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一生一世一双人【重生】》 第1章 硬气 “我不嫁!”啪!一声清脆而利落的巴掌声响彻厅内,众人皆为之一愣。 猝不及防落到李思绵脸上的一巴掌,瞬间燃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疼。 众人静默,良久,一旁的杜氏才似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拉住了气得直哆嗦的老爷。 只看到那气得手抖的李淮站在雕花红木大桌前,一只手颤颤地指着地上跪着的自家女儿。 “孽障!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容得你在这里挑三拣四了?!” 地上端跪着的女子,却是扬起了那张依旧留有红肿巴掌印的小脸,倔强得让人心疼。 只听得她语音缓缓,出口的语气却并未夹杂多余的情绪,“思绵绵,难尽绝,了却情意终成灰,而今终断绝。” 她一字一句朝着面前之人念出了母亲临死前塞进她襁褓中的绝笔。 也是她名字的由来。 冷寂的眸中犹如覆上了一层寒冰。 她眸色深深地望向自家父亲,“即便娘亲不在了,父亲也不能这般薄待一个没了娘的孩子。” 原本气得跳脚的李淮先是愣了片刻,想到那个被他辜负的女子,瞬间哑口无言。 李思绵的母亲段氏本是清河郡名门贵女。 那时方及笄的她便一眼相中了父亲养着的穷书生李淮。 为此她不顾父母的阻拦,执意嫁给了一穷二白但腹有诗书的李淮。 在李淮数年备考期间,为他洗手做羹汤、照顾婆母、操持生计,甘心当起了帮他撑起穷困后方的贤内助。 只是故事的结局总是难免落于俗套,如同戏本子里的情节一般。 穷酸书生一朝金榜题名,终究还是辜负了为他倾尽所有的女子,另慕她人。 身怀六甲的段氏性子孤傲,怎愿自己的卧榻由她人酣睡? 于是去信母家,恩威并施,要求一封放妻书。 只是一朝成为朝中新贵的李淮,得罪了清河郡名门望族段氏,也意味着得罪了朝中的大半文官清流。哪还敢休妻? 故虽段氏出走李府,回了清河郡母家,二人依然有着夫妻的名义。 或许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李淮“陈世美”的声明就此传了开来,故而,他为此错失了一个个大好的晋升机会。 虽才华满腹,数年来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李淮也只混了个不大不小的五品官承直郎,于尚书台任职。 也因着忌讳流言,李淮未敢将杜氏娶为正妻,为他生下儿女的杜氏多年来在府中也只是有着平妻的身份。 后来的段氏一朝分娩,诞下一女婴。 因着气血两亏,加之情志不畅,在不久后的一个雨夜悄然离逝。 其去后,母家在那婴孩的襁褓之中发现了一张字条,后来便按照字条上的绝笔,为那婴孩取了一名,为“段思绵”。 一旁的杜氏见状眸子转了转,打量了一眼身旁李淮的面色,忙道,“大姑娘从前向来乖顺,怎的忽然就因着这点小事儿便提起亡母,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们都亏待了你呢。” 好一个“这点小事儿。” 她这姨母倒是惯会颠倒是非,转移重点的。 “若当真觉得女子的婚嫁是小事,夫人何苦要为了自己的女儿这般行事?”她毫不留情地出言讥讽。 见杜氏吃瘪的模样,唇边便勾起了嘲弄的笑意。 “这到底是怎么了,连带着对着我也一通夹枪带棒的。”杜氏说着似是很受伤的模样。 做作地抚了抚心口才接着道,“我和你父亲也是顾惜着你性子软,想着若你嫁个家世不如我们的,日后还会少受些委屈。” 随后又故作乖顺地奉了一杯茶水递给了犹在思虑中的李淮。“老爷,您说是不是啊?” 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的李淮一把将身旁的茶盏摔了下去,“少拿你那过世的母亲来压我!这婚约不管你应不应下你都得嫁!这个家还是由我说了算的!” 被重重摔落的茶盏触地即碎,四处飞溅的碎瓷片夹杂着清脆的碎裂之声堪堪划过了李思绵的心。 抬起的眸子中覆上了一层晶莹的水气,“女儿的婚事,是母亲在世之时便同人定下的,如今父亲因着疼爱庶妹,朝夕之间便要将我二人的婚事做个调换。这于情于理恐怕都说不过去吧?” 她才不信什么因着她性子软为她考虑的说辞,左右还是她这父亲偏心罢了。 于是她抬了眸子丝毫不惧地与李淮直视,“敢问父亲大人一句,您这般为之,就不怕我九泉之下含恨而终的母亲睡得不安稳吗?” 说着又眸色凉凉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家父亲身旁的杜氏,“夫人也别忘了,后院做主之人从来都是那将我从清河郡接回来,改段姓为李姓的老夫人。” 言罢,她缓缓起身,转身便出了正厅。 留下缴着帕子神情渐渐染上怨毒之色的杜氏和早已气地面红耳胀的李淮。 她倒是没想到,这惯常逆来顺受的李思绵,今日竟然能如此硬气。 杜氏心下暗自疑惑:莫非是清河郡来了什么消息?还是她拿住了什么把柄?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胸腹中乱窜,搅得她不得安宁。 对身后自家父亲的怒斥充耳不闻,李思绵路过那绿色衣裙的女子面前时,忽地止住了脚步。 随后便将红肿着的半边脸转向了那人,“妹妹,自我两年前入了府后,你便多次暗中给我添堵设绊,如今父亲甩在我脸上的这巴掌,你最好好生看个清楚,毕竟日后当姐姐的可不会再让着你了。” 说完,她望向庶妹李景月僵硬的脸,唇边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父亲,你看姐姐,都是自家姐妹,她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呢?”反应过来的李景月忙朝着身后的李淮委屈地告状。 李思绵也不管她,快步出了前厅。 再怎么说她身后还有清河郡的外祖母,且那李府的老夫人,就算为着名声也断不会任由她那色令智昏的儿子胡作非为! 她还就真不信了今日这些人真能拿她如何! 可惜,前世的她并不懂得这些…… 第2章 因由 前世她委曲求全,在长偏了心的父亲和阴狠毒辣的夫人手底下苟活。 她只是想活着……可最后却因着退让和软弱被陷害与人通奸,婚事亦被人抢了去。 这一世她谁都不会再让,伤过她的,都等着她来一一讨还! 正值人间四月春,芳华朵朵御风飞。 空院中的樱花绽满了枝头,池畔的绿柳轻轻展动着妩媚娇柔的身姿,就连拂面而来的清风中也俱是花的香气。 走在廊道上的李思绵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心下却是生出了几分悲哀来。 前世的她虽有外祖母的疼爱,但因着自幼无父母,在外祖母家长大虽衣食无忧。 但终是觉得有些寄人篱下之感,自幼便养成了一副胆小怕事的性子。 从清河郡被老夫人接回来后,因着自己的性子明里暗里的没少受人欺凌。 可她原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天不遂人意,似乎越是怕事便越不得安宁,她们母女倒是惦记起了她的婚事来,威逼利诱地想让她放弃与宋府的这桩婚事。 虽未直接应下,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桩婚事左右是保不住的。 一日她偶然间发现了庶妹与人私相授受,因着对方哭求自己保密,她心一软便应下了。 不想之后,反倒遭她倒打一耙,联合自己的母亲设计陷害毁了她的清白...... 她是在一个雪夜被人灌下了一碗所谓的避子汤药后,被生生毒死的。 那是一个冰冷的夜,四下静寂,犹如无人之境,被挪到了庄子里的她痛得撕心裂肺。 只是待一切痛意消弭,闭上眼后的她,在思绪混沌间忽见一道白光,刺痛了眼。 没成想意识回归之时,她却是从熟悉的榻上醒了过来。 床榻上的李思绵深吸一口气,四处望去,哪怕眼中入目的皆是熟悉的人和景,依旧难以让她确信她重生了这一事实。 直到紧握的玉指蜷住,那修长的指甲被深深嵌进掌心的薄肉之中,钻心的疼痛才终于让她神思清明了起来。 想是上天垂爱,让她重生在了还未被陷害之前。 活着,真好! 想她前世窝窝囊囊一辈子,却还是不得善终。 既如此,这辈子,她定要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任他魑魅魍魉,都休想再伤她分毫! 于是便有了方才前厅的硬怼。 缓步行在空荡的廊道之中,她的心下却被杂事填满,再无心去赏那满园的春色。 直到看见廊道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如玉树之人,又见他朝她缓缓走来时,望着那风神俊朗的容色,才终于将她的思绪从万千算计中扯了回来。 “听说你方才在前厅惹得父亲差点吐了老血?” 那人走到她身旁驻足,薄唇轻启,出口的声音却并无悲喜,只有几分不欲掩盖的嘲弄。 李思绵想到打前世起这人便是个不中用的浪荡公子哥,不仅对家族全无用处,还成日沾花惹草,留得风流的名声在外。 更重要的是,在前世时,她的婚事变动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这个人。 心里对这人生起了几分怨怪,于是她冷沉着脸睨了对方一眼,用同样嘲讽的语气开口回击。 “气得父亲吐血这种事,也就你这李家大公子比较在行,我一个风光全无的嫡女可不敢抢了你的风头。” 与那人视线相对,李思绵却发现对方在看到自己的面颊后,眼神中闪过了一晃而逝的怪异...似乎是怜悯? 正当她为之疑惑之时,那人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递了给她。 见她不接,复又道,“我亲自试过了,治父亲的巴掌印最是有效。” 李思绵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可不敢收他给的东西。 见她不接,他唇边又勾起一抹笑意,故作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你这是信不过我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啊兄才是,总不至于连你我也要害吧?” 听到他话里那句啊兄她就来气,说来可笑,父亲继室生的儿子竟然比自己还要长两岁。 可见,她那父亲早早便身体力行地对自己的原配,也就是她的母亲,生出了异心。 最为可笑的是,父亲为了怕人知晓此事,对外一直说李景琛比她年纪小,逼着他喊她嫡姐。 心下生出几分嘲弄来,还真是杜氏的好儿子,连她惯爱演戏且言语刻薄的毛病也全都学了去。 “罢了,我可无福消受,谁知道你们母子安的什么心。” 说完李思绵毫不犹豫地往前迈开了步子,将一切令她厌恶的人事都甩在了身后。 廊道上的李景琛愣在了原地好半晌儿都未能反应过来。 他这向来低眉顺眼,在府中伏低做小的“嫡姐”,今日倒是难得的硬气了一回。 想到方才听卫忠提起前厅的事时,他险些惊掉了手中的杯盏...... 望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陷在原地的李景琛收起了往日的戏谑之色,只唇边勾起了一抹复杂的笑意,眸光变得幽深了起来。 你就这么在意与那宋府二公子的婚事吗?从前对任何事都不争不抢之人,如今为了这桩婚事竟然一反常态地出头…… 胸腹中有一股没由来的气搅得他坐立难安。 他虽看不惯府上之人对她的薄待,可如今却希望,她的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 回到后院后,忧心忡忡的奶娘便迎了上来。 “姑娘,老爷将你叫去,是因着你与那宋二公子的婚事吗?” 开口的话里满是担忧,李思绵看着奶娘眼角纵深的皱纹,鼻间微酸,又心疼地抚了抚她刻满了沧桑的枯瘦的手。 随即便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奶娘,将脸贴近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总能令她安心的皂角混合槐花的香气。 奶娘一怔,随后才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老奴方才都听前院的丫鬟说了,唉,姑娘,要不我们还是修书一封,让清河郡那位老夫人出面吧?” 她以为李思绵是因着婚事而难过,其实,她哪是在意那件事。 她只是想到了前世杜氏为了剪除她身旁的助力,栽赃陷害她的奶娘行窃,后将其赶出了府去。 若只是赶了出去倒还好,可她竟在外头安排了人将本被她安顿好的奶娘残忍暗害了...... 第3章 求生! “都怪我性子软弱可欺,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 李思绵吸了吸鼻子,将语气尽量放平些,可出口的话还是染上了几分哭腔。“奶娘放心,日后我会改的。” “姑娘?你这是还受了什么别的委屈不成?” 奶娘着急地拉过她,仔细一瞧才发现她面颊上红肿的巴掌印。 “老爷他!他竟敢对你动手吗?!” 说着她心疼地碰了碰李思绵的脸颊,“不行,我这就修书一封给清河郡的老夫人送过去!” 李思绵却将她拦了下来,“奶娘,你先冷静,此事我心中自有章法。眼下你还是先替我办一件事吧。” 奶娘见她神色郑重,点了点头便应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姑娘,似是有些不一样。 原本她还以为,姑娘会如同往日面对其他不公之事时的反应一样,隐忍、接受、独自伤心。 可现下看来,却觉得她家姑娘面容坚定、决绝、并无半分往日里委曲求全的态度。 虽有疑惑,可心下也跟着多了几分希望,多年的阅历告诉她,这是一个好兆头,毕竟,人,就得活这份心气儿! 拉着奶娘回了屋,她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随后封好递给她。 “奶娘,这封信你想办法送去给宋二公子。” 奶娘闻言一愣,“这...姑娘,你尚在闺阁之中,虽有婚约,可贸然送信给人家,恐怕不妥啊。” 李思绵脑海里浮现出上一世宋宴书的声音。 那是她出了事后,宋府被杜氏要求上门退婚时,他主动提出要与她单独谈谈。 二人守着礼仪隔着一扇黄花梨木菡萏雕纹的屏风,他低沉却不生硬的声音从屏风对面传来,“虽为你我二人定下婚约的母亲都已亡故,但若你有何难处,都可以同我说。” 冬日的暖阳并不刺眼,浅浅地将他俊逸的身姿勾勒在了屏风之上,她心头生出浓浓的苦涩,想要发出声音却又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犹如吞入了刀片一般。 良久,才从对面传来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声,“若你不愿我也不会为难你,那便愿李姑娘觅得良人吧。” 杜氏寻了其他的由头逼得宋府上门退婚,从宋宴书的话里她猜测,应当是杜氏告知宋府她已经有了心悦之人了吧。 饶是如此,他还是想当面确认她自己的意愿,他以为,她是被迫的。 可见这人是可靠的。 那时候的宋宴书说完话后侧过头望了一眼屏风,似是想透过这层遮蔽,看清那毫无动静的位置。 他是有些失望的吧,因为那抹印在屏风上的负手而立的影,停留了片刻后才转身离去。 屏风这头的李思绵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她能说什么?如今以她这残破之身,总不能再舔着脸,要嫁与他这般如圭如璋又冠盖京华的男子吧? 早便听闻宋府二公子霁月光风,乃京师中难得的逸群之才,且深得皇帝的宠信,仕途光明。 见她半晌儿不答,奶娘有些急了,“姑娘?” 思绪被奶娘拉了回来,李思绵忙道,“哦,无事的奶娘,你便按我说的将这封信好生送到宋府二公子手中。”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你去忠武路找一家叫茗香阁的茶馆,递给里头的掌柜,就说是给二爷的信。” 奶娘闻言疑惑,“姑娘怎知...” “奶娘,你先别管这么多了,趁现在还无人来院里,你快些出去才好。” 说着便将奶娘从后门推了出去。 她知道奶娘想问她如何知道能将信送到宋府的二公子的手上。 可是,她一时片刻还真是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 因为前世,他走出一段路后,跟在他身旁的小厮又折了回来。 那人朝着屏风里头的她道,“李姑娘,我家主子说若是姑娘日后有什么难处需要他帮忙的,可以命人到忠武路的茗香阁,同那里的掌柜说一声,就说要送信给二爷。” 想来,他是怕为了避免自己不知如何答复的窘境吧,说完后那人并未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厅中。 如今想来,她的娘亲还真是为她选了一个顶顶好的人,温厚仁义,谋略过人,人品端方。 想到今日前厅中发生的种种,李思绵只觉得疲倦。 今日之事与上一世并无多大差别,唯一的不同是,前世的她以为委曲求全便能得到父亲的垂怜,不曾想竟因此助长了恶人的气焰。 若她记得不错,前世的杜氏便是在知晓了自家女儿的丑事后,才慌不择路的打起了她婚事的主意。 更准确的说,即使未能发觉李景月的丑事,她也老早便动了那份心思。 如宋府这样的世家,老一辈里出过开国功臣,在京中威望颇高,且如今后继之中仍然是人才辈出。 宋怀公的长子宋从安在其父病退后,承袭其父之爵位,人常称其为宋府大爷,在朝中也是进退有度,颇得人望。 二公子宋宴书更是品貌绝然,文武双全,四岁知声律,七岁破百卷,九岁始习武,十岁通骑射,十九岁登科及第,二十岁得入翰林…… 就连那年纪最小的三公子宋知与,如今也是受着家学熏陶,因着自幼的伶俐,早早便入了宫成为了太子的伴读。 虽如今只有二十一岁,但宋宴书已官居翰林院大学士。 按照他入朝几年来的发展势头,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因此,那杜氏又怎会看不见这桩婚事背后的好处呢? 轻啜一口茶,李思绵暗自思忖了片刻,便决定先发制人,好杀一杀杜氏母女的风头。 只是,现下她手上,还真是少了些人手。 正想着,便听得院内响起一阵嘈杂来。 思绪被打乱后,李思绵猛的推开了门,便见那不大的院子里三个稍大些的丫鬟正在欺负着一个比她们年纪更小的丫鬟。 唇角一勾,李思绵不禁觉得,这人呐,顺趟起来,还真是瞌睡了便会有人递枕头! 于是她清了清嗓,朝着不远处压根没怎么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的丫鬟缓缓行去。 “主子在里头午睡,你等在外头吵闹不休,是一个个的都嫌着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第4章 刁奴 那几个小丫头骤然被平日里惯常怯生生模样的李思绵怒斥一声。 皆是愣了神,随即,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率先稳住了心神,又听得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 “一个没有生母照看又不得老爷重视的小姐,还想在我们面前耍主子的威风。” 李思绵闻言扫了一眼其余几个,随即唇边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哦?你说什么?再说得大声些。” 说着见那人面上闪过几分不屑,李思绵双手十指交叉活动了下手腕。 随后朝那人道,“来,你离我近些,我有事同你讲。” 那人虽对她表现得十分不恭敬,可听得李思绵如此说了,还是不情不愿地朝她走近了一步。 李思绵靠近她,朝她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然的笑容,看得对方疑惑不已,这时,她忽地高抬起手,随即狠狠地打了那人一巴掌。 骤然挨了一记耳刮子的小丫鬟,被那股大的惊人的力道拍倒在了地上,唇边渗出些艳红的血来。 地上那人此刻只能无助地捂着脸,看着面前面容狠厉的李思绵,眸中虽仍带着几分怒意,可方才的嚣张气焰已瞬间荡然无存 其余几人见状都被她骤然发狠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朝着她跪下,嘴里哭求着认错。 李思绵甩了甩拍疼了的手,朝着地上的小丫鬟缓缓蹲下,“不服?那这样,你起来跟着我一同到我父亲面前,就把你方才说的那几句重复一遍,如何?” 见那人的眸中终于染上了几分畏惧,李思绵满意地笑笑,起了身拍了拍手,用令人冷寒的语气再度开口。 “我父亲确实不怎么重视我,可那又如何,你等既然知晓府内的这些风闻,那也应该知晓我那父亲最好脸面。” 言罢她抬起眸子随意地扫了几人一眼,那神色好似在看什么不入眼的脏东西一般,“若是知晓了你等的编排,纵然是事实,对于有损他风名之事,你们觉得自己的命能值几个钱?” 几人听完又是一顿哀哭求饶,就连那方才跳得最欢的丫鬟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朝着她连连道歉。 “左右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得了,我也懒得管你们,今日起这院子里不需要你们伺候,打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 言罢,几个小丫鬟心下都开始暗自担忧起来。 虽说几人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可做奴才的心下唯一的念想便是自己的主子能风光体面些。 伺候到不受老爷夫人喜爱的李思绵,虽然因着她的软弱性子能得几分清闲,可总也在其它丫鬟面前抬不起头来。 只是......几人原是由老夫人底下调过来的,若是被赶了回去,等老夫人回来定会追究。 得罪了面前这个只是挨个巴掌,若是开罪了老夫人,那可不是一巴掌就能了事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 聪明些的已经开始讨饶了。 “求姑娘消消气,法外开恩,莫要将婢子送回去啊!” “是是是,我等不该在此叨扰姑娘,日后定会尽心伺候姑娘的!” 李思绵闻言瞥了一眼开口的两个小丫鬟,一个是方才受了欺负的,另一个虽说和其余两人站在一处,方才她远远瞧着倒并未见她为难那年龄较小的丫鬟。 心下有了主意,面上却依旧黑沉着一张脸,“看在你二人认错态度好,便将你二人留下吧。只是记住,我的眼里容不下不干净的,既是你们要留下,日后便万事听从我的安排,守好各自的本分,否则的话......” 后头的话她并未说完,而是将视线落到了另外两个并未开口但面色焦急的丫鬟身上。 “奶娘,将她二人的身契拿了卖去黑窑吧。” 李思绵朝着刚办完事回来的奶娘堪堪开了口。 她手上竟然有她们的身契?! 见那奶娘果然点了头快速进了屋,待人出来,那手上竟当真有两张身契。 “姑娘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过我们吧!呜呜呜...” 其实先前几人更过分的事也并非没有做过。 院子里小偷小摸即使被李思绵的奶娘知道了,因着后来并未受到惩罚,便开始渐渐不将那所谓的主子放在眼里。 她的日常吃食几乎都是奶娘在负责,几人即使洗几件衣裳也是随意糊弄过去的...... 可今日,她们只在院中声音大了些,便惹恼了李思绵。 就连方才对她出言不逊,也未听到她以身契威胁啊! 似是反应过来了李思绵循序渐进的磨人功夫,两个小丫鬟终于绷不住了。 在院中苦苦哀求起来。 若是从前的李思绵,定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发生。 “奶娘,去请了府中的男丁帮着拖出去吧。” 说着她似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即语声慵懒地道,“我也乏了,对了,你二人也来帮忙,将她俩的嘴给我堵上。” 扔下两句话后,李思绵换上波澜不惊的神色,转身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这当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个姑娘吗?怎的只朝夕之间便似是变了一个人? 奶娘疑惑的目光追随着李思绵的背影,阳光落到她一头如瀑长发中别着的珠钗之上,打出好看的璀璨星光,她身姿曼妙,脊背挺直,一步一步都在诉说着心头的坚定,随后便入了屋内。 又见她入屋后转身关门时,悄然递了一个眼神给自己。 奶娘心下明了几分,她是让自己办完事后记得回屋见她,她定还有事与自己商量。 其实李思绵之所以要对另外那两个小丫鬟如此刻薄又不讲情面,是因为前世她失了清白,便是因着这两个人当了杜氏的刀。 想到那个令她受尽屈辱的夜晚,李思绵便恨绝了那两个人。 见着主子软弱便和着外人算计,既如此,她也要叫这两人尝尝自己受到过的屈辱,不,是百倍千倍地尝! 让其中一个丫鬟温了两壶桑落来,李思绵独自倚靠在窗棂边,往喉间生灌了半壶酒。 第5章 他来了!? 辛辣的液体从喉间一路滑落到脏腑,辣得她眼角渗出了温润的湿意。 薄雾轻笼着天边的那枚小小月牙,本就不算明亮的月亮愈发暗淡了几分。 稀稀疏疏的星随意撒在了黑暗的夜空,平添了几分孤寂。 她记得便是这样一个夜晚,因着自己吃了那日丫鬟主动送来的饭食,后来便沉沉睡了过去。 想来那时的她也是真的傻。 自打奶娘被杜氏赶出府后,这院中何时有过主动来给自己送饭之人? 从来都是她饿极了,到小厨房自己端婆子做好的饭食来吃。 可对于忽然主动给自己送饭之人,她竟是丝毫未曾怀疑。 那日醒来后已经入了夜,屋内并未燃着灯烛。 未待她反应过来,耳畔便响起了陌生男子的声音和喘息。 她惊惧不已,只能哭求。 对方却是充耳不闻,鼻息间尽是一股浓重的酒气,后来她的意识便逐渐涣散了去。 只依稀记得,那男子曾在她耳畔唤过一声,“景月。” 如今想来,那晚的一切还能是谁的手笔? 将与自己女儿有染之人灌醉后送到了她的房里,次日再以关心她的起居为由领着她休沐在家的父亲来了她的院子。 ...... 又一口酒灌进了她的喉咙,这一回,李思绵不再觉得难以下咽。 见识过人心丑恶的她,尝到过有苦难言之滋味的她,还有被亲人视为下贱货色的她,理应不觉得烈酒难咽才对。 入了屋的奶娘见四下昏暗,又闻到一阵酒气,心下顿时生出些疑惑来,忙燃起了灯烛想看个究竟。 只是随着屋内被烛火点亮,她便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少女的长发去除了头饰随意地散在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纱衣的李思绵半倚在窗棂边上,正就着酒壶,大口大口地饮着酒。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间她便快步到了李思绵身旁,将她手中的酒壶抢了过来。 “奶娘,这酒真好喝,是甜的。” 说着,已然有些醉意的李思绵便倒进了奶娘的怀里。 “唉,我的姑娘啊,老奴知道你心里苦,可也不能如此作贱自己的身子啊!” 奶娘忙扶住已然醉倒的李思绵,看着地上空了的酒壶,心下不由地生出了些怜惜,想到白日的事,又有了些许担忧。 “这醉成这个样子,明日还能不能早起得来,去见那宋二公子啊。” 迷糊的脑袋却似骤然抓到了关键,“奶娘,你说什么送耳刮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解气的事来,李思绵原本蹙着的眉松了下来,紧绷着的一张小脸也堪堪放松了下来。 “对!我就是要将欺负我的人都送上耳刮子!” 说着酒后的胡话,倒在床上的李思绵唇边带上了几分笑意。 望着自家姑娘脸上因着酣睡逐渐表现出来的娇俏模样,奶娘心头松了几分。 “我就说嘛,姑娘定是今日被那前院的黑心肝夫妻气坏了。要不然,往日里那般温良纯善之人,怎会一言不合就将人卖进窑子的......” 说着奶娘忍不住悄悄落了泪。 良久,才一边为她掖好被子,吹灭了灯烛后兀自转了身出了屋。 因着思绪烦乱而难以入睡,所以才饮了整整两壶酒的李思绵,意外地一夜好眠。 似乎,还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她坐在高高的玉台之上,独自望着漫天的星辰,心里似是在为着什么事烦闷着。 所以即使梦里的星空再怎么美好,她亦觉得了无生趣。 良久,似是察觉到身后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待她转过头后便见到了一个风神俊朗的玄衣男子。 她心下生起的第一反应是,不过是个有些俊俏的男子罢了。 只是那人的脸却好看得叫她一时移不开眼,于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会儿。 细看之下她才发现,那人生得一张刀削斧刻般的英俊容颜,一双丹凤眼正对上她毫不自知的花痴目光。 又见那人薄唇紧抿,负手而立,定定的回视着她。 “咚咚咚...咚咚咚...”待那人又往前走近了些,她便听到了两颗心脏鼓鼓作响的跳动声,莫名地让她觉得有些安心。 “好像,这般美好的天地之景,两个人一同看才不算辜负,一个人看,总是孤独的。” 那人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畔,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思忖片刻,才发现那声音和记忆里隔着屏风传来的男子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姑娘,姑娘,快些起来吧,宋二公子已经到了前厅了。” 陷在美梦中的李思绵被奶娘摇醒,忍不住皱了皱眉,小声抱怨,“奶娘,你做什么呢?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未待奶娘开口,空气里的片刻安静终于让她找回了清明。 “奶娘方才说,谁到了前厅了?” 奶娘一副无奈的模样,“姑娘怎的无缘无故饮了那么多酒,昨夜说好的老奴来找你商议事情,进了屋便发现你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说着见李思绵早已端坐了起来,面上半是疑惑半是严肃,奶娘才终于重复了一遍。 “姑娘猜得不错,便是那宋府的二公子,昨日老奴去送信时,他恰好就在茶楼。” 话音一落,榻上的人便一溜烟冲进了一旁的净房内。 听着里头有水声传来,立在榻边的奶娘忍不住笑了,左右还是个小姑娘,遇到了事还是会沉不住气的,尤其是情事。 …… 看着装扮得体的李思绵,奶娘心下一阵欣慰。 “奶娘,你说你昨日去送信之时宋二公子也在茶楼?” 奶娘跟在李思绵身后送了她一段路,“正是如此,宋二公子亲手接下的信,当着老奴的面看完后,便同老奴说,他今日早些时候会来府上。” 李思绵点了点头,“好,我知晓了,奶娘你别送我了,还得劳烦你回去帮我再办一件事。” 说着她凑到奶娘耳旁小声低语了两句,随后便独自去了前厅。 第6章 登门拜访 晨光熹微,春日的早晨还是有些许的凉意,李思绵却只穿了件单薄的湖蓝色烟雾罗绮云裙,梳得一优雅得体的高盘发髻,乌黑的髻间垂下一支牡丹纹样的珠花琉璃步摇,与耳畔的珠坠成套。 那是外祖母从前给她打的首饰,倒是十分衬得上她清雅娇艳的容貌,只是未免太过招摇,自打入了李府后她便从未拿出来戴过。 今日奶娘为她梳妆之时,特意将这套首饰拿了出来为她戴上。 奶娘说,今日是她第一次与那宋二公子见面,理应打扮得好看些。 对于这些她倒是并不十分在意。 重活一遭她早已看淡了许多事,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她认为,一个女子的美更多的是来源于内在。 若内心强大了,气质也会随之改变,如此,外在的装饰便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真正能让一个女子容光焕发的是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无需太多的萝裳艳妆来衬。 虽心下仍有几分不自觉生出的紧张,但李思绵暗自将这些情绪全都压到了内心深处。 好在入了前厅的第一道门槛时,一阵清幽的海棠花香吻上了她的鼻尖,李思绵觉得周身一阵放松,脚下的步子也跟着轻盈了起来。 远远望去,能依稀隔着树影看到前厅里坐着的人。 杜氏和自家父亲都在,还有一身着月白长袍的背影,她暗自猜测那人应当是宋宴书。 他的身旁还坐着一同样背脊挺拔的男子,李思绵看去时那人正好侧过身来取一旁小几上的杯盏,瞧那模样倒是比宋宴书要年长一些。 匆匆扫了一眼,发现那男子身旁还有一端庄秀丽的女子背影。 思虑间她已步履盈盈至了厅内。 厅内的人见了她的身影,四下皆是一寂。 察觉到众人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李思绵却并不慌张,只淡定自若地朝着座上的李淮和杜氏福了一礼。 “思绵来了,今日是有贵客来了府上,所以特意将你叫来一见。” 李思绵闻言心下倒是生起几分好笑,她自是知晓宋宴书今日要来,可杜氏却先将自己的女儿叫了过来,才堪堪去她院子里通知的奶娘。 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端坐在杜氏身旁的李景月,倒是打扮得比往常都要更加精致华贵几分。 宋宴书虽是带着兄长等人一同前来的,便是有长辈陪同,因他与自己有着婚约,故而当着双方长辈的面见一面倒也无不妥当。 只是,对于李景月而言,见的却是外男,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贸然出现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深究起来是有些不合规矩的。 她方才入厅前便察觉气氛有些尴尬,甚至就连李景月自己,也表现得有几分不自在。 看着她那略微局促的模样,李思绵倒是不气反笑了。 思绪回转后,李思绵从李景月身上默默收回了眼神,便又见杜氏脸上堆着笑意,朝着宋宴书等人的位置指了指,“这是宋府的大公子、大夫人、以及宋二公子。” 借着杜氏的介绍,她转过身朝那三人福了一礼。 未待她开口,忽而便听得一清脆又舒软的嗓音响起“这便是府上的大姑娘吧?果然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又知书达理,一看便是好教养的。” 李思绵抬眸,这才注意到在宋从安身旁端坐着的,打扮得雍容又颇有气度的妇人。 她早前便听过宋府后宅如今管事的是宋大公子的夫人柳氏,想来,便是她了。 “思绵见过柳夫人、宋大公子、宋二公子。” 朝几人行了一礼后,李思绵顺势由着丫鬟引着坐到了几人对面。 方才行完礼后,倒是无意间与那宋宴书对视了一眼。 虽只是短暂的一瞬,她的心也跟着极快地跳了几下,那着一身月白长袍的宋宴书,竟和昨夜她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可这分明是二人第一次相见,为何...... 她的位置和宋宴书刚好是面对面,坐下后,李思绵顺手接过了丫鬟奉来的茶,缓缓啜了一口。 待放下茶盏后,转眼抬眸时,便发现对面那人正打量着自己。 目光相触之时,二人俱是有些尴尬。随即,那双好看的眸子状似无意地从她面上移开。 思忖间,便听得宋宴书身边的宋从安率先开了口,“既然李姑娘来了,那宋某便有话直说了。” 说着,只见宋从安转了脸朝着座上的李淮道,“今日本该是家父上门来的。奈何他前几日染了风寒,所以只能让晚辈替他跑这一趟了。” 其实哪有什么风寒,不过是他那弟弟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往日里似是对婚事毫不在意之人,昨日回了府却忽然让他和嫂嫂今日务必陪他来这李府走一趟。 闻言,座上的杜氏面上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喜色,方才在李思绵来之前她便有意无意地打探过这二人的口风。 想来,这宋家大公子一大早领着自家弟弟匆匆赶来,莫不是想退亲的吧! 杜氏会这般想,很大的原因是李思绵已于去岁及笄,可这宋府却迟迟未来府上商议婚事。 想他宋府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对一个失了母的孤女,恐怕也无多少看重的。 况且,自及笄礼之后,李思绵有了机会外出参加京师大家闺秀们的集会,因着她这绵软又怕生的性子,倒是闹了不少笑话。 这京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还能看得上宴会里表现得胆怯畏生、唯唯诺诺的她? 毕竟,这大户人家娶妻,都是要考虑女子是否具备身为后宅主母的气度和风华的。 她身旁的李淮闻言笑笑,“长兄如父嘛,大公子来也合适。只是,今日大公子和夫人前来,不知是不是为着两家的亲事?” 从他小心翼翼探问的语气不难看出,在他心里,亦是认为这宋府多半是看不上他那女儿的。 ...... 李思绵心下冷笑,其实这夫妻俩倒是巴不得宋府今日来是来退除她与那宋二公子的婚约的吧? 只见那宋从安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家弟弟。 “不敢欺瞒二位长辈,关于我家弟弟和府上大姑娘的婚事,本该早就前来府中商定的。只是我这弟弟去岁执行公务时受了些伤,养在府上了好一段日子,倒是生生耽误了。” 说着面上生出几分歉意来,“若我记得不错,府上大姑娘已是过了及笄了,不知府上是否还愿意将大姑娘嫁于宋府。” 第7章 要与她单独谈谈 未待李淮和杜氏反应,宋从安身旁的柳氏便接过了话来。 “我那婆母过身前还惦记着这桩婚事,虽那时府上大姑娘还在清河郡,但婆母早早便叮嘱了我等,待大姑娘及笄后便上门提亲的。” 说着面上染上了几分愁容和惋惜,“若不是宴书去岁伤得那般严重......” “咳咳......” 未待她说完,便听得一旁的宋从安咳了咳,似是在提醒自家夫人莫要再往下说了。 李淮心下明了了几分,这宋府的二公子除了在翰林院担任大学士负责正史编订外,平日里还直接受命于陛下。 说是执行公务受了伤,去岁于朝廷里,他并未听到相关的传言。 恐怕这二公子的伤,事关朝廷机密。 只是这宋从安也不避讳着在自己面前提起一嘴,倒还显得对未能及时上门提亲一事颇有歉意。 杜氏面上多了些失望,看了一眼在厅内端坐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宋宴书,心下暗自有了计较。 “若两家能结秦晋之好,那自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不知宋二公子自己的意愿如何呢?可莫要因着亡母之意,倒违背了自己的心意。毕竟,我们大姑娘性子软,我们这也是怕她日后嫁过去了会受委屈。” 说完,见一旁的李淮沉了脸色,忙又补了一句,“当然,我这也是为了宋二公子的幸福着想。” 一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乍一听来,不知情的倒真以为这杜氏对非自己亲生的李思绵当真很好。 只是如柳氏这般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后宅里的这些事哪有什么新鲜的。 只怕杜氏这三言两语的,早已在她那处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 只是她面上依旧温和,对着杜氏笑着道,“左右你我两家也是亲近的,便也不怕夫人等笑话了去,今日这趟来啊,还是宴书自己的主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将目光移到了那端坐着,面上始终波澜不惊的宋宴书身上。 这…竟然是宋二公子主动要求的?! 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只见他轻轻将茶盏放下,随后点了点头,朝着座上的李淮道,“确是晚辈的意思。” 李思绵闻言抬起眸子又看了那人一眼,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仿佛方才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随即,又见他起身朝座上之人执手虚行了一礼。 “晚辈今日贸然前来实属唐突,还望台任大人海涵。” 他这一起身倒是惊得座上的李淮险些坐不住。 若说依照家中礼仪,那么宋宴书自是他的晚辈,只是现下这婚事毕竟还未商量定。 偏偏宋宴书对他的称呼是依照着官职的。 倒也能理解,毕竟这李府与他宋家非亲非故的,称呼他叔伯舅父的也不太合适,如此,按照官职称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是论官阶品级,他一个尚书台的台任,区区五品小官,还当真受不起这从二品翰林院大学士的一拜。 李淮忙笑着捋了捋胡须,状作亲昵地道,“二公子多虑了,难为二公子考虑得这般周到。只是,方才我这夫人所言,不知二公子是如何考虑的?” 宋宴书闻言依旧负手而立,面上并无悲喜,只是他容色绝伦,只如此立于厅中亦能将周身的清俊不凡表现得淋漓尽致。 彷如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散发着耀眼的光。 又见他默而不语,将视线缓缓落到了李思绵的身上。 良久才听得他坚定而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一切还要看府上大姑娘的意愿。若大姑娘愿意,宋某自是求之不得的。” 李思绵心下跟着咯噔了一下。 虽说她亦知晓他今日来多半是因为自己的那封信,可他这番话倒是她不曾想过的。 二人目光相汇。 这一场景,完美地贴个了某句诗里写的,小立风前,恍然初见,情如初识。 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李思绵暗自将心头的跳动压了压,她可不想“一见知君即断肠”,从母亲身上得的教训,她从不敢忘。 杜氏等人都有些惊讶,这宋二公子,看起来面色如常,就连方才李思绵入厅之时亦未见他有何特别的反应。 只是这出口的话却似是早已对她心生爱慕一般...... 面对他骤然将话头抛到了自己身上,李思绵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又听得宋宴书道,“不知可否让我与大姑娘单独谈谈?” 此话一出,他那端坐着的兄嫂面上倒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八卦的表情来。 好嘛,昨夜匆匆找了他们要求今日上李府来,到了人家姑娘府上三言两语便要同人家单独谈谈。 从前怎的没发现,家里这惯来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二公子,竟能在自己的婚事上表现得如此主动...... 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皆是心照不宣:铁树开花了?等回去得好好问问! “景月,你陪着你姐姐和宋二公子到院中走走吧。” 未待李淮开口,杜氏便率先开了口。 只是,那宋宴书闻言却微微蹙了眉,似面有不悦。 又抬眼看了看廊柱旁的栏间才道,“不必了,就去一旁的花厅栏间处吧。”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自家嫂嫂。 大厅旁的栏间有一花厅,四周植满了海棠花和樱花,为了便于赏花,旁侧并无围墙遮挡,是杜氏平日与女眷会客饮茶时用的。 嫂嫂:...... 会意了的柳氏忙道,“我看夫人那花厅倒是归置得极好,不如就在里头放一块屏风吧,毕竟是要紧的正事,两个人单独坐下来谈清楚了比较好。” 得了,这话里故意加上了“两个人、单独”这样的字眼,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便是不愿别的人跟着了。 杜氏面上一愣,随即又笑道,“也好,也好。” 她原想着,能让李景月多与这宋二公子接触接触,毕竟在她眼里,李思绵虽容貌艳绝,可那狐媚样子哪能比得过自家女儿的端庄秀气。 …… 李思绵看着杜氏吃瘪的模样,唇角又忍不住勾起了一弯微不可见的弧度。 只是她一门心思都落到了杜氏和李景月的身上,倒是忽略了那道落到自己身上时略有探究的目光。 他见她唇边勾起的笑,恍如这春日里最为明媚的樱花,引人流连。 …… 片刻,二人又再次隔着一面屏风各自坐在了彼此的对面。 而这一坐,却是隔了整整一世的光阴。 这一次,她不必再小心翼翼,更不必再委曲求全再三遮掩。 第8章 她要他娶她 李思绵虽对这宋二公子并非情根深种,可想到前世自己孤苦无依时,这人隔着屏风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对他却是有几分不同的。 这一场景倒是既陌生又熟悉。 心下微微感叹,不过只片刻她便要求自己收回了心绪。 什么情情爱爱的,于如今的她而言,已不再那般重要了。 她得先为前世那个懦弱惨死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正想着,便听得屏风那处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不知李姑娘如何得知的,可到茶楼予我送信一事?” 果然,他最为好奇的还是这件事。 李思绵本就有所准备,于是毫不犹豫地道,“是表哥先前告知于我的,他说我独自在京师,若有难处可去茶楼请你帮忙。” 对面的人听后似是愣怔片刻,随即缓缓开口,“哦?段靖兄?” 李思绵点点头,反应过来二人隔着屏风,复又道,“对,表哥说他与二公子是至交好友,找你与找他是一样的,若我有了难处,你定会帮我。” 言罢,她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反应。因为,这些都是她瞎编的。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前世知晓表哥与宋宴书交好。 上一世在清河郡时,宋宴书曾到清河郡待过几年,说来也是两家的羁绊,宋宴书的外祖与她的外祖两家是世交。 若不是她自幼失了母亲,应该也能同表姐她们那般,自幼便能与他相识的吧……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表哥赴京赶考,也是住在宋府上的。 这一来二去,你来我往的,段靖与宋宴书也变得更为亲厚了起来。 因此她猜测,说不定表哥是知晓宋宴书开有一家茶楼的。 半晌儿,见屏风后头的那人并未再多说什么。 李思绵只当他是信了自己方才的说辞。便也打算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上一问。 “二公子看了我的信,今日便来了府上,是同意信上所言了吗?” 李思绵斟酌着开了口。 她看不到宋宴书此刻的表情,所以话问出口后,一颗心便跟着吊了起来。 “你我二人本就有婚约在身,况且……” 他说着似是有些不愿提及后头的话,停顿了片刻,待李思绵等得有些着急了,才缓缓接着道。 “况且为我二人定下婚约的母亲们都已亡故了,哪怕是为着亡母们的遗愿,若你愿意,早些成婚自是好的。” 不知为何,李思绵总觉得他这话里有几分哀戚之色,或许,他也是思念自己的母亲的吧。 宋宴书比她年长五岁,而她的母亲与李思绵的母亲是手帕交。 当初二人成婚后便约定,日后将自己生的孩子许以婚配。 宋宴书五岁时,他的母亲王氏便因着娘胎里自有的心疾,身子日渐不好。 那时段氏已经怀上了李思绵,因苦于丈夫李淮的背叛毅然回到了清河郡。 见她日日愁眉不展。王氏虽自己亦是身体抱恙,仍旧常常领着宋宴书到府上去探望。 那时,王氏常对宋宴书道,“书儿,你来摸摸姑姑的肚子,认一认,日后若是出来的是妹妹,便娶来给你当媳妇儿。” 宋宴书似懂非懂,只是看到郁郁寡欢的段氏被自家母亲的话逗笑了,便也跟着点了点头。 想到了这些,宋宴书心下喟叹,生命还真是神奇,要说自己第一次与李思绵说话,还得从她在娘胎里算起才对。 空气里迎来了半晌的沉默。二人各自怀有心事,想的却都是有关于亡母的。 李思绵亦是想到了此处,她猜测他定是对母亲的早早离世心存痛惜的吧,所以,才会堪堪守着对母亲的那个看似是玩笑般的承诺。 良久,还是那道声音打破了沉寂。 “李姑娘亦不必心存顾虑。虽说是你主动与我写的信,可就算你不写,我也会寻着时日,请来长辈将我二人的这桩婚事尽早商议清楚的。” 李思绵心下只觉得,这宋宴书倒是一点也没变,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哪怕是隔着一扇屏风,彼此看不到各自的表情。 他也能凭着气氛猜到她沉默背后的顾虑。 或许这就是他能在朝中如此得圣心的原因之一吧,毕竟,懂得探查人心也是一项难得的本事。 “哪怕我希望你早日将我娶进门,为的却不是与你相守到老,甚至,与情意无关,你也愿意吗?” 其实,这话她在信中也表露过几分。 还有些不大好听。 她的意思是,这桩婚事,于她二人而言,只当成一桩交易,如此,他也是愿意的吗? 虽然他今日还是来了,可她依旧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恐怕很少有人能接受这样的前提吧。 除非,是因为同样对对方并无情意。 “自然。我买我的安心,你换你想要的。” 他低沉又好听的声音无波无澜。 虽然他说的话,某种程度上正合了她的心意。 毕竟她只想回来报仇的,若是能不招惹太多,少却羁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莫名的,她心里竟是生起了几分失落来。 不过,那悄然而起的小小心绪,骤然间便被她暗自隐了去,她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的感情用事。 “二公子不觉得亏了些?” 既然抛开情绪,看起来,受益的倒是只有她自己。 “李姑娘亦知我惯好古书典籍,相比你在信中提到的成婚后愿赠与我的东西,宋某却觉得,倒是姑娘亏了些。” 李思绵不由地心下一阵好笑。 她原想着这般贸贸然让奶娘替自己送信给他。 且信中所提的是她想让他早日登门提亲。 她怕他觉得自己太过唐突,或者因心生疑惑而拒绝。 因此特意给出了额外的条件,便是成婚后愿以亡母所留的数千册古籍相赠。 并且承诺,婚后不会干涉于他的任何事,包括通房纳妾,甚至若是他日他遇到了心仪之人,她亦愿意成全。 她原以为,于他而言,或者说于任何一个男子而言,最有吸引力的应当是后头的条件才是。 虽知晓他爱书,倒是不知他竟痴迷到了如此地步。 “那便如此吧。” 毕竟心愿得成,李思绵唇边挂起了一抹灿然。 她不知她这清丽悦耳,犹如鹂音的一句,却是深深砸进了屏风那头人的心上。 第9章 线索 宋宴书心头不由地跟着动了动。 清风扬过,意外地拂起了一阵花瓣雨,二人隔着屏风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空气中是醉人的花香,宋宴书只觉得一切仿佛一场叫人自愿沉沦其中,再不愿醒来的梦。 那个儿时默默跟在宋家兄妹身旁,从来不言不语的小姑娘,如今倒是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他曾无数次想过,她这般性子,入了京师,恐怕是会受人欺负的。 所以他亦是日日盼着,早些到她的及笄之年吧,这样,他便能完成对亡母的承诺了。 对,只关乎承诺,无关其他。 毕竟,他比她整整长了五岁,在清河郡的那几年,他亦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又怎会,心生其他。 那日,宋宴书递与了李思绵一枚圆佩当做二人心意相通的信物。 之后,宋大公子和其夫人又同李淮商议了纳吉问礼的相关事宜。 一切都无比顺利,都全然符合李思绵信中的条件:希望议亲的事宜能快一些商议下来。 而她这般火急火燎的行事,只有一个目的。 便是让杜氏慌不择路。 有着前世的经验,她知道李景月已经同人苟且上了,且应该已经被杜氏发现了。 