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本就由清贫起家,按照李淮的俸禄,即便为官之时进过他人的油盐,也不可能积攒得下如此多的财物。
这些东西,多半是那段氏留下的。甚至里头多半还有给李思绵的嫁妆物什。
“父亲便如此信任于我?”李景琛神色多讳莫如深,看向一旁正埋头翻找着字画的李淮。
“左右你也是我唯一的儿子,血浓于水,不信你信谁?”
立于他身后的李景琛闻言,唇边却是勾起了一抹苦笑。
血浓于水?所以幸亏他从小便足够了解自己的父亲,亦或说,足够了解人性,即便是在李府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户中,亦是看重血脉传承的。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傻到相信没有血脉维系亦能留住亲情。
只是想到面前这老匹夫,于朝中浮沉数十年,归来却仍是胸无城府的无用书生。
满心满眼都扑进了仕途里,却又什么都想要,舍不下让他险些失了官职的刘氏。什么都想要的人,因着那份贪心便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在朝中坐稳官职,平步青云?不过是痴人妄想尔。
“你将这些字画送于那邑王,听闻他最是喜好山水图,这几幅都是年代久远的珍藏之物。你交与他也能讨得他的欢心些。”
李景琛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东西,那些经过他精心挑选的字画被好生装在了刻纹精美颇具古韵的楠木匣子里。
“父亲便如此肯定,孩儿是要去求邑王帮忙?”
他接过东西,状似无意地开口。
“我还不知道你,寻常与你厮混在一处的公子哥中,谁能有本事帮得上你的?”
言罢,他又指了指一旁的一箱金银,“若用得上,银钱也带上些吧。”
李景琛扫过一眼他所指着的东西,倒也并未拒绝,搬了东西便出了暗阁。
临出书房前,他却忽然顿了步子。“听底下伺候的人说,大姐被那宋家二公子带走了?”
他语气平淡,似是十分不在意般随口一问。
“你妹妹这般行事,人家自然是不放心再将人留在府中的。”
李淮无奈地开口。“只是你这大姐也是个不懂得感恩的,府里好吃好喝的将她养大,如今一朝得嫁高门,倒是想着计较起些有的没的来了!你母亲和祖母照料于她,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他知晓李思绵与那宋宴书婚期在即,且还被圣上亲封了郡主,确实得了天大的好运了。
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知为何,他心下多了几分不悦,于是朝着自家父亲没好气地道,“父亲慎言!谁养大的她,父亲难道不清楚吗?至于这些年来我那大姐在府中究竟是得到的关照多一些还是薄待多一些,这府上之人恐怕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吧。人都走了,这样的话父亲还是莫要再说了,省的叫外人听见了笑话。”
言罢,他袍袖一挥大步出了书房,那背影却是步履生风又意气风发。
实话总是难听的。李淮被他说得是又羞恼又气愤,却又因着自己有求于他而不敢反驳,只能气急败坏地猛地坐下,用力摆弄了几下桌案上空空的茶盏。
今日这孩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莫非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
别院内,李思绵正半躺在临窗的软榻之上,借着窗外院子里点着的一盏盏夜灯,独自欣赏着那开得煞是好看的蔷薇和海棠,以及花丛中含苞待放的牡丹与杜鹃。只觉得心情分外地好。
宋宴书今日在朝中事务繁忙,可因着心中有着放不下之人,匆匆忙完了一应事务后便披星戴月地赶来了别院。
他生恐来得再晚一些她便要睡下了,还好远远便见她屋中仍旧点着灯,便疾步进了院子。
因着并未关门,他朝一旁候着的蝶香等人点了点头便兀自进了屋,方一跨进门便见得屋中临窗处,李思绵虚靠在贵妃榻上,腰间垫着两只绣着百蝶图的金丝银镶软枕,下巴轻轻搭在一只玉手上,另一只手则是缓缓摇着团扇,举止若烟霞隔却尘俗,面若春融雪彩,借着洒进屋中的月华与窗外的花明景丽互相辉映,端的是美人临窗的秀丽风采。。
一瞬间,他脑海中不由地闪过那句“画堂初见伊,明月当满窗。”心下情动不已。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李思绵从窗外收回了视线,便见仍旧穿着朝服的宋宴书负手而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窗畔之人,眼波明,黛眉轻,回眸一笑转嫣然。给人一种一眼万年之感。
“你回来啦?今日下值得好晚,是不是还未用饭?”她眉眼带笑,话语温软,明媚得晃眼。
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到她近前撩了袍裾坐下,今日的她,气色倒是好了很多,他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
冰凉的手触到她的额间,剑眉微蹙,他方才甫一进门就见她手中摇着团扇,暮春时节,并无热意,相反地在晚间还有几分凉意。
“有些高热,蝶香她们都未发现吗?”
他言语冷了几分,似有些不满。
“你别担心了,齐太医来看过,只是普通发热并无大碍,说是因着清除余毒的药物在体内发挥效用,我身子有些弱,所以有些受不住罢了。”
宋宴书忍不住又伸了手触了触她因着高热而微红的面颊,“难受吗?”
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李思绵只觉得有些舒服。因着高热所以才到这窗边来吹冷风,如今倒是有现成的“冰袋“了。
将脸朝他的手更贴近了些,又猫儿般轻轻蹭了蹭。宋宴书见状微微愣住,又因着她可爱的动作不由地心下一软,索性将手摊开来任由她将面颊贴在他的掌心上。
“我陪你用饭?”
她方才便问过,见他未答便知晓他定是还未曾用过饭。
“好。”
宋宴书今日在养心殿同皇上商议事情,其实饭点时陪着皇上用过一些了。
只是,他实在不愿推却能与她相处的任何机会。
想到几日后她便能成为他的妻,也这样娇声软语地日日同自己闲谈,无论何时下值,都有这样一个人等在屋中在盼着自己回来。
人生至幸,也不过如此了吧。
明月高悬,满室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