,带她去了博物馆,齐白石纪念馆,万楼,盘龙观园。荣焕最大的感觉是朴素,就像火车上看见的那一叶扁舟一样,低调雅致,透露着朴素。李维会简要介绍各个景点,荣焕也会认真听。此外也不说别的。
二人走进一家米粉店时,李维说这是特色。
荣焕抢先买了单,钱又被李维要回去,他说:来者是客,何况你是我哥朋友。这两天都这样,吃什么,买什么,看什么, 李维都会抢着付钱。即便荣焕付了李维又把钱要回来还给荣焕,自己再另外结账。荣焕心下有些后悔来湘潭,因为她觉得给他们添麻烦了。她吃了一口粉,听见李维说:荣焕姐,我带你去我哥家看看吧。接触的这几天李维觉得荣焕虽然不爱笑,也不怎么亲近,但是还是很好相处的。知道她是项津生的好朋友,他就很想分享项津生的曾经给荣焕听。
来到项津生家时荣焕以为会见到项津生的父母,还特意买了一些补品。李维说:我哥说先别让你见我姑姑的。现在家里没人。
荣焕说:没人?那她来做什么…踩点?
进了家门看见整齐干净的项家,荣焕走的每一步都能想项津生在这里的样子,干净,阳光。她坐在沙发上,李维倒了水,进了一个房间:姐,你看,这是我哥的相册。
荣焕心里有点讶异,看着李维,他这是做什么?李维翻开相册,一张张讲。她看见小时候的项津生眉清目秀,眉心点了朱砂,像个小姑娘,和现在的阳刚差异太大;看见得奖的项津生,看见运动的项津生…
李维说:荣焕姐,你为什么不是过年和我哥来呢?
荣焕不知道怎么说,李维又问:姐,你和我哥只是朋友吗?
荣焕手里拿着相册,牵了牵嘴角:嗯,朋友。
李维说:但是…欲言又止,荣焕等着他说,李维挠了挠头:我哥回家时,我都在他钱包里看过你的照片。我以为你会是我未来嫂嫂。但是他又不在,还说正常带你玩就行,要避开我姑姑姑父,我也没明白什么意思。
因为她是坏人,让这段关系友情以上恋人未满,但是她不曾有二心;因为项津生知道见父母这种事情不是朋友做的,何况他还不在。
到南京时是项津生接的,看见荣焕时,他问:怎么还背了一把吉他?新买的?
荣焕说:不是,我自己的。
项津生接过行李,又想给她拿吉他,荣焕说:没关系,我可以。
饭是在荣焕的住所吃的。项津生下厨做了几个菜。又问起她怎么会去湘潭,荣焕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水土养育出了项津生这样好的人,只是这话说了就不清不楚,她说:湘潭不是小南京吗?我也看看。
项津生说:怎么,看见了什么?
荣焕扒拉了一口米饭:看见了你绑辫子然后画了美人痣的照片。
项津生感觉太阳穴跳了跳,果然没防住李维。以前他带女朋友回家,李维也给人家看过他的相册。怎么现在还来?项津生扶额,无语泪先流,三十一岁颜面尽失。
项津生坐了一会儿才走的,荣焕想送他,他说太冷了回去吧,把她拦在了门口。
项津生下楼梯时,荣焕叫住他:项津生,今天的饭很好吃。还有,湘潭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