并且更重要的是,虽然她并不知晓那人是谁,可只有一点她心中无比清楚,杜氏定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人,或者,那个人没有办法娶她的女儿。 所以她料定,若宋府上门议亲,杜氏为着自家女儿的婚事,肯定会有所行动。 她做这一切,便是为了让杜氏将前世的一切行动都提前为之。 只是,她已经将前世为她办事的丫鬟发卖了出去。如今恐怕她会寻别的路子。 不过她既已经有了防备,便也不怕杜氏能再拿她如何。 她现在反而担心的是,杜氏因忌惮着宋家,不敢行动。 所以早前她才特意将奶娘支了回去,让她替自己办好那件事。 这杜氏几年来一直在后宅中受着婆母的压制,也没有掌家之权,近年来因为老夫人一心礼佛,她才渐渐能有机会操持起后宅来。 就如久饿之人见了吃食定要好好大快朵颐一般。 杜氏骤然得了掌家之权,便也开始拿起了她当家主母的款儿来,整个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 对待丫鬟婆子,甚至身边伺候之人也是拿足了气势,非打即骂的。 久而久之,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心下难免生出怨恨来。 如此,李思绵便从中找到了契机。 既然李景月出了那样的事,那杜氏会轻饶了她身旁伺候的人? 想到李景月身旁原本伺候得好好的凤儿,不久前以省亲为名出了府却再也未归,她心下便有了猜测了。 所以她特意派了奶娘去查凤儿的去处。 若这凤儿不在家中,那么多半是被杜氏悄无声息地解决干净了。 …… 皓白的月圆圆地高挂在天上,洒下满地的银光。 李思绵在自己屋中等了奶娘整整一日后,还未见人回来,心下便有了些隐隐的担忧。 握着早已凉透的茶盏,不安随着夜色愈发深重。 她甚至忍不住在心下想,日后再不能让奶娘去替她冒险了。 若是杜氏早有防备,奶娘这一去,恐怕是有危险的。 还是她太过心急了,连这一点也未能提前想到。 心中的焦急和内疚伴着几分沉重袭来,压得她心头发紧。 好在一阵可怕的寂静过后,合着的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 李思绵一双又惊又喜的眸子投了过去,见奶娘安然无恙地回来,她忍不住起身朝她奔了过去。 “奶娘,你回来了!” 奶娘见她这模样,便也知晓了她的心思,一边合上门,一边引着她坐会到圆桌旁。 一双苍老又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姑娘莫要担心,老奴无事。” 李思绵一双眼里却是仍旧有着焦急和自责之意。“之后还是得养些人手,下次可不能让你去冒险了,都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奶娘却摇了摇头,“姑娘多虑了,这样的事还是少些人知晓的好。”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门外和窗边,似是为了确认无人在外头,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姑娘,那凤儿,老奴找到了。” 李思绵一听,心下不由地更加期待起奶娘接下来的话,“她竟还活着?!问出什么来了吗?” 奶娘却是面带同情地叹了口气,“真没想到那杜氏如此狠心,虽未要了她的性命,可也和杀了她没两样了。” 奶娘的眸子中闪过几分悲伤,“她被割了舌,送给了庄子里杀猪的老汉头,哦,那人姑娘也识得的,就是那个来府上送肉的孙屠户。” 李思绵闻言冷笑,果然,杜氏管束不了自己的女儿,却是将气都撒到了别人的身上。 “等等,你说她被割了舌头?” 她原本打算,若是凤儿还有幸活着,那么或许能通过她的口,得知与李景月苟且之人的身份。 似是明了了她的担忧,奶娘点了点头,又道,“确实也问不出来什么。我一开始还想让她将所知之事写下来,不过,她并不识字。” 李思绵心下一阵可惜,又听得奶娘接着道,“但她一个劲儿地比划,老奴也看不懂,倒是半道回来的她那屠户老汉头似乎听懂了,说她比划的是书生。” 李思绵脑海里瞬间闪过些画面来。 前世她看到的与李景月在花园中幽会之人,确实不像是什么孔武有力之人。 那仪态举止,倒像是读书人。 但忽然,李思绵又十分慌忙地问了一句,“你说,你去寻她之时,她那丈夫见到你了?” 奶娘点了点头,“不过我看那屠户看起来倒是个老实的,虽糙一些,但对凤儿也还算好。” 李思绵秀眉微蹙,“不行,还是得找人去看看。” 奶娘面露疑惑,“莫非姑娘是觉得那屠户不可靠?” 李思绵一边想着一边匆匆让前日留下的其中一个丫鬟蝶香进来。 随后同她吩咐,让她到外头随便寻个小厮,提两斤烧酒送去给庄子里的孙屠户。 就说,是夫人安排的。且送到后需要回来告知一声。 奶娘和李思绵在屋中焦急等待,直到了后半夜,才见蝶香一脸焦急的回来。 第10章 敌我筹谋 “怎么样了?东西送到孙屠户手上了吗?” 蝶香一进门,李思绵就忍不住迅速开了口。 “没有啊姑娘,那小斯回来说孙屠户家里没有人。” 李思绵听后陷入了沉思。 这下落到奶娘慌了,只见她屏退了蝶香后忙问道,“会不会,因为老奴这贸然去问,被那头发现了,所以孙屠户和凤儿……” 比起方才一无所知时的慌张,现下她倒是平静了下来。 “奶娘放心,他二人应当是逃了。” 只见她面色平静,原本蹙着的眉也舒缓了开来,如两枚弯弯的柳叶。 “方才奶娘不是说,那孙屠户对凤儿很好吗?” 奶娘因着她的平静也放下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来。 “正是如此啊姑娘,虽说凤儿是被杜氏割了舌头送过去的。可那孙屠户丝毫都未嫌弃,在外头干完事情回来,还给凤儿买了她喜欢的糕点,甚至为她亲自打洗脚水。” 李思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是奶娘亲眼所见,那样一个粗人也能体贴入微到这般地步,可见他是真心喜欢凤儿的。” 见奶娘仍旧面带疑惑,李思绵轻啜了一口茶复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面对一个将他心爱的女子割了舌头的人,哪怕那个人成全了他二人,恐怕在孙屠户心里,也难免会对杜氏心怀怨恨的。” “所以,姑娘是觉得……那孙屠户是故意将消息告知老奴,然后又因为察觉到危险,所以带着凤儿连夜逃了?” 李思绵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他大可不必将凤儿的比划翻译与你听。” 这下一切都能说通了…… “奶娘,还得劳烦你到人牙子处买些堪用之人,最好挑会些身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梳妆台底下的小匣子里取了一沓银票来交于奶娘。 “明日一早,天将亮之前,你再带上两个人去孙屠户家里搜一搜,或许,凤儿会留下些重要的东西给我们。” 一切安排就绪后。 李思绵将西厢房侧边的两个小丫鬟叫了进来。 自那日她打发了另外两个丫鬟出了府后,留在身边的这两个倒是乖顺得很。 这几日她暗自观察着两人的言行,倒觉得这两个人可以用上一用。 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奶娘也年纪大了,她不能什么事都交给她去做。 左右,她还是相信一句话,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还是信任。而这个前提是懂得将心比心。 “将头抬起来。” 她握着茶盏,状似无意地对二人道。 可能是因为那日她的果决,两个小丫鬟每每见了她都是低眉顺目的,似是十分恐惧。 年龄大些的那个叫翠环,年龄小些的叫蝶香。 因为她对蝶香更信任一些,所以前几日将孙屠户那事儿交给了她。 两人抬起眸子后,李思绵与二人对视了一眼。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今日寻了你们来,只想问一句,是否愿意真心跟着我做事。” 她眸色淡如泉水,无任何情绪掺杂其中。 看着面前的二人又接着道,“若是不愿,可以到府上其他地方当差,我定不会为难于你们。” 言罢便给身旁的奶娘递了一个眼色。 奶娘见状便将早已揣在袖中的两张身契拿了出来。 小丫鬟见状吓得就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告饶。“姑娘,我们愿意好好跟着你,凡事你吩咐的都绝不敢偷奸耍滑了去。还望姑娘莫要将我二人卖掉啊。” 李思绵闻言将茶盏置于桌上,又俯了身将地上跪着的人扶了起来。 “你们先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面色悄悄柔软了几分,“你们既然说日后要忠诚于我,那我也同你们表一表诚意。” 说着便将奶娘手中的身契拿了过来,随即在几人的注视下,将那两张身契凑近了烛火。 只片刻,薄薄的身契便化为了灰烬。 二人似是终于明白了过来,跪朝李思绵又是一通涕泪交加地连连感谢。 李思绵唇边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起来吧,行胜于言。日后便看你二人的表现了。若做得好,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们。” 说完又朝着奶娘点了点头,于是奶娘便从她的妆匣中取出了一对簪子来递给了二人。 “你们既跟了我,我也不会少了你们的体面,这两支簪子是我从前从清河郡带回来的,我瞧着款式也合适你们的,如此便赏你们了。” 望着两个小丫鬟又哭又笑的模样,李思绵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左右,她二人也年纪尚小,把握得好,恩威并施,还是能放心用的。 …… 华春苑里,老嬷嬷正拿着一把篦子小心地帮杜氏篦着头。 今日因着宋府大爷等人忽然登门,还主动同府上商议起了与李思绵的婚事。 算盘落空了的杜氏气得一日未吃得下饭。 又看看自己那个一心扑在那穷酸书生上的女儿,心里更是急火攻心,现下头疼得坐立不安。 “夫人,您还是得当心着身子。莫要为着这事气坏了自己个才是。” 身后的老嬷嬷轻言软语地安慰着她,这老嬷嬷是她嫁入李府后跟着她的,也算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体己人了。 杜氏叹了一口气,“本想着在这桩婚事上动动心思,也为着月儿奔个前程。”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烦心事,猛地睁开了那微闭着的眼,“谁承想那宋府二公子倒是像着了魔一般,久久没有动静的事儿,忽地没个征兆便拾了起来。” 说着气愤地将手中正盘着的沉香珠串重重拍在了妆台上。 吓得身后的老嬷嬷手抖了抖。 好在她原本便未使什么大力,方才那一下倒并未弄痛杜氏。 心下暗自思忖片刻,老嬷嬷又朝着杜氏柔声开了口,“左右这桩婚事不是还未定下嘛,总还是会有办法的。” 杜氏一听反而更气了,“哼,这都交换信物了,想必过两日这聘礼都要送上门了!这还不叫定下,那什么才叫定下?!” 老嬷嬷一边帮她揉着肩膀,一边又接着道,“夫人莫急,只要这人还在府中一日,便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话音一落,杜氏眸子微眯,“你的意思是?” 第11章 借助“外援” 那老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一抹三分得意七分阴狠的笑来,“若是这大姑娘处出了岔子,到时候就算宋府执意要娶,依照她的性子,恐怕未必还敢嫁。”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现下人还好好的待在府里,只要她想,什么法子不可以用上。 只要她的月儿能逃开那穷书生,到时候她再想法子让月儿嫁进宋府…… 杜氏面上终于挂上了一抹笑意,方才的愁云惨淡倒是瞬间消失得没了踪影。 拿起妆台上的珠串又盘了起来。 心下百转千回,良久,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来。 “嬷嬷,那穷书生如今在何处?” 老嬷嬷闻言思虑了片刻,又睨了一眼杜氏的表情,心下便明了了几分。 “老奴这就命人去寻他。” 杜氏却拍了拍她干瘦的手,“不急,明日再去,到时候你就说是我要见他。” 老嬷嬷应下后杜氏又叮嘱了一句,“算下来那老不死的也去了整整三个多月了吧?” 老嬷嬷一听这话,便知杜氏说的是府里的老太太。忙回道,“左右是快有三个月了。” 杜氏面上闪过几分不屑,“既如此,明日你便派些人手护着月儿,让她去接她祖母回来吧。就说府上大姑娘有喜事了,所以亲自去告知她,请她回来。” 既然要借着穷书生行事,还是得先支开她那糊涂女儿才行…… 老嬷嬷自是知晓杜氏的心思,忙连连应下。 …… 次日一早,杜氏身边的老嬷嬷便从后门悄悄出了府。 而这一幕,刚好被办完事回府的奶娘撞见了。 “你说杜氏身边的嬷嬷一大早从后门出去了?” 奶娘点了点头,“我瞧着她鬼鬼祟祟的,于是便使唤了早上买下的一个小厮悄悄跟了去。” 李思绵闻言眸色上多了几分光彩,“还是奶娘办事靠谱。” 奶娘被她这么一夸,反倒有了些不好意思。 虽不知那嬷嬷一大早出门去干什么,但李思绵因着前一世的记忆。 心下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大概是杜氏那头要开始行动了…… 若当真如此,她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心下还未十分肯定。便见翠环急步走了进来。 李思绵微微蹙眉,“发生何事了?” 翠环朝着她福了一礼,“姑娘,柔雪苑那头一大早便热闹得紧,奴婢觉得奇怪,便寻了在那头伺候的一个同乡打听了一阵。” 李思绵用眼神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翠环点了点头,“听说是夫人要送二小姐去迎老夫人回来。” 这老夫人去远郊的清云寺静修礼佛,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杜氏也因为此契机才得了掌家之权,依照她那好权的性子,如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让李思月去迎老夫人? 想到方才奶娘所见,李思绵心下便对杜氏的行为作出了定性。 她定是打算将李景月支出去,然后想办法将那书生骗进来…… 李思绵唇边噙着一弧冷笑。 如此甚好。那便看看,到最后是谁自食恶果好了。 “翠环,你说你有同乡在柔雪苑处伺候?” 翠环闻言点了点头,“对,我们一同入的府,自幼时便交好的,二姑娘身边的凤儿走了之后,她便和另外一个叫喜儿的一同伺候在二姑娘身侧了。” 说着她眸色微动,“只是,因着她性子比较沉闷,二姑娘并不怎么喜欢她。” 李思绵闻言心下便有了算计,“既如此,你想办法与她交交心,或者,你大可告诉她,你在我这里待得很好,依照你二人的关系,日后可以将她引荐过来。” 翠环闻言面上一喜,“真的吗?若是姑娘愿收留她,那便太好了!” 李思绵点了点头,“只是现下还需要她暂时留在柔雪苑,先替我办些事。” 翠环本就希望自己的同乡加好友的芳雪也能过得好些,方才听自家主子说日后可以将她引过来,她当然是十分欢喜的。 于是忙问了主子,需要芳雪做些什么。 “很简单,我只需要你到柔雪苑拿一张有二姑娘笔迹的纸来,这件事让她来帮你更容易成功。” 翠环闻言点了点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那姑娘,我这便寻她去。” 言罢,翠环便出了门,准备直接去寻自己的那个同乡好友芳雪。 可行到院门口,她还是顿住了步子,站在原地思忖了一阵,又转到自己和蝶香的屋内,从原木小柜中取了一盒香糖果子出来。 那是主子前两日赏给她和蝶香的,既然是求人办事,还是得拿出些好处来,光有主子教的那说辞恐怕不足以收拢人心。所谓吃人嘴短,这个道理她还是晓得的。 都是在底下为奴为婢的,她自然知道做奴婢的是些什么心思。况且,既然二姑娘并不喜欢芳雪,出门也不一定会带着她,拿一份能看出二姑娘字迹的东西,对于芳雪来说应当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只看她愿不愿意帮忙了...... 到了柔雪苑,翠环果然便在后院处见到了杵着下巴发着呆的芳雪。 见她来了,芳雪才从思绪中回转过神来,疑惑地问,“翠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会这么问,翠环倒也并不生气,毕竟,自己早些时候才来过一趟,现下又来了,自然是难免要引人疑惑的。 于是翠环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将手里的香糖果子递给里神情忧郁的芳雪,随后便同她攀谈起来。 毕竟是不得主子喜欢,且她是因着性子闷软才得了杜氏的放心,特意将她挑到二姑娘身边伺候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姑娘甚至是不放心用她的,总觉得她是母亲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其实只有芳雪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为难...... 所以二人就这般坐在后院处的石阶上,吃着香糖果子,一个说一个听,一阵功夫后,芳雪便答应了翠环的“提议”。 “你我二人自幼相识,如今我过得好了自然也要拉一拉你。” 芳雪看着手里的香糖果子,又看了看翠环发间钗着的流光簪,心下不由地生出好一阵羡慕来。 打蛇打七寸,如此,一切便也顺利完成了...... 第12章 如此设计的“成全” 于是,翠环成功拿到了李思绵交代的东西—— 一张芳雪从纸篓里拿的,自家主子前些日子随意摘写的诗词废稿。 李思绵接过翠环拿回的东西,朝她示意一个赞许的眼神。 随即便到窗边不远处的雕花梨木桌上,摊开了一份信纸,挥墨快速写着一封信。 她自幼时起便被祖母亲自教导习文断字,后来又因着性子软,常被家里调皮捣蛋的表兄弟们逼着帮忙写夫子布置下来的课文。 为了怕夫子发现后惹来麻烦,她便渐渐练成了模仿人笔迹的功夫。 这李景月的字迹倒是并不难模仿,和大多数女子的行笔方式都差不多,笔锋较为柔软,但整体又略微娟秀,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倒是如她的长相那般,还算端庄,只要把握住细节,就能轻松掌握下来。 最后一字落笔后,李思绵将信纸拿起来,吹干了墨迹后便仔细装进了信封中。 随后便将信交给了奶娘,让她寻个之前新买的小厮,将信亲手交到那冯书生的手里。 她知晓那人姓冯,也多亏了此前跟着杜氏那头的老嬷嬷的那位小厮,那人不仅打听到了书生姓谁名谁,家住何处,还偷听到,老嬷嬷给冯书生递的话,大约是要他今日酉时一刻到府上来,杜氏有话要与他商议。 虽那老嬷嬷并未多言,可话里话外都给了冯书生一个暗示:杜氏或许会同意他与二姑娘的婚事...... 并且那冯书生似乎还很是高兴。显然是相信了老嬷嬷的话了。 李思绵一听不禁在心下感叹:果真是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正经人谈事情谁会将人在那样一个时间约进府里。从这点上看来,便不难发现那书生不仅不聪明,还心思不纯,颇有想要走捷径、一步登天之嫌。 不过那人是何品行倒是与她无关了,既然是李景月心悦之人,她理应帮着成全一番才是,如此,才不辜负了上一世她污蔑自己偷窃她首饰的用心良苦。 所以她特意模仿李景月的笔迹,将“实情”略略告知那书生一二。 信里当然是以李景月的口吻说的,大致内容无非是说,自己的母亲并不是真心想要同意她与他的婚事,只是想让他来府中借以羞辱他一顿,可说到底,毕竟那也是她的母亲,她希望他能定时赴约,但最好能提前些时候先来府上见她一面,如此她也好将需要注意的事告知于他。 之后李思绵又找人快马追上李景月,并以冯书生”好友“ 的身份给她递了一张字条。 于是,原本已经出了城门的李景月被一个陌生男子追了上去,那人言之凿凿道,他的好友冯伦被李府的夫人带人绑进了府里,现下生死不明。 吓得那本就对冯书生情根深种的李景月是压根来不及考虑此事的真实性,只想着恐是她母亲还是不信任自己早已和冯伦断了交集,想要对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再联系自家母亲特意将自己支出了府,心下便更是对此消息深信不疑了。 于是,李景月果然十分慌乱地准备打道回府。 倒是那自称是冯书生好友之人在关键时候拦住了她。 “李姑娘还是莫要冲动的好,现下最好的是要想好回府后如何做才能助冯兄安然脱身。” 李景月一听,觉得这人不愧是冯伦的好友,关键时刻能保持头脑清醒,还好心提醒自己。 于是忙道,“不知阁下有何妙计?” 对面那人蹙眉装作仔细思考了一阵,又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冯兄日后毕竟还要参加科举,若是此事传出来恐对他的仕途产生影响。依在下看来,若李姑娘能悄无声息地将他救出来才是最好的。” 李景月闻言沉吟片刻,“也只能如此了。” 随后便吩咐了车夫往回走,只是并未乘马车进城,而是吩咐车夫及丫鬟守卫等停在城门口等她,她便跟着前来给她送信之人入了城。 这时候的李景月又难得的聪明,特意威胁了一通车夫等人,让他们好生在此处候着,若是有人胆敢贸然回去,定不轻饶等等。 说到底,最难做的还是底下的人,凡是伺候的主子无论哪一个都开罪不起...... 于是,李景月便由着那送信之人将自己送到了李府的后门,自己又悄悄从后门溜了进去。 临近门前她转了身朝那人道谢,“今日谢过阁下了,对了,敢问阁下姓名?” 那热却唇角微牵,十分淡然地道,“我与冯兄之交情,不必言谢,等你安然救出冯兄,他自会告知于你的。” 言罢便骑着马潇洒地消失在了道路尽头,那背影在李景月看来,属实有几分“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的意思。 心下暗自感慨:不愧是她心悦之人,若不是才学人品过人,又如何能吸引来如此侠肝义胆的好友! 带着满腔的热忱,李景月准备潜进府中将那“才学人品过人” 的冯伦亲手解救出来。 她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的感受,一种为了心爱之人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填满了她的胸腔。 或许就连老天也被她的真心所打动,从后门入府,需转过一处专供丫鬟婆子浣洗衣物的井池,此刻井池边正有两个小丫鬟在洗着衣物。 那两个小丫鬟手下动作不停,嘴上亦开始窃窃着各自听来的八卦趣闻。 正当李景月趁着二人埋头打水的功夫,从二人侧后方溜到院墙处后,忽听得其中一个小丫鬟道,“欸,你听说了吗?夫人好像命人绑回来了一个男子。” 闻得此言,李景月顿了步子,猫在院墙边偷听了起来。 又听得另外一个丫鬟忙接着道,“怎么没听说,动静却也不小呢!听说还是个书生模样,挺斯文的。” 挑起话头的那小丫鬟似是叹息了一声,“可不是嘛!好像模样还挺英俊的,只是被关进了柴房,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后头的话她并未再接着听下去,只心下暗自思虑着,脚步却急急地朝柴房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捉奸 “香都点好了吗?” 李思绵淡漠的声音响起,眼神随之扫过一旁来回禀的小厮。 “全按小姐的吩咐办妥了。” 屏退了小厮后,她静静地看着院子内光秃秃的景色,心下倒是生起了几分复杂之感来。 从前的她受尽冷落,即使回了李府后,被安排在最为偏僻窄小的院子,也从未心生怨言。 她原想的是,父亲前朝事忙,还是莫要为着这般小事去扰他心烦了。 可细想想,又有谁是真正体谅过她的?没有。她得到的唯一经验便是:人善被人欺。 今日杜氏赶在大中午的,将她身边的丫鬟和奶娘都打发了出去,说是府里人手不够,老太太要回来了,得差人出去替她置办些东西。 李思绵只当看好戏,装得乖巧温顺,来什么便应什么。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杜氏便又差了她身边伺候的雁儿,给她送了一碗莲叶羹来。 “夫人特意命小厨房做的,尝着味道好,所以让奴婢给大姑娘送来,说让你一定要尝一尝。” 李思绵也并未推辞,爽快地便将那碗羹尽数喝了下去。 之后便顺势伏倒在了桌上。雁儿见状,果然十分高兴地走出了她的院子,准备去寻人来。 李思绵既然早有准备,自然提前服下了消金散,所以方才只是装晕罢了。 不仅如此,她还提前在院门口留了一个杜氏院中常使唤的小厮,毕眀。 当然,这毕明也是因着杜氏的刻薄,早有了易主之心的…… “雁儿姑娘,里头事成了吗?” 雁儿见来人是毕明,倒也并未怀疑,朝他点了点头,“现下只需将那人弄进来便能成了。” 毕明闻言却是蹙了眉,“雁儿姑娘,想来是我药下得重了些…”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听得雁儿一个劲儿的着急。 “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倒是快些说清楚些!” 毕明见她这般气急的模样,挠了挠头才开口,“我药下得似乎重了些,那人有些不安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从前厅弄过来。” 见雁儿面露疑惑,他又接着道,“只是刚好扶着他往这头来的时候,又不巧远远见到了大公子,我一着急就将他推进旁边的柴房了……” 雁儿闻言先是愣了愣,可仔细想了他方才话,又觉有些羞愤,“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可仔细些你的皮吧!” 说着又往里头望了一眼,“左右现在你都到这里了,既然柴房那位不好翻动,不如就将里头那位抬过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如此还是我去吧,姑娘先去同夫人回禀一声,免得地方变了她不知晓,等会儿扑了空就不好了。” 见雁儿仍旧面带犹疑,毕明复又补充了一句,“还请姑娘在夫人面前多为我说些好话才是。” 说着便从袖中取了一根雕莲花的银簪子出来递给了她。 目光灼灼地道,“这原是我亡母留下的东西,我也无甚好东西能送姑娘的,想着这物件倒也能衬得起姑娘的容色,便送给姑娘吧。” 雁儿见状面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两团红晕,羞怯片刻后便从他手里接过了簪子,快步回了华春苑。 毕明来同自己回禀时,李思绵随口问了一句他是如何骗过的雁儿。 听完他的描述,李思绵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接着便抬眼看了一眼面前恭敬立着的男子,发现这人倒也确实生得细皮嫩肉,使一出“美男计”也还算勉强说得过去。 “这个你拿着,之后马上出府,再也别回来。” 毕明接过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后眸子跟着亮了亮,“那……” 李思绵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道,“身契的事我会想办法,总之,只要你不在京师出现,到了清河郡自有人能给你个好营生。” 毕明面上一喜,朝她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小的谢过姑娘,若姑娘日后有小的需要帮忙之处,小的定万死不辞。” 前些时日和他相依为命的老母溘然长逝。 可他身上的银钱在母亲久病床榻之时已经花得精光了,于是只能同杜氏身边的嬷嬷请求预支两月的月钱,好安葬亡母。 可那老嬷嬷竟然不准,只给了他几钱银子,让他买张席子便是…… 见他不接,还说什么无非是贱命一条,死便死了…… 他只能跪在院内苦苦哀求,整日过去都未能见到夫人一面。 还是大姑娘偶然路过,见了不忍心,差了身旁的丫鬟悄悄给他送了些银钱,他这才能将老母好生安葬下去。 “你我各取所需,并无谁欠谁的。”大姑娘的话依旧凉薄。 毕明虽未再说什么,可从那一刻起,他便在心下将她视为了恩人。 …… 杜氏并不知晓,她提前安排出去的丫鬟和奶娘现下均已悄悄回到了府内。 “蝶香,老爷今日在府中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她才堪堪开了口。 “回姑娘,老爷今日休沐,现下正在书房里作画呢。” 李思绵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是了,杜氏既然特意将事情安排在了今日,又如何不会考虑到要选在父亲在家的日子。 想到前世杜氏领着父亲推开她的房门的种种,她只觉得周身如坠冰窖。 虽那个让她失了身的人早已溜之大吉,可她晕死在床榻上,地上却是被扯成了几片的衣裙。 那情状,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发生了什么。 可一切毕竟是发生在了李府啊,但凡是当真心疼子女的,又怎会以为那是她有意与人苟且? 偏偏他那最是好脸面,又自诩文官清流的父亲,见状之后却勃然大怒,竟是丝毫未察觉出不对来。 震怒之下,他挥手寻了个丫鬟来,于是只一桶冷水便将她浇醒了过来。 京师的冬日不比清河郡,清河郡即使正值隆冬之时,也只需在夜里多添一床被褥即可御寒。 可在京师,只要入了冬,凡是未曾烧有地龙的屋外,冷到可以滴水成冰。 她犹记得当时的自己,骤然被一桶冰冷的水从头浇醒,随后又陷入了一个更为冰冷的现实里。 即使如此,她亦未曾想过寻死,回忆至此,李思绵忍不住自嘲出声。 第14章 颜面何存 这世间当真有人卑微至此,且胆小至此。哪怕受尽屈辱,却连反抗或是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一旁的蝶香见自家主子这时而怔愣时而莫名发笑的模样,担心地道,“姑娘,是有何事不妥吗?” 她眼神怯怯地望着自家主子,生怕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惹了自家主子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李思绵已经将她和翠环的身契都烧了,可这两个小丫头在面对她时还是表现得敬畏无比。 想来,还是她那日就着件小事便将另外两个人卖进了黑窑,因此这两个人心里才一直畏惧着她吧。 “无事,这些事你们都办得很好。只是,等半个时辰过后,我还需要你和翠环帮我再办一件事。” 言罢,她又朝窗外看了一眼,朝着正从屋外进来的奶娘道,“奶娘,你还记得从前在清河郡时,母亲最喜欢的是什么花吗?” 奶娘从还是小姑娘时便一直跟在李思绵的母亲段氏身边。 后来段氏亡故后,原本被嫁出去了的奶娘在听说了此事后,又狠心扔下了家中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毅然到府上去照顾刚出生不久的李思绵。 奶娘闻言愣神了片刻,随后一双眼里含满了心疼,“姑娘……” 立在窗边的那抹倩影却是笑着回了头,“奶娘莫多想,我只是见院里太过空旷了。” 奶娘强忍着泪水,“明日我便领着蝶香她们种些玉兰和牡丹吧,从前小姐最喜欢的便是这两种花了。” 敞开着的窗棂悠悠送进一阵凉风,将李思绵的一缕青丝拂起,宛若是谁温柔的爱怜。 “好。” 一个温柔又平和的声音散进了风里,顺便也带走了她唇边浅浅淡淡的笑意。 心绪就此收起,既能重见天地,伤春悲秋便应当是她这样的人不屑为之的。 “时候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凉薄的嗓音在屋内响起,让里头的几人恍如梦醒,方才那黯然神伤的大姑娘,仿佛从未存在过。 …… 提前被引着进了府内的冯伦如今正在柴房中等着将要前来与自己先见一面的李景月。 在里头焦急等待了许久,只觉得自己都快有些昏昏然起来,终于,一声“吱…哑”的推门声响起。 伴着好看的光影落于他眼里的正是那道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今日梳着十分简单的发髻,身着一件烟粉色襦裙,淡雅的妆容将她本就倾城的容色修饰得恰到好处。 冯伦却是看呆了,一双眸子似是被那焦急推门而入的女子生生勾了过去。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竟觉得有些喉咙干哑。 “煜平,我来救你出去!” 一如既往地,她称呼他时用的是他的表字。 话音一落,来到身前的人身上那淡淡的脂粉香气愈发搅得他心绪不宁。 未待头脑做出反应来,一双手便将面前那人揽进了怀里。 李景月惊得瞪大了一双杏眼,待反应过来后,抵在他胸前的手便用力想将他推开。 虽说她与冯伦互生情愫,且已经彼此表达过心意。 可却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 她红着一张脸,又羞又恼。“煜平,你这是做……” 话还未问出口,灼热的气息便排山倒海一般朝她压倒而来。 李景月瞬间被对方吻得意乱情迷,却是再无反抗的力气。 空气中飘荡着浓淡合适的“雪中春”的香气。 二人却已顾不得察觉,全然被那诱人欢好的香气一遍遍牵引,直到小小的柴房再也笼不住满室的旖旎和浅吟。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天地为何物……柴房嘎吱作响的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 一声惊恐又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李府宅院。 “啊!怎么会是!我的月儿啊!” 杜氏哀嚎着扑了过去,试图用身上本就不宽松的衣裙遮住那地上正衣不蔽体的自家女儿。 可她那动作却显得十分地徒劳,原本跟在她和李淮身后一同前来的,她特意安排好的一众丫鬟婆子和小厮,已经将方才的精彩场面尽收眼底…… 尤陷在震惊中的李淮终于反应了过来,“这这这!竟是你!竖子!竟敢打我女儿的主意!” 说着便从旁抄起了一根柴火朝仍旧面色潮红的冯伦砸了过去。 冯伦见状欲要躲,可被哀痛不已的杜氏胡乱抓挠着,却也避之不及。 清醒过来的李景月哭着将脸伏朝了一旁…… 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的李思绵,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门边,略显清瘦的身影却隐隐透着几分倔强和骄傲。 微风拂过,将她耳畔的碎发也轻轻漾了起来。她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柴房中的那出“闹剧”。 随后,便朝身后的蝶香使了一个眼色。 “都散了,今日之事谁也不许透露半个字出去。否则,男的送去马头做黑工,女的卖进酒街巷子里。记住了吗?” 一道清丽却又带着几分威压之气的女音响起。 随后,柴房里犹在震怒之下的李淮、一边替李景月遮挡,一边伸手去抓挠那冯书生的杜氏、以及羞愤交加的男女主人公,听了柴房门口的话后,皆是一愣。 是啊,他(她)为何没反应过来!这种时候应该先处理门外的那些奴才才是! 于是李淮和杜氏几乎是同时开的口,“不行!” 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李思绵闻言心下冷笑,这种时候他俩倒是齐心得很。 “哦?不知父亲和夫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杜氏见李思绵唇边挂着笑意,心里的怒火瞬间燃了起来,“是你!一定是你!” 后者闻言面露疑惑,装作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夫人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让奴才们守口如瓶。这种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妹妹日后还如何嫁人?” 李淮黑着一张脸旁观了片刻后终于沉声开了口,“闭嘴吧你!” 喝住了杜氏后,又立马迈出了柴房,将门合上。 随后才十分严肃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丫鬟小厮。 虽然人并不多,可这样的丑事,他可不敢冒任何风险,若是传了出去…… 随即便朝自己身后的常虎使了个眼色。 李思绵自然知晓她家父亲的意思,便是想让常虎将这些人斩草除根了。 秀眉微挑,她装作毫不知情,垂下眸子来,待那些丫鬟小厮被常虎领着下去后,才缓缓抬起了头。 第15章 能奈她何? 暮色已至,月上中天。 今夜倒是难得的天公作美,点点繁星撒满天际,不时闪耀着俏皮灵动的光。 可正堂内的气氛却不似今夜的月色那般幽静美好。 只听得“啪”的一声,李淮重重地将手掌拍在了身旁的楠木桌上。 听得李思绵在心下暗自想:这得多疼? 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眼座上之人面不改色的模样,又暗自嘀咕:看来下手还是太轻了,都不疼的~ 只是随之响起的,是他那怒到极致的喝骂声,“孽障!老夫珍宝似的将你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的养着,不成想竟养出了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来!” 跪在地上的李景月早已哭得没了气力,只喉间发出猫儿一般的呜咽,一双杏眼通红,那模样,任谁见了都要怜上一怜。 杜氏倒是已经从白日的疯狂中平静了下来,现在正一双眼狠狠盯着坐在一旁的李思绵。 “老爷,此事定然有隐情!” 虽事实摆在了眼前,可她明明是命了人做好了所有的安排。 派去的人还眼睁睁看着李思绵将那碗燕莲叶羹喝了个干净。 明明应该是她与那穷书生一同在柴房中! 可为何……为何是她早已好生送出了府去的月儿?! “隐情?有何隐情?莫非是那冯伦翻进来强迫了她不成?!” 此话一出,杜氏也被噎住了。 看来李淮当真是被气得不轻,现在堂中虽无外人在场,可也并非只有他和杜氏二人。 果然,坐在李思绵对面的李家大公子李景琛闻言眉峰微挑。 似是对自家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并不怎么认可。 又见他薄唇微启,低沉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父亲大人,既然此事已经发生,不如便成全了二妹与那冯伦吧。左右我看那人才学过人,日后还是有机会高中的。”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且吊儿郎当的模样,本来不开口都足以让李淮看他不顺眼了,偏偏他该趁着这种时候出来说风凉话。 “不可!”杜氏闻言忙制止道。 李淮听后也气得生生咳了好几下,手指着李景琛的位置好一会儿才说出几句完整的话来。 “你听听你说的,像话吗?咳咳……对了,还有你!咳咳咳……便是你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才让你妹妹好的不学,全往你那处学了去!” 一旁的杜氏忙凑过去给他拍着背顺气,一边斥责自家儿子,“琛儿啊,不是娘说你,你妹妹出了事,你还能说出这般话来,委实是太不像话了。” 李思绵在一旁乐得又看上了一出好戏,面上哪还有方才极力装出来的三分怜惜七分哀痛,那模样,就差端盆瓜子了! 谁知一个不注意,竟是恰巧迎上了对面那人漆黑的眸子。 李思绵忙收起了唇边的笑意,心下正想着如何反应,便听得座上之人开了口,“事已至此,只能先将此事瞒下了。” 李淮痛心疾首地说完后,又补了一句,“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待嫁,一个待考的,总不能为着一个出格女,生生毁了一家子!” 对于李淮的决定,李思绵并未感到有任何的意外。 她早知她这父亲,是出了名的自私凉薄又好脸面。 还惯于将家里的脏事儿一箩筐埋下,面上却仍能装得高风亮节,这,便是她的父亲。 她倒是不急,毕竟,好戏还在后头。 出了正堂后,李思绵迈着略微轻松的步子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庑廊处花香阵阵,倒是叫她心情一阵舒畅。 “看不出来,嫡姐还有如此手段。”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李思绵听后装作未闻,依旧由翠环挽着往前走。 月华如水,打在她如瀑的长发上,借着她盈盈步履,恍若仙子。 看得她身后的人忍不住心头一紧。 “只是当弟弟的,也不得不提醒嫡姐一句,小心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是。” 话音方落,她已隔得自己越来越远,可因着四下寂静无声,她那淡漠而又疏离的话音还是落进了他心里。 “大公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亲妹吧,这一口一个嫡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与你一母同胞之人。” 还是一如既往的奚落讥讽。她记得,她还未曾大闹前厅之前,对谁都低眉顺目的,却唯独面对他时,总表现得淡漠疏离又不屑。 如今她性子大变,对着他却是一如既往的没个好脸色。 怎么能不算是待他特别呢? 李景琛心下暗自苦笑,“李思绵,幸亏你不是我什么嫡姐。” 将一只手背过身去,在那道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拐角处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 走到院落门口处时,她意外地发现奶娘和蝶香正在给新种上的玉兰和牡丹浇水。 衣裙扫过门栏,她笑意盈盈,“奶娘还是这般急性,也不是多着急的事儿,也值得您大晚上的赶着做完。”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帕子来,凑到奶娘近前给她轻轻拭了汗。 “姑娘莫要担心,这么点活儿,老奴领着蝶香三两下便做完了,不碍事。” 浇完了最后一棵树苗的蝶香闻言也起了身,朝着李思绵道,“嬷嬷说姑娘的心愿,无论是何事,她都要尽快帮着完成才好。” 李思绵听后心下一暖,难得温和地开了口,“好啦,你们都下去歇息着吧。今日大家都忙坏了。” 屏退了众人后,她疲惫地合上了里屋的门。 无论如何,今日这番应对算是彻底挑开了她与杜氏的矛盾。 虽说毕明已经被她安排送出了京师,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又如何会猜不到今日之事多半是与她有关了。 更何况方才瞧着杜氏那一副想要吃了她的眼神,明显是将李景月一事全都怪到了她头上。 又因着一切原本就是她先设下的算计,后来纵然事情突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榻里头的暗格里藏着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壶梅花酒来。 自打上次奶娘发现她夜晚入睡前竟有了饮酒的习惯后,便再也不许丫鬟给她送酒了。 说来有趣,这一壶还是她昨日悄悄进到李淮的书房里偷拿出来的。 斟满一杯后,便闻得酒香四溢,她忍不住在心下感叹,还得是她这老爹惯会享受,对外都说自己洁身自好,却将好酒都藏在书房...... 若不是翻进去找东西,她倒是错过了这壶好酒。 轻嗅一阵后,李思绵玉指微抬,对月将方才那杯酒尽数洒下。 “这一杯,便当作是祭奠前世死去的李思绵了。” 左右,这公道她今日算是讨回来一部分了。 接下来的账,等着她挨个寻了人来慢慢算。 第16章 以护她为志 正是三月草长莺飞的人间好时节,皇城内琼林碧树,浅浅淡淡的春梅星星点点地开满了枝头。 歇在上头的两只黄翠腹墨尾的黑羽雀,叽叽喳喳地为宁静祥和的偌大宫殿增添了几分生机。 一双黑色暗云纹方舄(xì)缓缓踩在青石砖上,片刻后,那玉宇瑶阶上一个欣长而又挺拔的身影拾级而上。 待那人行至最高处时,从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出来了一个内侍,恭敬地将他迎入了建章殿内。 空荡的大殿上燃有浓淡合宜的龙涎香,凡入殿之人只觉沁人心脾。 宋宴书身着一身紫衣官服,那张光风霁月,又如刀削斧刻般的俊脸上,如往常一样淡漠如水,让人难以分辨其内心的真正情绪。 又见他上前两步后伸手撩了炮裾,朝殿上那坐于金漆雕龙宝座上的永和帝跪了下去。 “臣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 座上那年轻的帝王目光炯炯,朝着底下恭敬跪着的宋宴书摆了摆手,“起来吧,只你我二人的时候不必拘礼。” 他尚是太子之时,便与宋宴书同窗共读,一路以来可谓是共同成长的。 二人之间除了朝堂上的君臣之仪外,还有着深厚的兄弟之情。 只是宋宴书自他当上皇帝后,便一直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从不敢逾矩。对此,永和帝是又喜又忧…… “今日朕寻你来,是想问问你,先前江南盐税一事你立有首功,只是因着事情特殊又不能名正言顺的大肆给你赏赐,你是否有何想要的?” 去岁江南盐税出了岔子,因着牵连甚广,层层下去相互包庇着,一时间朝廷无法大举彻查。 此事不仅涉及堰王,还涉及到当地富商巨贾。 总之若要排查,得罪人是无可避免的。故而没有几个人敢站出来揽下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况且,别的人他也实在是信不过。 紧要关头时,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暗自派出宋宴书以伪造的身份,到地方督守处,逐一排查,搜集证据,随后将地方巨头一网打尽。 虽说事有波折,但好在盐税一事还是以不损及朝廷根本的前提,十分巧妙地达到了敲山震虎和理清旧案的目的。 宋宴书的本事他心里有数。此人向来胸怀天下正义,却又了解官场规则,懂得巧妙地把握解决问题的分寸。 这样的优点尤其表现在,面对别人不敢接下的、得罪人的差事之时。 言罢,见殿上之人仍旧静静立着,眸色微沉,深邃的目光中有着让人探不明他的心思的幽远。 正当永和帝准备开口询问时,底下那人却缓缓朝他又施了一礼。 只见他微垂深眸,声音澄澈洪亮,“皇上,如今我得皇恩官居高位,朝廷予我宋府的恩宠亦从未减却半分。原本臣是不该再挟功求赏的。” 这便是还有后话了。 永和帝忙朝他道,“晏书,你有何想求的,直言便是,若朕办得到定尽量满足你。” 他语气真诚,显得十分有诚意。 “臣自幼时便与李府大姑娘李思绵定有婚约,系我二人亡母所议。只是如今,为我二人议下婚事之人皆已西去,所以臣想……” 他声音低沉,只是说到后头还是默了默,才复又抬起眸子正视着大殿之上,恳切道,“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让臣风风光光地迎那李家姑娘进门。” 永和帝闻言眸子亮了亮,他与宋宴书可以说是一同长大,如今他自己的儿子已经开了蒙,可宋宴书却迟迟未迎娶妻妾,这原本就是他一直为之忧心之事。 “这有何难啊!朕本来就忧心你的婚事,见你一心扑在朝堂上,还以为你是不是对女子无甚兴趣。” 言罢,察觉到自己的玩笑话有些失仪,永和帝握拳轻轻咳了咳,“我记得你说的李府,应当是从前府上娶了清河郡段氏的那个李府吧?” 见宋宴书点头,永和帝思忖了片刻,复又道,“也是个身世可怜的,既如此,便由朕做主,破例册封她为景仪郡主,按郡主的规格出嫁,一切事宜由大内置办推进。也算是全了你对亡母的孝心,如何?” 宋宴书躬身俯首,“臣谢过陛下隆恩。” 永和帝见他这副模样倒也觉得新鲜,“往常一向公私分明之人,竟会为了所心悦的女子打破惯例,看来啊,这情之一字,果真无人能逃啊。” 打趣的声音从殿上传来,宋宴书却听得多出了几分不自在。 心悦的女子?坦白说来,李思绵算得上是他心悦之人吗? 拜别了永和帝后,宋宴书独自走在空荡荡的台基之上,脑海里想的却全是自己今日忽然兴起,想为她求恩赏的理由。 他知她没有母亲在身边,在李府应当过得并不算太好,而婚嫁之事向来是闺阁女子最为重视的人生大事。 从前大哥成婚时,大嫂的娘家提前三年便为其置办了嫁妆添箱等一应物什,想来这些还只是旁人所能看到的表面。 他虽为男子,可也知晓娘家的宠爱对于女子成婚后的生活颇有影响。 即使宋府礼节周密,也难保有人会因着无人护她而轻视了她,而那,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所以,若能求得皇上恩赏,让她得些皇恩庇佑,她也应当能更顺心一些。 至于是否同皇上所言的心悦于她,他并不能在心里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或许,只是出于失了母亲的感同身受吧。 更何况,她只是一介女子,这世间对女子向来是要更为苛刻些的,纵然她们囤于后院那一方小院,所要面对的事却未必比朝堂之中的尔虞我诈简单。 暮色西沉,宋宴书沉默的行走在皇宫大院的青砖红墙之间,心里暗自作出了一个他从前并未仔细想过的决定。 “晏书啊,等你日后长大了,记得要好生护住你段姑姑的女儿,她是你的妹妹,也是你日后的妻子。” 这是母亲对他唯一的嘱托,也是他所能回馈她的唯一一件事了。 李思绵,这一世,我都会好生护着你,此事今后都无需再思索缘由。 第17章 潜台词?听不懂~ 距离李景月与那穷书生冯伦一事已经过去了几日。 李思绵倒也好整以暇地过着难得平静的日子,在自己的后院里煮酒饮茶、练字浇花,好不惬意。 她心下知晓这几日的平静恐怕就如雷雨将至、大厦将倾前的征兆,不过左右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还真不信杜氏那些腌臜的手段能伤得了她。 无心者自带盔甲,有心者遍体鳞伤,而她亦不再是从前的她。 小院里奶娘正领着蝶香和翠环她们在小心筛选着外头花园里摘回来的槐花,说是要给她做些槐花饭和槐花蜜糕。 李思绵则躺在摇椅上抬眼望着碧蓝如水的天,心下无悲无喜,面上云淡风轻。 老夫人身旁的桂嬷嬷方一迈进院子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惬意和谐的画面。 她稍稍愣了片刻,眼神扫过院内整洁清爽、郁郁葱葱的雅致,和主仆各自相安、无比美好的场景。 最后才将视线落到了那摇椅上身着淡粉色玉衣襦裙的女子,见她肤若丽玉凝脂,素手团扇婀娜身,再细看她娴静舒雅的神态,玉面平静无波,眸色深邃含情。 桂嬷嬷交叠着的双手略略收紧,没想到才几月不见,这大姑娘已然变得得宛若仙子般清艳绝尘、气质不凡了。 收拢了几分神色后,她缓步向前,朝视线正迎上自己的李思绵笑着开口,“大姑娘,老夫人回来这几日染了风寒,因着怕传染,所以一直对家中夫人小姐们避而不见,今日症状有所缓解了,心中挂念着姑娘,特命老奴来请你过去。” 李思绵闻言唇边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朝着桂嬷嬷点了点头。 随后放下了团扇又朝身后的奶娘丫鬟等道,“你们先在院中将事情都做好,我先过去看看祖母。若我赶不回来用午饭,记得送些槐花饭和槐花蜜糕过去,我记得祖母也是喜欢槐花的。” 言罢,不动声色地朝几人递了一个眼色。 桂嬷嬷听后倒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引着李思绵出去时,心下暗自腹诽:这大姑娘似是变了,又似是还如往常一般,对待下人总这么亲近温和。但她总感觉,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和从前已然大不相同。 “祖母今日喝过药了吗?”