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忙了五六天,荣焕觉得头都快秃了。结束访谈后往酒店的方向走,下了车看见站在酒店门口的项津生。
欣喜也是突然在胸腔里炸开的,荣焕的脚步加快,跑向了他。项津生转过身看见快步流星的荣焕,张开了双臂。
荣焕站定在项津生面前,他看出她的犹豫,下一瞬却伸手拽住她,箍在怀里:就算是朋友,你也该和我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吧。
分开时,荣焕说:怎么会来,也出差?拉了一下项津生,把他带到酒店。太热了,这家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笨死算了,也不知道进去。
项津生没应,反而说:你不是说最多三四天就回吗,怎么还没忙完?
荣焕说:我得确保所有事情都落实嘛,这是师父给我的机会,这一次做好了,其他人才不会有微词,同样以后更能开展好我的工作。
会升职?
走向房间门口刷了房卡开了门,两个人都进去以后荣焕才说:是能更稳了。才毕业几个月,师父却给我这么大任务,对家盯着我。递给项津生一瓶水: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来,要待多久。
项津生说:也就几天吧。荣焕懒得理他的吞吞吐吐说:床头柜上有前台电话,你要什么可以打电话让他们送,我在书桌那儿放了点零食你垫垫。我现在想去冲个澡,太热了。一会儿去吃饭,有一家不错的涮肉,一会儿我们去吃。也没想等项津生说话,拿起电话给前台打电话给项津生预定了一个房间随后带上换洗衣服就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项津生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失笑,走到书桌旁,看见她电脑没退出的工作页面,给她保存好后关闭。翻看了一下她说的零食袋,只有牛奶和巧克力。老这样,一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废寝忘食都难说。
荣焕今天话似乎特别多,项津生也在心里讶异荣焕今天的话。那又不跟他打电话发信息,自己到了她才打开了话匣子。
吃饭时她说宋哲明给她来了消息,他去见了霈霈的父母,两个人明年订婚。宋哲明这个愣头青居然摇身一变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夫了,不远的将来会是新郎,真的很让人意外。
两个人散步走回酒店时,荣焕说,你知道吗项津生,我才知道北京坐公交要刷两次卡。上车一次,下车一次。有一天忘记了,下车时没刷,居然啊还被发了信息通知补录登记。
走累了到附近公园,两个人坐在树下的椅子上,荣焕说:以前我还以为北京很小呢,现在来觉得还挺大。挤过两次地铁,发现是沙丁鱼罐头生产线。那时候感叹还好我不在北京。可是南京高峰期也这样。她转头看着项津生:我有时候都萌生去乡下种地的想法了。觉得陶渊明的决定真是没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项津生说:可是…你休息日都不起床不出门的。
她瞪他。他又说:……你仙人掌都养不活。
她又瞪他。
项津生看着她笑,又抬手看了眼时间:快走,回酒店。拉着荣焕拦出租车。荣焕说:不是说走回去吗,你很急吗?项津生回答:是啊,很急。
回到酒店各自回房,荣焕刚打开电脑准备查看邮件。就听见自己的房门扣响了。
项津生捧着一个蛋糕:生日快乐荣焕。
六月初五,七月十号,二十六岁的荣焕知道了项津生不远千里,给她送一句生日快乐。
项津生说:愣着做什么,许愿啊。
荣焕看着他:所以,你来不是出差,是给我过生日?
荣焕让了让身子,项津生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许愿吧——
荣焕看着蛋糕上的蜡烛,烛火轻轻摇曳晃动。她说:蛋糕真好看。我都忘记自己的生日了。
她说:谢谢你啊项津生…你这样……我…她其实怕他听烦了,也怕自己说多了。俯身吹灭了蜡烛,她没有许愿。有些愿望会被听见的,可是实现过后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自己被拖进无限深渊,看不见头。抬手取下蜡烛的时候手竟然抖了抖,承载愿望的火光即便没有吸收进心声,原来还是会有重量的。也可能她的欲念,太强,蜡烛被倾注了一切。
吃蛋糕吧——
给蛋糕拍了个照,又顿了顿。
项津生?