李思绵清丽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桂嬷嬷凑近了两步后朝她道,“喝过了,一早夫人便亲自端了药伺候老夫人用下了。” 倒像是孝顺儿媳的行事作风。李思绵暗自想着祖母忽然让她前去的目的,面上依旧神情淡然。 依照她对杜氏和老太太的了解,今日要她前去,无非就是为着她那好二妹的事了。 二人从偏院出来,绕过连接前院的长长庑廊,又穿过府内的花园后,方才入了老太太居住的朝晖堂。 四方的院落内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倒是尽显春日的生机和朝气。待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堂内,便见里头已经坐了三人。 李思绵略略打量了一眼,便朝着主座上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缓缓跪了下去。 又听得她语音柔缓,宛若山谷绝音,“思绵拜见祖母,听闻祖母身子不适却迟迟未能来见,心中有愧,还望祖母责罚。” 她始终低垂着眸子,面上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心和愧意,倒显得十分难过。 座上的老夫人见状神情稍稍松缓了三分,随即朝底下恭敬跪着的李思绵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待她入座后,才似是有气无力地开了口,“许久不见,大姑娘这仪态举止、容貌气质都变得愈发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她一双苍老又仿佛历经沧桑、洞察世事的眸子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李思绵,只是夸奖的语气里并无多少欣慰。 未待李思绵开口应答,又听得她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即锋利的眼刀划过了一旁的杜氏和李景月。 “同样是长在府里的丫头,怎的偏偏是有生母照应的反而出了那样下作的事来!” 一句话犹如耳光般扇到了那两人的脸上。 只是这话在李思绵听来也并非什么顺耳的话,她面上不显,可心下不由地冷笑。 虽说她知晓她这祖母并不多喜爱她,可这话说的,却像是李景月的事倒该发生在她身上才合理...... 堂内静寂无声,伴着佛堂里供奉时特有的香火之气,愈发衬托得满室寂静无声,恍若无人。 李思绵暗自抬眼望去,见老夫人眸色中的复杂和算计,忽觉一切在这佛香四溢的正堂中都显得如此滑稽。 看来这老夫人离家远修这数月,恐怕也是白费了功夫了。 良久,座上那人低缓无力的声音才再度响起,“绵儿,听闻你的婚事已经有了着落了?” 她深邃的眼迎上李思绵的,语带探问,等的却似乎并不是问题里的那个答案。 李思绵瞬间了然一般,是了,她似乎知晓今日唤她来此的目的了。 沉淡如水的面色让人看不清她心底所想,李思绵朝祖母点了点头,“前些时日宋府是有人来过。” 老夫人不置可否,只状似无意地端起了身旁桌案上的茶盏来,缓缓啜了一口,苍老的声音伴着茶盏上袅袅而起的茶雾响起,如隔着一层烟纱般的屏障,在李思绵看来却不过是故作高深。 “只是如今你二妹名声有损,恐怕会影响你嫁入高门了。” 一旁的杜氏打量着李思绵的神情,面上染过几分得意,倒是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小心翼翼。 “可不是嘛,一家子同气连枝,你们姐妹更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如今你可不能抛下你这亲妹,独自风光了去。” 言罢,老夫人一记眼刀又扔了过去。“这府里,还轮不到你来事事做主。” 杜氏忙迎合地闭了嘴。 李思绵今日才知晓,这看似不对付的婆媳原来也能如此一唱一和地完美配合。 合着只当她是外人了。 见她依旧沉默不语,似是不明白的模样,老夫人终是有些坐不住了。 轻轻磕咳了咳,才又道,“虽然你姨母说的话不大中听,可也是话糙理不糙。如今你们姐妹的名声连在一起,依我看啊,你还是得替你这唯一的妹妹考虑着些。” 李思绵装作思忖的模样,片刻后才抬起眸子迎上几双期待的眼神。 “不知祖母究竟何意?” 她用单纯而又无辜的语气发问。 想让她主动开口,做梦。李思绵看着杜氏和老夫人吃瘪的模样,心下倒是舒缓得很~ 第18章 言语交锋 李景月闻言又是眼眶一红,求救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祖母和一旁的母亲,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叫人心生爱怜。 “左右都是自家人,我便与你直说了。”老太太朝身旁的桂嬷嬷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便接过了对方递来的一卷泛黄的纸轴。 “你母亲去了清河郡后,还留了一部分嫁妆在府上。往常女子出嫁,都是要提前好几年由娘家备好嫁妆的。” 敢情是在这头等着她呢,话倒是说得好听,可据她所知,母亲的嫁妆除了田产庄子那些不动产之外,金银首饰名贵物件可是一样都没带走。 清河郡的外祖母很早前便同她说过,日后她要出嫁,母亲的东西都是要填进她的嫁妆单子里的。 心下百转千回,可面上仍是装作一副不甚明了的模样,于是李思绵依旧用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瞧着她那祖母,示意她说得再明白些。 既然人家想要装老虎吓唬拿捏她,她便半推半就装回小白兔呗,这还当真难不倒她,毕竟前世的她可是怂死的。 老太太见状,握着纸轴的手紧了紧,复又再度耐着性子开了口,“只是依照你母亲留下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我年纪大了,也无心力去置办这些。如此,只能托福给你姨母了。” 好一个远远不够,她母亲有多少东西留在府里她难道还不清楚?听这老太太方才所言,那些东西她未必能全都拿到了。 杜氏见老太太终于将话扔到了自己这里,忙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来。 “哎,可不是嘛!我啊一直将大姑娘当成自己亲生的一般看待,所以这备嫁妆也是月儿有什么大姑娘便有什么的。” 说着神情又多了几分哀伤,“只是如今大姑娘要高嫁了,也不知道这些嫁妆够不够。”说话间,那桂嬷嬷便将那嫁妆纸轴递给了李思绵。 李思绵随意扫了一眼,也不去接那桂嬷嬷递过来的东西。 真是笑话,当真以为她未见过世面不成,随意拿出一星半点的来就想能诱惑得了她? 况且就算不用看她也知晓,纵然杜氏嘴上说得再好听,这纸卷上写着的东西多半也都是从她母亲的陪嫁里摘出来的。 “无事,那宋家也并非不知我的身份和家世,不会在意这些的,若是在意,又何必多此一举前来商议婚事。” 此言一出,又将对面二人将要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瞧着她唇上的三分笑意,老夫人又岂会不知她这是故意在同自己和杜氏玩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一套呢。 眼看着软语不成,于是便也开始冷了脸,颇有几分严肃地道,“这嫁妆代表着娘家的看重,也关乎你日后在婆家能否挺起腰杆来过日子。如你说来,倒成了微不足道之事了?看来大姑娘倒是并不在意娘家为你的付出了。” 杜氏在一旁听完,立马配合着老太太的话头,神情表现得更加委屈了几分。 用帕子掩着鼻口装作哭腔地道,“我私以为,大姑娘虽未喊过我一声娘,可也是念着我对她的好的,没想到......” 李思绵见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戏唱的,却是她不听不看都不行了。 “既然你如此不念着娘家的旧情,我便索性将话说得再明白些吧!” 老夫人哪还有方才说话的软声绵力,出口的话蕴含怒意且中气十足,却是显得她并非如先前所说的仍在病中。 “那宋二公子那日来府上时对你的看重,你姨母都与我说过了。想来他也是愿意听你一句劝的,既如此,你就寻个日子将他叫来,同他建议将你二妹一同娶回去。当然,一家子也不说那些妻啊妾啊的,就让你妹妹当平妻,如何?” 话音一落,李思绵却是听得笑出了声。 好一个将人叫来让对方也将她妹妹一同娶回去的,说得好像那宋宴书是什么无脑的草包,但凡她说什么他便只管应下才是...... 见老夫人和杜氏面上都多了几分浓重的怒意,她才捏着帕子轻轻掩住了唇,止住了方才的笑意。 想到这婆媳二人拐弯抹角半天,还不惜借着嫁妆之事威压于她。 到最后却是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李思绵只觉得:果真是小门小户的,连宅斗的手段都显得那样幼稚蠢笨。 “不行。” 稍微整理了思绪后,她语声凉凉地道。 平静的面容配合她淡漠的语气,却是气得老夫人忍不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了桌案之上。 滚烫的茶水撒了一地,惊得一旁的桂嬷嬷赶忙上前要去收拾,却被怒气冲冲的老夫人摆手制止了。 “你竟敢当众众出言忤逆长辈!这区区几月未见,你一朝得嫁高门,便再无从前的谦卑谨慎,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吗?!” 若是从前的李思绵,现下肯定已经被她吓得魂不附体,跪下请罪了。 可如今她怒斥的话音已落,那端坐在圆椅上的少女却依旧神色如常,连睫毛都未曾颤动过一下。 又见那人轻轻拿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一口,片刻后才淡然开口,“别的先不论,祖母和夫人应当比我更清楚,失了贞洁的女子,如何能瞒得过夫家?更遑论是宋府那样的讲究人家。” 她目光凉凉地落到缩在杜氏身旁扮可怜相的李景月身上,“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是想让我这可怜的二妹被浸猪笼吗?可见出这主意的是个又蠢又坏的。哪怕是为了我这可怜的二妹,祖母也莫要轻信了才好。” “你!......” 杜氏闻言终是忍不住了,愤怒地伸出一只手指着她,想要开口指责,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神情却是恨不得当下就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老夫人丢了个“恨其不争”的眼神给杜氏,见她如此沉不住气,反而比不过一个尚未出阁的黄毛丫头,心下对她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这你不用操心,你只消应下,然后说服那宋二公子就行。” 老夫人经过方才一事,心下对李思绵已经有了新的看法,不过即便如此也并未往深处想,只当是那清河郡的外祖母替她撑着腰了,所以她才会变得这般胆大。 第19章 皇恩 “祖母会有此考虑,应当是顾及着府上公子未来要考功名一事吧?或许,还有父亲的脸面?” 她暗自打量着老夫人的神色,心下却有了清晰的想法:多半也是杜氏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那穷书生,又眼馋着攀上宋府这门亲家,所以才以此事威胁了祖母。祖母为了儿孙的前程,只能同意出面来替杜氏拿捏她了。 不成想,从前她那唯唯诺诺又惯好拿捏的小孙女却似变了一个人,软硬不吃。 “你何须管这些!长辈让你做什么,照做便是!” 老夫人一朝被人说中了心事,便开始恼羞成怒起来。 “孙女只怕祖母听信了谗言,会将二妹推入更大的火坑。再者,若此事瞒不过去,且不说宋府在朝中和京师的地位,单说那宋二公子位及人臣,凭皇上对他的宠信和他在朝中的体面尊贵,这样一个人难道会容忍得了妇人的欺骗,会愿意她人将自己当傻子耍吗?” 她语气坚定,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到了那时,不说府上公子参加春闱,我李府会受到多少波及,敢问祖母都考虑清楚了吗?” 李思绵见座上的老夫人原本冷肃的面上多了几分哑然,心下便知道她所说的话老夫人是听进去了,只是自己当众拂了她的意,今日恐有些不好收场了。 思虑间,她从座上缓缓起了身,朝着主座上的人盈盈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细看下还有几分寒意。 “父亲向来最要脸面,如今出了二妹这事儿,该如何处理难道还需要我们在此处做无用争执吗?祖母应当更加了解父亲的行事作风,恐怕他已经同那书生商量定了吧。” 她了解她的父亲,在她那父亲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名声重要,定不愿让这样的事传扬出去。 且那冯伦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为此就磨刀杀人却不是他的作风。 杜氏如此慌不择路的来同祖母商议出了这样的蠢主意,多半是李淮决定要将李景月嫁与冯伦了。 于是她接着又补了一句,“毕竟,总不能两个人犯错,却暗中要了外人的性命吧?” 说后头那句时,她眼神扫过一旁的杜氏,见她目光闪躲,瞬间心下便更加确定了方才的料想。 “也奉劝夫人一句,天子脚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背上了人命官司,纵然家里攀得上皇亲国戚,亦是枉然。” 此言一出,就连原本从容坐于主座上的老夫人也开始慌了,她怎么觉得,面前这人竟是变得让她有些不敢认了! 那冯书生仍旧被关在柴房,杜氏也确实同她提起过关于对那书生的处理办法,可她一个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如何得知她们有此计划的? 无数的疑问化为了深深的审视,那探问的目光投射到了李思绵身上。 “若无别的事,孙女便先行告退了。” 她面上又换上了先前一入朝晖堂时的神色,似是方才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对堂中之人皆是表现得温和有礼。 倒是小看了这个往日里不声不响的大姑娘了。老夫人心下忖度着,却并未答应她离开。 朝桂嬷嬷点了点头,只片刻间便从门外涌进来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未待李思绵出声发问,便被那几个婆子出手按住。 李思绵想要挣扎却被身后和两侧的人死死捏住,手腕和肩臂处都传来清晰的扭痛。 李思绵微微蹙眉,出口的话里满是讥讽,“祖母这又是想做什么?方才利诱不成,现下要改威逼了吗?” “哼!你一个黄毛丫头还轮不到来我这儿吆五喝六的!” 言罢,老夫人重重将歪倒在案的茶盏摔到了她脚边,“大姑娘既要嫁人了,这规矩礼仪却学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将她给我押下去闭门思过!若无悔改不得踏出门内半步!” 说话间杜氏朝其中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人见状,竟从怀里掏出了绳子来,将她手腕处死死捆住。 老夫人见状却是看了一旁的杜氏一眼,目睹一切的李思绵心下便了然了三分,看来,绑自己的那个婆子应该是得了杜氏的授意了。 “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祖母这是公然在家中对孙女暗用私刑呢!”她被人绑住,身子亦是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可出口的话却是丝毫未软。 话音方落,正待老夫人准备开口说什么时,便有一小厮匆忙进来传话。 老夫人扫了那人一眼,被人打断显然十分不悦,“这府里的规矩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看,这便是你手下带出来的好规矩!” 原本得意至极的杜氏被婆母当着上下这么狠狠一训,瞬间臊红了脸。 “说吧!发生了何事?!值得你大惊小怪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老夫人怒极的话劈头盖脸地朝那小厮扔了过去。 “回...回老夫人,是宫中...宫中来人了!” 被骂得不敢抬头的小厮颤颤巍巍地挤出一句话,却是犹如在原本寂静的堂内忽然扔下一道惊雷那般。 “你说什么?!宫中怎么会来人?” 老夫人惊惧发问,又听得来回禀的小厮道,“确有此事啊老夫人,好像是拿着圣旨的内官,还有...还有一个叫什么大学士的,也一道来了。现下正在院内,是来传召的,说是请府上众人都出去领旨。” 这......宋宴书也来了? 老太太疑惑的目光扫向仍被婆子按着的李思绵,后者见状一脸无辜地摇头,用眼神道:可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给她松开!”老夫人见几个婆子呆愣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得了自由的李思绵揉了揉被婆子捏疼的臂膀和手腕,又扫了一眼面上明显多了几分慌张的杜氏和欲言又止的老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杜氏扶着老夫人匆忙出了朝晖堂,到门边时扫了一眼埋头整理着衣襟李思绵,并未多说什么,便径自走向了前去。 既然是领旨自然是得全府上下都去,况且连宋宴书都来了,她们更没有理由不让她去了。 李思绵也不管她们,自己俯下身子揉了揉微微肿起的脚踝,方才挣扎时被其中一个婆子踢了几脚,现下松缓下来才觉隐隐作痛。 门外的日光散了一束进来,打在眼前那白白的碎瓷片上,闪出刺眼的光,见婆子十分不屑地转了身出去,独自蹲在地上的李思绵晶莹的眸光却是亮了亮。 隔着庑廊远远望去,便见院中站着一群身着宫装的内侍,为首处站着一个捧着明黄色卷轴的公公,以及长身而立、玉树临风般的宋宴书。 他今日身着一件烟青色长袍,腰间围着暗色束带,周身的紧致线条被勾勒得十分挺拔,倒是与那日的温润公子模样不大相同,此时的他更多了些上位者的威严。 “既然来了,就请各位接旨吧。”捧着圣旨的那位用奸细的嗓音朝几人开了口。 包括方才从书房中出来的李淮在内的一众李府亲眷都齐齐跪下,气氛一时间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宋宴书暗沉的眸子轻轻划过侧旁跪着的女子,见她面色淡淡的,似是对他的到来并无意外或其他的情绪,心下无端生起了几分焦躁来,却又暗自期待着对方听完圣旨后,那本就不太展现的笑容会出现在她面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尚书台承直郎之女李思绵,静容柔婉,端庄淑睿,性行温良,秀外慧中。实为京中大家闺秀之典范。念其身承清河郡段氏一族之血脉,着即册封为景仪郡主,并以郡主之礼赐嫁宋国公府次子——翰林院大学士宋宴书。为彰皇恩浩荡,景仪郡主与国公府婚嫁的所有事宜皆由大内操办。 钦此。” 包括李淮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无比。这圣上竟将李思绵封为了郡主?! “接旨吧大姑娘?”内官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李思绵方才从疑惑和惊讶中回过神来,起身上前接过了圣旨。 宋宴书默默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不动声色地将方才短暂的惊疑都收了起来,面上却又回到了方才的淡漠。 心不由地跟着沉了沉,难道她不高兴吗?他左思右想还特意求了陛下,才将这恩赏以她亡母的名义赐予她。 第20章 她身上有伤?! 略带失望的眸子暗自垂下,却无意间落到了她被打湿了的绣鞋之上,粉白的绣鞋上破了一处,现下还在往外渗着艳红的血。 宋宴书只觉得心上某处被轻轻刺了一下,瞬间剑眉微蹙,又迅速扫视了她一圈,便见她捧着圣旨的皓腕之上有着明显青紫的痕迹。 顾不得再思考什么,在李思绵转身之际,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便抓住了她孱弱的肩膀。 “呲......”他抓她肩臂的手并未用上几分力,对方却吃痛地往后退了些。 宋宴书见她吃痛连忙松开了手,眸中更多了几分疑惑和担忧。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就连一旁前来宣旨的内官亦是看得摇了摇头,想不到这向来洁身自好又颇为守礼的大学士,竟然会当众如此不可自持...... 啧啧啧,没眼看,实在是没眼看。 李思绵轻咬着唇,眼中因着方才的疼痛不经意地蓄上了些水光,只是一转过眸子便迎上了宋宴书那双幽深却又写满了担忧的眼。 未待她开口便听得那人声色沉沉地道,“你身上缘何有伤?” 他似是已经确定了她身上有伤,所以一开口问的是有伤的原因。 此话一出,立于李思绵身侧的老夫人和杜氏更是心虚地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思绵闻言却是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身侧的位置,随后云淡风轻地道,“大人误会了,我身上并无伤。” 言罢便低垂了眸子,避开了面前那人的审视目光。 可宋宴书却是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伸出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分说地握起了她冰肌玉骨般的皓腕,只是力道却是尽量地轻了又轻。 “哦?那郡主这腕上,还有那鞋面上破开的血渍,以及方才宋某拦住郡主时,郡主吃痛的模样,不是伤又是什么?” 言罢,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了她身旁明显瑟缩了一瞬的杜氏和神情慌乱的老夫人。 “可是有人欺负了你?”他目光又深冷了几分,周身笼罩着不怒自威的寒意。 虽面上依旧冷沉至极,朝着她出口的话却是温柔无比,“别怕,你只管说便是,有我在。” 立于宋宴书身旁的内官一看这气氛,只觉得不妙,哪还敢再听下去,宫里风里雨里数载,他已十分了然宋宴书眼前这模样明显是动怒了。 左右这可是宋宴书的家事,他可不敢管,未免殃及池鱼,他立马开了口要告退..... “宋大人,既然圣旨已经送到,若无事,老奴便先回宫复命了。” 无人理他。老内官面上有些尴尬,好在一旁的李淮反应了过来,赶忙悄悄给人家塞了银钱,好生送了出去。 “那个,大姑娘也是惯常不小心的,下次走路还是多看清楚些,免得又要摔跤惹了宋大人担忧。” 杜氏埋着头小声打圆场。 李思绵并不接她的话茬儿,依旧神情淡漠,缄默不语。 宋宴书见状扫了一眼杜氏,随后又垂眸看了一眼她仍在渗血的鞋面,眉心微蹙。 随后,便见他袍袖一拂,十分麻利地i将李思绵打横抱了起来。 “大姑娘住在何处,来个人带路。” 众人见状皆是反应过来了宋宴书的动作,不由地又是一惊。 “荒唐!这...宋大人,不,宋二公子尚未与我家大姑娘成婚,怎能如此!”老夫人壮着胆子斥责,怎么说她也是长辈,她就不信这宋二公子还能当着他的面如此胡来。 “那便请老夫人差了人去请我家老太爷来,咱们今日便好生论上一论,我家新妇好端端地在你府上后院里,为何平白无故地在这身上添了这些伤来?” 他眸色暗暗地迎上老夫人略带怒意的眸子,并无几分怒意的语气却有着让人骇然的威压。 原本仗着长辈身份开口的老夫人却是再无勇气多言一句,又气又急的模样显得有几分滑稽。 “宋大人何须动怒,这中间应当是有些误会。” 宋宴书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压根未理会李淮打圆场的话,只冷漠地回过头朝身后的小厮道,“将府上大公子等人请来,就说不必再择吉日了,今日便上李府来提亲。” ...... 言罢,众人皆是一愣。 随即,从庑廊处跟来的蝶香等人听后似是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来为宋宴书引路。 欣长的身影大步踏进庑廊,朝李思绵所居住的偏院走去。 被他一双有力的大手抱在怀里的李思绵,现下心内倒是百感交集。 只有她自己知晓,除了身上的淤青之外,方才祖母那盏扔过来的杯盏其实并未让她的脚受伤。 一切不过是源于那块闪着日光的碎瓷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当下就干。本着这样的原则,她心里便有了一个计划。 于是趁着老夫人和杜氏走在前头时,悄悄用趁人不注意时捡起的碎瓷片,划伤了自己的脚面...... 揽着他的脖颈,李思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另一个人有力的心跳。 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牢靠,似乎还给了她一些久违的踏实感,她只觉得有些眷恋,于是一双小手悄悄扣紧了几分。 又微微抬起眸子,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 庑廊外跳跃的光映下斑驳的树影,温柔地打在他轮廓好看的喉结上。 随着视线缓缓往上,又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以及微微抿着的薄唇,从第一次见李思绵便从未置疑过宋宴书的英俊,此刻只觉得心狠狠跳了几下,呼吸也跟着悄悄滞住了片刻。 似是察觉到了她打量的目光和动作,抱着她的人低垂了头,“怎么了?伤口疼?” 宋宴书蹙着眉,温润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李思绵闻言脸颊处终于忍不住泛起了两团红晕。 发现了她的不自在,他也不再多言,只轻轻拢了拢怀里的人,似要将人抱得更牢一些。 只是,待宋宴书抱着她,由丫鬟引着七拐八绕地好容易才到了她住的偏院之时,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愣在了院门外。 入目的墙院斑驳不堪,就连那院门之上也是连一个门额都没有的,一扇破旧的小木门半开半合着,叫人看了莫名地心里发酸。 “你们姑娘便是住在此处?” 他语气森然地朝面前为他们挡着木门的蝶香问道。 见那小丫鬟点了点头,宋宴书原本舒展开了的眉头复又紧紧蹙了起来。 虽说李府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也不至于让自家女儿住在如此破落的院子里。 他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到了院落旁边有着后门和婆子们浣洗衣物的水榭,心下冷哼,只怕此处,从前是设来给丫鬟婆子住的地方吧。 李思绵打量着他明显透着不悦的脸,心下倒是莫名多了几分暖意。 或许,她赌对了,今日这些事倒是比她料想得更顺利一些...... 第21章 心疼 待他抱着李思绵入得那窄小的院落中时,迎面看见的便是庭院内新栽种的各种花木,虽荒僻了些,但看得出来是被她精心打理过的,干净整洁又明亮。 打量了一眼院内的屋子,宋宴书主动朝着中间稍大一些的那间走去。 只是又见主屋处的木门油漆剥落,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愈发地又阴沉了几分,待入得屋内见到满屋并无多少装饰。 不大的屋内只有一间窄窄的木床、一张小圆桌,一方陈旧的木柜。 床榻旁又用简单的屏风隔出了一丁点儿的地方,想来那处应该是净室了。 宋宴书扫了一眼只觉得胸口沉闷,压着一口气总也吞吐不出,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住的地方,恐怕连杜氏等人的丫鬟住的侧院都不如。 他记得,方才路过前头的主院之时,院内仆从出入的侧院小屋都要比李思绵现下住着的还要精致一些。 将她轻轻放到了床榻之上,宋宴书转过身子,再度打量了这称得上寒酸的屋子一眼,眸中愠色渐浓。 “去取些伤药来。”低沉的嗓音里极力压抑着怒气。 末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从袖中掏出了一袋银钱来,“算了,出去买些吧,你们院内这般景象能有药吗!” 李思绵听后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二公子这话说的,哪有那么寒酸,寻常用的跌打伤药还是有的。”说着便指了指小柜子,要让蝶香去拿。 “亏你还笑得出来。”背对着她的身影冷漠地开口,语气里却藏着些心疼。 李思绵愣了愣,对宋宴书的话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当屋内陷入沉默之时,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匆匆赶了过来,一进屋便道,“二公子还在啊,老夫人命我给大姑娘送些伤药来。” 这话搭的也忒过生硬了些,宋宴书前脚才将她送到,老夫人后脚便将她差遣了过来,宋宴书就是长了翅膀也不能立刻就飞出去吧? 果然,本就十分不悦的宋宴书闻言只语意凉凉地道,“难为老夫人有心了,还晓得得送些药来,不然以这院子的寒酸程度,恐怕翻了个底朝天也难找出药来。” 李思绵眉心跳了跳,又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屋子,心下只觉得,倒也没有宋宴书说的这般不堪吧?! 桂嬷嬷被噎得不知该回什么,愣在原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是李思绵反应过来给一旁的蝶香递了一个眼色。 见蝶香上前接过自己手中的药后,桂嬷嬷如蒙大赦般点点头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匆匆离开了院子。 屋内复又恢复了安静,落针可闻。 片刻后,沉默立于李思绵床前的那人才抬了抬袖子,伸手接过了蝶香手中的伤药,兀自一挥袍角,坐到了李思绵榻边。 李思绵见他骤然凑近,微微愣住,神色也有些慌乱。 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面前那人轻轻拉过她的手,察觉到他的意图,李思绵只觉得有些不自在,“让...让蝶香来就好,如此,不合规矩。” 说着便忙要抽回手,却被他制止了,宋宴书抬起眸子,一双幽深的眼望向她的,“你我不日便要成婚,不必讲究那些。” 接着又无比小心地将她的长袖拢起一些,露出了青紫的皓腕。 冰凉的指尖蘸着药膏轻柔地涂抹到她的手腕上,李思绵打量着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无比认真的眉眼......终是慌乱地移开了注视着他的眼。 待手上的伤处理好后,那人却又让蝶香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李思绵见他拢起袍袖俯下了身子,连忙站了起来,俯视着迎上那人微微不悦的眸子,“那个,还是让蝶香来吧。” 莫说他二人尚未成婚,哪怕成了婚她也不敢让他给自己清理脚上的伤处啊! 见她面颊绯红,似是十分不自在,宋宴书唇角挑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如此害羞,日后你我成了婚还得了?” 往日里见到的她,面上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如今难得在她面上看到小女儿家的娇矜神态,宋宴书便生出了几分想要逗她的心思来。 此言一出,倒是叫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的小丫鬟都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李思绵神色躲闪,交叠在身前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宋宴书见她这模样,心下某处却是满了满。 随后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便将她拉坐在了榻上。 “乖乖听话,今日皇城内有灯会,晚些时候带你出去赏花灯。” ...... 李思绵无奈,这是将她当孩子哄呢? 迎上蝶香暗自偷笑的眼眸,李思绵给了她一记白眼,这小丫头,悄悄躲到一旁,也不说上前挤一挤,主动给她上药。 目光又落到面前的宋宴书身上,见他将自己的绣鞋轻轻剥下,待褪去长袜后,见到她光洁嫩白的脚面上小小伤口,俊逸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浓重的不悦。 “你是傻的吗?伤成这样也不会喊疼的?” 李思绵嘴角抽了抽,这伤也不大啊,她自己对自己还是下不了狠手。只是这宋宴书,因着这样的伤口生气,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些? 看着他为自己涂药时的小心和认真。如今这样的场面却是她并未想过的。 她的本意,只是想在宋宴书面前拆穿一下老夫人和杜氏的恶劣而已。 见他眸带心疼,她的眼却是被什么刺了刺,鼻尖也跟着酸了酸。 在她心里,面前这个对她丝毫不掩饰关心的他,亦只是被她归在了复仇路上的一个潜在助力,仅此而已。 她不过是凭借着前世那次隔着屏风的对话,认为他或许是个品行端正,值得信任的。 也因此认为,他或许是个可以简单“利用”的人。 宋宴书拿着药勺小心涂了些药上去后,又担忧的抬眼看了她一眼,“疼吗?” 李思绵一双泛着波光的眼骤然迎上他澄澈又藏着心疼的眸子,忙转了神色,“是有些疼。” 宋宴书见她眸光泛泪,却是沉了脸,“连府上的老夫人都这般待你,你就不会差人到茗香阁给我送信吗?” 说着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宋宴书不再开口,只将她的脚送到了榻上。 “所以,你上次这般急着想让我早些娶你,是因为她们待你不好。” 他语气低沉,近乎悲凉。 “我早该想到的。” “二公子不必内疚至此。你我二人的婚事左右也是亡母的决定。我知你是个重诺之人,可也完全不必对我的经历如此感同身受,我也没你想的那般,度日艰难。” 第22章 护着 她将脸转向了一边,出口的话却是淡淡的,有着明显的疏离感。 “你觉得,我当真只是因着守诺......”。 看着榻上之人冷凉的面容,宋宴书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将后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主子,府上国公等人都到了。”宋宴书身边的小厮格虎进来躬身道。 宋宴书点了点头,却不再看她,将手负于身后,缓缓道,“我先去前厅。” 言罢转身便欲走,不知为何,李思绵只觉得心里某处空了些。 “谢谢。”电光石火之间,李思绵脑海里闪过的只有这一句话。 那人闻言却是顿住了步子,回过身来望向她,面上似染上了几分薄怒。 “李思绵,今日过后你我二人便正式定亲了,无论这桩婚事最初是何人的决定,但我宋宴书从来便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之人。希望你记住,这世上无人能迫使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 他不愿她以为,娶她只是因为守诺。 李思绵见他神情严肃,出口的话字句皆是铿锵有力,迎上那双炽热的眸子,片刻过后,又略带慌乱地匆匆移开了视线。 见她默然地垂下了眼,宋宴书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重了些,“你好生休息,待我办完了前厅的事就来接你去外头用饭。” 言罢,宋宴书便大步出了屋。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挺阔背影,李思绵只觉得心内五味杂陈的。 是了,这人应当还想着带她去逛灯会吧?她好像利用了一个不该利用的人。 ...... 行至前厅,宋宴书抬步跨过门栏之时,远远便望见了厅内坐着的众人。 心下微顿,却是想到了那日他坐于厅内之时,李思绵从此处过去,恐怕也如此刻般,远远便能看见厅中坐着哪些人了吧。 那日他本不必亲自来的,只是在看到那封信时,心下竟然生出了莫名的期待和欢喜来。 脑海里不断浮现几年前的某个春日他初次在京师见到她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提前收到了段靖的书信,得知她不日便要入京。 收到书信后,他便暗自算了时日,想来今日便是她到达的日子了。 于是那日他鬼使神差地早早便守在了茶馆三楼的拐角那一间的临窗处,因着茶楼是入城时的必经之路,如今想来,那日他便是特意守在那处等着想见见她吧。 就连身边的格虎也疑惑他为何会立在茶楼之上,握着早已冷凉的茶盏盯着街道发呆。 等了许久,便见一辆印有段氏标记的马车缓缓驰来,少女撑着车帘,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好奇地盯着京师的街道,唇边漾着深入人心的笑,虽面容仍透着几分稚气,可她的美好却足以让他过目难忘。 几年未见,她已经慢慢长出了美人特有的肌骨和底蕴,且只一眼便能轻易恍惚了他的心神。 可她在京中这几年,竟是从未主动寻过自己。 他原以为,她定是过得好的。 甚至私心里却一直忍着不愿打扰她,他想着,万一,她也会遇到自己中意之人。 他不愿让几句没有立过字据的话,扰乱了她追寻自己幸福的脚步。 可那封信上她提出了各种条件,说希望他娶她。 天知道,当时的他有多高兴。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娶她,是他心甘情愿之事,无需任何前提和条件。 思虑间,他已然迈进了前厅内。 朝着坐在主位上的老国公作了一揖后,他面色沉沉地立在厅中,不发一言。 “你看看你今日的行径,像话吗?!”老国公杵着拐杖怒道。 老夫人闻言面色松缓了几分,随后便要开口,却被那宋府的老国公又打断了去。 “两家长辈为着你的婚事都到了,却在此处干等着你,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原以为宋府老国公的训斥是为着他当众抱起李思绵,不由分说地进了人家后院一事,不成想却只是提了他让众人等着这事儿。 老夫人神情上多了几分不悦,想不到宋府这样的人家,竟也这般不顾规矩还如此护犊子! “儿子知错了,只是郡主身上受了些伤,儿子不忍她疼痛,便等着替她上了药才过来。” 此言一出,一旁的大公子等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好嘛~虽然他们都听说了李府大姑娘被圣上封为了景仪郡主,并许她以郡主之仪出嫁,想来也是宋宴书特意为她去求的。 只是这人现下特意如此称呼她,恐怕是有别的目的吧。 李府大姑娘在宅院里平白无故受伤一事,格虎都与他们说过了。 可为着此事便将他们叫来,要求今日便提亲。他家这二弟,还真是祖传的......护犊子? 大夫人亦是忍不住憋着笑,这还没成亲呢就护上了,也不怕人笑话。 “咳咳,虽说是该懂得心疼夫人......可你是不是忘了,你这还没成亲呢!” 老国公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随后又十分无奈地朝李淮道,“让亲家看笑话了。老夫这不孝子啊,早便该成婚了,可就眼巴巴等着令爱及笄呢。去岁又因着受伤耽搁了,如今看来两个孩子应当也是互通过心意了。” 言罢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复又接着道,“既是二人幼时便定下的婚事,想来府上应当并无意见吧?” 他那似是看透一切的眼神逐一落到李淮、老夫人和杜氏面上,不知不觉间早已换上了不容任何人置疑的神色来。 这宋府老国公毕竟是跟着先帝打过天下,又辅佐过先帝治理天下,且在京中英名流传之人。 纵然看起来已垂垂老矣,可那语气神情,周身的气场都给人一种骇人的威势。 “自然,自然,能与宋府结亲,实在是我们李家的福气。”李淮忙满脸堆笑地道。 老夫人见自家儿子这副毫无风骨的模样,心下冷沉不已。 家主都如此说了,她一个后宅妇人又如何能说个不字?只能勉强挂上三分笑意,点头附和了。 倒是杜氏却是壮着胆子开了口,“我们大姑娘能嫁进宋府,自是高攀了的。不过,我们小门小户的,大姑娘又自幼没了生母,这胸怀、气度、修养上多半是比不得高门大户出来的,这一点府上大夫人常参加宴会恐也有所耳闻。我只怕她日后嫁过去,担不起这大学士夫人的名号,会污了国公府门楣啊。” 第23章 撑腰 此言一出,李淮面上顿时青白交加,忙拐了杜氏一肘,“休要胡言!国公面前也轮得到你一个妇道人家开口?” 杜氏却似更加委屈了一般,“妾身这不是为着两家的名声和前程考虑嘛!我这府上还有二姑娘没嫁呢!老爷可不能只偏心大姑娘一人!” 老夫人绝望地阂了眼,心中暗骂其为蠢妇!也不看什么场合便敢如此造次。 “哦?嫂嫂从前便识得郡主?” 宋宴书闻言脸色突然沉了三分,转头看着自家嫂嫂忍不住发问。 柳氏见状眉心跳了跳。她此前便知晓李府大姑娘与自家小叔有着口头婚约,自然在一些宴会之上关注过对方一二。 印象里依稀记得一次诗会上,她被二妹推了出来,红着脸立在亭内良久也未能作出一两句诗词来,当时确实觉得此人与自家那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小叔实在不甚匹配。 只是上次她同自家夫君陪着宋宴书一起到李府中来商议二人婚事时,又一次见了府里的这位大姑娘,却觉得她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害羞拘谨,甚至可以说是变了一个人般,不仅知书达理还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见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柳氏终于笑着开了口,“倒是也谈不上认识,只是偶尔见过一两次。我对郡主的印象啊,更多的还是那日来府上时,见她容貌甚美,言谈得体,倒是很有清河郡名门闺秀的气质呢。” 老国公原本黑沉了三分的脸,在听了自家儿媳的话后却是瞬间转阴为晴了。 未待他开口,厅内那笔直站着面色阴沉的人便道,“不知夫人方才所言的高门大户是如何定义的。” 他懒懒地抬了眸子,随后微微眯了眼睛,朝杜氏递了一个愠怒的眼神。 杜氏见状,缴着帕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宋某以为,自谦虽是好事,却也不必如此轻视了郡主。毕竟,她可不是你口中的小门小户出身。” 杜氏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宋二公子一口一个郡主的称呼大姑娘,竟是想要名正言顺的为她撑腰。 心里咯噔一声,她有些后悔方才冲动开口了...... “清河郡段氏虽一直未曾迁回京都,可在各大世族中这名望亦是响当当的,就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贤三分。不知夫人缘何觉得,这样的出身嫁于宋府竟是高攀了?“ 他唇边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况且,你家府上老夫人、做主的家主都在呢,夫人当着他们的面自贬门楣实在不应当啊。” 这话却是说得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的。 果然话音一落,那老夫人面上也跟着黑沉了下来,又忍不住狠狠地递了一个眼刀给杜氏,吓得她默默垂下了头来。 他阴恻恻的目光复又落到李淮身上,看得他一阵羞臊,偏偏还敢怒不敢言。 “咳咳......今日我等前来是为着订亲一事,老二你莫要将话题扯远了。” 老国公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将话题揭了过去。 虽说是李淮那夫人不懂事冒犯在先,可也不该如此对长辈不敬......现下气也出了,公道应当也讨回来了。还是商议婚事要紧。 老国公这么多年净盼着自家这不开窍的老二能早日成婚,给他多生几个孙儿抱抱呢,所以现下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的。 “亲家啊,小孩子不懂事,你莫要与他计较啊。” 老国公安抚着李淮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李淮抬眼打量了一眼厅内负手而立,威势骇人的宋大人,心里暗道:有这样的小孩子吗? 面上却是立马和缓了神色“自然,自然。” 老国公听后满意地笑了,抚着花白的胡须道,“老夫前些时日也请人帮忙看过了,四月初九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不如便选在那一日让两人成婚,如何啊?” 如今已是三月底了,看得出来宋府确实是想尽快将婚事办成了。 李淮哪有什么立场拒绝,虽然听起来是在问他的意见,可他可不敢真给出什么意见来。 于是老国公大手一挥,便有好几个丫鬟端了些箱匣进来,正待几人疑惑之时,他又一挥手让那些丫鬟将盖子打开,几人打眼望去便见里头有一应金银首饰、古词字画的。 “这是府上特意给亲家及亲眷准备的见面礼,也不知各位的爱好,便凭着我那大儿媳做主准备了。不知是否合各位的心意啊?” 老夫人本就出身微寒,靠着自家儿子苦读才有了出头之日,虽也见过好东西,可一见宋家这般大方,原本不悦的面上却是忍不住挂上了十分满意的笑。 “老国公这也太客气了,这还想着给我们备礼,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说得客套,可她那布满皱纹的面上漾着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 杜氏虽是商贾之女,娘家确也有些家底,可这世上却也无人会嫌弃钱银之物的......只是越是如此,她心里的不甘便越是升起。 想到方才那宋宴书口中一个劲儿地抬高那贱人段氏,她心里还隐隐生出了些恨意来。 “当然,聘礼是另外的。”老国公说着便示意自家大儿子宋从安,后者见状忙从一旁取了早早备下的聘礼单子递了过来。 李淮打眼一看,却是差点晕了过去。 他自是知晓宋府家大业大非京师中其他士家大族能比,可这聘礼单子,都快赶上娶公主的了吧! 一旁的杜氏跟着瞄了一眼亦是心下一惊。 二人正沉浸在聘礼单子带来的震撼中时,一个久违的冷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既然要求娶的是皇上特封的郡主,我宋府自是要好生准备,不敢怠慢的,还有劳几位长辈好好看,若是有何处疏漏还请长辈们直言不讳。” 见自家儿子仍在阴阳怪气,老国公只能在心下暗自感叹:从前他总以为,自己这惯常不声不响的二儿子,因着他那动辄便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恐怕是会娶不上媳妇儿的...... 谁知这护犊子护的,都快叫他不敢认了!这,谁还敢说他不开窍的??? 李淮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狠狠瞪了杜氏一眼: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惹他作甚! 宋从安不慌不忙地轻啜了一口茶,在放下茶盏之时抬眼瞄了一眼自家夫人,二人碰巧一对视,八卦的小火苗又蹭蹭地往外冒。 柳氏只觉得对李思绵更加好奇了,心下也期待着二人能尽早成婚,到时她定要寻了机会好好去同她打听些二人的“秘闻”来。 第24章 成何体统?! 无论如何,这桩婚事终是成了。 宋府众人也准备回府了,李淮带着家眷恭敬地将他们送到了门口,虽今日也有些不愉快之处,可左右并未出什么大的岔子。 只是临行前,宋宴书却止住了步子。 老国公和宋从安等人一看,皆是不解。 见宋宴书抿着唇一言不发,宋从安顿时来了兴致,想打趣自己这二弟两句,便故作不可置信地压低了声音,用只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是才给人家姑娘上过药吗?莫非还是不放心要再回去看看?” 柳氏闻言捂着嘴轻笑出声,老国公见了似有不悦,假咳了一声,遂又压低了声音道,“赶紧回去,还想什么想,我看你是想讨打了!” 谁知那宋宴书却是朝着自家父亲福了一礼,语气诚恳地道,“父亲,这李府与我们府上可不一样,左右也是快成婚了,儿子还是想先在府上住一两日,我怕今日做得太过了惹恼了她们......无人护她。” 此言一出,莫说是柳氏了,就连宋从安和他身后的小厮都绷不住了,却又碍于老国公的一脸严肃,硬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 “成何体统啊!真是成何体统!” 老国公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触了地,见宋宴书神情坚定严肃,又觉得拗不过他,于是一挥袍袖便上了马车。 立在门边的李淮等人自是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只是见那宋二公子并未上马车,待宋府众人离开后他又堪堪转了身来......他怎么回来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果然,待那人走至近前,那原以为不用再听到的冷沉语气又萦绕在了几人耳畔。 “此回我与郡主的婚事,圣上特意交代了由大内操办,还叮嘱我凡事要顾全了郡主的心意。为了避免委屈了郡主,晚辈恐怕要在府中暂住几日,就婚礼一应事宜之细节都与郡主商谈清楚,如此才能如圣上所愿的都按着郡主的心意来。” 言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惊呆了的李淮等人,又勉强的和缓了三分语气道,“再者,郡主脚上的伤还未愈,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 假公济私,绝对是假公济私!圣上让你顾全她的心意,可没让你住到人家府上来啊!!! 老夫人和杜氏忍不住苦笑,就李思绵脚面上那点儿伤,也能值得宋二公子亲自留下来照料? 也不知这大姑娘究竟给这宋二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人里里外外好生护着不说,这一颗心都快扑到她身上去了! 杜氏暗自咬牙,偏生自己那闺女明明容貌并不逊色于人,眼光却是差得要命! “哦,既如此,老夫便让人为你收拾间客院来吧。” 李淮从讶异中回过神来后,忙指挥了身后的小厮上前。 “不必,我就住到郡主院子里的空屋吧。” 说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盯着李淮,似是想要捕捉他任何一个眼神和表情。 意外地,李淮却只是顿了顿便同意了。倒是一旁的老夫人和杜氏却急了。 “不行,二公子怎么住那种地方。” 宋宴书闻言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好一个“那种地方”。 自知失言的杜氏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掌两下嘴...... “我与郡主已经订下亲事,不日便要完婚,且我也只是想着住得近些方便商讨正事,也方便照料郡主的伤势。不知夫人是信不过宋某的人品,还是......” 他审视的目光落到杜氏的身上,眸子微眯,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罢休之势。 关键时刻还是老夫人开了口,“二公子误会了,只是郡主既要出嫁了,我等还想着能多与她亲近些,她原先住的院子隔得我的院子太远了些,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她搬到我院子旁的碧阁苑吧。” 宋宴书眸色微深,又瞥了一眼似是摸不清状况的李淮,心下便明白了。 “也好。李大人恐怕也十分担忧郡主的伤势,不如陪我一道去她院中探望探望?” 李淮虽有疑惑,却也并未拒绝,忙应了下来。 只是杜氏和老夫人原本松下的心复又跟着吊了起来。 杜氏眸中蓄起了几分泪光,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的婆母...... 李淮哪知自己这女儿住在何处,好在那宋宴书主动走在了前头,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他跟着宋宴书越往前走,便越觉得不对,他虽不知女儿住在哪处院落,却知晓再往后走便再无院落了。 直到宋宴书将他领到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李淮才不可置信地看了身后的小厮一眼。 又见宋宴书唇边勾起的嘲讽笑意,瞬间羞恼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怪不得,他那夫人脱口而出说宋二公子不能住在那种地方。 这宅子还是段氏名下的,却不想她去后,自己的亲生女儿竟被人安排住进了粗使丫鬟住的地方。 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懊悔,李淮低垂着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某方才进来时,亦如李大人此刻这般吃惊。” 宋宴书负手而立,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沉声开了口。 一阵风吹过,将那扇半开半合着的木门吹得咯吱作响,宋宴书视线落在那扇木门之上,语气悲凉,“大人这许多年竟是未曾到这院中,来看望过自己的女儿吗?” 一个早已明确了答案的问题犹如雷石滚滚砸在了李淮的心上。 “我嘱咐过她姨母,好生照料她的,只是没想到......” 宋宴书见他仍在推卸责任,眸中闪过几分不屑来。 “听闻李大人出身微寒,却自幼胸怀大志,日日苦读,十分艰难才从一众才子中脱颖而出;也因此得了清河郡段氏恩公的高看,从此在段氏一族的帮衬之下顺利考取了功名,一朝及第登科,风光无限。” 他悠远的声音一字一句叙述了他早年的经历,却也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忘恩负义的从前。 “从前你与那段家姑姑的恩怨,我等小辈自是没有资格置喙半句,只是同在朝中为官,且此事涉及我未来夫人的家事,宋某今日亦想奉劝李大人一句,男儿顶天立地,若护不住妻女,则枉为男子,亦愧为君子。大人幽困于仕途不振,或该想想是不是因着有亏于妻女,更有愧于本心。” 言罢,宋宴书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那破落的院中,留下李淮独自呆愣在原地。 他又何止有愧于心......无论是从前的段氏还是如今的女儿,他都自知亏欠却又不敢面对。 如他这般人,未曾受到神明的谴责,恐怕是祖上积德了。 第25章 带她出门 宋宴书踏入院中,立在了李思绵门边,却是迟迟未叩门。 良久,前来给李思绵送吃食的翠环见了,忙朝他福了一礼,随后便小心开口问道,“二公子?嬷嬷在给姑娘上药,还请公子在此处稍等片刻。” 话音一落,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宋宴书记得,这人是那日去给他送信的奶娘。 奶娘见了来人先是有些诧异,但不多时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朝宋宴书福了福身,随后便朝里屋的人道,“姑娘 ,是宋二公子来了。” 宋宴书朝奶娘点了点头,视线落到了屋内坐在圆桌旁的李思绵上。 入得屋内后,二人静默坐着,久久未有人出言打破室内的安静。 良久,李思绵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将桌上的一碟槐花蜜糕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二公子尝尝吧,从前在清河郡时我娘也很喜欢吃的,不知你有没有吃过这槐花蜜糕。” 宋宴书看了她一眼,从碟中捏起一块尝了尝,“和我到段姑姑处尝过的味道差不多。” 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段姑姑指的应该是自己的母亲,李思绵眼神微动,“都是奶娘做的,味道自然大差不差,只是京师少雨,开的槐花也比不了清河郡的清甜。” 宋宴书察觉到她眸光中隐藏着的忧思,面上微顿,忙转了话题,“我们的婚事订在了四月初九,很快你便不用住在此处了。” 似是想到什么,宋宴书复又开了口,“若要搬到前院,你可愿意?” 李思绵闻言微愣,可想到这人方才对这间屋子的嫌弃,心下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因着此事同夫人和老太太不高兴了?” 睨着他紧绷着的面色,李思绵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其实这小院也没什么不好的,离人远也清净。” 宋宴书眸子幽深,“你倒大气。” 在他眼中,自己便是逆来顺受的人吧。李思绵看着面前人不悦的神色,心下却多了几分内疚。 二人四目相对,却各怀一份心事,无法用言语彼此探明,最终所有的起心动念都只能化为极其浅淡的叹息。 “我带你出去走走?” 沉默片刻后,他朝她轻声开口。李思绵抬眸去看他,发现他漆黑的深眸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 心头某处悄悄塌陷了一块,软软地不知不觉融化在了一处。 “好。”来不及思考,在他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李思绵终是开了口应下。 见他唇边微微勾起了一点弧度。李思绵也忍不住轻轻跟着笑弯了唇。 窗外不时送进来些混杂着青草香气的风,临近傍晚时分,倒有些春寒凉意,可不知为什么,往常里总想饮酒消解不安的她,今日却只觉得心是暖的,不必再借之于外物。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李思绵默默跟在宋宴书身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风拂过时,她正好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沉香混和龙鳞香气,让她莫名地感觉一阵心安。 在将要跨过联通主院和大门的院坎儿时,前头那个高大的身影却是堪堪止了步子。 好在李思绵总习惯性地打量着他,见这人骤然停下,便也连忙跟着止了步子,才不至于撞上去。 迎上她一双疑惑的杏眼,宋宴书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虽面上依旧淡漠如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却在面对她迎过来的目光时,闪过几分微不可察的不自在的。 李思绵正欲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交叠着放在身前的手被那人十分自然地握进了掌心里。 纤细嫩白的手被他一只大手紧紧抓牢,浅粉色绣裙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只珠玉白腕。 宋宴书无意扫过,只看了一眼,喉结微动,随后便转了身将她拉到身边,二人步伐一致默默向前行去。 李思绵虽有些疑惑,但因他这忽然而来的动作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察觉到他手掌中的热意和男子专属的力道,李思绵顿时面颊绯红,默默将头低下了些。 宋宴书暗自看了一眼身旁明显害羞了的人,心下生出些莫名的愉悦来,唇角悄悄勾起了来。 跟在他二人身后的蝶香和翠环彼此对视一眼,随后都偷偷笑了,她们能看得出,这宋二公子是当真很喜欢自家姑娘。 想到方才路过夫人和老爷的院子时,里头传来了争执和杯盏被摔碎的声音,可这宋二公子竟是将自家姑娘拉到了自己身侧,不动声色地将那些声音挡在了一边。 自家姑娘面皮薄,一心只沉浸在被人拉了手的羞怯里,自然也将刘氏那些因着气急败坏而出口的辱骂皆隔绝脑后了。 待二人出了主院,李思绵见门口早已经有他身旁常跟着的小厮格虎在等着了。只见他拿着一件披风,候在了一架繁贵富丽的马车旁,朝着他二人的方向施了一礼。 李思绵动了动自己被他紧紧抓着的手,想要从中挣脱出来,那人却微微蹙了眉睨了她一眼,随后薄唇轻启,“我扶你上马车。” 宋二公子那意思,手不用着急松开。 李思绵将脸转向一旁,也不应他,不过也并未再试着将手抽出,因为她发现,那人抓着自己手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一旁的格虎见了也有些震惊,从前倒是没想到,这往常里虽霁月光风又温文尔雅的自家公子,却任是对了哪家府上的郡主小姐,都冷沉着一张脸,如今对待这李府的大姑娘倒是主动得很。 再看自家主子唇角挂着几分似得意似暗喜的笑,格虎只觉得:不不不,可不敢再看了,这还是他那在朝中威震四方的主子吗?一定是他看花了眼了...... “还愣着做什么,去和风楼。” 一道冷沉的声音随着马车帘子被合上时被人扔落在地。 发现自己手上那件披风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家主子拿了去,格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坐上去赶车。 好险,原以为自己的主子朝夕间便改了性子,原来,还是如往常一样。 格虎暗自思忖着,手上却也不敢怠慢了去,忙调转马车方向朝和风楼而去。 蝶香和翠环目送着自家主子坐着的马车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二人唇边挂着祝福的笑,手挽手便回了府。 第26章 掌心的温热 上了马车后,李思绵不动声色地从那人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和风楼?我从前出来得少,倒是从未去过。” 她状似无意地将话题扯开,却未发现宋宴书掌中骤然失了那温软触感,面上暗了暗。 不过只片刻他便调整了自己的思绪,朝着她道,“我先带你过去用饭,顺道也可以在上头观景。”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听得人心头发暖。 京师每到春日,晚间都会有热闹灯会。 灯会上会有许多女子用白日采集的新鲜花瓣,在晚间游灯时,坐在高架灯车上一边徐徐作舞,一边大把撒花。 观看的人们也常常跟着在花瓣雨下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当然,这些李思绵都未曾亲眼见过,只不过是去岁,曾听李景月在自己面前提起过,有关花灯会里的热闹。 她刻意描述得极其仔细,绘声绘色,倒不是当真想让她身临其境,不过是想同她炫耀自己能出去,她却不能。 虽从前有过几分怅然,可如今想来,不过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打小闹,若不是刘氏的胡作非为,或许一切不至于到了如今这一地步...... “二公子为何会想要带我去看花灯呢?想来你事务繁忙,明日不是还要上朝吗?“ 若是逛得太晚,结束了又得送她回府,自己再返回国公府,来回往复还得耽误不少时日。 宋宴书抬起眸子,见她正好奇地转过脸去掀开了车帘往街道上瞧,神色娴静,容貌倾城。 他细细打量着身前面如奇花秀丽的女子,见她柳眉如弯月,目闪若双星,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唇边悄悄挂上了一抹好看的笑。 宋宴书一时看得有些出了神,他忽地想起,去岁自己和友人一同在和风楼上饮酒时,一众友人酒至酣畅,开始伏在楼栏之上俯瞰城中景致,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在旁默默饮酒。 却听得那伯爵府的公子郑云初带着几分醉意的打趣传来,“欸,那不是宴书未来的老丈人嘛!” 说着几人凑着去看,见李府马车上下来的人中有一妙龄女子,几人便猜是与他有婚约的李府大姑娘。 一向习惯了几人打趣的他忍不住抬了眸子去看,他向来不会参与京中邀请才子佳人集会,所以自她入京后,便未曾再见过她。 只是满怀期待的一眼,却换得失望而归。 他甚至有几分惆怅,惆怅为何今日出来观花灯的不是她。 有眼尖的一眼便识了出来,忙道,“你什么眼神,那分明是人家府上的二姑娘。” 他早已过了应当娶妻的年纪,可因着一直将心扑在朝事之中,却也并无心思去考虑其他。 这京城中,不少世家大族都曾请了人来府上或直接或间接地,将有意与他结亲的意头传到他跟前,这样的时候,他与李思绵的那桩婚约倒是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 也因着这桩婚约,他总能有理由冷漠地拒绝一众贵女闺秀的暗相示好。 这些年来,好友见他如此确实没少就着此事打趣于他。 思绪被抽回现实,宋宴书看着面前之人,心下划过几分从前与现在交织的感慨,眸光微动,终是道,“就是猜想你应当没什么机会出来,所以想带你来看看。” 往常花灯会,京师中的高门士族大多会全家出动,领着府上的公子小姐出府游玩,不过多半由一众家丁侍卫护着,并不会有什么隐患。 可去岁灯会李府出来游玩时,却独独未带上她。 从前他虽对此有过猜测,可也并未往深处想,直到今日他在李府的所见所闻,才让他不得不相信,饶是饱读诗书看起来体面的李淮,也能对自家女儿这般做得出来。 想来,也是他太过疏忽了。心下不由地生出几分歉疚之意来,“日后若是你有想看的想玩的,我都带你去。” 李思绵闻言从马车外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来便迎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见他眼里竟有几分心疼与莫名的感慨。 “呃,我从前确实没怎么出来过,不过,谢谢二公子能考虑到这些。” 她言语真诚,却不似往常里面对他时,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有礼和恰到好处的疏离。 “你不必同我如此拘谨客气。” 他苦笑着开口,随后又似想起来什么,“若你愿意,日后便不要再以二公子称呼我了,外人听去了还以为我二人间多有生分。” 李思绵哑然,她与他,虽不至于生分,可自入京以来左右不过只见了两三面,要说多熟悉恐也谈不上。 即使是儿时在清河郡,她与他也并未常玩在一处。通常是他与表哥表姐她们一起,自己在旁边悄悄看着。 察觉到她面上的疑惑和迟疑,宋宴书再度开口,“别忘了,你我不日便要成婚了。” 一句话犹如石头沉沉地落到了她心底。 是啊,她总归是要成为他的妻子的,或许,面前这个人日后将会是她最为亲近的人,至少也是要与自己同在一个屋檐之下生活的人。 “好。”思虑片刻,她朝他温声开口。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那日后你便叫我宴书,或者我的表字,介夫。” 马车渐渐行到热闹的城中,车帘外各种欢歌笑语随着风飘了进来,二人四目相对,李思绵的记忆不由地转回到了从前在清河郡时。 她记得,儿时表哥便常常唤宋宴书为介夫。 一介凡夫。 她当时想,如他这般的天之骄子,却取了这样一个谦卑的表字,想来这人应当并无什么世家公子的骄矜。 后来她常常暗中观察这个人,发现一切确如她所想。 他勇敢热烈、待人真诚,谦和有礼却从不以高位自居,不受世家大族身份的约束。虽不易与他人亲近,可那时候的她便隐隐觉得,他应当是个可靠之人。 而这,亦是她重生后便选择主动给他送信求援的最大原因之一。 “你......希望我如何称呼你?”一句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她见他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假意咳了咳才开口问她。 思绪被对方出言打断,李思绵略略思忖了片刻,才道,“我并无小字,名姓不过是一个称谓代号罢了,你高兴如何称呼都行。” 她的名字是母亲去之前留下的…… 其实私心里,她却不希望再对这个名字给予特别的重视,因为这样,会让她沉浸在怀念亡母的哀痛里。 这个名字总在无形之中提醒着她,父亲对母亲的背叛。 人总要往前看的……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和风楼到了。 宋宴书看着她,见她眸色不知不觉间黯淡了几分,心下微动,却也并未再去接她方才的话。 只朝她示意地方到了,随后便独自先下了马车,又静静立在马车外等着她。 待她从车内出来,他才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来,面上已然恢复了方才的云淡风轻。 今日应该是花灯节的最后一日,比起往日里要更加热闹得多。 她将手搭到他紧实的小臂上,由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有一瞬间,二人离得很近,李思绵听到他胸口处传来的有力跳动,不由地感觉面颊微热。 迎上他望向自己的眸子,黑眸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她恍神间觉得,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目之所及唯尔一人。” 念及此,李思绵只觉得心下一阵慌乱,于是匆匆回转了视线。 忽然,天边炸开了好看的花火,二人并立于彼此身旁,共赏天边灿烂。 她看得欢喜,指着天上绽开的花朵样的烟花朝他笑意盈盈地道,“宋宴书,你快看!是花朵样的烟花诶!” 宋宴书看着身旁的人,心下只觉得莫名的满足......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他,他却第一次觉得,原来他是喜欢人连名带姓的喊自己的。 第27章 升温 一阵五彩斑斓的热闹过后,天空又恢复了漆黑。 李思绵眸光也跟着渐渐淡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花火太过繁盛美丽,待一切归于暗淡过后,心里却无端生出了几分繁华落幕之感。 “若你喜欢看烟火,今后每年我都带你出来。或者,平日里碰上天色好的夜晚,也能在府里放。只看你高兴便好。” 察觉到她唇边渐渐消失的笑意,宋宴书终是忍不住朝着她很是认真地开口。 见他丝毫未放过自己脸上十分细微的情绪变化,李思绵只觉得被泡在了蜜罐里一般,甜甜的。 或许,这是她自清河郡到京师的这些年里,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奶娘之外的第三个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现在便很高兴啊。” 她转头望向他,眸中亮晶晶的,唇边复又挂上了甜美的笑。似乎比方才星空下绽放的烟火还要耀眼几分。 宋宴书看得有些失了神,片刻后,又听得一声温软娇俏的声音响起,“宋宴书,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一句话犹如羽毛般轻轻划过他的耳畔,一直浸到了他心尖上。 “好。”他主动牵起她的手,转身大步朝和风楼而去。 和风楼是一处底下廊庑环绕,中间留有庭院,四周环楼而建的楼院型酒楼。 其中一至三层分别是散座、客座和雅座,寻常百姓通常是在一楼,稍微有些身份的豪绅则会被引去二楼,而三楼通常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接待朝中官员或世家贵族,却也需要提前三日订下雅阁。 李思绵细细打量着这座酒楼,其从外看去是座十分金碧辉煌又轩昂壮丽的四层高建筑,门楼墙壁上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精致美丽。 入得内里又见翠帘幕堤环绕着的仪门内又现一处植满各式绿植香花的院落,散座皆是错落有致地设在院落周围,而那院落中央则是一个供美人唱曲的高台。 一左一右各设有一处穿云阁梯,分别通向二楼和三楼,便于不同客人通行。 宋宴书似和这酒楼的掌柜十分熟识,二人将一走至门口便被早早候着的小二恭敬地迎着朝三楼名叫“语风苑”的雅阁而去。 外头的人声吵嚷、热闹喧嚣也都渐渐随着二人逐阶而上的脚步,被完全隔绝在了身后。 就连原先一楼处的琴奏舞曲之音也跟着渐渐散了去,这样的一前一后的“闹”与“静”的反差,倒是叫人有种遁入空寂林间之感。 三楼有众多雅阁,可每个雅阁之间皆是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隔音曲屏一一隔开成大些的空间,里头再由上好的雕花梨木隔成了稍小一些的阁间。 能保证客人隐私的同时又能兼顾美观性能。李思绵暗自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装饰布景,又听着宋宴书耐心的介绍,心下倒是对这和风楼的掌柜多了几分佩服。 一个从商之人能考虑得如此详尽周到,细致地照顾到不同层次的客源需求,想来定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二人入得语风苑内坐定后,很快便有小二端来了热茶,以及今日酒楼特推的菜品单子。 李思绵因着从前并未来过此处,所以便将点菜的活儿推给了对面那个人。 “我并无什么忌口之物,你看着点些就成。” 倒是宋宴书听后却朝着小二道,“将你们这儿的特色和今日的主推菜品一一介绍给这位姑娘。” 宋宴书的周到和体贴似乎总能贯彻到底,且无微不至。见他执意如此,她亦不再推辞。 听了小二的介绍后便点了几样菜肴点心,二人静默喝着茶等着上菜。 不过多时,便听得雅阁外响起了一道朗朗男声,“听闻是宴书带着人来了,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进去打声招呼?” 李思绵闻言略带紧张地看向宋宴书,她今日与他出来本就不太合规矩,且她出来得急,并未戴惟帽。 宋宴书却似是明白她的担忧,朝她温和开口解释,“是我的至交好友许之聿,他应当是知晓我带了女子来,恐怕是有些好奇。” 说着他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毕竟从前我出入之时身边都未曾跟着女子,今日如此在他们听来是有些反常。” 李思绵想到先前见这人时,他周身散发的淡漠和冷意,心下便了然了几分,于是便也笑道,“既然我未来的夫君都不觉得见外男有何不妥,那便请人进来吧。” 她这句“未来夫君”一出口,倒是让对面那人愣神了片刻,随即却又很是受用。便朝着门外开口,“进来吧。” 暗自打量了她一眼,宋宴书唇边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她方才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是在意他的感受的。 思索间便见一身青色长袍的许之聿走了进来。 见宋宴书对面果真坐了一清丽绝俗的女子,心下的惊讶忍不住挂到了脸上。 “我这方一听说你带了个女子来酒楼,还道是小二认错了,没想到还真是啊!咦,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言罢,他朝着李思绵虚行了一礼,“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李思绵听了他方才的话,结合面前宋宴书的冰山脸倒是忍不住掩唇轻轻笑了笑。 “家父是中直郎李淮。” 她言声婉转却又不卑不亢。 许之聿先是哦了一声,随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确是从座位上惊得站了起来,“什么?这么说你便是与宴书有着婚约的李府大姑娘?” 李思绵见他这反应,倒有些疑惑起来。看向面前的宋宴书,那意思:值得这么惊讶吗? 宋宴书会意,将刚坐下又惊得站了起来的好友复又拉坐下来,“你不是向来不会缺席京中有小女郎们的雅集诗会吗?应当见过她才是。” 许之聿呆愣地看着李思绵,由着宋宴书的力道呆坐了下来。 可他记忆里的李府大姑娘分明是个丝毫不起眼且谨小慎微的闺中小女子啊......他甚至还为此苦恼过一阵,觉得这李府大姑娘与自己的好友实在不堪匹配。 可今日所见的,似乎和从前所见那人全然不同啊? 第28章 变化 从前他亦曾暗自打量过这李府的大姑娘几眼,只记得她美则美矣,却终是少了几分贵女的月华气质,相反还有些胆怯小心,在这乱花迷人眼的京师之中确实算不得出众。 可今日坐在此处之人,却是光容鉴物、玉莹尘清。又若幽兰自芳,清丽脱俗。 这般姿色之人,他应当有更加深刻的印象才对啊,可为何在他的记忆里,找不那个人与之对应? “虽说你我有过命的交情,可你再这般盯着我的新妇看,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将许之聿的思绪扯了回来。迎上好友那黑沉的目光,骇得他一阵头皮发麻...... 李思绵有些尴尬地轻啜了一口茶。只觉得这人从方才一进来便有些神神叨叨地,之后又一直盯着她看,怪无礼的。 意识到失礼的许之聿忙朝着李思绵抬手告罪,“那个,不好意思啊李姑娘,我这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先前见到你时与如今似乎有些不同。” 他话说得委婉。李思绵却是明白过来了他反常的缘由。 “我这人向来性子腼腆,许公子对我印象不深也是正常的。”她语气淡淡地解释。 从前的她即使有机会参加京师中贵女们的筵席,也都是默默坐在最边上,加之她在府中备受杜氏母女的打压,即使出席宴会也不敢过多装饰,在一众盛装出席的贵女中间,自是显得姿色平平的。 况且,因着她与宋宴书的婚事,不少心悦于他之人都对她怀有天然的敌意,甚至不惜联合李景月对她设计使绊,如此,按照自己从前的性子,自是要丑态百出的。 “左右我年长你几岁,不日后你便该称呼她一句嫂嫂。”见许之聿一双眼不知何时又望向了李思绵,宋宴书无奈地沉声开了口。 “我知道,你们有婚约嘛。”这事儿他早便知晓了,不想自家兄弟还特意提一嘴。 末了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忙道,“你的意思,你要成婚了?” 见宋宴书抿着唇点了点头,许之聿先是惊讶,而后又开怀起来,“如此也好,从前还担忧你来着。” 说着他举起面前的杯盏,朝着他二人敬了一杯,“便祝你二人良缘天成,顺心顺意。” ...... 一阵寒暄过后,他拍了拍宋宴书的肩膀便出了门。留下二人独自用饭。 桌上都是摆盘精致的菜肴,香气扑鼻,倒是叫人垂涎不已。 宋宴书先是给她夹了些菜,见她开始小口吃了,自己也才开始跟着吃了起来。 “方才那许公子的性子似乎与你很是不同。” 李思绵吃过些东西后放了筷子朝面前之人开口问道。 宋宴书闻言,知道她想问的是为何二人性子差异如此大却能成为好友,便也放下了筷子朝着她道,“许之聿之人看起来浪荡不羁,虽好美色,却也算得上是个正直可靠的。许府世代从商,我与他初识是因着从前开茶楼时打过交道,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见李思绵陷入了沉思,他以为她还在介怀方才一事,便十分认真地道,“他方才那般多半是因着我从前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骤然听闻我带了女子来此处,便表现得有些反常了。” 李思绵却不以为然,她比宋宴书更知晓从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的差别。 且自己在早年间出过几次丑后便不愿再出席各种宴会场合了,那人见了如今的自己会震惊疑惑也是正常的。 毕竟,女大十八变,并且她还重生了一回,性子变了,和换了一个人无甚差别。 “无事,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宋宴书得了她的话却仍是不放心地补了一句,“若你仍然介怀,今日我们便在这酒楼中多吃一些。” 李思绵闻言先是疑惑,而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和风楼是他开的?” 宋宴书不置可否,末了,又道,“现下吃得可解气了?” 李思绵被他逗笑,娇嗔道,“哪有你这样的,怪损的。第一回带我出来还想吃人霸王餐。” 她眉眼弯弯,灿然的笑由唇边牵起,泛至眉梢,那明媚的面庞如桃花芬芳,沁人心脾。 又见她玉手半撑着香腮,另一边如水葱般修长的指则轻轻叩着桌面,美人无暇,浑然天成。 宋宴书看得失了神,又觉心尖微颤,“还想去楼上赏景吗?” 他似乎十分能理解好友许之聿常在他耳畔感叹的,佳人在侧,窗外日光弹指过的心情了。他只想能将她留在身旁再久一些,就如此刻这般静静看着,也已经足够了。 和风楼四楼处是特设的观景阁。 为了便于观景,四周不设围墙,仅有围栏相隔,二人立于朝北一侧的栏边,可将京师城内之景纵观眼底。 笔直的城道内有灯车涌涌,人群拥簇,花舞纷飞,热闹非凡。 民间适龄男女戴着各种面具,借着由面具遮住的半边脸,挑选合意之人,随后便将手中的花环或花枝送于对方,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宋大人,这是我家公子特意交代送于二位的酒,说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应当饮酒助兴。这是他珍藏的湖州佳酿,望大人和姑娘赏脸品尝。” 小二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宋宴书闻言示意他将东西放到一旁的桌上,随后看了一眼李思绵,“他胡闹惯了,以为谁都同他一般高兴了就得喝上两杯。不必理会。” 呃......方才小二端着酒上来时,她便隐隐闻到了一阵酒香,晚间阁楼风急,现下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更觉得那酒气四溢,引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到自己原本是因着夜间难以入眠才渐渐有了饮酒的习惯,后来又因为到自家父亲书房中偷拿过几回他的好酒,倒是慢慢养出了些酒虫来...... 宋宴书见她这副模样,剑眉微挑,“你想尝尝?” 李思绵闻言眸中却是划过了一道亮光。宋宴书见状微讶,于是引着她便走到了桌边。 第29章 抱起 正值春日,晚间略有寒意,所以许之聿送来的酒是温过的。 一壶两盏,宋宴书修长的手指拎着壶耳微微提起,酒色倾如竹叶盈樽绿,醇香的酒气弥至鼻间,似一种无声的诱惑,悄悄引着嗅得其清香之人暗自垂涎。 宋宴书兀自斟满了两杯,递了一杯与她。“我倒是未曾想到,你竟会饮酒。” 想到初见他那日的头一晚自己还醉得不省人事,甚至那晚的梦里竟还梦到了一个与他长相十分相似的公子。 那时听到的两人的心跳声恍惚间又在她耳边响起,李思绵忍不住红了脸。 “咳咳...我不是不喜女子饮酒的意思,你喜欢的我都不会拦你。” 他急着解释。 李思绵摇摇头,不以为意。只接过他手中的酒盅,默默举至鼻间嗅了嗅,似乎比自己在父亲书房中拿来那几壶都要更加醇香刚烈一些。 见宋宴书朝自己举杯示意,她唇边轻轻勾起一抹笑来,抬袖掩面一饮而尽。 这动作倒是又让宋宴书为之惊讶了一阵。 虽说这酒并不算太烈,可如她这般表现,显然是善饮之人。 “你从前便喜饮酒吗?都喜欢什么种类的?“ 他眸带好奇,倒也当真不似不喜她饮酒。 “我知道的少,只是平日里自己喜欢对月独酌,便于入睡。” 她面上并无悲喜,神色淡淡的。却莫名地让宋宴书思虑了一阵。 圆月高悬于夜空之上,几缕薄云宛如轻纱般拢在四周,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美。 阁楼之上,一对俊美艳绝的男女凭栏而立,把酒对月,肆意畅饮,共赏天地人间的美景。 四下的喧嚣犹如尘埃一般被悄然压到了地面。宋宴书此刻只能听到对方略带醉意的声音。 “欸,宋宴书,你看杯盏里有我的头欸。”李思绵借着月光看那杯盏里映出的自己,笑得傻呵呵的。 她神色有几分迷离,清浅的月色轻柔地洒在她玉白的面容之上,映衬出仿若瑞雪般的容光。 又见她纤指拈杯,仰头复饮,修长白皙的脖颈微露,看得人移不开眼。 喉结微动,宋宴书只觉得耳根发烫,微微将眼移开,又啜了一口酒,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你醉了。” 言罢,他睨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手中的杯盏接过,却被那人嘟囔着推开。 “还没醉,没醉呢。” 宋宴书闻言无奈,“难怪要睡前饮酒,这酒量确也适合。” 看着上一秒还说自己没醉的人,下一秒已经扑倒在了自己怀里,宋宴书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可这一年纪的小姑娘,缘何会需要借着酒意助眠?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眸光微暗,敛着眉接过了格虎送过来的深青色斗纹鹤云缎绣披风,将怀里娇小的人儿小心的裹住。 随后长臂一抬便轻松将其打横抱起,大步出了阁楼。 于是,被许之聿喊来“看热闹”的一众好友坐在三楼雅阁中时,便见宋宴书怀里抱着一女子阔步而来。 他怀中的女子虽周身皆被披风盖住,可光看那露出半截的衣裙和落于他脖颈间的细白手腕也足以令人遐想一番了。 “这就走了?”许之聿略带打趣的声音传来。宋宴书睨了几人一眼,见往常一同饮酒的好友坐在楼梯处的雅阁内,竟还特意将门敞开着,明显就是等着看他的“热闹”。 于是,了然一切的宋宴书也不搭理他们,黑着脸下了楼。 “嘿,还与我不高兴了,没有我那壶好酒助兴,你如今能抱得佳人在怀吗?” 一众人又是好一阵笑闹起来。 似乎听到了吵嚷声的李思绵,在睡梦中微微蹙了眉。 宋宴书低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将人紧了紧,大步出了和风楼,抱着人上了马车。 夜色渐浓,周遭的热闹渐渐四下散去,马车悠悠地行在城道上,压着染上了岁月痕迹的石砖发出阵阵响声。 仍旧被宋宴书揽在怀里的人此刻因着四周的安静,睡得愈发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她睡着的时候,面上没有白日里表现出来的端庄和疏离,长长的羽睫、莹润饱满的樱红唇瓣以及染上两团酒意红晕的面颊,竟意外地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情态,莫名地有些可爱。 宋宴书忍不住轻轻抬起手来抚了抚她水润细腻的脸,她的肌肤在不时从车帘外投进来的光影映衬下,显得愈发晶莹透亮,触摸时指边传来柔软细腻的触感,犹如在触碰一朵洁白的云一般。 让他心里忍不住一阵起伏。 似乎察觉到了面颊上的痒痒,李思绵微微动了动,朝着他的怀里又挪了挪,愈发凑近了宋宴书几分。 鼻间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合檀香的香气,让人心里愈发添了几分欲罢不能的惆怅。 宋宴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日后可不敢让你同外人一起饮酒。” 说着又替她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片刻后,李府到了。 早早便等在门口的丫鬟和奶娘见宋宴书从马车上抱着人下来,都惊得朝他跑了过去。 见几人面上的担忧之色,他淡淡开口,“无事,饮了些酒,只是睡着了。” 奶娘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忙朝前头带路,引着宋宴书往新的院子去。 “老夫人安排了新的院子,我们已经收拾齐整了,就劳烦二公子送我家姑娘去新院子里吧。” 宋宴书微微点了点头,抱着李思绵大步跟在带路的奶娘身后。 穿过老夫人住的院落后,又绕了两处廊庑,几人便来到了一处名叫“碧阁苑”的新院落。 宋宴书随意打量了一眼,见这院落比起她先前住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唇边暗自勾起了一抹冷笑。 将人小心放到了红雕木的罗汉床上,又仔细地给她盖了被褥。 待一切就绪才起了身道,“去打些热水来给你家主子擦擦。” 随后又朝着一旁的奶娘道,“我这两日要住在府上,不知可有合适我住的地方?” 奶娘闻言忙点头道,“老夫人交代过了,便让二公子住在碧阁苑外的雅间。 宋宴书闻言又转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李思绵,点了点头,“也好。便有劳奶娘与我带路了。” 他原想住在她的院落里,可仔细想想,如此于她的名声恐有影响,左右也离得近,倒也无甚妨碍。 第30章 意外 “奶娘,思绵她常在晚间饮酒吗?” 他语带犹疑地问。 奶娘闻言略有迟疑,思虑片刻才道,“也不是,姑娘就是因为老爷他们心下有些不痛快,偶尔会饮一些。” 她似是担忧这二公子将自家姑娘看作好饮之人,忙为她解释。 “我家姑娘最是端庄守礼的,还请二公子放心。” “我知道。今日之事错不在她,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宋宴书难得温和地解释,听得奶娘心里一暖。 虽然与这宋二公子接触不多,但她毕竟活得久,大宅院里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不少,如今看来,这宋二公子当真是个值得姑娘托付的。 “二公子早些休息,老奴这便告退了。” 碧阁苑里恢复了一片宁静。月上中天,风拂柳动,一切都显得无比宁静祥和。 一道漆黑的身影滑落到了院中,只片刻便来到了李思绵住的主卧外,那黑影四下打量了几眼,便顺势来到了主卧的西侧轩窗前,随即一根银白色的细杆划破了浓重的夜色。 那半合着的轩窗被从人悄然从外头打开了些。 随后那根细银杆便被伸进了屋内,一阵白烟随之而出。 因着李思绵不喜熏香,室内并未燃着安神香一类的香,只有着淡淡的芝兰香气。现下,清新的空气里被染上了一阵浓重的气息。 醉倒在榻上的李思绵似乎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变化,甜美的睡眼微微紧了紧,秀眉微蹙,似是十分不喜这气味。 梦里,不知为何她误入了一处有着瘴气的深林,独自走了很久很久也未能寻到出口。 呼吸愈发急促,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她只觉得周身乏力,随即步子也愈发缓慢起来,片刻后,似是终于抵抗不住,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了地上。 第二日,宋宴书如往常一样,不过寅时便起身换了格虎送过来的朝服准备去朝中点卯。 路过碧阁苑的院门时,他转了眸子往里头看了一眼,这个时辰想必她还在睡梦中。 脑海里浮现昨日马车上怀里人的睡颜,宋宴书喉结微动。 他其实很想去看一眼她,被自己忽然生出的想法惊了惊,宋宴书无奈地自嘲,几时也学得了好友许之聿等人的浪荡行径了……随即袍袖一挥转了身大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格虎,稍晚些你去外头买些葛根枳椇子汤回来给李姑娘。” 想到昨夜李姑娘是由自家主子抱回来的,醉成了那样,确实该喝些醒酒汤。只是自家主子竟会如此细心周到,格虎心下微讶,面上却忙应下。 已过巳时,屋内的李思绵却依旧睡得深沉,蝶香和翠环见喊不醒她,急得忙请来了嬷嬷。三个人见她家姑娘任人如何喊也醒不过来,都开始慌了。 奉命来送醒酒汤的格虎隔着一扇门便听到了里头的动静,一问才知道是李姑娘昏睡过去了,到现在还未醒来。 想到自家主子今日入了宫恐是朝中有事,到了现在还未回来,依照自家主子对这李姑娘的重视程度,格虎也不敢怠慢,忙去请了常去宋府看诊的赵太医来。 这老太医颤巍巍给诊了脉,却说李姑娘是中毒了。 几人顿时慌成了一团。于是,堪堪一迈入院内的宋宴书便见到了这样一副众人慌乱的场景。 原本淡漠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担忧和焦急,只见他剑眉微蹙,朝着面前的格虎道,“怎么回事?” 格虎见是自家主子回来了,定了定,“我来送醒酒汤时,听得伺候姑娘的人说她昏睡了过去,想着联系不上您,便自作主张去请了赵太医来。” 宋宴书面色微沉,跨进了屋内,迎上正在整理药箱的赵太医,免了他的礼后忙问,“人如何了,是因为酒饮得多了吗?” 他只当是李思绵不胜酒力,所以才会陷于昏睡,不成想那赵太医却是叹了一口气,“宋大人,老夫方才诊过脉,这位姑娘并非醉酒昏睡,是因为中了毒。” 闻言,宋宴书微讶,随后寒眸扫了一眼屋内之人,“昨夜有没有人守在屋中?” 蝶香和翠环对视一眼,皆是眸中含泪,又摇了摇头,“姑娘向来不喜我们守着她睡觉,所以平日我们都是伺候她入睡后便各自回屋了。” 一旁的奶娘亦是担忧地声音都跟着有些颤抖了些,“二公子,这,缘何会如此啊!我们姑娘昨夜回来便好好睡在屋中,怎么会中毒的啊!” “可知中的是何种毒?” 他心内慌乱至极,可出口的话却是无比的平静。 只有了解他性子的格虎知道,他家主子现在的模样,明显是着急了,且里头隐隐含着几分怒意。 寻常人若是生气发怒,动辄大喊大叫,摔杯掀盏,可他家主子若是气急了,却不会如此,而这面上的平静却是波澜不惊地将内里的怒海都掩盖了下去。 通常这样的时候,后果会很严重。 赵太医摇了摇头,“老夫方才已经为她行过针了,见她脉象稍稳,现下准备回府翻一翻医书。” 宋宴书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你这意思,是连中了什么毒都诊不出来?” 察觉到他言语里极力压制的怒意,老太医心下亦是多了几分惶恐,“也是老夫医术不精,对了,太医院内的齐太医得闻百毒,深谙解毒之理,不如大人请了他来恐还更有希望。” 他其实已不在太医院任职了,不过因着医术高超,退任后仍在京师中为各家官眷看病问诊。今日原本以为还是寻常的病例,却不想竟是中毒。 宋宴书朝格虎递了一个眼神,又解了腰牌递与他。 “去太医院请那位齐太医来。” 言罢,他沉着脸坐到了她榻边,从被褥中捞起她柔软嫩白的小手握在掌中。 见榻上之人眉目紧闭,昨夜那玉白的面颊上泛出的红晕早已消散,如今却是连带着樱红的唇瓣亦有几分惨白。 心下一阵针刺般的痛意,“你家姑娘中毒一事,先不要传扬出去,若有人问起,就说她昨夜酒饮得多了,醒后又睡了,记住前来打探之人。” 他冷沉的嗓音在屋中响起,三人虽不甚明白,却都连连点头。 “这碧阁苑还真是晦气,才搬进来姑娘便中毒了,定是有什么脏东西......” 翠环噙着泪小声嘀咕,一旁的奶娘皱了皱眉,领着两个小丫头出了屋。 第31章 求药 齐太医被格虎匆匆领了来。 宋宴书则负手立在一旁静静等着。室内犹如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半吊着,上不来也落不下,满目焦急地盯着榻上了无生机的女子。 良久,才听得那齐太医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李姑娘确实是中毒了,且中的是蜀地特有的瘴落回,中毒之人轻则神志不清浑身乏力,重则昏睡不醒甚至魂归梦里。” “究竟是何人心思如此歹毒!”蝶香等人开口怨怼。 “有解药吗?” 宋宴书依旧表现得冷静,一语便问到了关键。 齐太医闻言却是皱了眉,“倒是也不难配制,就是药引和药材缺着几味。眼下棘手的是,李姑娘的状况。齐某推断其自中毒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五个时辰,只怕再拖下去她会撑不住。” 宋宴书闻言,负在身后的手复又收紧了些,“需要哪些药材和药引?宫中可有?或是要到何处去寻?”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很明显是有些慌了。 齐太医略一思忖,“其余的齐某都能寻到,就是配制解药还需一味灵犀丹,那熊蛇丸和朱晴冰蟾制成的灵犀丹于蜀地倒是常见,但在京师中,齐某只曾听闻圣上那处得过蜀地的进贡,之后好像是赏给了温宁长公主。” 宋宴书原本紧蹙的眉头微微松了松,左右还是能想办法的。 末了,他又似想到了什么,“那药引呢?” 齐太医微微滞了片刻,才道,“此药引则特殊些,需要血气方刚的男子精血为引。” 此言一出,屋内几人皆是有些尴尬,就连齐太医亦是有些局促,“听闻李姑娘尚未出阁,所以这药引亦是有些难办。” “知晓了,你先准备其他的药材,我去给你寻灵犀丹来。” 言罢,宋宴书甩了袍袖便大步朝外而去。 马车停在了宣扬门外,从此处入宫,离长公主府是最近的。宋宴书下了马车,叮嘱了格虎两句,临入宫前,又听得格虎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这长公主因着从前的事......你此次前去,恐会受到为难。” 宋宴书不答,继续往前行去,“你回去仔细盯着李府上下的动静,若有可疑之人可领了人先抓起来。” 望着宋宴书兀自离去的背影,逐渐在甬道中渐行渐远,冰冷的石砖愈发将他的身影映衬得三分孤独,七分惆怅...... 想到那长公主屡屡向自家公子示好都被自家公子给婉拒了去,直至去岁对方听闻了自家公子身负重伤,竟是连夜出了公主府要来府中照料。 府上大爷、大夫人等是拦都拦不住,当然,也没有人敢当真去拦,好歹人家也是深受圣上宠爱的嫡长公主。 自家主子那脾气,自昏迷中醒来发现身旁竟有别的女子,仔细一看竟还是长公主,不由分说地便沉着一张脸命人来,要将人家“请送”回去。 那长公主也是个性子烈的,指着他家公子便怒问,自己究竟是何处不得他意。 倒是自家公子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长公主留,只一句“宋某有婚约在身,不敢误了公主清名”便将人打发了去。 那日长公主在宋府算是失了些脸面,如此,与他家公子恐怕要由爱生恨了。如今自家公子又不得不为着自己的新妇去求药......摇了摇头,按照长公主那骄蛮脾气,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长公主府,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温宁长公主谢楹手中持着一枚香囊,正仔细看着上头用丝线绣着的精致竹叶。 看到入迷时,还忍不住拿个香囊凑近鼻间轻轻嗅了嗅,一股幽沉的龙鳞香混杂着令人心安的沉香香气钻入鼻中,是宋宴书的味道。 脑海中不由地浮现那个人俊逸不凡的面容和他任是对了谁都始终淡漠无比的神情,心下对他的思念便又多了几分。 自打去岁她在宋府被他丝毫不留情面地赶出来后,便再也未主动去寻过他了。 饶是再喜欢,她亦知晓他之脾性,左右这瓜也很难拧得下来了。且再怎么说,她也得顾念着些皇家颜面,上一次她那皇帝哥哥已经狠狠训斥过她了,她可不想再多几个月的禁足。 正懊恼着,便听得有侍女来传,“长公主,宋大人求见。” 美人榻上的长公主闻言,依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香囊,“宋从安?他来做什么?” 那侍女面上却带着几分喜色,“不是的长公主,是翰林院大学士宋二公子啊。” 此言一出,长公主却是坐不住了,原本娇娇软软的美人,一个鲤鱼打挺便坐起身来,“你说什么?宋二公子?!” 惊讶过后,面上却是漾开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她就说嘛!以她谢楹的美貌和身份,这世上还能有她得不到的男子? 唇边噙着笑意,就连出口的声音也带上了喜悦,“便让他在外头多等等,芳穗,来替本公主梳妆。” 丫鬟忙上前去替她好生梳理一番,可这长公主也就嘴上硬,哪舍得真让宋大人等在外头,片刻便命人将他请了进来。 宋宴书入得殿中,却是眼皮也未抬,朝着座上的长公主拂身行了一礼。 见到朝思暮想之人如今竟主动来到了自己宫中,长公主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就连神色中也难掩喜悦,未待底下那人开口,她便率先道,“你今日主动来寻我,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往常里嚣张跋扈的长公主,在面对宋宴书时,总是端不起架子来。连一句“本公主”都说不出口,那说话的语气也是亲昵无比的。 宋宴书眉心微蹙,开口的话却是端直有礼,丝毫不掺杂感情的,好似在同皇上进言一般。“微臣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一听这话,长公主两眼放光,莫非,他今日来是为了来求自己嫁于他的!“你快说啊,什么事?” 迎上长公主那双无比期盼的眼神,宋宴书忽然觉得,自己今日贸然前来,似是做了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第32章 心痛 可若是去求皇上,送出去的东西要人拿回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说来说去,还是得他亲自走这一趟。 “微臣听闻长公主处有一味叫灵犀丹的药,不知长公主可否转让于宋某一些。” 果然,得到了意外答案的长公主眸中那抹光亮渐渐淡了下去,随后似又反应过来什么,便担忧地从主座上快步下去,到了宋宴书身前。 “灵犀丹?你要灵犀丹做什么?你中毒了?”说话间,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便抓住了他修长紧实的手臂,仔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嗯,实乃鲜品......咳咳,不对,她是在关心他有没有中毒,怎么又被他的风姿吸引了去。长公主连忙收回了思绪。 她记得皇帝哥哥赏赐给她那灵犀丹时说过,此药是蜀地进贡之物,可解百毒,是特意给她防身用的。所以听他求这药,第一反应确实是担心。 宋宴书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上的手拉了下去,随后恭敬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劳烦公主忧心,微臣无碍,是为她人所求。” 长公主倒也习惯了这人向来的疏离和冷漠,好在,并不是他自己中毒,于是收回手平复了神色,淡淡地道,“所以,介夫你是为了谁求的药?” 她眸带疑惑,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向面前挺立着的男子,心下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对他的称谓是一如既往的亲昵,宋宴书对她也一样,一如既往地疏远。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可有时候还是会期待,他能待她也亲昵一些...... 只见宋宴书躬身福礼,“实不相瞒,是为了我那新妇求药。还望公主念在你我自幼熟识的情分上,将那灵犀丹分一些予微臣。” 