怎么了。
我给你拍个照吧?
为什么,不是你生日吗?我给你拍照才对。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的人们害怕拍照,因为他们觉得拍照会把他们的灵魂抢夺,所以他们觉得这是在摄取灵魂?
所以,你是想……?
摄取你的灵魂。她拍了一张,照片里的人笑意盈在眸子里,她晃了晃手机:我试试看,能不能。
项津生站起身,给她切了一块蛋糕:照你这样说,我也该有你的照片不是吗?
荣焕剜了一口蛋糕:我可以截稿了,明后天就可以走,我们可以去逛逛。
项津生双手支在桌子上看着她:我天一亮就要走了。不是来北京出差,事情做完了,该回去上班了。
荣焕的动作僵住,看着他,心下说他笨蛋。又伸手:礼物呢?
项津生打了一下她的手:不在这儿,在你南京的家里。
私闯民宅?
项津生往门外走去:你自己给我的钥匙,我算私闯?给荣焕掩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要怎么说他呢。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认识荣焕的时候确乎心如止水。长久的相识过程却让自己陷入了她的沼泽,无法自拔。情难自控情难自控,情不由衷情不由衷。
寂寥慢慢扩散,怎么办呢?荣焕对郑梓爱而不得,他对荣焕爱而不得。摄取灵魂,之于她,何止灵魂在她哪儿呢…何止。他在荣焕的出租屋里看见她曾经读过的书的摘录,博尔赫斯的诗他记得尤为清楚。
那一段:我要怎样才能拥有你?
我给你贫瘠的街道,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长久凝望着孤独的月亮的人的愁苦。
那一段: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荣焕醒来时,项津生已经发了消息说他上了飞机。她该怎么描述项津生的纯真。她不信任何人的,这些年来身边人或者是在网上看见的,都让她对男人的真心保持观望。偏偏项津生依旧纯净,她觉得自己是极其恶毒的人,所有的犹豫都是欲拒还迎吗?
项津生回去后荣焕忽然想逃避,给傅毓晚请了一天的假,自己留在了北京逛。街道也还是这个街道,一个人也提不起兴趣。买了点特产想着给家里人和项津生分一分。想着订机票,又在路过北京站时犹豫,选择坐了动车。
是傍晚上的车。车上和一开始的预料不同,安静了许多。她坐在窗边看着七月的北京日暮。座位和行驶方向相反,倒是让她产生是她倒退的错觉。橘粉的晚霞铺在墨蓝色的天空,城市中的灯火变成了繁星点点,思绪又开始错位,荣焕似乎看见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晃睡着了,断断续续的梦。郑梓朝她走来,也消失。她掉进了一个黑洞,倏地手被拽住,拉着自己手的人是项津生。被解救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怔忡间郑梓又出现,说:荣焕,好好的。
她止住了哭泣,看着他:郑梓?
郑梓。如同他往日唤她那样唤他。
郑梓微笑:对不起啊,我以我能改变一切,却没想到让你痛苦多年。
睁开眼睛时是凌晨五点,播报里说南京站到达。
走出车厢时铺面的热气让混乱的思绪更为混乱。摇了摇头,她想,看来还是不能经过枯燥又烦闷的长途。
打开家门时发现被整理过,想是项津生来过。客厅的窗台上多了一盆多肉,也多了一盆仙人掌。她笑,这个家伙点她呢?
像是预感到什么,打开冰箱有她喝的牛奶,手指动了动。这个人呐……
荣焕把衣服收拾好回房间时,看见墙角多了一台唱片机,旁边摆了几张中森明菜还有陈百强的黑胶。她只是偶然路过一家音像店,进去看了看 ,试听了一次胶片,被项津生记住了。
无意间插的刀,因为一切她都未对项津生提过,他只知道她喜欢。虽然一切源于故人。他不知,他却一点点记住。哪怕只是看一眼,或者透露了兴趣与喜爱,何以至此。
项津生。
她默念他的名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