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她脑中炸开。 好一个为了新妇求药。数月未见,她虽被禁足,可也知晓自家皇兄不会真的舍得拘着自己,可她原想,若一个总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骤然消失了数月,他应当也会不习惯才是。 她满心期待的,便是他能主动来寻她。问她为何好久都未露面。今日终于等来了,没想到却是为着别人。 她先前被禁足在宫中,对外头的事几乎都不知晓,他竟然当真要成婚了吗? 她自是知晓那与他有过婚约的李府大姑娘,不过是个谨小慎微、畏畏缩缩又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之女,她从未觉得宋宴书能看得上那样一个人。 所以,都不屑将其视为竞争者。 “新妇?你别告诉我是那个小官之女。” 出口的声音略微颤抖,温宁长公主望向宋宴书的眼神带着几分祈求。 宋宴书闻言面带不悦,很明显,他并不喜人贬低或轻视她,出口的话多了些冷沉,“正是。” 这就......护上了?心下犹如刀割一般,所有的不甘和不忿涌到了面上却化为了委屈的泪,晶莹地盈满了一双好看又含情的眼。 呵,想她堂堂长公主,竟被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官之女比了下去? “宋宴书,你是不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 谢楹嘲讽的语气开口,面上却夹杂着几分哀痛和几分恼意。她对他向来特别,自己性子傲慢,可在面对他的客套与疏远时,即使心有恼意,可就连重话都不舍得多说一句。 她是那样尊贵骄傲,却一次又一次因着他将自己低到了尘埃处,可即便如此亦未能换来他高看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说他。 看着面前这个神清骨秀,若松风水月的男子,她努力将不自觉生起的爱慕和不舍都压了下去,极力对他表现出冷漠。 “你缘何认为,我会给你药去救你要娶的人?坦白说,我还巴不得她早些死了才好。” 他若不是个傻到极致的,便不会不知道自己对他始终如一的心,还是他以为,她能慷慨大度到爱屋及乌吗? “长公主慎言。宋某此次前来也不白要公主的东西,微臣记得公主向来喜爱这顾恺之的《洛神赋画》,宋某便以此物与公主交换,如何?” 谢盈闻言却是冷笑,她从前知晓他喜好书画,便以此为话题希望能与他多聊上几句,又曾听皇帝哥哥说他最喜顾恺之的画作,便借此投其所好,说自己也喜欢。 如今他为了救那女子,竟愿意割舍自己所爱之物。可见那女子在他心中是何分量。 “若你今日不说求药是为了救她,本公主或许还会给你。” 可他连骗一骗自己都不肯,一字一句都往她心口处扎。 面前之人闻言微顿,喉结动了动,随后反问道,“若今日宋某靠欺骗公主得了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日后公主得知了实情,会容得下宋某今日之欺吗?” 他眸光幽深,不待她回答,复又接着道,“天下皆知长公主国色倾城,又纯善温良,如公主这般天姿国色,又何苦将真心埋没在了宋某处。” “你休在此处言语哄我,本公主不吃你这一套!” 宋宴书闻言向前迈了一步,“所以,公主既能分辨出微臣方才话里的真假,今日过后又如何能不知微臣是为谁求的药?左右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所以微臣从未打算欺哄于公主,如此,公主满意了吗?” 谢盈看着他骤然向前迈进一步,不由地紧张了几分,呼吸也跟着滞了滞。 紧了紧交叠的双手,她睫羽微颤,“给你药也可以,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宴书眸光亮了亮,“还请公主直言,宋某定当尽力而为。” 那眸中一闪而逝的亮被她尽收眼底,心下犹如利剑划过,可对这个人,她却连恨都恨不起来。 面上换成了刻意伪装出来的得意和骄傲,她迈步朝上方而去,逐渐拉远了与他的距离,“将你的玉珏送给我作为交换。” 她知他有一枚玉珏,是从来不离身的,可今日见他,却未见那枚玉珏如往常一样被他佩在身上。 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答案,可她依然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其实,她心里还有几分残存的希望...... 第33章 成全 他望向她的眸子幽暗中透着几分清明,似是知道了她提起玉珏的目的。 无声的叹息,“算了,本公主知道了。” 宋宴书眸中染过几分悲悯,这样的眼神让她骄傲的自尊无处遁形,“芳穗,去将那灵犀丹拿来给宋大人。” 二人对视,她眸中多了某种决然与坚定,宋宴书,这是我最后一次因你而妥协,从今往后,你我再不相干。她在心里同自己说。 见他接过药后朝自己俯身叩拜,温宁长公主似被什么刺痛了眼,忍不住阂了眸子,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长长的睫羽滚落,他与她又何曾有过什么相干。 “今日之事算是微臣欠公主的,若日后公主有何需要宋某帮忙之处,宋某定竭尽全力。” 殿内响起他低沉清冷的声音,以她对这道声音的熟悉,很容易便能从这三言两语中分辨出其中夹杂着的庆幸之感。 “知道了,退下吧。”她压制住了心底的汹涌起伏,努力挤出了几个难辨情绪的字句。 纵然今日让她大失所望,甚至觉得受到了伤害,可是她还是狠不下心来让他低声下气地求自己。 那样一个龙章凤姿、琼枝玉树又宛如谪仙般的人,她舍不得看见他的卑微。所以,一向有着跋扈名号的她,今日却一反常态,无比轻易便将药给了他,让他能去救他所爱之人。 缓缓睁开眼,看着他修长挺阔的背影,温宁公主唇边扬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从来便知得不到的人,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旁的侍女见状,眸中流露出心疼来,“公主,您为何如此轻易便将药给了宋大人?他这般让您伤心失望......” 温宁长公主却是状若未闻般,将方才藏于身后的香囊拿了出来,细细抚摸着上头的竹叶绣纹,良久,才听得她怅然的声音传来,“这世间已经有不得意之人了,我不愿让我心悦之人也如我这般。” ...... 见宋宴书果真拿到了灵犀丹,齐太医抹了抹头上的汗,立马接过东西开始忙碌起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见宋宴书皱着眉立在一旁,想起来还有药引一事,他手上动作未停,朝着宋宴书道,“对了,宋大人,还有药引。” 屋内几人的视线皆是落到了他身上,宋宴书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与她不日便要成婚,自然是取我的精血。” 他丝毫未犹豫,似是早便下定了决心一般。 “如此......也好。只是,这取精血之时,需于靠近心脏的穴位刺伤取血,大人千金之躯恐怕会不妥。” “没什么不妥。”言罢,宋宴书看了一眼一旁的奶娘等人,待几人会意出了屋内。 自己撩了袍裾便坐到了桌旁,随后将左臂的袍袖拢起,齐太医便也明了了,“确实是取靠近左侧心脏处的的血,以左臂的天泉穴为佳。” 宋宴书博文广学,也曾对一些医书典籍有所涉猎,所以方才一坐下掀起的袍袖便是左臂处的。 格虎接过齐太医递来的取血刀,用烛火灼过后,又用烈酒淬了一遍,又用干净的绵帕擦干后递给了自家主子。 “主子,要不还是您来吧?我这,我这也下不去手啊。” 得了自家主子一记眼刀后,格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齐太医指出的穴位刺去。 这取血刀还是齐太医特制的,尖锐又无比锋利,如此倒是便于刺穴取血,就是被取血者伤口较深细,不易恢复。 需要精心用他专门配置的药膏和药丸护理。 白皙精壮的小臂上因着锋利的刀刃刺下,瞬间便有汩汩鲜血往外流出。 格虎心疼地望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剑眉微微敛起,心下是又心疼又佩服。 宋宴书抬眼去望那安静躺在床榻上的李思绵,想到昨夜她站在自己身旁看烟花时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喉间苦涩。 早知道昨夜,他应该坚持宿在她院中的......或者今早上朝前,他应该坚持转身来看一眼她的。 “格虎,人查得如何了?” 他刻意将她未醒的事隐瞒了下去,只说她早些时候醒过,太疲乏后又去睡了,就是想让下毒之人因此露出些马脚来。 “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只是属下方才在屋中仔细查探过后,于侧边窗棂处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从怀中取了一张素净的巾帕来,里头包着些未燃尽的烟灰和碎屑。 宋宴书示意正在替自己上药的齐太医查看了那些东西,确认就是瘴落回后,眸中染上了怒意。 “你去查查府上老夫人和刘氏的底细,老家何出?最近府上有没有来过什么人?” 想到齐太医先前说的,使得她中毒的竟是来自蜀地的瘴落回,这样的毒既然他在京师都从未听闻,如此,能想到用这毒的人,恐怕多少和蜀地有些关系。 取得了药引后,齐太医终于将解药配制成了,宋宴书小心地捧着药坐在她床边,将药吹凉后喂给她,因着她昏睡不醒,一勺药喂过去却是有一大半都漏了出来。 宋宴书急得蹙了眉,“齐太医,这药她喝不下,又该如何?” 齐太医毕竟有经验,看了一眼便道,“如此,只能将李姑娘扶坐起来,捏开两颊灌送进去了。” 也只能如此了,于是,一旁的奶娘忙上前将榻上躺着的李思绵扶了起来,却是下不去手捏自家姑娘的小脸。 宋宴书微微叹息一声,最终还是狠下心捏开她的口,随后又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将药尽数送了进去。 一小碗药硬是喂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底。 齐太医点了点头,“如此,待半个时辰过后再为姑娘行针刺穴,将毒从其指尖随血水挤出,反复三次,便无甚大碍了。 用针刺指尖。十指连心,那得有多痛?更何况,还有反复三次...... 只听齐太医如此说,宋宴书便觉得一阵心疼,看向她修长细白的手指,他喉结微动,“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第34章 找人 他方才捏她的脸颊时,还是用了些力道才让她张开了口将药喝下,待药喂完,那原本苍白的面颊上已然留下了清晰的红指印。 他实在不忍她再受些伤了,虽然此刻的她或许并无意识,甚至也不会感知得到疼痛,可他心疼。 齐太医略一思忖,又道,“也有其他办法,但是效果不及银针刺血。” “知道了,有劳齐太医了,你先下去歇着,等时辰到了再来给她施针。” 奶娘等人将太医送去了隔间茶室休息了,宋宴书独自坐在李思绵床榻边,望着她平静的睡颜,心下五味杂陈。 将她的小手从被褥中捞起,握在手中,犹如捧着珍宝一般,宋宴书只觉得这辈子好像有了软肋了。 从前只以为自己是见色起意,还自嘲幼时自己给自己取了介夫这样的表字,还真是颇有先见之明。 一介凡夫,所以难免落俗。 只是不曾想,不知何时起,他似乎已经不能接受失去她了。 想到自打她入京那日见过她之后,自己便一直盼着她早日及笄,却又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份心思,别扭地不愿直面真心。 他比她整整长了五岁。 她还在娘亲的肚中时,他已经开蒙了。 于她而言,什么都不明白的年纪便被交托给了素未谋面的人,或许多有不公。 所以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待她长大后,若是心有所属,他亦愿意成全。 他想到了那个在清河郡时,穿着一件浅粉色襦裙,宛如画里的小仙子一般,灵动娇艳的小姑娘。 那时的她话不多,总独自待在角落,默默看着他和自己的表哥表姐玩耍,一次他鼓起勇气去邀她过来和大家一起画纸鸢。 她却摇了摇头,独自跑开了。 他以为,她不喜欢自己。 为此难过了很久,直到一次偶然同她表哥段靖说起她时,才知晓她因自幼失母,性子寡淡,从不愿与人玩闹。 那时的他毕竟年幼,只庆幸还好她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才不愿同自己玩。 “是我没能护好你。”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玄青色的被褥上,化成了小小的一朵泪纹。宋宴书微凉的唇触到她白皙的手背上,心疼和怜惜挤满了他的心。 ...... 门外响起格虎的声音,宋宴书收敛了神色后开口让他进来。 待格虎入得屋中之时,宋宴书已经端坐在了圆凳上,神色由原先的黯然变成了往常的肃容。 “主子,查到了。老夫人是清河郡一处乡野人士,并无何出反常;至于那杜氏,乃徐州礁县人,家里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十几年前举家搬至京师,如今家中尚有一兄嫂和子侄,且父母俱在,目前一家均住在城东一处老宅里。” 宋宴书闻言面色微沉,“照你看来,此事与她二人皆无干系?” 格虎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面色,顿了顿又接着道,“还有一事,府上还前几日多了一个人。” 宋宴书冷冽的眸子扫过去,“说明白些,什么叫多了一个人?” “属下仔细打听查问了,又问过李姑娘的奶娘。得知了一事,与府上二姑娘有关。” 宋宴书面上多了几分不悦,“有什么便直说,你几时也变得这般吞吞吐吐的了?” 格虎见自家主子已然没有多少耐心了,索性硬着头皮将话全说了出来。 “听闻府上二姑娘与李大人门下的一穷书生有......有染,因着此事,李大人一气之下将那书生关在了柴房内。” 说完后,格虎面上染了几分红意。宋宴书睨了他一眼,“还是见的世面少了,这也值得你脸红的?” 又听得格虎吞吞吐吐地道,“此事似乎还与大姑娘有关。” 此言一出,宋宴书就差站起身来了,“什么?” 了解自家主子脾气的格虎哪还敢吞吞吐吐,“是府上夫人似是发现了自己女儿与人有私,因着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那穷书生,便打起了大姑娘婚事的主意,为着此事还逼着大姑娘同您说不愿结亲,好让二姑娘替她嫁进宋府。” 宋宴书听得如此荒谬之言,只觉得可笑至极,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娶不了李思绵便愿意让她的女儿进门? 又听得格虎说,“听大姑娘身边的奶娘说,杜氏为此特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出了府,随后又约了那书生进门。接着又借故将大姑娘身边的丫鬟支开了去。好在大姑娘事先发觉了反常,才有所防备。所以,最后杜氏领着李大人去柴房见到的便是自己女儿和那书生......” 他话说得很是委婉,其中关节也并无细节交代,可还是听得宋宴书后背发凉。 如果不是她有所察觉,那么与那书生出了事的便是她了。 宋宴书都不敢往深处想,只觉得脏腑中积聚着火气,想发又发不出。 “还有,属下查了那书生,正是蜀地人士。” 握着杯盏的手指收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咬着牙问,“所以那书生如今在何处?” “属下去看过了,柴房里并无他人,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寻了,除非他连夜出了皇城,否则这人丢不了。” 宋宴书点了点头,“你去看住杜氏和那二姑娘的院子,找到那书生之前,别让她们迈出李府一步。” “还有李大人,就让他好好待在书房,哪儿也别去。” 宋宴书因着常年帮皇上办差,身边养着一队皇上特许的护卫队,具体人数不详,但个个都是从羽林卫中精挑细选出来,又经过专人训练的,功夫了得。 格虎便是带了一部分护卫队中的人将李府院落围了的。 见院子被一众身着铠甲的军士提刀围住,杜氏等人惊得又哭又闹,“这好端端的,是要做什么啊?!我们又在何处惹了这宋大人的不快,动辄在我府内动刀动枪地吓唬人!还让不让人活啦?” 一旁的李景月一边安抚着自家母亲,一边心下有了隐隐的担忧。 想到昨夜那个人被自己哄着出了府,心下又松了几分,他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第35章 真凶 齐太医正在给昏迷不醒的李思绵施针。 奶娘等人看得很是不忍心,看了没一会儿便将头侧朝了一边去。 她的手长得极美,若青葱,白皙修长,现下一个个饱满莹润的指头正被齐太医用他手里捏着的银针逐一刺破。 随着齐太医用力挤压指尖的伤口处时,暗红色的血被大滴大滴地挤出,浸染了光洁的棉帕。 李思绵因着服过解毒汤药,虽未全然清醒,可也大抵是有了些意识。 饱满光洁的额上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就连好看的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针每扎一下,宋宴书都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跟着在疼,他薄唇紧抿,下颌紧绷,隐在袖中的手亦是握成了拳,指甲不知不觉陷进了掌心。 同一根手指需要被反复刺破三遍,再用力挤出三次血来,才能将她体内的余毒清除干净。 屋内静谧,烛火哔剥。随着齐太医手中的针每刺破一次她已然有了针眼的指尖,屋内众人都要屏息凝神,心也跟着狠狠揪起来。 良久,随着最后一根指头的最后一次刺血完毕,齐太医早已落得满头大汗。 虽不是什么体力活,可他面前的毕竟是个柔弱女子,且身后一直有宋大人紧紧盯着的眼神,倒不是这刺血有多难,就是感觉自己每刺一下,都有些如履薄冰一般,生怕后头的人一个忍不住便冲上来...... “余毒已清,李姑娘应该已无大碍了。今夜再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应当便能醒来。” 齐太医一边擦着汗,一边朝宋宴书等人如是道。 得知李思绵是无事了,众人皆跟着松了一口气。这两日来,大家都担惊受怕得紧,好在虽有波折,但总算迎来了希望。 送了齐太医出府后。格虎便来了。 宋宴书正坐在榻边的圆凳上,小心地为李思绵的手指涂着药膏。 “主子,人找到了。” 想到方才床榻上那人承受的一切,宋宴书眸中闪出寒光,只略一思量便道,“送去大理寺,同管事的知会一声,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将事情问清楚。” 人若进了大理寺,便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主子特意交代了这样一句,便是要让那人多吃些苦头了。 “那杜夫人和李二姑娘她们......” 后头的话他没说完,但宋宴书明显是知晓他想问什么的。 只见他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起来,“大姑娘还未成婚,左右还是他李家的人。为了避免累及她的闺誉,就暂且先派人守着吧,别让她们出府。之后的事,便等那书生的话问出来了,再做定夺。” 格虎领了命,正欲退下时,又听得自家主子问道,“李大人?” “按照主子的意思,李大人一直在书房。” “知道了,下去吧。” 是得让李淮知晓这一切,可那样的人,若非一切事实摆在明面上,恐怕是不会相信的。 更何况,先前他只以为那刘氏是有几分刻薄,却不曾想她竟能如此恶毒,若她的计策成功了,那李思绵如今......既然他已经知晓了此事,便绝不会轻易放过了杜氏。 转过眸子看了一眼榻上安静躺着的人,眸中暗光浮动,终于在屋中再无他人之时,忍不住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坚持驱散了婆子丫鬟,独自留下照顾她,守着她。却仍旧觉得与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心中苦涩掺半,郁气难消。 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冷静从容,都只是他对外不得不背起的面具和枷锁。 只有胸腔里那颗鲜活跳动着的心知晓,他有多害怕、有多不淡定。 起身踱步到她身前,缴了湿润的帕子为她轻轻拭了额上的汗。窗外月夜已深,他只希望,入眠的她能有甜美一些的梦。 夜色浓重,料峭春风吹人醒,宋宴书立于碧阁苑外听了格虎的汇报后,面色冷沉。 那冯伦左右也只是个书生,没挨过两下刑,便将事情统统给交代了个清楚。 只是有些出乎宋宴书意料的是,指使他投毒之人并非刘氏,而是李府的二姑娘李景月。 “主子,大理寺来人了,要捉拿二姑娘,您看李大人那头需不需要属下去知会一声?” 宋宴书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却落到了院门外的漆黑夜色中,沉默片刻才道,“你先去同大理寺的知会一声,将二姑娘带去李淮的书房,我亲自去与他谈谈。” ...... 书房内,李淮果然未敢入眠。 家中的动静和奇怪气氛变化他又岂会感知不到,但被禁在着书房之中却是对外头具体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 于是,不过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却足以让他憔悴了许多。 见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李淮惊得从紫檀木桌后站起身来,见宋宴书迈步进来,后头还跟着被人押着的自家女儿,心便沉进了谷底。 “这......宋大人,这是何用意啊?”疑惑和恐惧吞噬着他,想到前几日自家这二女儿出的事,面上又多了几分羞臊。 莫非宋宴书知晓了自己女儿的丑事?可不应该啊,说到底这只关乎李府的声名。 还是,他因着觉得李府女儿出了此事会牵连到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对了!会不会是自己和杜氏先前逼迫大女儿另寻婚事,让他知晓了? 忍不住心下逐一猜测,又一个个将猜测推翻。李淮只觉得脑中掀起一股风暴,欲止难平。 “爹爹,女儿什么都没做,您快救救女儿吧!” 李景月抽泣着的声音传来,喊得他好一阵心疼。 李淮见自家女儿被大理寺的衙役压着,终是鼓起勇气朝着自打进门后便未曾发一言的宋宴书复又开口问了一句,“宋大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啊?” 宋宴书凤眸凉凉地扫落到他身上,见他一副无比担忧和心疼李景月的神情,出口的声音低沉无比,“李大人不会又忘了,自己是有两个女儿的吧?” 言罢,他一挥袍袖坐到了书桌后的太师椅上,面色冷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一般。“如今府上嫡出的大姑娘因着你这动辄便让你心疼不已的二姑娘险些丢去一条命,你这当父亲的却来问我发生了何事?不如,你亲自问一问你养的好女儿,如何啊?” 他语声讥诮,夹杂嘲讽,让本还觉得疑惑又替自家女儿委屈的李淮瞬间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谁让谁险些丢了性命?! 第36章 与她何干? “女儿没有啊!爹爹!都是那冯伦干的,与女儿何干啊?!” 李景月哭求着解释,梨花带泪,哀婉不已。 “会不会是误会?”李淮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这女儿虽被刘氏和自己宠得任性了些,却不至于能干得出谋害亲姐的事情来。 迎上宋宴书寒冰般的眸子,李淮只觉得浑身冷颤。 “自二姑娘被大理寺的衙役拿下,到走进这间书房,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为何要抓她,更别说什么冯伦了。”宋宴书嘲讽地看向地上跪着的李景月。 “所以,宋某只说大姑娘被害险些丢了命,二姑娘怎的就知我们查到了冯伦身上?还如此迫不及待便将一切罪过都推到了他头上去?” 李景月只觉得一阵心虚,她方才听宋宴书说自己害得李思绵险些丢了命,加之今日院子便被人围了起来,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他们抓到了冯伦,现下已知晓了一切,所以情急之下便如此说了。 发现自家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逐渐冷漠,且夹杂着失望和愤恨,李景月只觉得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恐怕也被自己弄丢了。 “不是的,父亲,您听我解释。” 宋宴书却不让她接着说下去了,“大理寺已经查清楚了,现下来府上拿人,宋某只是顺道过来告知一声。其他的,李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言罢,他一撩袍裾起身便大步朝门外而去。 “宋大人!”李淮惊呼一声让他止住了步子。他似是鼓足了勇气,思虑片刻便开了口。 “您不日便要迎娶绵儿了,这一府之内,姐妹之间本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大人方才所言,好在绵儿已经脱险了,还请大人念着绵儿的声名,网开一面,放过小女吧!” 他虽对事情的前因后果知晓得不是很清楚,但至少听出了些话头来,李思绵应该并无大碍,否则这宋大人便不会特意押着人跑这一趟了。 至于他这糊涂女儿和那蠢笨书生会联合起来做出这些事确实是他未曾预料到的......可若是人都进了大理寺,朝廷知晓了此事,他这官也别想着做了,这样的事若传了出去,他这张老脸也就丢尽了。 “李大人的意思是?” 宋宴书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忍不住眉心猛地跳了跳。 得知了自己的大女儿险些丢了性命,他却还有心思在此处为罪魁祸首求情开脱。 想到先前在那破院子外的一番对话,以及李淮那悔恨的泪水和无比痛心疾首的神情,宋宴书只觉得可笑之极。“我要娶的,是清河郡名门之女,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景仪郡主,与你这小门户里做出腌臜事的庶女,有何干系?” 他神情冷漠,一脸不屑地扫过地上犹在抽泣的李景月,“本朝向来法度严明,是非对错自有公堂去审,罪人惩处亦有三法司来定,况且此事人命关天,大人所说的网开一面,放过二姑娘,恐怕是高看却又为难了宋某了。” 他本想给李淮最后一次机会,但凡他能稍微清醒一些,自己都不至于如此不讲情面。 可李淮的心里,只有偏袒和名声,甚至到了最后一刻,仍在试图用所谓的“一荣俱荣”暗自威胁自己,何曾有过片刻想到过或者顾念过,那碧阁苑内仍旧躺在榻上尚未醒来的女儿? 有这样的爹,这样的后母和庶妹,她能活到今日,也算是上天庇佑了。 月上柳梢头,心绪沉如夜。她是如何在这样一个家里度过这几年时光的?宋宴书不敢想,只有深深的自责和痛意。 他曾答应了好友段靖会照拂她一二,可他没能做到。新帝即位,他近几年亦是在朝中逐渐站稳了脚跟,地位亦跟着水涨船高,确实有些对其他事情无暇顾及。 虽心下某处仍对那茶楼拐角的惊鸿一瞥记忆犹深,可理智却一直占据着上风。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对于情事有了更多的理解。 他知情之一事想来是羁绊,最好发生在心意互通之人身上。 所以原想的是成全她自主选择自己的未来和情爱的可能,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若是她过得不好,甚至根本无法自己选呢? 万般心绪化为了一声叹息混进了这浓重的夜色里,徒增惆怅。 思绪翻涌之际,庆幸也填满了他的心。 还好,她并不反感自己,对于自己的婚事也并无排斥。既如此,剩下的都交由他来填补吧...... “格虎,我记得你先前查到的,府上是不是还有个公子?” 回碧阁苑的路上时,宋宴书思虑良久,沉声开口。 “是有个公子,好像是刘氏所出,名叫李景琛,身上并无功名,但不知何时开始混迹于邑王门下。属下查过,近日他并未在府里。” 宋宴书有些疑惑,“可知去了何处?” “听人说,这大公子于三日前被安排回了清河郡老家处理事务去了,是有何不妥之处吗?” 寻常府里,若是自家母亲妹妹出了事,身为长子再怎么说也会出面说上几句,可这李景琛倒是奇怪,从头到尾都未曾见他露过面。所以宋宴书方才想起来才会有这样的疑惑。 邑王名唤谢轩,乃当今圣上之胞弟。 圣上即位后,他本应如其他王爷一样迁至封地。 可因着他与那温宁长公主皆与圣上出自一母同胞,又因为其自幼体弱有疾,双腿不能立,需专门照料的太医日日调养,加之圣上自太后亡故后深念手足之情,便不忍让其迁至封地,故而将其留在了京师中。 他从前并未注意过李景琛,想来一是此人年纪不大,且并无甚功名建树;二是邑王因着喜好书画音律,底下聚集了一众附庸风雅之人,也算是门下人才济济,这李景琛在其中恐怕并不显眼。 “派人盯着些。” 邑王为人温和谦恭,才学过人。若不是身有残疾,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碧玉有瑕,人无完人。 饶是如此,他也因着自身的魅力和圣上的宽仁宠爱,赢得了很多门生益友,看似是处于毫无筹码的弱势之地。 圣上毕竟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又顾念手足亲情,因此不忌惮这个残废弟弟亦情有可原,可在宋宴书看来,此人却是不容小觑的...... 隔着一扇门,宋宴书抬眸望向碧阁院内的灯火。 一路行来只有格虎手中掌着一盏小灯,路过碧阁院时,他忍不住停了脚步,总觉得那燃着灯的屋中温暖又莫名令人安心。 “你回府将今日李府中发生之事告知于老太爷和大爷,将宋府隔壁空着宅院整理出来,安排妥当,明日接李姑娘过去。” 格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自己主子神色复杂,便忙应下。 看来今夜主子是打算守在这碧阁院内了。 “属下领命。只是主子,您也注意身体,好生休息。” 宋宴书并未回答,挥了挥袍袖便跨步入了碧阁院。 想见她的时候,还是顺心而为才好。 这是他今日得的教训。若不是因为顾念这顾念那的,或许他能早些发现她中毒一事…… “是我没能护好你。” 第37章 梦醒后又入梦 厚厚的床帐隔绝了屋外的光亮。 睁开眼后的李思绵先是望着眼前陌生的场景疑惑了一瞬。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并非在梦中。 只感觉自己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现下醒来,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 “奶娘?” 她试着唤了一声,无人应她。 “蝶香?翠环?” 又唤了两个丫鬟的名字,亦是无人应她。 本就对醒来后的场景颇觉疑惑的她,现下竟开始慌乱起来。 手撑着床榻用力起身,忽地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从外头将厚厚的床帐捞开,随着一阵光跳进来,李思绵瞬间觉得有些刺眼。 下意识地抬起手来遮挡,随着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便见一张如玉般经过精雕细琢的面容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从前从未仔细看过他的脸。 “你醒了?可有哪处不舒服的?” 随着男人担忧的话传来,将李思绵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站在光影里的他,恍若神明。他神色中分明的担忧和极力柔和的话音,莫名抚平了她心下的担忧和慌乱。 见他将床帐挂起,随后坐到自己榻边,将自己的手小心地握在掌心。 李思绵被他灼热的眸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待转了眸子后才发现,自己如今待的地方,确实是陌生至极的。 “此处是?我……我好像睡了很久?” 她仔细回想着,记忆却是停留在了那日与宋宴书于和风楼上畅饮之时。 他并未急着回答她的疑问,只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与常人无异,似是松了一口气。 “前日你醉酒后我送你回了府,之后出了些意外,你昏睡了两日。好在眼下并无高热。” 又见她疑惑地打量着四周,便斟酌着道,“还有一事我擅自做了主。” 一句话倒是引得李思绵愈发惊疑。 见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寝衣,似是想歪了,宋宴书忙解释,“你昏迷一事与李景月有关。我不愿你在那种地方受委屈,便让人收拾了宋府旁边的空院,想着成婚前便让你住在此处。也方便我照料你。” 李思绵闻言只觉得自己昏睡这两日似是错过了许多事,且都还与自己有关。 原本因为昏睡而乱梦缠身,骤然醒来又是扑面而来的繁杂信息,她现下只觉得有些疲惫。 宋宴书似是亦察觉到了她的神情,颇有些心疼和无奈地道,“奶娘等人去了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粥菜了,现下你刚醒,定然对一切都是懵的。” 说着从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吹凉了些递了过来。“便先安心休息,等会好生用些粥,再服一剂药。其他的事,等之后我慢慢同你讲,可好?” 他语气柔和,原本低沉的嗓音被他刻意软化了几分。听着这明显像是用来哄小孩子的语气,李思绵却是忍不住笑了。 “我是昏睡了两日,又不是刚出生的小孩子,还需要你这般好言好语的哄着。” 见她竟能打趣自己了。宋宴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好,我们绵儿可不是什么小孩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她喝完了的空杯,又扶了她躺下,重新替她盖好了被褥。 “那就好好躺下再休息一会儿,等粥端来你再起来。” 见他似欲起身离开。 李思绵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他落在榻边的袍角,“你去哪儿?” 宋宴书见状明显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怕自己离开。忙安抚道,“方才格虎来同我回禀事情,我听见你在里头喊奶娘她们,便进来看你了。我先出去听完剩下的,你在这里乖乖等我片刻。” 见她眸中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安,宋宴书心下某处微软,“我同他交代一下就来。”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予一种无声的安抚。 陌生的地方,荒诞的情节。 李思绵只觉得,自己恐怕仍旧在梦里,犹如那个误入林中迷瘴时心中生出的深深地无力与恐惧。 所以她不愿让眼前这个人离开自己。 他的背脊挺立,肩膀宽厚,有着文人的儒雅,又颇具男子特有的强大。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旁,似乎总能让她安心一些。 迷迷糊糊地,李思绵再度入了梦。 她实在是太累了,因着迷瘴之梦,她无力挣扎,且失去了生的希望。 好在方才那个梦里,宋宴书的出现让她得了久违的心安。 梦里,一直有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牵着她。 “我会守着你,从今往后,没有任何人能伤得了你。” 耳畔传来他低沉温润的嗓音。犹如羽毛般轻轻划过她的心脏,掀起一阵波澜。 待李思绵再度醒来之时,便见那人端坐在榻边,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而另外一只手则捧着一本书在看。 他看得极为认真,长长的睫毛因着窗外打进来的光亮在挺立的鼻梁之上,投出好看的阴影。 李思绵用一双眼仔细地刻画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又顺着他俊逸的面庞,看向他的脖颈,以及凸出的喉结。 岁月静好,应当便是这个样子了吧。 重活一世,这是她不敢奢望的安稳。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宋宴书将眼神从书页上移开,堪堪与她四目相对。 紧握着的两只手各自动了动。烛光摇曳,气氛顿时有些暧昧起来。 “饿不饿?” 他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尴尬,故意收敛了神色,“我让奶娘送粥过来?” 李思绵点了点头。方才被他牵着的那只手,此刻依旧留有独属于他的暖意。 或许,这便是话本子里常常被人着笔刻画的,情事。 她也曾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吧。只是每每想到母亲的遭遇,加之前世的经历,便如一朝梦醒,心思全无。 见他唤了奶娘等人来,李思绵恍惚间有种在清河郡的错觉。 就好像,母亲未曾离开,看着她成婚。如今所有人都还守在她身旁那般。 一滴冰凉的泪珠从她细长的眼尾处悄悄滚落。 在奶娘和蝶香等人的欢喜和吵嚷声中,李思绵不动声色地将脸别进了另一侧,悄悄将眼泪融进了床褥里。 只是那滴泪,纵然流下它的人再怎么小心翼翼地隐藏,却还是落进了另外一个人的心里。 第38章 救命稻草 李府内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宋宴书一大早便将昏睡中的李思绵抱出了府。随后又撤了刘氏和李淮等人院外守着的禁卫。 杜氏一个劲儿地在老太太处哭闹不止,说宋宴书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受了大姑娘的挑唆,竟让人将自己的女儿光明正大地掳走了! 老太太虽被困在院中亦是焦心不已,可越是如此,她心下便更加清明,知晓事情绝无杜氏所言的那般简单。 “不行,我得去给琛哥儿送信,让他快些从清河郡折回,回来救他的妹妹!” 见她的哭闹无人理会,杜氏痛定思痛地道。 “你自己养出的好闺女闯了什么塌天大祸你不知晓吗?!” 正待老夫人欲要阻止刘氏时,门外传来了李淮怒斥的声音。 只见他蓬头垢面,脸色铁青。 “老娘,这李府恐怕要断送在孩儿手里了啊!” 入得门后,李淮一见自家老母正端坐于堂上,不断地揉着额角,似是很是头痛与无奈。 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终是忍不住被他一嗓子嚎了出来。 见李淮这般憔悴地瘫跪在地,老太太顿觉心疼无比。 得知了李景月串通冯伦对自己的姐姐下狠手,老夫人先是惊惧,随即目光狠狠地落到了杜氏身上。 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女,能有胆子如此行事?刘氏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吗?鬼都不信。 “造孽啊!让你这样的毒妇!蠢妇!进门,简直是将我李家推进了深渊了!” 老夫人朝着杜氏一阵怒吼,气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现下竟还有脸来母亲面前说情!我李家都要葬送在你这个蠢货手里了!” 李淮恨铁不成钢地道。 他原以为,杜氏是个懂事体贴的,至少比那段氏更加有趣可心一些。 没成想,竟是个如此愚蠢恶毒之人!为了这样一个妇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影响自己的仕途,也是他自己亲手做下的罪孽!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二姑娘的前程!那李思绵何曾将我当成自己的母亲来看?她若一朝攀了高枝,还能有我们的好日子过?母亲别忘了,薄待过她的,可不止我一人!” 杜氏双眼通红,面上狠绝,疯了一般开始在堂中出言泄愤。 气得老夫人差点一闭眼归了西。 “得了,出了事一家人相互攀咬,我们李府还真是门风了得啊。” 一道略带几分嘲讽的男音从门外传来。 身着玄色长袍,外披褐色披风的李景琛大步由外而入,他这身装束,明显是才从清河郡连夜赶来。 杜氏见了自家儿子,犹如见了救星一般,猛地起身扑了过去,“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为娘的都快被这一家子给逼死了!还有你那妹妹” 话未说完,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生生从那个结实的怀里推了出去。 杜氏愣住,看着自家儿子冷漠的神色,心下既是疑惑又是惊讶。 “母亲纵容妹妹如此行事时,又何曾想过您还有一个尚需科考的儿子。” 言罢,李景琛眸中寒气迫人。 “罢了,都是妇人短见。既然摊上了又能有何办法。” 他似是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景月的事我来想办法,父亲也不必担忧着会因此丢了官职。” 李淮闻言似是听了什么奇闻一般,惊讶地望向自己这个不知何时早已高出了自己一个头的儿子来。 “你能有办法?”他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 李景琛却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父亲这副经不起事的颓然模样,心下好气又好笑,“办法是有,我浪荡在外,结识了不少官家权贵,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不过父亲在朝为官这许多年,却是丝毫未能练出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来,稍遇上些波折便动辄哭天呛地,如此,当真适合在朝为官吗?”他终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其实从他的角度看来,他这父亲,不如留在家中闲散度日,继续留在朝中反而徒增烦恼和风险。 李淮被说得一愣,面前这个向来玩世不恭的儿子,今日却似全然变了一个人。 未待李淮反应过来,老夫人斥责的话便率先出了口,“有你这样说自家父亲的吗?看来我不在府里这些时日,你那好母亲给你教了不少了不得的规矩!” 当着她的面斥责她养出来的乖儿子,更何况还是子训父!老夫人可忍不了这样的事发生。 李景琛冷笑不已。 “祖母还是好生照料自己的身子吧,免得因着家里这样那样的糟心事,还拖累了祖母的康健。” 一句话却是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言罢他目光幽深地望向李淮,“父亲,如今出了这许多的事来,能帮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了,父亲可愿意同我交个底?” 官场上投石问路,要做些事情免不了要大手一挥。虽杜氏母族家底也算殷实,可事关李淮的前程,总不至于要让杜氏来花银子。 李淮闻言,思忖了片刻,随后便将李景琛叫去了自己的书房里。 他这个儿子虽玩世不恭,浪荡之名在外,可有一件事他却是无比清楚的,便是李景琛与邑王来往密切。 虽方才李景琛并未将救李景月的办法详细说与他,可他知晓,自己这儿子应当能有把握是借助邑王之手了。所以他才不疑有他,决定放心让他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左右,这也是他李淮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倒不是他当真想救下自己那女儿,说实在的,这世上除了他那老母亲,其余人都不足以与他的官职相提并论。 所以说到底,他愿意拿出压箱底的东西来,还是为了不让此事上达天厅,辱没了他李家的门楣,败坏了自己的官声,也葬送了他的仕途。 从太师椅后的木架摆台处,李淮将那摆台之上的花盆挪了挪,取出了一把钥匙来。 随后又转身到另一侧书架处,用力推开了满载书本的书架,露出了半寸宽的位置来,李景琛抬眼瞧去,便见其上有一锁孔。 李淮拿着钥匙往里一扭,原本被推开一截的书架从中间开出了一扇门来,里头又显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镶墙方柜。 又见他从腰间取了自己的半牙玉玦来,放到了方柜上与那玉玦形纹一致的凹陷处,后又用手一推,那方柜外层的木板便被推开了。 却意外地现出了一处如暗阁大小的小室,李景琛跟着自家父亲的示意进了暗阁之中。 见里头有着数件雕刻精致的金丝楠木盒,还藏有几堆摆放整齐且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 这暗阁内的一应财宝,着实让李景琛暗自惊叹了一声。 “这是为父私存之物,就连你母亲和你祖母亦是不知晓的。” 李淮感叹着开口,“左右这李府日后也是你的,如今府中遭逢大难,这些家当你便看着用吧!” 只要能保住他的官声和仕途...... 第39章 画堂初见伊 李府本就由清贫起家,按照李淮的俸禄,即便为官之时进过他人的油盐,也不可能积攒得下如此多的财物。 这些东西,多半是那段氏留下的。甚至里头多半还有给李思绵的嫁妆物什。 “父亲便如此信任于我?”李景琛神色多讳莫如深,看向一旁正埋头翻找着字画的李淮。 “左右你也是我唯一的儿子,血浓于水,不信你信谁?” 立于他身后的李景琛闻言,唇边却是勾起了一抹苦笑。 血浓于水?所以幸亏他从小便足够了解自己的父亲,亦或说,足够了解人性,即便是在李府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户中,亦是看重血脉传承的。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傻到相信没有血脉维系亦能留住亲情。 只是想到面前这老匹夫,于朝中浮沉数十年,归来却仍是胸无城府的无用书生。 满心满眼都扑进了仕途里,却又什么都想要,舍不下让他险些失了官职的刘氏。什么都想要的人,因着那份贪心便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在朝中坐稳官职,平步青云?不过是痴人妄想尔。 “你将这些字画送于那邑王,听闻他最是喜好山水图,这几幅都是年代久远的珍藏之物。你交与他也能讨得他的欢心些。” 李景琛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东西,那些经过他精心挑选的字画被好生装在了刻纹精美颇具古韵的楠木匣子里。 “父亲便如此肯定,孩儿是要去求邑王帮忙?” 他接过东西,状似无意地开口。 “我还不知道你,寻常与你厮混在一处的公子哥中,谁能有本事帮得上你的?” 言罢,他又指了指一旁的一箱金银,“若用得上,银钱也带上些吧。” 李景琛扫过一眼他所指着的东西,倒也并未拒绝,搬了东西便出了暗阁。 临出书房前,他却忽然顿了步子。“听底下伺候的人说,大姐被那宋家二公子带走了?” 他语气平淡,似是十分不在意般随口一问。 “你妹妹这般行事,人家自然是不放心再将人留在府中的。” 李淮无奈地开口。“只是你这大姐也是个不懂得感恩的,府里好吃好喝的将她养大,如今一朝得嫁高门,倒是想着计较起些有的没的来了!你母亲和祖母照料于她,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他知晓李思绵与那宋宴书婚期在即,且还被圣上亲封了郡主,确实得了天大的好运了。 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知为何,他心下多了几分不悦,于是朝着自家父亲没好气地道,“父亲慎言!谁养大的她,父亲难道不清楚吗?至于这些年来我那大姐在府中究竟是得到的关照多一些还是薄待多一些,这府上之人恐怕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吧。人都走了,这样的话父亲还是莫要再说了,省的叫外人听见了笑话。” 言罢,他袍袖一挥大步出了书房,那背影却是步履生风又意气风发。 实话总是难听的。李淮被他说得是又羞恼又气愤,却又因着自己有求于他而不敢反驳,只能气急败坏地猛地坐下,用力摆弄了几下桌案上空空的茶盏。 今日这孩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莫非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 别院内,李思绵正半躺在临窗的软榻之上,借着窗外院子里点着的一盏盏夜灯,独自欣赏着那开得煞是好看的蔷薇和海棠,以及花丛中含苞待放的牡丹与杜鹃。只觉得心情分外地好。 宋宴书今日在朝中事务繁忙,可因着心中有着放不下之人,匆匆忙完了一应事务后便披星戴月地赶来了别院。 他生恐来得再晚一些她便要睡下了,还好远远便见她屋中仍旧点着灯,便疾步进了院子。 因着并未关门,他朝一旁候着的蝶香等人点了点头便兀自进了屋,方一跨进门便见得屋中临窗处,李思绵虚靠在贵妃榻上,腰间垫着两只绣着百蝶图的金丝银镶软枕,下巴轻轻搭在一只玉手上,另一只手则是缓缓摇着团扇,举止若烟霞隔却尘俗,面若春融雪彩,借着洒进屋中的月华与窗外的花明景丽互相辉映,端的是美人临窗的秀丽风采。。 一瞬间,他脑海中不由地闪过那句“画堂初见伊,明月当满窗。”心下情动不已。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李思绵从窗外收回了视线,便见仍旧穿着朝服的宋宴书负手而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窗畔之人,眼波明,黛眉轻,回眸一笑转嫣然。给人一种一眼万年之感。 “你回来啦?今日下值得好晚,是不是还未用饭?”她眉眼带笑,话语温软,明媚得晃眼。 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到她近前撩了袍裾坐下,今日的她,气色倒是好了很多,他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 冰凉的手触到她的额间,剑眉微蹙,他方才甫一进门就见她手中摇着团扇,暮春时节,并无热意,相反地在晚间还有几分凉意。 “有些高热,蝶香她们都未发现吗?” 他言语冷了几分,似有些不满。 “你别担心了,齐太医来看过,只是普通发热并无大碍,说是因着清除余毒的药物在体内发挥效用,我身子有些弱,所以有些受不住罢了。” 宋宴书忍不住又伸了手触了触她因着高热而微红的面颊,“难受吗?” 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李思绵只觉得有些舒服。因着高热所以才到这窗边来吹冷风,如今倒是有现成的“冰袋“了。 将脸朝他的手更贴近了些,又猫儿般轻轻蹭了蹭。宋宴书见状微微愣住,又因着她可爱的动作不由地心下一软,索性将手摊开来任由她将面颊贴在他的掌心上。 “我陪你用饭?” 她方才便问过,见他未答便知晓他定是还未曾用过饭。 “好。” 宋宴书今日在养心殿同皇上商议事情,其实饭点时陪着皇上用过一些了。 只是,他实在不愿推却能与她相处的任何机会。 想到几日后她便能成为他的妻,也这样娇声软语地日日同自己闲谈,无论何时下值,都有这样一个人等在屋中在盼着自己回来。 人生至幸,也不过如此了吧。 明月高悬,满室温馨。 第40章 遗物 “你说,本王要找的东西不在李府?” 一道缱绻低懒的声音响起,随后那背对着李景琛的男子,缓缓转动轮椅面向他,眸中是不欲掩藏的审视。 李景琛朝着那坐于轮椅之上,周身透露出一股高贵与清冷气质的男子福了一礼。 “我今日借着应下替他救出女儿一事,进了他私藏段氏遗物的暗阁。里头多是些珍玩宝物,虽书画很多,但我仔细看过,并无王爷所说的书册。” “罢了,慢慢再寻便是。” 出口的话里并无多少失望。 “听闻你那嫡姐就要与宋晏书成婚了?你既答应了要救人,不妨去见见温宁长公主。” 李景琛闻言抬了眸子。面有疑惑。 “前些时日你那嫡姐不是中毒了吗,宋宴书亲自去了长公主府求药,可把本王这心高气傲的妹妹气得够呛。” 邑王说话向来点到为止。他能如此提点李景琛也算是给足了他耐心和面子了。 李景琛忙朝着面前之人躬身施了一礼,“谢过王爷提点。” “下去吧。”他神情淡然,出口的话向来都是不掺杂个人喜恶的。 待李景琛转身离开之际,后头再度传来了邑王冷冷的声音,“只是别怪本王提醒你一句,只身入局,切莫自困于情画地为牢才是。” 闻言,李景琛脚步微顿。也是他大意了,身后这人虽足不能行,可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王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言罢,他阔步而出。 坐于轮椅中的邑王谢轩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朝身旁的贴身侍卫潜渊道,“看着他些,可别让他为了那李家姑娘犯了糊涂,如今可不是招惹那宋宴书的好时候。” 言罢,他眸色一转,伸出修长的指取了身旁的一只楠木匣子来,打开后发现里头装着的淡黄画卷,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在展开了一卷后,发现上头多有画色剥落,皱眉心疼了好一阵。 “亏那李淮还是文人,左右还是不识货。白白可惜了这些古物,竟被他存放得如此不仔细。” 古人常言,大情种只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如他看来,世间万事莫不如此,就连鉴赏书画这样的事也并非喜爱即可的。还得需些家族底蕴才可以。 否则,再好的东西若落于无知之辈的手里,也只会白白暴殄了天物。 …… 距离与宋宴书的婚事,只有两日了。 不知为何,自宋宴书将她带出了李府后,她便再也没听到李府的任何消息。 更为奇怪的是,李府还主动命人将给她准备的嫁妆全都送到了别院里。 李思绵看着桌上那两张嫁妆物帐单,心下疑惑不已。 除了那日老夫人和刘氏威胁逼迫她时拿出来的那一份,还多了另外一份。 来送东西的是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比起从前,这桂嬷嬷对待她倒是更加温和有礼了些。 她说,这嫁妆一共有两份,一份是夫人和老爷准备的,另一份是老夫人准备的。后头又说了许多关切她的话来,只是末了都会加上一句,“老夫人知晓大姑娘最是善良懂事,心里一直是疼着大姑娘的。” 巧言令色,鲜仁矣。不过李思绵也并未拆穿,心上清清楚楚,但面上却假意应和着。 送走了桂嬷嬷,奶娘仔细看着那两张所谓“李家人”给她准备的嫁妆,气得好一顿数落。 “这李家是都将人当做傻子吗?明面上说是给姑娘你特意准备的东西,可这上头,不都是从前大姑娘从清河郡嫁过来时的陪嫁嘛!更重要的是,大姑娘的很多东西本来都是留给你的,这上头却只挑拣了一部分,他们李家难不成当真好意思用女子的嫁妆?也不怕人笑话吗?!” 奶娘毕竟是从前便一直跟随着段氏的,自然知晓她的陪嫁里有哪些东西。 “姑娘,你总不愿去信给清河郡的老夫人,如今她们这般欺负你,你还是不愿告知于她吗?” 李思绵却并不像奶娘这般气急败坏。 “奶娘,我心里有数的。你当我在李府就只是受委屈了不成?” 说着,她眸光微微闪过一丝光亮。 “你从前便伺候在母亲身边,应当比我这个只能从外祖母口中了解她的人更懂她才对。” 言罢,她将呆愣在一旁的奶娘拉坐在了自己身旁,耐心地解释道,“母亲名下最值钱的田庄、铺子、地契等都在外祖母处呢。至于其他的珍玩宝物,虽有一部分在李府由我父亲收着,但更为值钱的其实另有所在。” 奶娘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清河钱庄?” 李思绵点了点头。她母亲从前虽是名门贵女,可因着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幼便得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极尽宠爱。让她可以自在地学习她喜欢的买卖经商。 清河郡段氏于先祖一脉本就属于文坛清流,祖上出过许多造书立说且于江山社稷有功的文豪大家,也有人曾在朝中考取功名,入阁拜相,功高至伟。 加之族中香火鼎盛,随着在文坛的兴盛,又出了许多善于商贾之道的后辈,甚至曾一度富可敌国。 在这样的家族背景之下,历来男多女少的段氏一族,好容易迎来了幺女,定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于是李思绵的母亲段氏,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得了叔伯亲传的经商本领,名下产业涉及甚广,而其中利润最大的便是位于江南的清河钱庄。 她父亲李淮的家业,有一大半都是因为清河钱庄积累而来的。 “母亲从前将钱庄的六成份利无偿赠与了父亲,并以她亲印的玄章为契,所以这钱庄后来的收益大半落进了李府里。” 她神色幽暗,出口的话也逐渐变得冷沉下来。 未待奶娘开口回应,李思绵唇边却又勾起了一抹笑意来,“父亲每年年中都要派人去钱庄拉银子,并以那份印着母亲玄章的契约为信。不过今年,这银子恐怕是拉不回来了。” 说着,李思绵缓缓取下了头上的发簪…… 第41章 再见故人 只见李思绵轻轻用力往反方向一拧,便将那平日里从不离身的洒金双环珍珠簪坠掰了开,里头藏着一卷被裹得细长成条柱状的纸张。 奶娘见状有些不可置信,“这是……难道是那契信!” 李思绵复又笑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父亲藏在书房里的,花了些功夫便被我不小心拿到了。” 她说得轻松无比,状作随意地隐瞒下了拿到这东西的细节。 “姑娘,怎好叫你做这样的事,若你有这样的想法,应当让老奴去做才是啊!” 她自然知晓老爷的书房从来不让外人进,甚至就连刘氏等人也是不让进去的。 她都不敢想,姑娘是如何偷溜进去,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了这东西。 “这有什么,奶娘你可不知道,我那父亲看起来端直不已,人品贵重,其实他什么样大家都知道。对了,我还发现,他不让人进他的书房,确实是因为里头藏了东西。” 她故意说得神乎其神,引得了奶娘的兴趣后又刻意压低了些声音才道,“他啊,是因为在书房中藏了满柜的酒,怕人知道他躲在书房里便是在饮酒,所以才不让人进的。” 奶娘听得一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不由地沉了下来,“怪不得前段时日姑娘房里总有股酒气。” 迎上奶娘不悦的眸子,李思绵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忙转移话题,“呃……至于母亲的玄章,相必应该是在外祖母处,这点你我倒也不必担心。” “姑娘又想转移话题了。虽然姑娘不爱听,但老奴还是得说你两句,姑娘明明身子就弱,日后可不能再饮酒了。” “表妹竟学会饮酒了?” 未待李思绵开口,门外便传来了一道澄澈明亮的男声。 李思绵有些惊讶,这声音竟如此熟悉…… 抬眼望去,便见门边出现了两道欣长挺拔的身影。 其中那个身影,可不就是她那清河郡的表哥段靖嘛! 只见他一双丹凤眼眸中含笑,却又隐隐藏着因惯常习武而有的锐利和豪迈,眉目清秀中夹杂着几许锋芒,乌黑的发被一顶鎏金银冠高高束起。 此刻正双手环在胸前,其中一只手还抱握着一把青霜长剑,斜靠在门边,英俊刚健,唇边带笑地看向屋内,端的是少年意气风发的侠义昂然。 “表哥!” 李思绵惊得站起身来,随后玉面上漾起发自内心的欢喜,朝门外那道身影扑了过去。 这一动作,倒是让屋中几人皆是愣了神。 尤其是打一开始便被她自动忽略了的宋宴书,待反应过来后,原本入门时唇边带着的笑意荡然无存,一张俊脸冷沉不已。 李思绵一心沉浸在见到亲人的欣喜之中,竟是全然未发觉旁边还有一个被她自动忽略了的男人…… 段靖被她骤然扑了个满怀,先是一愣,随即想到来这里的路上,介夫在自己面前提及的她在李府的遭遇,心下只觉得好一阵内疚与心疼。 于是十分宠溺地拍了拍她圆圆的小脑袋,“几年不见,我们家思绵竟是长成大姑娘了。” 在清河郡时,她寡言少语常常过得小心翼翼,虽外祖母十分疼爱她,但还是无法让她打开心扉。 后来,便是她这表哥耐着性子哄着她,慢慢将她带得活泼了起来。 所以对于表哥,她有着更深的依赖和感激。 如果不是因为…… 她应该能一直留在清河郡,上一世,也不会孤独的在庄子里惨死吧。 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忽然变得不那么开心了,段靖先是疑惑,待见她似不好意思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他才想到了她会情绪忽变的原因。 “咳咳,听说你与介夫不日便要成婚了,所以我来了。”似有些尴尬,他主动解释道。 随后又挠了挠头,“本来外祖母也要来的,但清河郡离着京师路途遥远,她近来身子不大好,所以特意命了我来,就当代表她了。毕竟,总得有娘家人亲自看着你出嫁不是。” 几句话听得李思绵鼻尖微酸。自打来了京师,住进了李府,虽受尽了委屈,可她都从未给外祖母写信求援,倒不是因为外祖母不疼她,相反的,正是因为她太疼她了。 加之她离开清河郡这件事上有诸多不得已和尴尬,为了免去外祖母的内疚和担忧,她向来都只是在节日时让奶娘给外祖母写封平安信。其余时候,能不打扰就尽量不打扰她。 “外祖母何处不舒服?严重吗?”她忍不住问。 段靖知晓她的担忧,忙解释,“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年纪大了,身上有些老毛病,不打紧的。” 说完,他又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着开了口,“你为何总不给家里写信,我……祖母我们都很担心你。” 因着顾及她的自尊心,他并未直接同她挑明,自己已经知晓了她这些年来在李府生活得不好这件事。 李思绵闻言却故作轻松地笑笑,“表哥莫不是还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在清河郡不言不语的小丫头不成,姑娘家都是长大了便贪玩了,所以才顾不上给你们写信。” 说完,她俏皮地挤了挤眼。 这样一通解释,却是听得他如鲠在喉。她这一番表现,可不就是从前在清河郡时,那个凡事小心翼翼,为他人顾虑万千的小丫头吗。 对于彼此心照不宣却又不愿揭破之事,能加以应对的最好方式唯有沉默。 没有了方才久别重逢的欣喜,取而代之的,是因着回忆起那些被时光割开了的久远记忆,而自动产生的深深叹息,好在,他们默契地将叹息都融在了心上,未免对方担忧多虑,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对方的感受。 “段兄一路赶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整一二,随后你们兄妹再一同用饭叙旧,如何?” 宋宴书的声音适时响起。 李思绵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跟着表哥一同进来的,还有他。 迎上那人黑沉沉的目光,她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怎么今日的宋宴书,似乎和平日里对着她总是温柔体贴的那个人全然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的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第42章 到我这里便不行? 奶娘见了段靖也很是高兴,听了宋宴书的话后便主动引着他去了客院。 李思绵朝着段靖笑了笑,温柔地道,“那表哥好生休息,等晚饭时我再让奶娘去叫你。” 见段靖朝自己点了点头后转身跟着奶娘离开,李思绵望着他的背影,想到二人儿时一同玩耍的时光,心下感慨不已。 年华匆匆而逝,不知不觉从前彼此陪伴着长大的孩童已摇身一变,成了翩翩公子,想到自己不日便要嫁为人妇,心下又不免一阵唏嘘。 只是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堪堪挡住。 察觉到宋宴书不知何时忽然站到了自己面前,她疑惑地抬眼,却是迎上了他略含怒意的眸子。 见她眸光清明,神色无辜。宋宴书只觉得心口蹿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来。 “你干什么?”她疑惑发问。显然是不满他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有那么好看吗?” 骤然听得他略微冷沉的问句,李思绵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好看?” 那人闻言却是深吸了一口气,薄唇微抿,下颔紧绷,似是极力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来时段兄同我提起了一事,说觉得很是对不起你。还说,若不是因为他那拎不清的母亲,你便不必来京师了。” 见她睫毛颤了颤,他便知晓,她猜到了他说的是什么。 忍不住上前一步,眸色幽深地盯着她,似是不愿放过她眼中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忽地,他终是忍不住大手一伸,堪堪揽住了她纤细的腰,用力将她拉近了身前。 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二人距离极近,近到能互相感知到彼此吐出的气息。 “宋…宋宴书,你放开我。”她被他盯得有些错愕,待反应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后,有些紧张地开口。 周身尽是他身上独特的沉香混合龙鳞香的香气,加之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让她忍不住面颊绯红,耳根发烫。 那人却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直接将她拥进了怀里,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怎么,面对别人倒是主动得很,到我这里,便不行?” 原本有些羞赧的李思绵闻言却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这厮今日如此反常,还刻意提及那件事,莫不是…吃醋了? 用力踹了他一下,她忍不住开口嘲讽这人,“再怎么说也是朝中执礼进退的翰林院掌事,和谁学来的这般行径?连我表哥的醋你也吃?” 那人吃痛,闷哼了一声。听了她的话却是无奈得很。这话说的,似乎忘了他虽为官,可也是个男人。 “这世上可没有哪条礼法规定,为官之人不能亲近自己的新妇。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得了自己的女人对他人投怀送抱。” 几句话说得李思绵哑口无言。这...这是那个向来冰山脸的宋宴书会说的话吗?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口中方才说的“自己的女人”的字样影响,李思绵哂然,只能有些弱弱地辩解,“什么他人?那是我表哥,是亲人。” “哦?是你外祖母原本打算将你许配给他的表哥吗?” 是了,被他这一搅和,她倒是忘了,方才这人说过的,表哥在他面前提及的觉得对不起她的事,便是这一件了。 “可也只是外祖母的打算,我与表哥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看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宋宴书此刻竟是生出了些想惩罚她的心思来。 正好见她今日佩了一串嫩红的石榴耳坠,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彷如凝脂玉颜。加之她方才被自己逗得有些羞恼,耳尖发红,倒是与那石榴耳坠互相呼应了...... 宋宴书眸光微动,终是忍不住低下头来,薄唇顺着她绯红的脸颊朝着她的耳畔寻去,轻轻吻了吻她柔白的耳垂,之后是那发红的耳尖。 李思绵顿觉一阵酥麻流经了全身,痒得她忍不住用力想要推开那人。 “宋宴书!”她又一次对他直呼其名,那出口的语气里在对方听来却是藏着三分羞意,七分恼意。 对方却是并未被她的呼喊吓退,反而不退反进,一双手紧紧将她圈在怀里,微凉的唇轻轻从她耳畔划过,又缓缓地沿着她颌骨分明的线条滑到了她樱红的唇瓣下,轻轻印了一吻。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深沉的旖旎。 那炽热的眼神里仿佛聚满了让人悬溺的风暴,打着漩,让她不知不觉便被拖了进去,无法脱身。 察觉到他的气息缓缓而上,片刻,那位于她下巴上的微凉触感便紧密地转贴到了她微张的唇上。 似是尝到了她唇中的幽兰香气,诱得他更加欲罢不能。 腰间的大手用力收紧,青筋直露,他的吻如瀑般袭来,专属男性的霸道气息压得她好几次都差点喘不过气来。 唇边不时吐出的咿唔之声被他倾数堵了回去,他的舌攻城略地,片刻后便探进了她香软的唇齿深处,几番纠缠,她败得一塌涂地。 二人渐渐沉重且混杂在一处的呼吸将本就安静的屋子衬得愈发暧昧至极。 “主子,大内来了人送东西来。” 屋外响起格虎不合宜的声音。 怀里那人闻言似是被扯回了现实,找回了丢失的清明,惊得一双小手用力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 宋宴书骤然被人打断,明显有了几分不悦,终是在李思绵那双瞪圆了的眸子“抗议”下缓缓松开了她些,又似意犹未尽般轻轻触了触她被吻红的唇,最后才全然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让他们去前厅等着。” 屋外的格虎骤然听得自家主子这句明显有着不悦的声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主子这又是怎么了?奇怪了,方才送人段公子来时不还挺高兴的嘛,莫非是与李姑娘吵架了? 脑海里涌现一连串疑问的格虎,挠着头转了身,引着院子里候着的宫人去了前厅。 见从自己怀里骤然挣脱出去的人,现下正站在隔得自己老远的位置,气鼓鼓地望着自己,宋宴书却是忍不住笑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哼~这可说不准。李思绵如临大敌地道,“你可别忘了,我们可还未成婚呢!” 言罢,迎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又一次不争气地红了脸...... 不行!不能再这么轻易便被他逗趣拿捏了,她得想想办法!总这么小媳妇儿受气的模样,叔可忍,绵不可忍! 第43章 只是交易 “好了,方才格虎不是说了吗,大内来人了,想来也是与我们的婚事有关,一起去看看?” 他低声哄她。 李思绵思忖片刻,才慢悠悠地道,“你觉不觉着,我们这般......有些太快了。” 后者闻言,眸光微暗,“所以你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他似问非问。 她神色淡然,再无方才的娇羞怯恼,似是在心内作出了某种决定,“宋宴书,你还记得我先前在李府花厅内与你说过的话吗?” 他心头一滞,喉间传来些许苦涩。那日花厅里,她与自己隔着一扇屏风,那丝毫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极为理智且直白,恍惚间再度在他耳畔响起:“哪怕我希望你早日将我娶进门,为的却不是与你相守到老,甚至,与情意无关,你也愿意吗?” 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原本打算朝她靠近的步子亦是顿在了原地。 “从前我那娘亲亦是艳冠清河,擅于诗画,读书万卷的。可饶是如此,亦是未能逃过男子的背弃,原本如高岭之花盛放的她,最终独自枯萎,自此在孤绝悲愤中香消玉殒。” 似是陷入了某种思绪里,李思绵出口的话染上了几分惆怅与不舍,无奈与黯然。 闻言,宋宴书自然知晓了她心下所想,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受伤,又有些失望,良久,才冷声道,“可我不是李淮。” 李思绵收回神色,望向面前的男子,这般神清骨秀又如松风水月之人,不说京师,恐怕放眼天下亦是世无其二的。 面对这样的宋宴书,她实在不敢肯定,自己就能是十分幸运的那一个,幸运到足够实现她娘亲付诸一切也未能换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首诗是幼时外祖母教她的。她时时想起母亲,便会想起这诗来,尤其重生以来,更是不敢忘却。 宋宴书望向她逐渐冷淡的神色,发现此刻的她倒是如同他初见她时那般,不动声色地在自己与她之间构建了一道高高的围墙,似是要将两颗逐渐靠拢的心彼此隔绝。 他脑海里莫名地想到了这人近来在自己面前时常流露出的一颦一笑,他以为,她在逐渐接纳着自己。原来,只是他以为。 “是我的错。日后一切都按你的想法来。但至少,这婚还是要成的?”不待脑袋反应,话便脱口而出,后头那句,却是小心的探问。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宋宴书不禁自嘲一笑,什么叫男子若沉溺于情爱还能逃脱,如今的他明明是无处可逃,明知面前的是一座冰山,却一心想要掏心掏肺地去温暖去融化。 不知为何,见他眼眸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她的心也跟着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轻轻吸一口气稳住了因他而牵动的心神,李思绵紧了紧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朝他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若是你后悔了,或是有了心悦的女子,我们的婚事可以” “李思绵。” 他冷沉了声音出言打断了她,“我说过,没人能逼我做我所不愿之事,你还是收起你那些内疚和怜悯的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欲要出口的指责统统咽了回去。随后才慢慢将留在她身上的眼神收回,转身大步朝外而去。 望着他挺阔的背影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了几分戚然之色,她只能在他身后极轻极轻地叹息。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每每察觉到被爱和幸福围绕的时刻,心下便没来由地自动开始发出警告:陷于情爱的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 想到母亲气绝身亡,那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过悔恨之意,她只觉得情爱一事,无非是芸芸众生自蔽双目,自欺沉沦的把戏,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终会醒,男子的薄幸只在朝夕之间。 她与宋宴书,从递出的那封信开始,说好的一切便只是交易,既是交易,她又怎能当真。 无非是因着自己被李景月下毒暗害一事,才让她忍不住忘了初心,竟生出了自此想同他花好月圆的奢望来,她多半是因着那毒药失了心智了...... 直到他那个近乎让她忍不住要就此沉沦的吻,竟是意外地提醒了她。 心若有挂碍,便有了恐惧与软肋,如她这样无父母庇护的女子,如何能不顾一切地交付余生给另一个人? 就连母亲那样有母族庇佑之人,尚且因着情伤而一蹶不振,她呢?她可以吗? 默默跟在宋宴书身后,她心下百转千回,却只围绕一个念头:李思绵,你醒醒,重活一世,不是让你来情情爱爱的。你难道没发现,只要稍微松懈些便一朝遭人暗害,险些丢了性命吗? 自我警醒的话不断敲打着她的灵魂,是啊,已经死过一回了,还要接着任人宰割吗? 因着苦于内心的纠结,她并未注意到已经跟着宋宴书到了前厅门口。 前头那人却是骤然止了步子,于是,李思绵冷不防地撞到了他结实的背上。因着不防备,她这一下撞得着实不轻,忍不住吃痛得啊了一声。 那人明显一顿,随后转过身来便见她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一双杏眼里盈满了泪。 “你怎么走得好端端地忽然停下来!”她有些生气地质问。 却见那人眉心微蹙,拉开了她的手便去仔细查看她的鼻子,一边看一边没好气地道,“满脑子不知道想些什么,路都顾不上好好看。” 李思绵气得甩开了他的手,那人也不恼,只无奈地轻轻叹息一声。 随后他伸出手来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那力道却是不容她推却,“有台阶。”带着她踏过了台阶又跨进了前厅内的门栏后,他才默默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随后负手而立,状似无意地同厅内候着的宫人说起话来。 虽然一路上她一直都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可他分明能感觉得到她的心不在焉。 方才路过台阶和门栏之时,若不是他停下来,恐怕身后那人是要摔上一跤的。 他知她因着母亲的事对男女情事有了防备,或许对婚姻之事亦是生出了极大的不信任来,虽然一开始听她说要保持与自己婚事的“交易”关系,心里确实有些气她。 可方才自己冷静过后,那股气恼却是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对她的心疼。 若非成长经历中的伴着疼痛的所见所闻,她也不会有这般的“迫不得已”,照理说,如她这般年纪的女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又怎会动辄要拿出诗经中那样的句子来,极力想证明女子不能耽于情爱,否则定会被背弃。 言语并非彼此达意的最佳方式,这几日的相处足以让他相信,她并非如她方才所言那般,能够对他全然无动于衷。 这世间负心薄幸的男子,真该不得善终才是...... 宋宴书心下无奈感叹,否则,他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第44章 解释 前厅内正饮着茶候着他们二人的便是宫中的大内监乔正旺,也是圣上身旁颇得信任之人。 宋宴书似与他极为熟络,乔公公见了他进来亦是表现得欢喜得很,一阵恭喜寒暄过后,那人示意身后站着的宫人上前来。 只见几个宫人手里都是捧着大大小小的精致木匣、盒台等物。想到先前皇上在圣旨中所说的他二人的婚事由大内操办,这些应当是特意为两人准备的婚事用品吧。 正想着,便听得乔公公笑着道,“这些都是皇上交代内务府特意为二位赶制出来的,包括郡主的首饰钗环,宋大人的几套婚服新靴等等。还有些室内的喜庆摆件,也是专门为着二位的婚事,请了人特意设计的。都是陛下的一番心意。” 宋府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所以圣上吩咐了内务府准备的这些,却不在于东西的贵重与否,而在于这京师中独一份的重视与体贴。想来,这也是对臣子的最大认可了吧,撇开皇恩不谈,却是处处透露出背后的关怀情谊。 “多谢圣上。有劳公公费心了。”宋宴书虚福了一礼后,命人将东西收下。 待人走了后,又转过身来看向她,“我先前问了奶娘你的身量尺寸,婚服已经请了京中最好的绣娘赶制出来了。有不同的纹样款式,你要不要选选?” 他这话接得十分平常自然,似乎方才二人之间并未发生什么一般,倒是个淡定从容的。 李思绵迎上他澄澈的眼,原本吊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松了些,朝他点了点头。 “先去用饭。”言罢,他独自迈步前去,却并未等她。 饶是再怎么理智,他心下应该也是有些失望的吧。 ...... 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紧锣密鼓地为他二人筹备着婚事。颇有一番人随春好,春与人宜的气象。 二人依旧一前一后迈着步子到西厅去用饭。这几日住在这别院之中,李思绵倒是鲜有时间出来外头逛逛,毕竟是宋府的别院,今日出来走走才发现里头景色别致,建筑恢宏。 沿着错落有致的阁屋廊道缓缓而行,不知是不是宋宴书有意放慢了脚步,李思绵走得渐渐有些漫不经心起来,眸光一一扫过院落中的各样花草树木,以及路过的阁屋楼宇,倒是慢慢觉得了几分身心豁达之感。 小园几许,收尽春光,黄鹂鸣枝头,如好事正酿。不时入目的淡雅杏花和青翠柳枝随风交互而舞,和着满园东风簌簌而落,铺得人醉眼迷春,好不肆意。 收回视线时,已见有雪白娇柔的杏花和粉红的海棠花瓣不知何时悄然落到了那人挺阔的肩膀上。李思绵见状却是忍不住掩唇轻笑,偏偏是冷漠寂傲之人,却最得春花青睐,饶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杏花雨,也独独偏好落于他身上。 “方才路过的院子,里头的花都是当年母亲亲手种下的。” 他低沉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似是自语呢喃,又似特意同她分享心事般,李思绵听后只觉得心下有几分凄然。 又抬眼去看那静静落在他肩上的花瓣,心下思绪万千,因是亡母亲植的花,所以才会这般偏爱于他的吧。 她并未接他的话,只待二人行至拐角处时,悄然迈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他肩头的三两朵落花拾下,藏进了袖子里。 正好段靖朝对面走来,朝着二人挥手致意,倒是引去了宋宴书的目光,让他注意不到她灵巧的动作。 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却是步履一致,缓慢朝着不远处的西厅行去。 “祖母为你亲自制了嫁衣,用的是你最喜欢的菡萏纹样,你应当会很喜欢。” 段靖言笑开口,望向她的面容带着独有的温柔。宋宴书看在眼里,发现那眼神中倒是清澈明亮,无男女之防,亦无半分情事。 又状似无意地瞥了一旁的李思绵一眼,见她唇边带笑,那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想到方才自己同她提起婚服一事时,她似乎并未笑得这般开心,宋宴书心下有几分淡淡的惆怅。 段靖向来性子直爽,三人用饭时主动提及了给她备了嫁妆一事,言语间似还提到了外祖母去信给李淮一事。 怪不得老夫人今日派了桂嬷嬷送了嫁妆来,想来也是她那外祖母信中提及了关于她嫁妆的事了。 “姑姑留下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田庄铺子地契这些外祖母都让我带来了。虽然宋府不在意这些,但我段氏之女,出嫁自是要体面风光的。” 说着他又伸出手去拍了拍李思绵的头,又朝身旁始终不发一言默默用饭的宋宴书道,“介夫,我这表妹日后可就交予你了,你可要好生护着她,莫要负了她才是。” 这话里却是难得的郑重,看向宋宴书的眸子也是多有期许。 他与宋宴书自幼交好,彼此了解各自的性情脾性,对于这个人,他其实是无比放心的。清河郡的外祖母等人又何尝不知晓他人品贵重、为人端直且文墨天成,胸怀乾坤,日后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所以从前外祖母才会担心这样的人或许不是自己的外孙女能把握得住的,故而才有了让他娶她的念头。 只是如今听闻宋宴书是主动上门求亲的,外祖母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让他来看看。 轻轻叹了一口气,段靖又道,“外祖母从前也是忧心你的婚事,所以才会慌不择路,生想着将你我凑一处。” 言罢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宋宴书,“此事我亦同介夫说了,我与他兄弟一场,这些事我不想瞒他。况且你我间的兄妹之情始终都在,从前你因着我母亲的糊涂被送来了京师,我于此事上一直觉得对你心怀愧意,如今得知你有了介夫这个好归宿,我也放心了。” 他言语真诚,听得李思绵有些感动。就连始终默而不语的宋宴书,也放下了碗筷,朝着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先前与她拥抱时,他已然注意到了身旁宋宴书的神色,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兄弟有什么误会。自己与这表妹虽然要好,可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的。 李思绵自然也知晓表哥的用意,朝他会意一笑。又暗自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某人,想来,他应该也是不在意了吧。 正想着,那人便夹了一块藤萝饼送到她碗里来,“多吃些,瘦得跟猴儿似的。” 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出口的话却是气人得很。 一旁的段靖闻言挑了眉,这宋宴书,几年不见,还是老样子,紧张了就习惯用言语刺激人转移情绪。 不过也知晓这人是不在意从前的误会了,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方才他二人间的气氛,可明显不对。 李思绵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故意插科打诨,心下一暖,却又忍不住暗自想:不对啊,这人,分明就是在明晃晃地言语报复!你才猴儿呢! 于是,半日内心绪起伏的宋二公子,妥妥地收获了一记眼刀。 第45章 牢房 阴暗逼仄的甬道里,一道欣长挺立的身影从漆黑中走到光亮处,随后停在了甬道尽头的最后一间牢房外。 看着里头的人,他眉心微蹙。随后冷静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我从前便提醒过你,少干那些蠢事,你不听,如今这样你高兴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景月猛地抬起头来,见那人背光站着,却是熟悉的身影和面庞,激动地迅速起身朝牢门边跑了过来。 她身上并无伤,只是衣裳和脸上都是污渍,发髻凌乱,看来虽特意打点过,她在里头过得也不甚容易。 “阿兄!是父亲让你来救我出去的吗?”她眸光里闪出几分惊喜和光亮,似是能点亮这暗淡的牢笼一般。 她自动忽略了那人口中的嘲讽,只欣喜于他总归是来救她了! 那人却定定看着她,好半天才开口,“没那么容易,首先得让那冯伦甘愿为你顶下一应罪孽,我来是想问你,你可知他家里有些什么人,住在何处?最好将他的情况与我交代得详细一些,省得我再花功夫去查。” 李景月闻言思忖了片刻,忙道,“他家中还有一老母和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现下都住在京郊外的流集村内。” “所以,你是愿意让他替你承受一切的?” 李景琛眸光幽暗地看向面前的女子,见她丝毫未犹豫便将那冯伦的一切尽数告知了自己,显然是不在意他的死活了。 “还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重要吗?莫说是他,就算是别的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如此选的。更何况,阿兄方才所言,有我能选的余地吗?” 她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来,似是心中极为酸涩。望向李景琛的眸子里却是多了几分决然来。 “倒是个狠得下心的。”言罢,他朝着身后的方向道,“不知长公主觉得,我这妹妹可还值得一救?” 阴影处缓缓行来一人,李景月打眼望去,竟发现是一位身着华丽霓裳的美艳女子,只见她身着一袭瑶池牡丹宫装,乌黑的发用鎏金云纹穗步摇高高挽起,姿态万千,雍容矜贵,似神仙妃子般光彩夺目,与这阴暗的牢房格格不入。 反应过来方才阿兄口中唤这人为公主,李景月忙用手背擦了擦脸,又抚了抚头上杂乱的发髻,随后朝着那人恭敬地跪了下来。 “小女见过长公主。” 那人见状缓缓朝她伸出了手来,随后红唇轻启,吐气如兰,“起来吧,也真是难为你了,那宋大人还真是狠心,竟舍得让你这样的娇艳美人受这份儿罪。” 李景月闻言缓缓起了身,她虽也疑惑为何自己那成日浪荡在外的阿兄竟能请了公主来此,可面对这样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却并不敢询问半句,只能略显局促地站在那里,低着头搓捏着自己脏污的手指。 “本公主今日可以将你救出来,且只有一个条件。”温宁长公主凤眸轻轻从她身上滑过,声音袅袅,宛若鹂音,勾人心弦。但凡男子,都会忍不住拜倒在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裙下吧?李景月看得痴了神。 又见长公主凤眸再度扫向自己,她才反应过来,忙道,“若长公主能救我出去,日后小女定当为长公主马首是瞻,在所不辞。” 倒是个十分上道的。温宁长公主闻言唇边挂上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那便让你阿兄将你领回去吧,在府中等本公主的消息便是。” 言罢,她长袖一挥,犹如一只骄傲高贵的凤凰一般,转身消失在了牢房之中。 “啊兄,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公主亲自出面来营救于我。”她有些兴奋且急切地朝正在给她开锁的李景琛开口问询。 她与李景琛虽出自一母同胞,可却算不上亲近。平日里李景琛都浪荡在外,几乎不在家中,二人的交集可谓少之又少的。 所以今日见他站在牢房外,她的第一反应是:定是父亲不方便出面,使了银钱让他来的。 可长公主什么人?是缺那黄白之物的人吗?所以,能请得动长公主开一句口便将自己放出去,可见她这啊兄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般没用,相反地,恐怕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啊兄,你是在为长公主做事吗?方才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也打算让我替她做事?你与长公主是如何相识的?” 李景琛踱步在前,身后紧跟着的李景月却是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朝着他好一阵发问。 忽然止住了步子,他微微敛眉,冷声道,“出了这牢房,不该你问的最好都不要问。” 言罢,他一脸冷沉地看向她,“你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吗?” 一句话犹如雷鼓作响,将她的思绪朝着恨意点燃。 她怎会不记得,便是因着那贱人!仗着有宋府二公子护着,可耍了不得了的威风了! 见她眸中含恨,李景琛却是蹙紧了眉头,“若你是个聪明些的,最好不要主动再去招惹她。” 李景月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来,“阿兄难道是想护着那贱人吗?若不是因为她,我......” 她眸中积蓄了泪光,出口的声音亦有些委屈,往常里父亲若是见她这副模样,定会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原本想着他是她的阿兄,应当也会和父亲一样的。 却不成想,李景琛原本冷沉的面色在听了她的话后却怒意更盛,“李景月,若是你还未蠢够,今日也就不必出去了,省得日后还得让我花功夫来救你。” 往常里浪荡惯了的人忽然变得严肃至此,倒是当真将她吓住了,李景月呆愣片刻,随即低下头小声道了句知晓了。 随后便听得面前那人用依旧冷沉的语气道,“若是长公主吩咐你做什么,最好都一一告知于我。”迎上他漆黑的眸子,她却不敢再多问一句,忙拨浪鼓似的点了头,那人这才作罢,领着她朝后门出了牢狱。 第46章 她不喜欢? 月华如水,草虫低鸣。 今夜宋宴书却是回去得很晚。三人在别院中央把酒对月,倒是欢畅得很。 几人坐于园圃中搭起的凉台之上,就着一方小几,三面蒲团,席地而坐。周围有着开得正好的各色花草,不远处还有一片四方池塘,圆月既在一望无际的天上,也在暗沉无波的池塘里。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里是天然的芳草香气混合着驱虫的熏香,倒是莫名让人舒心释然。 抬头望月,低头酌酒,耳畔又时常能听到她笑语盈盈的声音,此情此景,倒是颇有几分池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的味道。宋宴书如是想着,白日里的复杂心境倒是消散了许多。 酒过三巡后,段靖才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印鉴来递给了李思绵,她有些疑惑地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印鉴却是与寻常的印鉴不同,通体为白玉,大抵是顺着原石纹路打造而成的圆柱形,上头雕刻着灵动雅致的莲纹,底部则是刻着两个草体的“段韵”二字。 原来是母亲的印信。“是母亲钱庄的那枚印鉴吗?” 段靖闻言点了点头,“祖母一直好生保管着此物。就打算等你成婚后将印信交给你,只是......姑姑生前将钱庄的大半份利都划给了李家。” 他眸中似有几分不悦,“原想着他们待你好便罢了,可他们竟靠着姑姑的钱庄滋润过活,却还敢苛待于你!” 李思绵却是眸中含笑,一副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所以表哥打算怎么办?” 宋宴书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下有了几分揣度。却也不打断她,默默看着她试探段靖。 只见段靖猛地一拍小几,震得那小几上的酒杯晃了晃溢出了些酒来,“自然是将此事公之于众,让那李淮声名狼藉了!” 确实像她这表哥的作风,直来直去,不喜弯弯绕绕。 “表哥看看这是什么。” 她唇边挂起一抹得意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契信来。 “这……你如何拿到的?” 拿着契信仔细看了几眼,确认是真的后,段靖惊讶得一双眼睛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李思绵捏着酒杯浅浅笑道,“说来你们恐怕很难相信,这印信是我从父亲书房里偷出来的。” 宋宴书微抬凤眸,望向面前之人,见她唇边依旧噙着笑,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你们可不知道,她那书房里还有许多珍藏的佳酿呢。因着实在是太多了,被我偷拿了他也未曾发现。” 段靖想到之前站在她门边听到奶娘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饮酒的事,和宋宴书彼此对视一眼,笑着打趣她,“从前姑姑亦是喜欢饮酒的,听我父亲说,她酒量还很好,逢得节日一家人相聚之时,她总是能豪饮到最后,看来,你倒是和她像得很。” 李思绵听着,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潇洒肆意的模样,心下感慨万分。“若是母亲遇到的不是父亲那样的人,应当也能活得很好吧,父母宠爱、兄弟和睦、自在悠游。” 只可惜,遇人不淑。偏偏她性子又是孤傲的,宁折不弯。 “你母亲喜饮酒,多半是喜欢与家人相聚时把酒言欢的美好气氛,就如此刻这般。段兄难得来一趟,今日可要饮得尽兴一些。” 宋宴书不动声色地将陷入伤怀之中的李思绵引了回来。与她对视一眼,递了一个浅浅的笑。 一旁的段靖见了自家表妹伤怀,心下有了几分计较,思虑片刻便道,“玫瑰艳丽却有刺,可真正喜爱它的人却不会因着它有刺而不敢去摘它。这世间多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续写白头终章的佳话,可见纵付诸真心会有受伤的风险,却仍旧有人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宋宴书却并不讶异,毕竟他知晓,段靖这人自幼便是放浪形骸却心思细腻的,他甚至比自己还要更早地注意到儿时的李思绵活得小心翼翼又不开心。 “你或许会为她的选择感到可惜,可想来,她或许并不后悔,因为至少,因为遇上你父亲,她才有了你。”宋宴书十分认真地朝着她开了口。话语温和,宛若清风,听得人身心舒畅。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二人并排走在送她回齐芳苑的廊庑内,一路无话。 今夜段靖确是喝得尽兴了,饶是酒量不差的他,方才竟是被下人扶着回房的。 有过上次的教训,宋宴书却不愿让她多饮,不时提醒她两句,为此还引来了段靖的好一通打趣嘲笑。 不过因着今日难得三人聚在一起,最后她还是多饮了两杯,虽未醉,但也有些晕乎乎的。 明日他二人便要成婚了,因着规矩,迎亲之前他便不能再来见她了。 打量着她的神色,宋宴书终是忍不住温声开了口,“白日里绣楼送来的嫁衣,有合你心意的吗?” 李思绵闻言看向他,见他惯常冷着的一张脸上似有几分忐忑,心下不由一紧。 “都喜欢。” 绣楼送过来了三套喜服,有承载着婚嫁美好寓意的鸳鸯苏绣凤尾裙,华丽些的深红绸底瑶池牡丹花间裙、也有繁饰复杂些的大红喜裙。都各自配有精绣的腰封,裙尾绣纹繁复,搭配三种同套的凤冠霞被和首饰,倒是省却了她再花心思去搭配了。 宋宴书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听得她说都喜欢,心下有些几分失落,都喜欢,便是都不喜欢。 他特意同大嫂问过,现今京师内女子喜欢的婚服大多是些什么裁式云云,后来又在大嫂的建议下选了一家名满上京的绣楼,按着奶娘的建议选定了三种款式,这上头的许多纹样都是他亲手绘了送去绣楼,命最好的绣娘完成的。 “今日听段兄说,外祖母也为你准备了喜服,若是不喜欢绣楼送来的,后日便穿外祖母给你准备的那一套的。” 李思绵不疑有它,只觉得宋宴书倒是个当真细心之人,婚事相关大大小小的事都替她操心不已。 想到早晨同他说的那些话,虽是出于自己的理智思考,再与之坦诚直言,可多少有些伤人,于是顿了顿步子,转身面朝他道,“宋宴书,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 谢谢你,凡事都在为我考虑。 第47章 守候 廊庑内的风浅浅撩起了她耳畔的碎发,月光笼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白皙动人,就连面颊上两团饮酒后飞上的红晕,也显得那般娇俏可爱。 而那一袭如瀑的黑发则自然地落于身后,偏她肌骨娇柔,更显少女清莹,再看那樱红唇瓣和秀羽长睫,挺翘鼻尖......眼波流转间,美得摄人心魄。 他最不愿听她说的,便是谢谢。 可偏生看着这样一张脸,却是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今夜好生休息,明日等我来接你。” 李思绵闻言抬头去看他,发现他眸底蕴藏几分温软。 明日便是婚期了。想到重生以来,她主动给他去信,希望他早日上门求亲。 春日总是转瞬即逝,不知不觉,却是当真到了他要娶她的日子,回想昨日种种,恍如一梦。 “宋宴书,其实我有好多秘密。” 她望向他,似醉非醉,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后者闻言微微挑眉,“哦?” 他低沉的问声从喉间而出,似是很期待她后头的话。 “算了,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李思绵闻言却是打了个酒嗝,看得面前那人微愣,随即无奈一笑。 自顾自地往前而去,宋宴书见她半醉半醒,觉得她这模样却是可爱得紧,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扯了回来。 “我背你。” 出口的话里却是三分宠溺,七分不容拒绝的坚定。 未待她反应,便被他拉到了身后,见这人很是主动地半蹲到了自己面前,李思绵便也未在犹豫。 左右她亦是觉得,今日这廊芜可真是长啊,总也走不到尽头…… 他的背很宽厚也很温暖,还让人感觉很是踏实可靠。 “宋宴书” 有些困意袭来。她用略带迷离的声音唤他。 “嗯。”他低沉却分明温柔的嗓音响起。 “早上,对不起啊。” 一句话却是听得背着她的人顿住了步子。 他想开口问她些什么,可又不知该问什么。察觉到背上那人均匀的呼吸声,终是忍不住摇头苦笑。 她倒是心大得很。 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夜色寂静,天边投下的月光于拐角处将二人的身影拉长了些,夜色寂静,他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心和步子一样踏实。。 良久,早已没有人在等那个回答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如空谷回响般,既近又远。 “没关系,我知你的心。” 夜色如水。将她安然送于榻上,望着她舒然美好的睡颜,宋宴书只愿时光就此停驻。 这是他第二次,仔细地观察她睡着的模样。睫羽长而翘,此刻如停歇着的蝴蝶,安静而美好,那樱红的唇不时微微轻启,吐气如兰。 想到明日过后,她便能日日都在他身边了,宋宴书只觉得上天何其眷顾…… 良久,他终是缓缓起了身准备离开。床榻旁那只小手却在主人翻身时刚好勾住了他起身时带起的一边袍角。 “别怕,我最厉害了,奶娘。” 她在梦中如是呓语。 忍不住在唇边勾起一抹笑来,宋宴书想,这人究竟是梦到了什么?就连在梦里都这般自己夸自己,还真是没由来的……可爱。 联想到她在李府时的艰难,他舒展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就连在梦里,她都得安慰别人,还得让自己活得“厉害”。 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全然地信任他,接受他的所有庇护。 将袍角轻轻扯开,想到上次她也是因着醉了酒,后来…… 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宋宴书终是拗不过自己的心思和借口,又坐回了她榻边的圆凳之上。 反正还有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他说服着自己留下来守着她。 “离你近些,会不会就能入你的梦。” …… 晨光熹微,李思绵被奶娘和翠环等人急忙唤醒。 “姑娘,再不起来梳妆就迟了。” 李思绵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听着一旁的奶娘等人好一阵絮叨,半天才找回了清明。 成婚?! 意识骤然回笼,她猛地睁开了眼,是啊,今日是她与宋宴书成婚的日子。 匆忙起来入了净房沐浴,泡在铺满了花瓣的浴桶里,周身舒畅,她忽而想到昨夜与宋宴书和表哥一同于月下饮酒,后来表哥醉了,被人送了回去。 而她自己……后来好像是被宋宴书背回来的! 仔细回想着昨夜后来的经历,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是将自己送到了门口后离开的?是何时离开的? 由着奶娘等人为她一层层穿喜服,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奶娘给她穿的是外祖母为她准备的,因着是同奶娘问好的尺寸,所以十分合身。 脑海里似乎闪过宋宴书昨夜在廊芜中,问她是否喜欢绣楼送来的喜服时的表情,那种明显含着期待的眼神,在听了她说都喜欢时悄然黯淡的眸光…… “奶娘,还是穿那套绣着鸳鸯和牡丹的大红喜服吧…那一套的凤冠霞帔我比较喜欢。” 奶娘不疑有他,听了她的话后便去取了那套喜服来,很是耐心地重新给她换上。 虽是换喜服的托词,但待梳妆过后,她发现这套喜服搭配的凤冠确实深得她意。 用的是十二钿花点翠工艺,其上有以花丝工艺衔接而成的如意云头,钿子以青色绸缎云纹编织缠绕成珠花、翠叶,配以蓝宝石和南珠,配以青丝勾勒出繁复花纹,冠层位置还镶嵌了十分珍贵的宝石珠翠。 整体看来色泽艳丽又高贵奢华,搭配喜服上的福团锦纹和象征恩爱和睦的鸳鸯绣样,确实喜气洋洋,光彩照人又耀眼夺目。 别院外已响起了热闹无比的唢呐声、击鼓声和阵阵沸腾的人群声。 待她涂得最后一笔艳红唇脂时,宋宴书的催妆诗也应景而来。 昔年车马一惊鸿,少年自此避风流。 如今幸得秦晋会,企盼鸾凤下妆楼。 诗罢,外头又是好一阵叫嚷声不绝于耳。 “姑娘,时辰到了,出门吧。” 按理来说,今日她出门,需得先拜别双亲,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本想就这般由宋宴书接去宋府也就罢了,左右也只是些繁文缛节,她倒也并不在意。 只是门被推开时,却听得一旁的奶娘说了一句,“表公子到了,那便由表公子送姑娘出门吧。” “那是自然,我与表妹一起长大,如她的亲兄长无二,亦可循从长兄如父之理。” 言罢,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的手轻轻挽到了自己的小臂上,而后引着盖着盖头的她,一步一步朝院门外而去。 第48章 成亲啦 不知道为什么,盖头下的李思绵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原以为,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可当穿上那身嫁衣,看着铜镜里上了红妆的自己时,却莫名地又喜又忧。 寻常女儿家成婚时,纵喜极而泣也是因为不舍家中疼爱自己的父母,情意深厚的姐妹兄弟;亦或者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一旦成婚便将成为他人妇,真正由为家人宠爱的女儿变成主持中馈的主母。 两种情绪,或出于不舍,或出于恐慌。所以会哭泣,但又都同时基于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所以心下欢喜。 那么她呢?缘何也会心情复杂,觉喜忧参半? 她想,在这一点上却是与寻常女子全然相反。 喜则喜在终于离开了李府那样一个“贼窝”,忧则忧在,其实大仇未真正意义上得报,且她似乎招惹了一个对她真心之人。 思绪牵扯在那个人身上,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引着她的段靖却停了下来,随后朗声开口,“介夫,我把表妹交给你了。” 宋宴书朝着他郑重点头,随后将红绸带的另一端递到了她手中。 “表妹,多保重。”段靖略微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李思绵微微一顿,随后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坚定地向前迈开了步子。 就在接过他手中红绸带的那一刻,她便想,今后无论如何也要与这个人一起好好生活。 表哥说得对,喜欢玫瑰之人,并不会因为它有刺就不喜欢它了。 或许,她太过在意母亲从前的经历了,可母亲是母亲,她是她。她不能也不该因为母亲选错了男子,而从此都将男子视为洪水猛兽一般。 况且,她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宋宴书确实对她有着特别的吸引力,且这个人,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自己都觉得他是可靠的。 付出真心的人不该被辜负。 所以她想,便梦一个与他的花好月圆吧,即使真的选错了,她也认了。 别院和宋府离得很近,可今日迎娶她的场面却是丝毫未因着距离便精简了的。 从宋府到整个长安道,由南向北,十里红妆,人间四月芳菲尽,却因着今日的张灯结彩,反倒凭添了几分生气与热烈,恍如春朝颜色,花红柳绿。 因着大内操办,宝马香车也都是御制的,点缀着大红色彩绸的马车,镶华盖,纹彩图,配以麒麟送子图和鸳鸯交颈图,喜气又有好寓意。加之司礼官和钟鼓队在一旁的流程规矩,当真热闹又庄重。 “恭请景仪郡主上轿。”随着司礼官的声音响起,李思绵微微侧转了身,朝身后立于别院外的表哥点了点头意为告别,随后便上了花轿。 宋宴书身着一套正红色直缀婚服,胸前用暗绣手法绣着一片莲花,腰间的黑色蛛丝锦云带上,用金线绣有几株竹纹,身上挂着的一枚玉玦却是和先前他送予李思绵的那一块能合为一整枚,两个各自持有一左一右的一半,正象征着夫妇二人。 喜乐声吹吹打打地开始响起,宋宴书看着那娇柔的身影迈入了轿中后,转过身朝不远处的一匹高大骏马走去,随后一展袍裾翻身上了马。 迎亲的队伍绕着长安城道足足走了一圈方才转朝宋府的大门而去。 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议论着这场难得一见、空前绝后的大婚。 这排场,奢华恢宏,不愧是国公府公子与圣上亲封的郡主的大婚! 众人只见那马背上的宋府二公子、翰林院大学士背脊挺直,高华沉敛,又见他剑眉星目,容颜姣姣。虽神情中略藏锋芒,不知是不是因为成婚太过喜悦的缘故,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 待轿子终是停在了宋府门前,他大步下马,长身而立,等在了喜轿前。 看着面前的人由喜娘牵着缓缓朝自己走来,宋宴书只觉得呼吸都在忍不住发烫。 周围的热闹恍如就此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与他遥遥相望…… 直到手中牵过那抹真实的温软,他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并非是梦。 她似有些紧张,握在他掌心的手似在微微颤抖。 轻轻紧了紧那只小手,他不动声色地朝她柔声开口,用只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别怕,有我在。” 以后,无论前方是风雨还是阳光,都有他在。 盖头下的人儿听后,唇边终于勾起了一抹浅浅的但是发自内心的笑。 是啊,有他在,今后都有他在她身边了。 察觉到隐在红袖下掌心里的手轻轻动了动,随后反握上了自己的,宋宴书一瞬间不可思议地侧过脸去瞥了她一眼。 随后终于反应过来,手中握住的稳稳当当的幸福,原本就愿为了她付诸一切的那颗心,似被灌注了更为滚烫的热血,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宋老太爷坐于主位之上,二人在礼官的指引下缓缓朝着上首行礼,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 直到她独自坐在安静的房中时,心下才一点一点找回了对现实的真实感。 她是真的成婚了。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翠环等人怕她会饿,悄悄给她送了好些糕点果子来给她填肚子。 待红床帐旁的烛灯又一次炸响后,门外终于响起了她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不行,不能再喝了,我家公子都醉成什么样了!”这句,是格虎说的。 “诶诶诶,别急着走啊,让宋宴书再陪我等喝几杯!”这声音,听上去倒是有几分像上次与他去的那家酒楼认识的那位怪兄弟……叫什么来着?李思绵一时也有些想不起来。 【咳咳-以下是一些几人的心理活动: (ps:许之聿:你二位上一次感情升温可多亏了我那壶好酒!!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亏我还觉得你长得很是不错,与我这兄弟堪堪匹配!) (ps:宋宴书,李思绵:你还知道是你送的酒……) (ps:格虎:许公子,你可快别说了……)】 “格虎,扶我回去,我还能……”这句,明显是宋宴书的声音,还是醉得不轻的宋宴书的声音。 “你看看你看看,公子都醉得昏睡了,这今晚还有正事未办呢,各位可别耽误了我家公子。” 格虎一通堵截,终是将跟在他家公子身后嚷嚷着要闹洞房的一众好友同僚皆堵在了门外。 第49章 夫君~ 听了方才门外那些动静,李思绵却是十分紧张。 宋宴书,醉了? 可她的盖头还没掀呢,还有合卺酒也还没喝。且奶娘一再叮嘱过她,还需剪下二人各自的一缕头发,共同放于锦袋中,挂在床帐上,寓意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这人,平日里不是惯会拿捏分寸吗!怎的今日这般场合他还…… 忍不住在心下小声嘀咕,有着对他在如此重要的时刻醉酒的埋怨,亦有着对他的担心,若如格虎所说,他今夜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后,头顶却传来了一道沉稳而有力的声音,“是不是都等乏了?” 李思绵闻言微惊,不是说他醉得不省人事了吗?可这声音,明显是神思清明得很啊! 正疑惑着,头上的大红盖头便被他不知何时握住的称杆挑落。骤然迎上光亮,她微微低了低头,随后才缓缓抬起眸子看向面前的人。 见他唇边含笑,眸子深深地望着自己,那幽远的眸光中略含几分灼热,李思绵瞬间觉得有些接不住,忙匆匆回转了视线。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宋宴书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随后佯咳了一声,主动伸出手替她取下了头上华贵却沉重的凤冠。 “你没喝醉?” 见他转身去放凤冠,又到桌边取合卺酒,她忍不住盯着他挺拔俊美的背影如是发问。 他却并不急着回她,只自顾斟了酒,随后转身来到她身旁坐下,看着她用十分认真的口吻道,“留得佳人在内,如何能安心于外肆畅饮?” 这人……明明说的是打趣的话,偏偏故意要用这种十分正经的语气,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李思绵笑眼看他,打趣道,“倒是我看轻了宋大人的酒量了。” 宋宴书闻言也不接话,只定定地盯着她,又主动将捏着酒杯的手朝她的身前伸了过来,与她交杯饮下了二人的合卺酒。 正当李思绵在心下犹豫着要如何与他开口提起还要剪下二人的青丝共存时,便见那人又起了身放下了杯子,随后便从床侧的盒柜里拿了剪刀出来。 …… 不是吧,就连这流程他也记着? 察觉到她眸中的几分惊讶,他不动声色地解释,“我先前问过喜娘,说得将你我二人的青丝各剪下一缕,放于锦袋中,再挂于床帐上,寓意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动手照做,没费多少功夫便将装有二人青丝的锦袋挂在了红帐之上。 “你方才用过饭吗?饿不饿?” 二人共同坐在榻边,先是沉默了好一阵,他才主动开口问她。 想到方才蝶香她们给自己送了好些东西来,她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样问,是不是因为他还没吃什么东西? “我其实用过些点心了,你呢?饿不饿?” 言罢,空气中重又归于了寂静。 有些疑惑,李思绵侧过身抬眼去看他,却迎上一双情思流转的眸子。 随后,又见他起了身来朝一旁的烛灯挥了下袍袖,室内骤然一片漆黑。 “饿了。”她听得他用低沉喑哑的嗓音开口。 起先她还疑惑,既然说饿了,为何还要熄灭烛灯? 直到骤然被身前那道黑影笼罩,先前婆子逼着她看过的压箱图册因着他方才那句似是意有所指般的话,如灵光般在她脑中炸了开。 …… 因着紧张交叠在腿上的玉手不知何时被那人分开按在了床上,他半俯身凑近,微凉的薄唇压了上来,酒气混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沉香与檀木的香气笼罩着她。 红帐暗自脱离了玉钩如瀑般倾泻而下,将半泄的旖旎复又笼在了一方床帐之内。 “啊绵,日后我都唤你啊绵,好不好?” 她曾说,她没有小字。 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却不是她未曾开口说过一句倾慕于他,而是他无法比别人更亲昵地唤她。 他的吻四下零落,由着她樱红的唇瓣逐渐滑到她敏感的耳根。一只大手也十分不安分地探进了她紧束着腰封的衣裙内。 察觉到他明显滚烫的身体紧贴着自己,那专属于男子的粗糙指腹在她胸前的旖旎风光处轻揉慢捻,引得她忍不住泄出一声低吟。 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得羞臊不已,她皓齿轻咬住唇,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他不安分的大手。 “蝶香她们送来的点心还有,你要不要先去用些。” 她努力偏过了脸去,迅速开口说了两句话,想让他停下来。 那人却顺势凑近她的耳畔,轻轻咬了下她微红的耳珠,“有夫人在,用不着点心了。” 言罢,他用力将她往床榻上拉进了些,另一只手用两根修长的指头探入她腰封的卡带处,轻轻将束缚着她曼妙身姿的繁复衣裙褪开,随后顺势而下,一边吻得她无力抵抗,一边又挑拨得她心神荡漾。 “宋宴书…你” 唇齿间的羞涩呓语被他逐字堵了回去。 她算是全明白了,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所谓的正人君子。 就算是平日里再怎么端直有礼,冷静自持的男人,一旦到了床榻之上,是冷静也没有了,自持也没有了,更遑论礼仪了…… “你…你**” 她羞红了一张脸,现下只想找个洞钻进去,最好是离这个人远一些的洞。 “啊绵,你会喜欢的。” 言罢,他温柔地朝她贴近,缓缓拉近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同时也照顾着她的感受。 二人相对而坐,他一遍遍低头吻她,吻她浸出汗液的额,吻她因着疼痛眼尾处不自觉滑落的湿润。 他逼着她唤他夫君,却总听得她在他耳畔细语低声轻骂。 见她不从,他便罚她,直到她颤着声音唤他一声夫君,他才满意地收敛三分。 骤雨初歇,云雨反复。 …… 窗外圆月高悬,月光浸透窗棂,满室旖旎春光散尽,她却是累得连手腕都懒得再移动。 娇弱无骨般瘫倒在他身上,随后那人在她额上轻轻又印下一吻,仿佛爱怜着什么举世难寻的珍宝一般。 随后他起了身取了一件外袍将自己裹上,大手一揽便将她从床帐中捞起,抱进了净室去沐浴。 “宋宴书,你真可怕。”她有气无力地声音从里头传出。 “嗯?夫人又忘了?你得唤我什么?” ……“哦,宋大学士。”她忍不住讥讽。 “啊绵真可爱。” 这……不是,你怎么……这也能引发你????! ***** 第50章 这才是真正的他!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鸳鸯绣被翻红浪。 天际方露出鱼肚白,躺在床帐深处的李思绵被奶娘柔声唤醒。 按照礼节,今日是她嫁入宋府的第一日,作为新妇,是要去给婆母等人请安敬茶的。 虽然宋宴书的母亲早已便亡故了,可毕竟他还有父亲健在,包括他的兄嫂叔侄等人,她都得去认一认,向人敬茶问安。 身旁属于宋宴书的位置早已空了,她并不知道他是何时起来的。她有些睡眼惺忪地从床榻上努力坐起身来,随后打了一个哈欠,门外正好出现的那道欣长身影见到此情景,忍不住停下来,抱着手笑看着她。 今日的宋宴书身着一件淡蓝色暗云纹竹叶锦衣,斜倚在内门旁,看着床榻上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女子,心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他早早便去了书房与大哥议事。方才踏进院门便在想,若入得门来,依旧能见她睡得香甜,也是一桩幸福的美事。 无论朝夕,她便在他身旁,岁月静好,不惊不躁。 现下看着她仿佛未出嫁的少女那般,赖在床上不愿起来,他莫名地心下松了几分,看来,她并不觉得在这里拘束或者不习惯。 奶娘和翠环等人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边,正笑意晏晏地看着她们姑娘。 于是笑着解释道,“姑爷,姑娘等会儿还得过去鸿安堂给老太爷请安,这不,总也叫不起她。” 宋宴书朝她二人 点了点头,“无事,你们先下去。” 奶娘等人应声离开。 宋宴书看着复又躺回了床帐中的人,见她脸颊粉白,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柔嫩的小脸。 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触碰,李思绵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两句,随后又睡了过去。 宋宴书看得心神微动,眸子里闪过几分促狭来。 “夫人,要不要为夫再陪你睡一会儿?” 闻言,李思绵猛地睁开了眼。 “嗯?不,不睡了,得起来了,要去给老太爷请安。” 她只感觉方才困得睁不开眼,现下却是全然清醒了…… 宋宴书唇边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来。 将她揽入了怀中,随后一边用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一边柔声开口,“不逗你了,我方才同父亲说了你身体不适,加之他并非古板之人,今日便不用你去请安了。” 见她微微讶异,他复又解释了一句,“除了重要的节日之外,日后你都不必特意去给他请安。” 言罢,他垂下眸子看她一眼,“我与大哥有些事要处理,本想着借着休沐,这两日陪一陪你的,看来是不行了。” 他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失落来,有些依依不舍地又将她揽进了怀里。 “嗯?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吗?” 宋宴书闻言摇了摇头,“是家里田庄的一些小事,因着你我大婚,被大哥瞒了下来,今日得去处理一二。” 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似在哄她一般,“田庄在城外三十里的京郊,此次前去最快也要耗费三日,你就在府中乖乖等我回来,嗯?” 李思绵闻言却是差点笑出了声来…… !!! 可她仔细想了想,若是自己听了他要离家三日的事后,却是表现得很兴奋的模样,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她努力装出一副十分沉重的表情,压抑着几欲扬起的唇角,故作高深地道,“好,你万事小心。” 这模样,却是看得宋宴书忍不住扶额苦笑。 “夫人,演得有些过了。” 李思绵闻言唇角抽了抽。过了吗?有些尴尬地朝他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再睡会儿,我得走了。” 言罢,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随后便自己起了身去收衣物等东西。 只是这方才还困得哈欠连天的人,现下却是不想睡了。 撑着下巴趴在床上看着那要出门的人忙前忙后,她忍不住感慨,“那个,其实你可以让我替你收。” 正将包袱结好的人闻言顿了顿,随后转身看向床榻上晃着一双小脚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人,心头微软。 “哦?夫人这么快便进入角色了?”他挑着眉打趣。 果然,这人总是给点阳光便要灿烂的。 “当我没说好了。” 甩了一句话后,因着也没了方才的困意,她起了身准备去净室洗漱。 路过那人身旁时毫无悬念地被一把捞了过去。 她只着一件薄丝寝衣,被他用力揽在身前,胸前的挺翘白皙在二人紧靠的压力下,若隐若现。 腰间那双大手隔着薄薄的丝衣传递着他掌心的热意。 “大哥等你半天了。” 她忙将他推开了些,又提醒他宋从安还在等他。 “知道。” 知道就好,她在心里嘀咕,面上却道,“那你快去,注意安全。” 那人听了却似是并不大满意,在她腰间的手加大了些力道,“还有呢?” 李思绵被他如此“威胁”,只能昧着良心说了一句,“呃…早去早回?” 真是个爱说谎的小狐狸…… 晨光熹微。几缕收尽了薄雾的日光从敞开着的门外跳跃进来,打在她不施粉黛却仍旧娇媚可人的脸上,美得如未经雕琢却难掩璀璨的宝石一般,散发着耀眼的光,叫看见的人难以移开眼。 忍不住缓缓俯下身,在她樱红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本只是极清极浅的一个吻,犹如羽毛般轻轻划过她饱满莹润的唇瓣,可在嗅到她如兰般的幽香清甜后,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反复品啄。 **** 直到门外响起格虎的一声,“主子,大公子说他在…” 这……门怎么没关! 撞见自家主子和夫人正在亲吻的场面,让格虎一阵惊讶之余,在迎来屋内某人的一记眼刀后,他忍不住转了身逃开…… “回来。” 宋宴书冷沉着声音道。 格虎被喝得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背对着他家主子,手足无措地开始玩手指。 “把话说完再走。” ……“大公子在府门口儿等您。”匆匆撂下一句话,格虎终于如愿逃开了事故现场。 李思绵可没有某人这般的厚脸皮,忍不住踢了罪魁祸首一脚,随后便躲进了净室内。 净室外响起他分明夹着笑意的声音,“夫人放心,为夫会早去早回的。夫人也要记得,多多用饭,好好睡觉,最好养得白白胖胖的。” …… 李思绵都懒得搭理他!从前便是她太天真了,当真以为翰林院的文官便一定是正人君子,错看了这厮~ 第51章 棘手 宋家城外庄子里出了一桩命案。因着是在宋府庄子里出的事儿,所以府上必得有人出面协助官府处理干净清楚。 其实世家大族里,多多少少会有涉及人命的,遇上寻常时候府里丫鬟婆子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的,主人家手上有身契,将人打死了也是有的,左右都是默默拖去乱葬岗就是。 都是些深宅大院里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很少有人会因此惹上官司。 可若人死得不明不白,且为人所知,沾惹上了人命官司,那就考验主人的处理能力了。 若是处理不当,一则危及自身,二则累及府上为官者的官声,更严重的则会拖累整个家族。 大瑜朝民风淳朴,自新帝继位以来便十分勤政爱民,甚至曾两度大赦天下,让许多前朝旧臣手底下,因受家族累及而沦为贱籍的罪奴有机会平反,重获新生。 最近一次为贱奴脱籍,便是在今年刚开春时提出的。 而偏偏宋府田庄上,出了事的便是掌管贱奴脱籍的之事的翟管事。 偏偏事情是发生在了宋宴书与李思绵成婚那日。 为了避免影响自家弟弟的终生大事,接到消息的宋从安选择了隐瞒。 毕竟人命关天,加之担忧其冲撞了喜事,所以宋从安原本打算的是等喜事过了再着手处理此事,却没想到本可大可小的事,竟然如此快便惊动了京兆尹。 所以一大早他寻了宋宴书来商议此事。两兄弟决定,还是尽快前往田庄查明情况。 …… 宋府这座出了事的田庄位于距离京城30里外的城郊以西的枣庄乡内。 顾名思义,该乡主要以种植枣树为多,而宋府的田庄在乡内却并不以枣树为主要种植作物,而是以小米和水稻等粮食作物为主。 该田庄本就是先帝在时便赏赐给宋老太爷的,因为收益一般,这些年来宋府并未对这田庄上什么心。 如今新帝登基,又蒙大赦天下,因此宋府不得不着手处理田庄贱奴更籍一事,这才开始关注起名下不怎么起眼的田庄来。 二人本就打算速去速回,因此只带了几个随身的家丁护卫,骑马前往。 只是到了地方后,宋宴书却意外地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因着田庄是前朝时府上老太爷帮着先帝处理贪腐一事有功,先帝便将从贪污下马的官员手里收回的田庄赏赐给了宋老太爷。 这田庄上的管事一朝易主,却仍旧与那落马的官员有些关联,又因着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加之宋府并不屑于没什么收益的庄子管理,所以这枣庄乡的田庄可谓积弊已深。 之所以觉得此事不简单,一则因为翟管事死因不明,仵作验尸还未得到确切结果;二则因为他派人暗自查问了田庄上的百姓,得到的口供却是出奇的一致,皆说自己未受到翟管事的任何迫害,还说翟管事对他们亲如一家,每年的收成都按约定分出应有的份额给他们。 很明显,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先不说这翟管事是否真的这般大公无私,舍己为人。 就说这庄子每年的收益都是一笔烂账,送到宋府的账单,府里的人甚至都懒得看一眼,因为不看也知上头大半都是糊涂账,更有些是庄头欺上瞒下做的假账。 再看看那些说翟管事待他们好的百姓,家里都是破落户,几乎每家都过着无比拮据的日子。 可见,这些人是受了威胁不得不为他说好话了。 可这翟管事都归西了,他们为何还这般惧怕他,而不敢说出实情呢? 宋宴书找来了京兆尹的当值掌事范正,同他仔细说明了田庄几年来的大致情况,以及以及命人暗自探查时,百姓的口供与事实明显不符的情况。 范正毕竟在京中为官多年,素来也是个会看眼色听话音的人,加之他对宋老太爷当年受赏一事多有耳闻,可以说对宋府的这一田庄并不算陌生。 “宋大人莫要忧心,是非曲直下官自会尽力查明,多谢大人给的提示,下官定不负所托。” 宋宴书闻言却是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头。 这样一个善于见风使舵之人,当真能秉公处理好此事吗?心下有了隐隐的担忧和怀疑,但面上却并未流露出来,于是只朝对方点了点头,他便独自去了宋从安处。 宋从安正召集了府上的一应管事家丁等在前厅内议事。 等他迈着步子到了门外时,正好听见里头其中一个管事道,“大爷,我等自跟着庄子派给了宋府后,皆是一心为着宋府,从不敢徇私舞弊,欺上瞒下的啊。大爷若是不信,自可以到这庄子上派个人去挨个问一问,谁对他们好,百姓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方才他还在想,这翟管事都死了,百姓们还一个劲儿地为着他说话,他们究竟是怕什么?或者说,是受了谁的威胁? 这倒好,还有人做了坏事生怕人不知道的,忙不打自招起来了…… 不动声色地踏入了前厅,宋宴书暗自打量了厅中跪着的一应人等,又见兄长朝自己点了点头,他便兀自坐到了旁侧的太师椅上,默默饮着丫鬟奉上的茶。 方才他进厅前正说着话的那位管事,和自己身旁跪着的另一位对视了一眼后,忙朝着宋宴书道,“想必这位便是府上的二爷了吧?小的见过宋大人。” 宋宴书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闻言微微挑了眉,心下暗自有了一番计较。 “无事,我今日只是顺道路过,听说庄中出了些事,便拐进来看一看。”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你们继续,我就是在旁听个热闹。” 这宋二公子是来看热闹的?笑话,自家庄子出了命案,还捅到了京兆尹处,他竟说他只是顺道来看看? 管事们都彼此对视一眼,对他的说辞却是并不受用的。 “好了,你接着说,先前让你们清理田庄贱奴更籍一事,究竟处理得如何了?” 宋从安打断了还欲要同宋宴书开口纠缠的管事,将话题引到了田庄上来。 第52章 圈套 那管事名叫刘忠,主要负责田庄内的人员流动和账目清管。 只见他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大爷有所不知啊,圣上所说要为受到家族累及而堕入奴籍之人更籍为平民,可如何判定这人本就无罪,只是受到家族累及呢?” 说着他又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这庄子上的周农户,他也是因为自家父亲跟随先帝征战时当了逃兵,按我朝律例逃兵当斩,且其亲眷无论男女皆由军户沦为奴籍。” 闻言,他身旁跪着的另一位管事补充道,“可不是吗,虽如今天下太平,可若是将逃兵之子沦为奴籍的惯例打破,那朝纲还要不要了?我等又该是遵守先帝的旧约还是当今圣上的新规?” 田庄上的管事虽比普通农户多识得几个字,却也绝不会对朝廷能有自己的见解并且敢当着两位朝廷命官如此大放厥词的。 除非,有人指引过。 宋宴书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冷笑,随后朝正欲开口斥责几人的兄长使了个眼色。 宋从安见自家弟弟这般表情神态,那颗吊起来的心反而倏而落了下来。他见解自己的弟弟,每每遇上难事若有这样的表情,那便是心中已经有了成算了。 于是他也开始踏实了下来,平静地捧起茶盏来缓缓喝了几口热茶,只觉得茶香扑鼻,周身舒坦无比,看向底下跪着的几人,也有了更加清明的神思来。 是啊,此处应该着急的本就不该是他宋府中人。 “方才我路过京兆尹剖尸处,却是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来。”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随后便将茶盏放到了一旁,将晦暗不明的眼神移到了刘忠等人身上。 “听说这翟管事除了有中毒之症,脖颈处的明显青紫色勒痕也无意中证明了一点。” 见二人面色有疑,他复又缓缓开口解释,“也就是说,试图将翟管事置于死地的,或许有两批人。” 他方才只是听那验尸的仵作猜测了两句,说死者的致命伤主要为中毒和脖颈处的勒伤。 又因为对几人背后的支撑力量有所怀疑,所以才如此假意猜测试探。 没想到,在他说出后头那句话后,虽然跪在前头的管事不为所动,可他们身后的小厮,却是有人未能藏住自己极欲掩盖的慌乱。 将这些人的神色皆无一例外地尽收眼底后,宋宴书却起了身,朝着座上的兄长道,“大哥,我京中还有要事未完,此处便先由大哥处理。” 言罢,不等宋从安回应,他便一撩袍裾,转身大步出了前厅。 暮色将至,他竟在这样的时刻当着这些人的面主动请辞离去? 看着他高大挺阔的背影,宋从安一时间有些猜不透这人的心思了。 但面上却也只能故作淡然,该问的都问了一个大概后他便将这些人遣退了下去。 …… “去,将上头增派的人手送几个出去,跟着那宋府二爷。” 刚从前厅出来的刘管事朝着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两句,随后那小厮便领命而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宋宴书阁格虎各骑一匹马,当真如他在前厅时所说,很快便出了田庄。 “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格虎在自家主子身旁如是问道。他从小跟着主子身边长大,或许没人能比他更了解他家主子了。 “找个歇脚的地方,我们便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好嘞!”他便知道,主子向来都只出有把握的奇招…… 夜深人静,不宜再赶路了。 二人找了一家客栈歇脚,向小二要了两间上房,又要了些酒菜便各自回了屋。 独自坐在屋中的宋宴书,十分淡定地吃了两口小二送上来的菜,随后又顺势饮了几口酒,不多时便倒在了桌边。 于是,打从一开始便紧跟着两人的人,从捅破的窗户纸外眼看着他倒下,皆是愣在了屋外。 这宋二公子也太……弱了? 可他家主子不是特意叮嘱过他们,说莫要轻看了这位宋府的二公子,还说他不仅能文能武,还神思敏捷。 照现下这般看来,他家主子说的这几条,就没有能在这宋二公子身上对得上的。 如此轻易便着了店家的道,明明身份高贵,在外吃饭却是连毒都未曾验一验,可见他是个自大又傲慢的,难不成以为天底下的人都畏官? “隔壁那位也倒下了。”去看了格虎房内的其中一人回来禀报。 闻言,立于宋宴书门外的几人彼此对视一眼,只听得领头那人道,“走!进去探探!” 说着便示意了身后的三人,跟着自己蹑手蹑脚地进了宋宴书的屋中。 为了掩人耳目,避免被宋宴书发现,此次出来的,一共只有他们四人。 屋内并未燃着烛灯,几人悄摸进去后,便见宋宴书趴在桌上,俨然昏睡了过去。 “你,去看看他包袱里装了什么东西。” 为首的一人朝7,身后一人示意,随后自己将刀刃插到了后裤腰带中,便要去动手察看宋宴书的状况。 正当他伸出的手快要碰到桌上那人时,却忽然被旁侧出现的另一只手猛地抓住。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来,他惊疑抬头,却还来不及看清面前的人,身后便挨了一记手刀,随后便晕了过去。 剩下的人却也不需要宋宴书出手的,格虎三两下便都将人制伏了。 “公子,现下该如何?” 睨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四人,宋宴书眸光微敛,“带回去找陆宁。” 方才在庄子里他便觉得,那翟管事等人明显就有问题。 他从未到过田庄,且今日是与兄长分开入的庄子,一个小小的管事,缘何会认得他?还主动称他一句宋大人? 虽说能做到管事,定是知晓些人情世故的,可若不是经过了人特意提点,对于仅出自个人猜测之事,鲜少有人愿意主动提及。 “大人是信不过京兆尹的人?” 宋宴书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还是交给自己人放心些。” 陆宁是他的至交好友,乃锦衣卫佥事。 此事背后恐怕并不是简单的庄户管事以权谋私,导致的仇人暗害,应当是有人在做幕后推手,至于是谁…… 宋宴书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心里却想到了一个人,神思流转间,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第53章 明知山有虎 绣着牡丹云纹的苏绣屏风之后,燃着的沉香祥云香薰盏正缕缕生烟,小几上斜倚着的温宁长公主身穿一袭明艳宫装,裙身上大片的秀丽牡丹纹样栩栩如生,大袖之下是若隐若现的樱红色素纱裙,款款而动时,随着玉手尽显其袅娜多姿。 “长公主,臣女已经去信给她了,我在信中暗示了若她来会给她一些好处。” 恭敬地立在温宁长公主面前的正是前几日才被她从大牢中救出来的李景月。 见长公主骄傲的凤眸扫过自己,李景月复又补充了一句,“信中提到的,是只有我与她知晓的小事,且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就算只是为了信中提到之物,她也是会来的。” 此时的她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浓妆艳抹,着锦衣华服。 相反地,却是只上了十分淡雅的妆容,发间也只钗了简单的冰蕊花缫丝簪子,着一身素净襦裙,低眉顺目。 “你是个会办事的。若之后事成了,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言罢,她缓缓抬起手来,从自己的发间摘下了一枚云凤纹金步摇来,递给了面前站着的女子。 “花儿一样的年纪,怎的也不好生打扮打扮?来,这是本公主从前生辰时得的赏赐,瞧着挺合适你的,日后记得戴出来看看。” 李景月不敢打扮得太花哨,是怕在长公主心中留下轻浮的印象,加之她自认自己五官明艳,若仔细打扮,恐怕会太过显眼…… 这世间可没有哪个女子容得下别的女子比自己美艳的,尤其还是长公主这般心高气傲又地位尊贵之人。 待人走出了行宫之后。给长公主轻轻按摩着额头的贴身侍女忍不住发问,“这李府的姑娘倒似是个堪用的,就是公主方才当面将自己戴着的首饰赏给她,日后会不会让她变得娇纵起来?” 阖着眼的长公主闻言鼻间轻嗤了一声,“看着天真无比,却是个惯于白费心机的。” 她从前便因着宋宴书的婚事关注过李思绵和李府,所以自然知晓这李府并非什么京中贵族,就连她父亲李淮也只是个小官。 可就算如此,好歹也是官家女,却不至于打扮得如此寡淡,甚至都比不得寻常富裕些的人家。 那她这般又能是为了什么? 真是笑话,就算她将全京城的胭脂水粉统统抹到了脸上,也不见得能美艳得到哪里去。 她堂堂公主,莫非还会忌惮她一个小官之女的美貌不成? 很明显,这人虽家世普通,姿色尚可,却是自信无比,心比天高的。 究竟是谁给了她这样的自信?她记得自己见过李思绵一次,确也是个唯唯诺诺并无多少气质的,莫非便是因为府上有个生生矮了自己一截的,便让李景月养成了这份心气儿? …… 侍女闻言却有些疑惑,“莫非长公主并不喜她?” 可方才公主还……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是此事不成,便也证明了她是个难当大任的,与我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毕竟,她可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 宋府语风院里,李思绵正小心地将一株长势旺盛的风雨兰分株,打算把分出来的子株重新植成四盆,到时候分别放在庭院门口的两侧。 她从前在清河郡时,便与祖母种过这种生命力十分顽强的花,虽绽放时花朵只有小小的一朵,却是芳香扑鼻,秀丽无比的。 她喜欢能抵抗风雨的花,哪怕它是那样微小,只要能尽情绽放,不惧外界的摧折,便是难得的花中“珍宝”。 女子,亦如花一样…… “姑娘,二姑娘送来那样一封请帖,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啊?” 立在她身旁的蝶香如是闻到。 她有些担忧,那信中写的多是些攀扯她家姑娘得嫁高门,又卖惨求同情的话。 那二姑娘还在信里说,自己好不容易被父兄救了出来,如今将一切都想明白了,什么都没有手足之情更为重要。 所以她痛定思痛决定主动破冰,明日在天香居摆酒席向她赔罪。 最重要的一点是,信中隐隐提到了一句让人有些意外的话:嫡姐,我手中有一样姐姐应该会喜欢的东西,不知姐姐可还记得?从前姐姐便与我开口提过的,如今妹妹自认为自己不对,便盼着姐姐来后,亲手交还姐姐,与您赔礼道歉才是,还望姐姐给妹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人家就差直接在信里说,我设好套啦,你快来跳啊,之类的话了。” 李思绵唇边压着一抹笑,却是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如是道。 “那姑娘是不打算去了?不过也好,二姑娘做出那样的事来,竟还有脸来给姑娘你下请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真将人当傻子了不成?” 将最后一盆移植过来的风雨兰填满土,又轻轻往上提了提植株,确保它的根系在土壤中得到充分地舒展后,李思绵终是满意地直起身来。 用未染上泥土的手背轻轻拭了拭额头上的细汗,接下来,浇水的工作便交给丫鬟来就行了。 “当然得去。” 言罢,她看着面露疑惑的蝶香,随后忽地起了些捉弄对方的心思来,故作严肃地吩咐了让她给新植的风雨兰浇好水,随后朝着她使了个眼色,“想知道为什么?” 蝶香闻言果然十分好奇又期待地点了点头。 李思绵故作紧张地四下望了望,随后朝面前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人向前靠近自己一些。 蝶香性子单纯,对她却是毫无防备的,见了她的示意后便马上近身将耳朵凑了过来。 李思绵见状忍不住憋着笑,随后伸出一只手来假装半靠在嘴边,一副要对她说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的样子。 直到她粘满污泥的手揩在了蝶香白净的脸颊上,自己又忙朝主屋跑去,后者才捂着脸似委屈又不满地开口,“姑娘!您怎么这样啊!” 言罢便起身去追逃得如兔子般的自家主子。 主仆二人你追我赶了好一阵儿,却是玩闹得欢喜无比。 直到奶娘捧着刚做好的云片糕来,与翠环看着不远处的李思绵与蝶香二人脸上皆是沾上污泥,却仍还在打闹的场景。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无奈摇头苦笑。 坦白说,成了婚的女子这般,着实有些不像样子,可她们私心里却觉得,自家姑娘如今这般,才当真算是过得自在了……只要她真心欢喜便好! 第54章 一解相思 她之所以决定要去,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李景月信中提到的承诺要还给她的东西。 更多的原因则在于,上回毒药之仇,她得让她如数甚至是加倍地偿还。 本来也打算主动寻个机会找上门去,如今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若是拒绝赴约,就是她不懂得把握机会了。 躺在榻上的李思绵在想清楚赴约的一应成算之后,终是踏实地闭上了眼。这是自宋宴书离府后的第二个夜晚。 少了那个人的折腾,她倒是能踏实地做个好梦了。 只是,大概时至春末夏初,夜晚竟也有了几分热意,躺在床上本想着要一夜好眠的她,意外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强制自己入睡无果后,她无奈地翻身下床,只披了一件透纱薄襦衣,便去了临窗的贵妃榻上,将窗杆撑起来,就着窗边湖面上吹过的晚风而带来的丝丝凉意,满意地躺下闭上了眼。 夜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却苦于无人去赏。 有人渴望安睡,有人渴望看看安睡的人。 于是,在宋府中人皆入得美梦,酣然入睡之时,唯有那满天的繁星和一轮明月知晓,有人竟是连夜披星戴月,赶着回了宋府的语风院。 因着是骑马赶来,周身难免染上了一层寒意。 正当宋宴书立于床帐前,准备脱去外裳时,因着适应了屋中的暗,此时落于床帐中的眸光终是意外地发现,里头并无人! 心下一惊,正欲转身出门时,却恰巧扫过了临窗旁的贵妃榻。 熟悉的身影正侧躺在上头,被窗外洒进的月光笼上了温柔又柔媚的好看阴影。 原本因着担忧而蹙起的眉终是缓缓松了开。 方才在来的路上,他还在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震惊与疑惑,为何自己会如此疯魔?似乎只两日未见便这般难以忍受?于是处理了今日手头的事便匆匆赶了回来,就只为了能见她一面…… 好在,这一切的惊疑都在面前这一场景下,皆化为了满溢的幸福。 上前轻轻抚了一缕她铺满了锦缎银枕的乌黑秀发,随后小心地将她从贵妃榻中抱起,转身朝着内室的床榻走去。 睡梦中的李思绵,并未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只觉得面颊上蹭到了凉凉的丝滑触感,忍不住又更贴近些蹭了蹭。 察觉到怀里的人往自己胸口处微微动了动,宋宴书只觉得心里软成了棉花一般,将她放进了床榻上,发现这小猫一样的人儿又主动朝自己的方向钻了过来…… 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她滑嫩的脸颊,随后又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满意地将怀里娇软的人搂得更紧了些,今夜,终于可以睡得踏实一些了。 李思绵是被热醒的。 只是骤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一个人,还紧紧搂着自己,却是着实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好在那人身上尚算熟悉的气息将她从梦中惊醒的意识稍微回拢了三分。 宋宴书睡得并不深,在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后便睁开了眼。 他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来。 那眼神,若是在灯下定能看得分明——一种犹如狼看到了小羊羔子时冒绿光的眼神。 “你怎么回来了?” 李思绵见他忽然醒来,恐怕是正好发现了她在盯着他看,忙下意识地抓了抓耳朵,随后有些不自在地问了一句。 宋宴书唇边却是挂起了一抹笑意,“怕夫人想念为夫得紧,所以特意赶来陪陪你。” 李思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了一年半载未归!!! “我可没想你。再说了,你不是刚去了两日吗?” 她丝毫不给情面地出言讥讽。 “哦?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言罢,他眸光微深,一只手稍微用力便将怀里的人拉到了自己身上来。 “宋宴书!” 她惊呼出声,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恼意。 这个人,怎么总这般胡来? “夫人不想念,我可想念得很。”他直起身子来,凑近她耳畔用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嗓音开口。 李思绵被这人的吐息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对方还得意忘形得很。 因着他骤然直起身来,她几乎与他毫无距离的接触在了一起。 察觉到什么的她面颊顷刻绯红,耳根亦有些发烫。 未待她言语回击,那人密密麻麻的吻便快而猛烈地落在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随后又沿着下巴往上,贴住了她樱红饱满的唇。 他说,他很想她。 且行动比言语要更为诚实地践行着他所说过的话。 夜色深重,屋中寂静中伴随着暧昧的响动。 本就纤细的身量,似乎只需他略微用力,便能将她轻易困在怀中,再难以挣扎推开。 成婚那晚他便发现了,她的身材很好,虽表面上看起来瘦弱,可实际上纤细和丰满都各得其所,匀称饱满,堪称完美。 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压抑太过,今夜竟是有些收不住力道。 一开始还无比娇蛮的人,如今却在他怀里微微发着颤,听到她在中途疼得难以忍受之时,唇边溢出的嘤咛,他终是心疼地哑着嗓子安抚,“啊绵乖,我尽量快些好。” 怀里的人并不应他,只用两只小手轻轻揽上了他的脖颈,又将潮红的面颊贴在了他挺阔的肩膀上。 宋宴书又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鼓励…… 窗外的湖水掀起了层层碧波,清风拂过,吹动床帐上的纱幔,犹如扯出了完美的壁画一般,薄云轻轻笼住透窗的月儿,似少女般娇羞地半遮着面。 被他抱进怀里,李思绵歇息片刻后才终于有了力气回击。 捏着的粉拳用力砸了砸他硬实的胸膛,她嗔怪地道,“事情都妥当了吗?你就回来。” “回禀夫人,已有眉目了。” 后者唇边带笑,面上却又故作正经地回。 “懒得理你,我要睡了,明儿早你可别吵我。”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转身背对着他便睡了过去。 她实在是太困了。没说两句话眼皮都要撑不开了。 宋宴书看着她娇软的背影,直到发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之后,才悄悄伸出手将离得自己老远的人揽进了怀里。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重欲之人。在成婚之前也从未收用过什么通房侍妾。 即使是身在官场身不由己之时,也能在关键时刻守住最后一寸底线。 并非他无心情事,只是,他对这方面有着天然的洁癖。 若有一天热衷于此,也只会是为了表达无尽的爱意。 让两颗灵魂更为贴合。 而这样的事,非爱而不能为之。 还好,他等来了她。 …… 第55章 小尾巴 天半亮时,他起身穿衣。 原本只打算来陪她小半夜,若她睡着了便不吵醒她,休息片刻后便悄悄离开,可昨夜她醒来了…… 田庄的事今日应该会有新的眉目,他得尽早赶回去。 “唔?这般早便要走吗?”明显还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床榻中响起。 “田庄还有些事得过去处理。你再睡会儿。” 他语气低沉柔和,说着发现自己的袍袖被一只细白的小手攥住了半节,心里忍不住柔软了下来。 “你乖乖留在府里,我处理完了便回。” 在她额前轻轻印下一吻,才依依不舍地从屋中离开。 他来得晚,又离开得早。府上倒是没什么人知道他来过。 只是宋宴书走后,她也没了什么睡意,天方亮后便也慵慵懒懒地起了身,用了些早膳便去了大夫人房里,给她送她亲手做的一些小点心,和从前闲来无事时自己调配的,用来沐浴用的玫瑰腻子和玫瑰牡丹护肤油膏。 新婚第二日时,因着宋宴书同宋从安,也就是府上大爷去了庄子,她没能去同长辈们请安见礼,虽说宋宴书定是同大家提前打好了招呼的,且他也说之后再寻个机会带着她一一去认认人。 可昨日早些时候,大夫人柳氏带了些钗环首饰来,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倒是显得真诚又热络得很。 礼尚往来的道理,她自然是懂得的。 如柳氏这样的世家贵女,又得嫁高门,掌管一府后院,自然什么都不缺,或许人家见过的好东西,比她用过的都要多得多。 所以如何回礼也是个大难题。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送些独特但又实用的东西比较好。 从前在清河郡时,因着地方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所以那里的花种类繁多,色彩艳丽又芳香扑鼻,因此清河郡还有一美名为花都。 在清河郡时,女子都习惯以花为主料,配佐各种具有养颜护肤作用的中药材,如黄芪,白芷等物,制成各种胭脂水粉和擦脸油膏、洗澡用的香腻子等等。 她方到京城时便发现京中女子用的胭脂和护肤油膏并未从花及药材中取材,做到同时兼顾上妆效果和养肤效果两方面。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她为柳氏特意准备的玫瑰牡丹护肤油膏,和澡用香腻子,应当算是一份具备心意又十分特别实用的礼物。 日后总要在同一屋檐下下生活,别人既主动朝自己伸出了友谊之手,那她也不会辜负任何一分热情。 …… 柳氏见了她送来的礼果真很喜欢。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期间,宋府的三公子宋知与也正好来到了柳氏的凝禧院,小家伙不过七岁的年纪,因着天资过人,早早被选为了太子的伴读,倒是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李思绵看着面前这个明显稚气未脱的小男孩,偏生一副沉稳的小大人模样,倒是愈发觉得对方可爱得很。 听他规规矩矩又十分恭敬地朝着自己行礼喊了一句二嫂后,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粉胖的脸颊,随后柔和着语气道,“你便是知与吧?果真是个懂事又可爱的好孩子。” 言罢又取了两块玫瑰酥糖递给他,见他先是犹豫了片刻,才接过东西,说了句谢谢。 李思绵忍不住心头微软。脑海里不禁浮现了一个人幼时的模样。 没错,儿时的宋宴书应当也是这般的吧?他比她年长了五岁,待她有记忆之时,他已经是少年模样了。 想到平日里那人总一副端方自持,又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再联系面前这张与他的五官有几分相似的童稚面庞,李思绵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见宋知与吃着她给的玫瑰酥糖,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了几分怜爱与欢喜来。 柳氏将她的神情动作都尽收眼底,笑着将她拉到身旁,小声地打趣,“二弟妹是不是也觉得三弟很是可爱?” 李思绵只顾着看宋知与,并未仔细听柳氏的话,却是跟着点了点头。 见此,柳氏复又借着道,“你与晏书相貌才情皆为上等,眼下你二人既已成婚,日后三年抱俩,保管生出的孩子不比咱们三弟差。” 李思绵恍惚间听到了柳氏朝着自己说什么孩子,什么三年抱俩之类的话,才反应过来柳氏这是在朝自己催生呢。 她忍不住有几分羞怯,“嫂嫂可莫要打趣我,这样的事哪能是我们能决定的。” 柳氏自嫁入宋府,已经为宋从安生下了一儿一女,对于女儿成婚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信条无比认同。 于是听了她这话后又忙劝了她好一阵,无非就是让她趁年轻赶紧生孩子,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理由,诸如年轻时生孩子女子身体恢复得快、孩子漂亮聪慧等等…… 从凝禧院出来后,李思绵身旁便多了一个小尾巴。 她有些无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与这三公子多聊了几句,便被这孩子缠上了。 “二嫂,方才大嫂嫂说你要生小孩子了吗?” 他一副沉稳的神态,用犹带童真的语气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却是逗得李思绵等人皆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午时还得去赴李景月的宴席,且这件事她并不打算让宋府中人知晓。 很多事,知道的人越多,可能麻烦越大。 可如今这三公子却是黏上了她,一个劲儿地朝着她问了许多的问题,还说想去他二哥的书房里寻几本书去看。 话虽是如此说的,可他后头又借着一句:“二嫂的院子里,还有其他的花做的点心吗?” 果然也只是个贪嘴的孩子。 借书是其次,寻吃的才是真。 李思绵摇着头无奈苦笑,这有什么办法,还不都是她自己个儿招来的。 左右也得将人好生哄走了,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府去赴约。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不得不将他一同带了去。 第56章 赴约 李思绵左哄右哄,是糕点也给了,书本也帮着找了,可宋知与却是赖在她院中不肯走了。 “二嫂,二哥今日是不是该回来了?我因着家中有喜事,顺带着得了三日假,我可以留在你院中等二哥回来吗?” 李思绵表示…… 看着对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她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来。只能旁敲侧击地道,“你平日里都在宫中读书,想来父亲也是想念三弟的,不如今日三弟先去陪陪父亲?” 李思绵出口的话既含温情又夹杂着体贴周到,倒是让宋知与对自家这个二嫂的印象愈发好了些。 “没关系,我前两日就是陪着父亲的,只是因着二哥成婚,我已经许久未能同二哥单独谈天论地了。” 话都如此说了,李思绵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他留下来的话。 眼看着快到出门的时间了,她只能朝宋知与道,“知与,嫂嫂要出去买些做胭脂的材料,你先留在府中等我好不好?” 她一双眼很是期盼地望着面前的孩童,亮晶晶的眨巴眨巴,就等着对方开口说声好。 “我也好久没有出过府去集市了,二嫂,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说着他无比清澈的目光中染上了几分委屈。“平日里都住在宫里,好容易回了府,家里的人也不愿意让我单独出去的。可大哥二哥们都很忙,根本就没人能带我出去。” 迎上宋知与那双同样盈满了期待的眼,李思绵忽然觉得,小孩子可爱归可爱,但真要缠起人来,还怪麻烦的。 说不带他去吧,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现下这般,也只能带着他去了,等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了。 …… “姑娘,你带上三公子,会不会…” 翠环担忧地在她耳边问了一句。李思绵看向走在自己前面的宋知与,思忖片刻后淡淡地道,“无事,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等到了地方,你和蝶香领着他在隔壁间用饭,我独自去见李景月。” 她之所以没有强硬拒绝宋知与,并非全然因为不忍拒绝,还有一个原因是,宋知与毕竟是宋府三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是要比她这个方一嫁过来的新妇更“重要”的。 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带着宋知与,那些人应该也会避讳着些。送上门来的免死金牌,不用白不用…… 出了府后,几人便去逛了一阵,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去了天香居。 毕竟撒下的谎该圆还是得圆一圆。李思绵可没有忘记,她这趟出来是买做胭脂用的材料的。 后来,再由蝶香提醒说听闻天香居出了许多有名的点心果子,今日又正好带了三公子出来,不如一起去尝一尝,于是几人便顺理成章地去了天香居。 带着宋知与进了天香居后,李思绵先是领着他进了一间雅阁,随后好生安抚了几句。“知与,嫂嫂方才进来时碰巧见到里头有个从前的旧友,你先在此处用饭,我去寻一寻她。” 她特意点了些精致的点心,想着总归是孩子,被好吃的东西一吸引,便也无暇顾及跟着她了。 “好,那嫂嫂要快些回来。” 见他应下,李思绵这才放心地走出了雅阁内去了李景月的阁间。 方一入内,便见里头李景月端坐着,笑意盈盈地朝她相迎接。 这模样,倒是完全不似先前人之间有过什么仇怨一般的。 李思绵面色平静地坐在了她对面,随后便将她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放到了一旁。 她虽来了,可却不傻,里头的东西能吃吗? “姐姐是不是信不过我?”李思绵唇边挂着一抹笑意,随后一揽宽袖,露出一节玉白雪腕来,将李思绵方才放到了一边的茶端到自己面前,抬眸与她对视着啜了一口里头的热茶。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看,这茶里我可没有下毒…… 随后又拿起着台上的云筷,挨个将桌上的菜和糕点都试吃了一遍。 李思绵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不主动开口,她也闭口不言。 良久,她才眼神凉凉地看着她,“说吧,你想我拿什么交换你手里的东西?” 李景月闻言,面上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 “姐姐果然是个重情之人。”她言笑晏晏,听起来倒确实像在夸奖她一般。 李思绵刚从清河郡回到李家时,曾主动同父亲提起过一个亡母留下的小小的妆匣,父亲当时只说等他寻了机会找一找后再给她,随后便没了消息。她又一次鼓起勇气问他时,他便允诺待她及笄礼时会将那妆匣作为礼物交还与她。 或许是因为段氏的贵重遗物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李淮竟不知她还有那样一个妆匣,所以还是经过了他一番检查梳理,确认了那妆匣中并无什么贵重物品后,才作出了待李思绵及笄礼时再给她的承诺。 而之所以没有马上就给她,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妆匣经过李淮检查后,便被李景月收归囊中了。 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妆匣,李景月其实并没有多喜欢,但只一点,她就是想让李思绵难以得偿所愿。 于是,妆匣虽找到了,但却一直没交到李思绵手中。 后来到了李思绵的及笄礼,李淮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妆匣给了她妹妹,让她这个做姐姐的要大方一些云云。 而李淮能做出这般决定,正是确信了他这女儿是个绵软性子之人。再者说,不过是个妆匣,不给便不给了,能是什么大事? 后来,李思绵曾鼓起勇气朝她开口,说想用别的东西跟她替换这妆匣。 结果毫无疑问,她直接拒绝了她。 虽说她是从清河郡归来的,定然也从自家外祖母处带了不少压箱底的奇珍异宝来,可她李景月又何尝会是缺这缺那的人? 比起这样那样的奇珍异宝,她更想要的却是亲眼看到李思绵过得不开心。 也正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当时的李思绵眼中那种浓浓失落,这才有了如今这样的提议。 “直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57章 隐患 “我想要姐姐给我一个承诺。” 她唇边噙着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朝她缓缓开口。 见李思绵面上闪过几分不耐,她才复又接着道,“此事只有姐姐能做到,说白了,也只是在姐夫那处吹一吹枕风的事儿。” 这是?与宋宴书有关? 她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我只能答应你我个人所能做到的,除此之外,凡涉及他人,不行。” 她明白对方既然主动要求要与她“交易”,至少有一半的主动权是在她手里的。 于是,她朝着面前正笑看着自己的李景月开口,面色无比坚决。 后者闻言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见她一边捧起茶盏,一边用染着深红色丹寇的手指轻轻揩了揩眼角笑出的眼泪来。 “姐姐可真会说笑,你与姐夫成亲前便被他护得跟什么绝世珍宝一般,这样一个对你掏心掏肺之人,从姐姐口里说出来,却是他人。” 她猜得不错,她这嫡姐惯是个不开窍的,与宋二公子的婚事或许并无外人所想的那般琴瑟和鸣。 言罢,她主动用云筷夹了一小块琼豌糕到她的碗碟里,“方才只是同姐姐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随后只见她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一个侍女捧了一件盖着墨纹玉巾的方形盘出来,又在李思绵疑惑的目光下,将盖在上头的玉巾扯了下来。 里头果然便是她从前与她讨要过的妆匣。 “我在信中也与姐姐说过的,这便是我要与姐姐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 李思绵闻言微微挑了眉,天下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她才不会真的相信,冷血的能有变得良善的一日。 “那便谢过妹妹了。”她笑着朝她开口,眼神中闪过几分感激之色。 心下百转千回,可面上却表现出真的相信了的模样。 “来,姐姐,你我共饮一杯。” 说着,李景月朝着她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饮下这杯酒之后,你我之间便再无龃龉了,如何?” 李思绵忍不住在心下冷笑,左右还是想让她饮酒。 不动声色地举起杯来,同她朝向自己的杯子碰了碰,随后便用纱裙广绣遮面将酒杯凑近了嘴唇,又顺着袖口倒了进去。 李景月又欲开口时,忽然听得门口响起了一道童声,“二嫂?我可以进来吗?” 李思绵心下一紧,忙准备开口拦下他,可话还没能出口,便听见门被推了开。 门口处进来一个男童,头戴紫金云纹冠,胸前戴着一枚如意长命锁,身着锻蓝苏绣春袄,脚踩黑色小朝靴,面颊圆润粉白,眼睛黑圆而亮,倒是个十分好看又贵气的男童。 李景月一脸疑惑地看向面前正朝着男童招手的李思绵,“这是?” “今日便不与妹妹多坐了,我贸然带着三弟出来,恐回去太晚了老太爷该担心了。” 三弟?这是…宋府的三公子?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李思绵匆匆起了身,朝那男童而去。 “二嫂,这位便是你的朋友吗?” 她竟是这般同人介绍自己的?李景月忍不住冷嗤一声。 …… 李思绵朝着同宋知与一起进来的蝶香使了个眼色,见她朝后方去接过了侍女手中的妆匣后便也转过身来拉起宋知与的手,垂下眸子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走吧,嫂嫂带你回去。” 良久,待李思绵等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门边,立在李景月身旁的丫鬟才担忧地道,“姑娘,她方才似乎将杯中的酒都尽数倒进长袖中了。” 李景月从一开始便猜到了,她本也没打算在她酒中下什么致命的毒,不过是她咽不下先前下狱那口气,才想着在今日的酒菜里下些会令人腹泻之药。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她这嫡姐竟然能防备心如此之重,即使在拿到妆匣之后,还是不愿信任她…… 不过也无事,左右那重头戏也是在妆匣上。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如同长公主所说的,成婚了又如何,倘若她无法生子呢?到那时便看看,这宋晏书的正妻之位她还坐不坐得稳。 …… 夕阳西下,载着宋知与和李思绵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在朱雀大道上朝着宋府而去。 宋知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思绵的神情,自打从酒楼中出来后,自家嫂嫂便一直捧着从里头拿出来的一方小匣子,并且始终沉默不语。 思忖了良久,他的童音才打破了马车内的平静,“二嫂,方才酒楼里的那位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他眸中清澈,带着孩童固有的纯真。 李思绵看着他这副模样,从心底生出几分怜爱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头,随后语意温柔地道,“知与,二嫂同你商量一事,好不好?” “二嫂你说,无论何事我都能答应你。” 在宋知与的认知里,对他这位二嫂的印象可以用几个词语简单总结:漂亮,心灵手巧(比如能做出他很喜欢吃的点心),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因为他的二哥。 他从小最喜欢的人便是二哥,甚至觉得二哥便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因为他不仅能文能武,聪明绝顶,还看过许多许多的书,凡是他所不知道的,只要问了二哥都能得到正解。 他记得二哥成婚前的某一日,曾同他说过,他不日便要与自己心悦之人成婚了。说这句话时,二哥唇边挂着一抹笑意,那是他第一次发现,二哥这般平日里总惯于板着一张脸的人,面上竟然会出现那样温和的神情。 所以他猜测,他未来的嫂嫂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李思绵听他如此说后,才点了点头,温柔地说出后头的话来,“今日我见了我娘家妹妹一事,莫要与人说起,可好?” “包括二哥也不能说吗?”他很是认真地开口发问。 “对,此事便当做你我二人之间的小秘密,如何?” 李思绵叫他略有为难地思虑了片刻,终于才朝着她伸出了稚嫩的手指,“就这么定了,此事便当作我与二嫂之间的秘密。” 第58章 危急! 窗外虫鸣鸟叫,李思绵独自坐在书斋中的凉椅上,一手摇着团扇,另一只手则是捧着一本《山海经》在看。 这书斋是宋宴书在府中时呆得最多的地方,因着她嫁了进来,他提前在自己的长形楠木几案旁又给她也添置了一方桌椅,还特意为她寻了些民间有趣的奇闻志言、神话故事、画本子等等。 他曾对她说,女子不必科考,知晓些必要的知识就好,若是待在后宅中觉得无趣,看看这些记录奇谈见闻的书也是好的。 这倒是颇不像他的行事作风,或许没有人能想得到,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宋宴书,竟会主动给自己的夫人寻些杂书来看,目的却只有一个:让她平日里能多得些乐趣。 于是,这两日他不在府中时,她便常常来此书斋中靠在凉椅上“打发时间”。 窗外是一处清澈见底的莲池,四周植着几株绿意盎然的芭蕉,侧方有一方未经雕琢的奇石头,状似座小小的假山,正好在芭蕉叶的遮掩处不断流出汩汩水流,切合“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而在那潭池塘的左侧,则延伸出去一沟流渠,将池塘中的水引朝后方。流渠之上架得一座翠竹桥,供人踏入里头的小花园。 整个书斋犹如坐落在一处打理得无比精细别致的园林中。 蝶舞鱼游,花香肆意。在书斋内读书写字,着实是一种无比美好的享受。 正当她沉浸在这种闲适中时,屋外却传来一阵极速的脚步声,待她将眼神从书页之上移到门边时,便见宋宴书身边的格虎匆匆进来,“夫人,二公子出事了!” 李思绵见他面色焦急无比,呼吸急促,明显是匆匆赶来的。 忍不住将书扔朝一旁的小几上,她双腿踏地而起,“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她心里很慌,毕竟她知道,以格虎这样平日里寸步不离紧跟着他的人,若不是当真遇上了棘手的大麻烦,是不会如此慌张的。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她便更加不能跟着慌乱,于是她努力克制着情绪,表现得严肃淡定。 不知是不是她的镇定无形之中影响了格虎,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的慌乱压下了几分后,朝李思绵示意往外走,“公子受了些伤,现下正昏迷不醒,具体的还是同夫人边走边说吧!” 合在身前的手微微收紧,他受伤了?!还昏迷不醒?!! 巨大的恐慌犹如山石一般朝她压过来,她不敢停留,迈着步子快速跟着格虎往主院中走去。 “不是说只是田庄出了些小事吗?” 出口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颤抖,她疑惑不已,他明明同她说,只是些小事,为何去了两日竟会受伤? “田庄的事差不多算了结了,只是我与大爷和公子准备回府时,因着公子说坐马车太慢,便留下大公子等人独自骑马先行了,我虽然也跟着,可行到一处竹林时,不知为何忽然出现了许多蒙面人,个个都是练家子的好手…是我未能保护好二公子!请夫人责罚!” 她这才发现,格虎身上的衣服也已破了好几处,并且好几处还有血渗出的痕迹……眉心微蹙,那他呢?又伤成了什么样?往住院的步子又加快了些。 方一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入目的是不断从大夫手中递过来的粘满血的帕子。 他躺着的床榻周围已经站满了人,见她来了,为首的宋从安朝着她点了点头,虽什么也没说,可她却从他的面上看到了满满的愧疚和担忧。 李思绵心里一紧,忙要往前去看榻上的人,想知道他究竟伤成了什么样! 这时一个人却挡在了她面前,伸出手来将她拉到了一旁,“弟妹终于来了,晏书方才昏迷前,嘴里一直在呓语着什么,你大哥仔细听了才发现,他是在唤你的名字。” 见柳氏向来平静无波的面上也闪过了几分慌乱来,李思绵吊着的心再度沉到了谷底,“嫂嫂,他…怎么样了?” 她一双手颤抖地反握住柳氏的手,出口的话里夹杂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柳氏看着她,似是很难开口,只抽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捂住了面颊,将头转向了一旁…… “来个人帮我按住伤口!我要给宋大人拔箭了!” 滚烫的泪从她细长的眼尾处滚落,砸到了地面上,瞬间消失无痕。 李思绵甩开柳氏的手,迈步而去,挤开了立在他床榻边的宋从安等人,终于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宋宴书。 入目的场景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方才听到大夫说要给他拔箭时,她以为他只是受了箭伤,可躺在她面前了无生气、面色惨白的人,身上却是刀伤、箭伤,血流一片…… “宋……” 她想开口唤他的名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到方才大夫说的话,她吸了下鼻子,压抑住心里传来的抽痛,匆匆抹了面颊上的泪,“我来帮他按。” 方才因着她的骤然闯入而愣住的大夫闻言反应了过来,“这…箭上有倒钩,拔箭时会有血溅出,夫人要不还是请府上男子来按吧?” “是啊弟妹,还是让我” “不必。请大夫快些动手,拖得越久,他的伤便越重。” 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哭腔,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冷静和淡漠。 见她无比坚定从容的模样,大夫也不再劝解,只递了一方滚水烫过的白帕与她,让她擦了手后,又将干净的帕子覆在他位于右侧胸口处的伤口一侧,待李思绵按住伤口后,他一边用烧火的利刃压住一方箭刃,一边缓缓朝倒钩的相反方向往外拉。 虽然这大夫颇有治疗刀箭伤的经验,这回也不是他第一次替人拔箭,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可无论他再怎么小心翼翼,随着箭头缓缓离开伤处时,原本冒出的暗红色血逐渐变得鲜红,昏迷中的宋宴书疼得眉心紧蹙,额头冒汗,紧抿着的唇随着箭头最后一寸的抽离,终于无意识地呓出几声来…… 滚烫的血飞溅到她雪白的手背之上,刺得她一颗心揪着疼,不等大脑做出反应,她立马将整块帕子按到了整个伤口处。 紧紧咬着的下唇不知何时被她咬破了一处,唇齿间溢出一股腥甜来。 热泪尽涌,她再也压抑不住,面前的景象也因着眼中的泪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第59章 慌乱 只片刻,那白帕便整张都变成了鲜红色,大夫拿了新的来换了李思绵手中的那张去按住伤口,随后又在第三次换白帕前,往伤口上倒了许多药粉。 如此反复多次,血才终于止住了。 相比箭伤,刀伤虽没那么严重,可他的手臂上、小腹上皆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她都不敢去仔细看,心疼得不行。 处理完箭伤后,大夫又仔细给他清理伤口、止血、包扎。 柳氏见李思绵就那般呆愣在了侧旁,一双手上仍旧沾着方才按伤口时染上的血,见她面上浓重的悲戚之色,忍不住也跟着好一阵难过。 “思绵,方大夫治疗外伤颇有经验,你莫要太过忧心了,三弟他定会没事的。” 虽说宋宴书从前经常受伤被送回府里。 可都没有这一次这般严重,整个人血淋淋的被抬回来。 所以她方才才会跟着慌了神,本打算在见到李思绵时表现得淡定一些,以稳住她的心神,可榻上的人是她的小叔子,自她嫁进来便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疼爱,宋宴书也一直对她信任有加,敬重无比的。 眼看着人一直血流不止,屋中也满室血腥,饶是再冷静之人也忍不住心神慌乱。她毕竟也只是一介妇人,虽早已经过后宅的历练,变得端雅持重,可面对这样的场景亦是要忍不住心疼慌张的。 “他会没事的。”她的声音就那般苍凉地飘在空气里,夹杂着几分希望,几分恐惧,几分隐忍,让人听得莫名心疼。 一只小手悄悄拉住了她垂下来的手,随后她便感觉到,带着热意的帕子一下一下地正擦着她的手。 垂下眸子看去,才发现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屋中的宋知与。 小小的人儿一言不发,脸颊上明显还有未干的泪痕。 “嫂嫂莫要害怕,我二哥最是厉害了,一定能很快便好起来的。” 言罢,一张小脸上却是写满了倔强。继续仔细地替她擦着手上的血迹。 李思绵心下百感交集,用被他擦干净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是啊,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 之后,她在宋从安处得知了一些消息。或许兹事体大,他并未同她详细解释,只一直在同她道歉。 宋宴书并非不会武,他从幼时起便开始习武,虽是文官,可亦有不弱的自保能力。否则,当今圣上也不会放心让他私下去替他处理那些棘手的事。 这一次他之所以受伤至此,除了因为毫无防备之下敌众我寡的突袭,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那些人都是下了杀心的。 究竟为何会有人要对他下此毒手? 还是与田庄一事有关。她也是这才知晓,田庄是出了命案,且牵连甚广,背后还涉及了朝廷官员。 与他先前同她说的,全然不同。 看着榻上到处缠着绷带的人,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她明明记得,洞房那夜他同她说的,日后若是遇上了什么事,一定要同他说,让他替她分担。 说好的夫妇一体,他倒好,将面临的事都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独自去面对腥风血雨。 用湿帕子为他擦了擦干裂的唇。又紧紧握住了他有些发凉的手。 “你要快些好起来。”她朝着他低语。 门外准备进来的柳氏,恰巧见到面前的人俯下身去在榻上的男子额上印下了一吻。 忙端着手里的粥菜转了身。 从前她只以为,是自家小叔对李家大姑娘情根深种,可今日看来,似乎这二人并非是其中一人的单相思,却是实打实的相爱和共同奔赴! 唇边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门外候着的丫鬟后,柳氏便放心地离开了院子。她这个向来独来独往的二弟,如今已经有体己之人心疼了,再不必她这个大嫂来操心了。 …… “皇兄为何要如此行事?” 长公主谢盈怒气汹汹地冲进了邑王的书房中,朝着端坐在书桌后的谢轩大声质问。 清俊瘦削的面庞上波澜不惊,他缓缓将面前的书合上,抬眸看向面前气极了的妹妹。 “这又是怎么了?竟让你气成了这样?” 谢盈闻言冷笑,“怎么了?皇兄竟还能问出这种话来?!我找了人查过了,派人去伤了他的人里有一大半都是出自皇兄你养着的亲卫中!” 邑王谢轩闻言眉头微蹙,看向一旁候着的下属,后者会意忙朝他低语,“昨日宋大人从京郊返回城中时,路上遇袭,听闻伤势很重。” 看这样子,她这皇兄似乎对宋宴书受伤一事并不知情? 审视的目光扫过自家皇兄,见他清凌凌的眼,她心下有了几分疑惑。 “在你心里,你皇兄便是个这般傻的,派人寻刺也只会用自己的亲卫,还等着留下把柄让人抓住?” 她派去的人在竹林找到了散落的兵器,上头印有虎纹,是他皇兄的护卫队特有的标记。 “那为何会如此?”出口的问询语气比起一开始明显变得弱了些。 邑王并未多言,只定定地看向自己的妹妹,“盈儿,你为了个再与你无缘分之人,如此这般怒气冲冲地赶来质问你的二哥,是不是有些不冷静了?” 再怎么说,宋宴书成婚已然成为了铁打的事实。 且宋府的家风历来如此,府上男子成婚,从来只有正妻一位。更何况,也断没有公主下嫁还当人妾室的道理。 “那又怎么样?我关心关心他总可以吧?” 语气里明显带上了几分被人说穿后的恼意,谢盈没好气的朝着自家皇兄开口。 “只是关心倒也无妨,只是你最好听我一句劝,莫要在没结果的人身上耗费精力的好。” “要你管!” 她知道皇兄是为了她好。可真话总是伤人心的,这样的提醒,她不愿听。 没结果又如何?一颗早已送出去的心又如何能在朝夕之间便收回? 她一甩长袖便转身而去,留下身后的谢轩独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至极。 “去查查,究竟怎么回事?” 此事表面上看来多半是有人栽赃陷害,连温宁都能查到他这里来,更别说宫里那位了…… 第60章 他不需要她护着 “皇上,行刺宋大人的幕后之人已经查到了。” 行宫内,永和帝撑着头,似乎十分疲惫地半靠在软榻上。 闻言他猛地睁开眼,“是何人?” 面前的暗探有些犹豫,似乎难以开口。永和帝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的猜测被证实了一般,有些失望,“看来还是与邑王有关了?” 拱手而立的暗探忙接着道,“确实发现了邑王护卫遗留的兵器,应当是那些人离开时收漏下的。”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虽说此事上明面看来或许与他脱不了干系,可他的护卫皆是先帝在世时特意为他训练的精兵,怎会犯下如此大的错漏? 心底微松了一口气,“再去查,此事应当不会是邑王所为。” 年轻的帝王面上仍旧多有沉重之色,宋宴书是他的知己,亦是他手底下一把锋利的好刀,这些年来因着他初登基,很多事都不能明面上杀伐果断,只能私底下交由信得过的人去主张。 为此,宋宴书无形中也跟着为他得罪了许多前朝旧臣。想他堂堂九五至尊,若是连手底下最宠信之人都护不好,那些人 岂不要更加猖狂? “福兴全,将宋大人遇刺一事昭告天下,即日起重金悬赏可疑之人,若有能提供证据的,可自行到廷尉府登记,查之属实,赏百金!” 哪怕人找不出来,他也得表一表天家态度。 老宦官领命欲退,又听得座上的帝王道,“寻些名贵药材交给太医院,请专人赴宋府为宋大人诊治,务必保证他安然无恙。” 他得到消息时已是第二日,宋府刻意等宋宴书伤势稳定了才命人来报,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田庄一事虽涉及命案,可宋宴书手中的证据足以表明此事为管事之间的私怨导致。 可事情定不会这般简单,否则他也不会在离开田庄时遭人暗算了。永和帝眸光幽深,看来也只能等宋宴书醒来了...... 宋府语风苑内,一缕和煦的阳光照在宋宴书惨白的面上,随后只见他眼珠微转,缓缓睁开了眼。 他已经昏睡了两日了,这两日里高烧不断,睡梦里的他却是时而犹如坠入冰窖,时而犹如足踏火川一般,就那样在冰火两重天的境地里反复横跳,堪称折磨。 视线由床顶逐渐扫落到四周,最后停在了床榻边那身着淡绿色襦裙的娇俏身影之上,只感觉心下百感交集,他试着伸出手碰了碰她乌黑的发。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李思绵从睡梦中醒来,一抬头便迎上了面前那人满含温柔和爱意的眼神。 他醒了!李思绵只觉得周身忽然充满了力量,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包围着,忍不住反握住他伸向自己的手,“宋宴书!你终于醒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喜悦和激动,随即两行热泪便从她那双动人的杏眼中涌出,“你这个大骗子,还说田庄只是出了小事儿!好端端出去的人却伤成了这样被人送回来!我真的生气了!” 榻上的人看着她这副又喜悦又激动又转而气恼的模样,略微讶异,随后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边便勾起了一抹好看的笑来。 伸出手抚摸她嫩白却染上了眼泪的脸,出口的话有些无奈与心疼,“我这不是好好的?哭什么?” 自打成婚以来,他从未见她这张容色倾城的脸上短时间内便出现如此多的情绪来,她当真是很在意他的吧。 指腹缓缓擦过她的脸颊,将泪珠抹去后,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让我的阿绵担心了,别怕,都是些小伤。” 他柔声安慰,一字一句犹如蜜糖一般缓缓封住人的心神。让她忍不住沉沦。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试图避重就轻,安慰自己,忙反驳道,“你少来!你还记得成婚那日与我说过什么吗?日后你再瞒着我独自去犯险,我就再也不理你!” 看着她略带气恼的脸,腮帮子有些鼓鼓的,有些可爱,几乎快要融化面前人的心。 “好,日后我什么都同你讲。”见她听后平静了些,他才正色道,“宫里是不是来人了?” 李思绵这才想到今日圣上确实派了太医来,检查了他的伤势发现他病情已经稳定后,现下人还候在外厅正堂里。于是朝他点了点头,“皇上早些时候派了太医来,你有没有何处不舒服,要不要我将人请进来?” 想到手里的东西事关重大,宋宴书也不再多言,只朝她点了点头。 重又给身上的伤口换了新的纱布后,宋宴书由着她亲手给自己喂完了一碗药。 其实他哪有那么文弱,身上的伤虽确实让他有些遭罪,但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受伤的经验,他一直习武,所以对这些已然见怪不怪了。 只是有人心疼还是不一样的,再者说这两日他确实让她忧心过甚了,于是便也顺着她的意,由着她给自己喂药、擦身。 李思绵只当他是爱干净,直到听得宋宴书说了一句,“既然身子都擦好了,不如再有劳夫人替为夫穿衣吧。” “太医说了,你只需躺在床上静养,不必穿衣,万一再蹭到你的伤口呢?” 言罢,未听得宋宴书回答,李思绵捏着白帕的手顿在了空中,随即不可置信地问,“宋宴书,你别跟我说你是要出门?” 他又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恼意,于是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来,“好了,我真的没事,现下还有许多事没交代清楚,确实得进宫一趟。” 李思绵一听又不干了,眸子里含着冷意,“怪不得圣上派了太医来守着,我还当他是好心呢!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万一你去了又被那些人诬陷,你身上还有伤呢!” 她确实是生气了,想到宋宴书刚受伤时皇上并未派太医来,等人都请了府医诊治好了才堪堪派了人来候着,目的确是为了变相地催他入宫。 宋宴书闻言却是眉心微蹙,“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难得的话里带着几分斥责之意。 迎上那张不满的小脸和她倔强的眸子,他那原本的怒意又顷刻间消失殆尽了,忍不住轻轻叹口气,宋宴书复又将人拉近自己跟前,语气柔和地道,“啊绵,我不是需要女子护着的瓷娃娃,遇见你之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第61章 王爷真是慧眼如炬 最后,她还是拗不过他,拿来了官服为他换上。 是啊,他宋宴书十九岁登科及第,到如今官至翰林,深受圣上宠信,这许多年的风雨都是他独自扛过来的,又何须她的保护,终是她多心了,也是她托大了。 察觉到她神情变得有些沉重,宋宴书想到自己方才的话,觉得自己多少说得有些重了,待她为他系好腰带后,他终是忍不住将面前埋着头不悦的人拉进了怀里。 骤然被他抱住,即使想挣脱出来,一想到他身上的伤,她也再不敢轻举妄动。 “你乖乖在府中等我回来?”听得出来是努力在哄着她的语气。 她不答。 “我保证今日定会回来陪你用晚膳,好不好?” 她也不答。 宋宴书有些无奈,“阿绵,无事的,又不是要去什么龙潭虎穴。” 她依旧不发一言。 她...是生气了?想到这人的脾气,若是生了气总这般一言不发,今日这晚膳定也不肯按时用的,他有些无奈。 宋宴书眼神微敛,定定的看向她,良久才听得面前的人语气悠悠地道,“带我去。” 宋宴书无奈扶额苦笑,“若当真有事,带了你去不是正好给人把柄拿捏吗?” 李思绵却不以为意,“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上阵夫妻兵!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弱,我能帮到你的!”她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看得他忍不住失笑。 ......人家那是叫上阵父子兵吧。偏偏面前这人,那胡说八道的模样却是如此霸道又很可爱,对着她完全生不起气来。 看她这副样子,若不遂了她的意,恐怕今日是出不了这扇门了。咳咳,准确的说是他放不下心出这扇门。 于是,片刻后,宋宴书身旁便跟了一小厮打扮的李思绵,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外的格虎见状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家主子这是,又因为夫人改了原则了? 啧啧啧,夫人也没说不让她一起去便也不让他出门啊,他这是...一点儿气都舍不得让夫人生。 也算是开眼了...... 马车上,李思绵那双眼是一刻也不愿离开端坐着的宋宴书,一会儿拿着折扇替他扇一扇,问他热不热;一会儿又倒了杯茶水递给他,问他渴不渴;一会儿又捏着手指探了探他的衣襟,问他伤口还疼不疼。 宋宴书算是充分感受到了家有娇妻的甜蜜负担了。忍不住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安抚地道,“你乖乖坐下,我无事。” 虽嘴上有些嫌弃,可心里却是受用得很。他自幼便在宋府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其实并没有过缺爱的感受,相反,他最不缺的便是关注和重视。 可饶是如此,当第一次感觉到心悦之人满心满眼皆只有自己时,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幸福了好一阵儿。 马车不紧不慢地驰骋在朱雀大街上,因着他身上有伤,格虎驾车比往日里要慢得多,也稳得多。 足足一个时辰,他才领着李思绵入了清和殿。 他此次入宫觐见,属于与皇上的私下会面,加之他身上带伤,所以虽身旁多了个小厮也并未被侍卫拦住。 李思绵是第一次入宫面圣,坦白说她是有些紧张的,可一想到宋宴书独自来此处,她留在家里六神无主地担忧,心一横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入得清和殿内,她跟着宋宴书朝着主座上的帝王行了一礼,待二人应声抬头时,才发现里头除了年轻的帝王外,已然端坐着四个人,各有两男两女,其中一人则是坐在轮椅之上。 “朕听闻王太医说,你身上伤势颇重,为何不先好生休息,这般着急入宫啊?” 永和帝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从上头传来,未待宋宴书回答,他又接着道,“年轻c也不该如此胡闹,来人,赐座。” “多谢陛下,微臣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打紧。”言罢他缓缓走向一旁的座椅,随后端坐下来,面色无波无澜,镇定从容。 李思绵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心下暗自道,好嘛~这也算皮外伤的话,那昏迷了两日的又是谁?! “这位是?”殿上之人似乎注意到了宋宴书身后跟着的小厮,却是并不眼熟。 李思绵微微垂下头来,心想,不对啊,难道我装得不像? “若我猜得不错,应当是宴书才入门不久的新婚夫人吧?”一道清澈的男声响起,李思绵闻言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此言一出,坐在邑王身旁的温宁长公主将落在宋宴书身上的眸光猛地移向了她,他竟然为了她这般胆大妄为! 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刺来,李思绵原本还不确定殿上两位女眷的身份,现下倒是有了几分猜测了。 毕竟,柳氏可是在她面前提起过从前温宁长公主与宋宴书的旧事的...... 可偏偏事件主角的宋宴书却连眼风都不曾抬一下,只捧了一盏宫女送上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 殿上之人也都是愣了愣,他那副模样,便是默认了。随后永和帝才笑着开了口,“我说总觉得今日跟着你的小厮模样有些俊俏,原来当真是朕亲自下旨赐婚的景仪郡主,啊?哈哈。” 李思绵碰巧抬头迎上宋宴书递过来的一个眼神,随后紧了紧交叠的双手,朝大殿中央缓缓而去,躬身行礼,清丽的嗓音响起,“景仪见过皇上、贵妃娘娘和王爷、长公主,愿各位身体康健,顺遂安宁。” 宋宴书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他没猜错,她果然能应对自如。 皇上一脸和蔼地将她唤起,随后打趣道,“你若想进宫,日后大大方方地来便是,好歹也是郡主,何苦因着嫁进了宋府便委屈自己打扮成小厮模样跟着他混进来。” 言罢,邑王和贵妃等人都笑了。李思绵转过头去看身侧的始作俑者,见他唇边勾着一抹坏笑,心下便瞬间明了了。 敢情,这家伙是欺负她不懂宫规,故意骗她说要打扮成小厮才能进......眸光中闪过几分恼意,宋宴书!回去我跟你没完! 后者会意,剑眉微挑,“陛下不知,我这夫人向来喜欢玩闹,今日这出也是她主动要求的,说想与各位开个玩笑,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她来。” 李思绵:主动要求个鬼啊?我什么时候主动要求了! 言罢,他眸光一扫,语气凉凉地朝着对面轮椅上的人道,“只是没想到,还是王爷慧眼如炬,竟当真能猜出来。” 第62章 提醒 略微凌厉的眼锋缓缓抬起扫过对面那人。 “我也是猜测罢了,毕竟是第一次见到郡主。” 后者不动声色地将他递过来的眼神避开,故作淡然地解释了一句。 好一个第一次见。 多年前同样立于拐角处和他一样等着她入京的,其实并非只他一人。 “好了,给郡主赐座。”永和帝将有些冷了的气氛拉开,随后睨了一眼旁侧的邑王。 坐到宋宴书旁边的李思绵,趁人不注意时悄悄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小臂,随即朝他得意地递了个眼色,后者见状唇边微微扬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二人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都一一落入了温宁长公主的眼里,只见她红唇紧抿,面色冰冷得快要滴出水来,握着杯盏的芊芊玉指暗自用着力道,似要将那杯盏捏碎。 “想必宴书也听说了,你此次遇刺,事后在事发地找到的刺客遗留的兵器,印的却是我邑王府护卫的兵器纹样。” 永和帝假意咳嗽一声后,邑王便会意地朝着底下的宋宴书施施然开了口。 这话倒是说得很是开门见山。 李思绵这才将视线落在那个始终端坐在轮椅上的清俊男子身上,眸带审视。 碰巧迎上那人的目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眸光中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哦?微臣入宫前方才从昏睡中转醒,倒是尚未听闻此事。”宋宴书正色道。 后者哂然,微微将眸光从她身上移开,朝着宋宴书道,“那却是本王疏忽了。不过此事一看便知是有人存心诬陷,还望宋大人莫要真的信了奸人的计谋,心生介怀才是。” 言罢,却见宋宴书沉默不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这时永和帝开口了,“朕方一得知此事便立马派人去查了,虽现下未有确切结果,但也确如邑王所说,此事上恐怕没有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李思绵暗自打量着在场之人的神情,试图从中猜测出些话里话外的深意来,却并未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唯一让她觉得疑惑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全程表现得事不关己且毫不关心的那位贵妃娘娘。 此前曾听闻,当今圣上身边最为尊贵的便是高皇后;而最为宠爱的则是那位母家曾跟随先帝打过江山的慕容氏之女慕容星。 她虽膝下只育有一女,并无皇子,可也被皇上封为了贵妃,加之后宫并无与之姿色相媲美的女子,可谓独得圣上恩宠。 她为何会在此? 宋宴书既然要入宫,皇上必定是提前知晓了的,或许从他醒来,皇上便特意等在了此处。 所以今日这殿上才会有邑王和温宁长公主同在,那么看起来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慕容星,为何也会在此? 李思绵一边小口啜着茶水,一边默默打量着座上仪态万千,容貌艳绝的女子,见她偶尔失神,偶尔随意地将目光朝她与宋宴书的方向扫过,虽显的十分淡漠,却又给人一种莫名在意的错觉。 正想着,身旁沉默了半晌儿的这厮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我朝军用的兵器之上都会印有玄鸟徽标,唯一例外的是邑王府的护卫所使用的兵器。不过,此乃先帝对王爷的恩宠与厚爱,本无可厚非。” 说着他略微停顿片刻,随后缓缓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朝着主座上的帝王躬身行了一礼,几人见状皆有些讶异,就连李思绵也猜不出他接下来究竟想说什么。 良久,才听得他一字一句地道,“此事上微臣的安危事小,动摇军器根本事大,还望陛下严加查处。” 军器根本?李思绵细细忖度着他口中的这几个字,不由地心下一惊,宋宴书的意思,是有人私铸兵器?! 果然,座上之人闻言亦是蹙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有人敢私铸兵器,并且还是冒用的邑王府的名义?” 宋宴书立于殿中,却并未反驳。 “这...恐怕不可能吧?就连我等处于深宫后宅中的妇人都知晓我朝向来对军器管理十分严格,先前也曾听家父说起过,说这军器兵马乃护国之基,一旦发现有人胆敢染指,是要犯诛九族的大罪的!” 一道端庄清雅的女声响起,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始终沉默着充当局外人的贵妃娘娘慕容星。 “是啊,若那兵器是有人私铸的,还用到了寻常刺客手中,那这背后私铸的兵器恐怕就不会是小数目了。可若是流于市井的程度,此事就牵扯甚广了。” 温宁长公主亦是附和着道。那的话里带着隐隐的担忧,却也侧面表明了她并不十分认同宋宴书的推测。 “王爷手下护卫几何,所持兵器种类数量,这些在朝廷和邑王府内应当都有详尽的记录,此事上只需看东西少没少,一查便知。” 他神色淡然,似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且都得到了相应的证实一般。言罢又目光平静地看向永和帝。 “至于田庄一事,微臣亦仔细查过,涉及前朝旧臣的利益,所以多有攀扯。相关的证据和所牵扯到的人,臣也都详尽地整理记录在册,陛下一看便知。” 言罢他将折子递给了前来接手的宦官,在永和帝看着折子上的内容时,复又补充了一句,“皇上登基后革除旧制,轻徭薄赋,选贤举能,重分田宅,必定会损及旧臣的利益。不过此事利国利民,功在千秋,本也无可厚非。只是若此次宋府田庄中的事发生在了其他府上,恐怕很难善了,此事的处理上,还请皇上慎重。” 永和帝看着名册上熟悉的人名,与自己心底猜测的一一对上,一颗心既安定又惆怅。 好在并不是新的麻烦,只是这些刺头他又该如何处理?如同宋宴书所说,毕竟都是前朝立功之人,虽这些人贪得无厌、罔顾礼法,可若直接杀之,恐会引得人心惶惶,旧臣恐慌,带来暴乱;可若是轻易放过了,那皇威何立?天家颜面何存?新举如何推行? 一连串的问题搅得他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可宋宴书却不打算多言,只点到为止便准备告退。于是又听得他言,“若无别的事,微臣便先告退了。” 永和帝看着下首躬身福礼之人,心下百感交集。 面前这个人倒是从来都没变过,哪怕事关个人的安危和全府的利益,也能自如地抛开一切人之为人的情绪,清醒地审视事件背后的真相。 这样一个忠臣与良臣,或许千百年来也可遇不可求吧。 想到自己身为帝王,可遇事后的第一反应却是如何给他一个交代,甚至话里话外还在为自己的弟弟开脱,心下不免一阵烦闷和愧意。 “爱卿好生回去休息,莫要让身上的伤加重了。”一句话将帝王的威严压制在底,溢出的却是满满的关怀。 第63章 各怀心思 二人并排而行,李思绵左看看右瞧瞧,初入皇宫,她倒是欣喜得很。 丝毫未注意到走在她旁侧的人却是冷沉着一张脸。 看着迎面而来身着宫装的娇俏宫女,李思绵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略微不满地扯了扯身边那个始终一言不发之人的臂膀,“你看你还骗我,让我穿成这样入了宫,方才在大殿上还受到圣上好一通打趣,若不是我脸皮厚,早该抬不起头来了。” 寻常里若是听得她这般与他玩笑,他定会接着与她逗趣一阵,可今日这人,却是意外地没个反应。 她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人黑沉着一张脸,想到他身上的伤以及这人方才主动告退,莫不是伤口疼? “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的伤?” 言罢,见他依旧在往前走,她便伸手过去拉他。 未待宋宴书回应,两人身后便传来一道女声,“宋大人留步,长公主有请。” 宋宴书闻言眉心微蹙,看了一眼面前正将手放到自己胸前,准备看自己伤处的人,似面有不悦地道,“不知长公主有何事?” 那宫女闻言又朝着宋宴书恭敬地福了一礼,“长公主说,您去了就知晓了。” 这一回,未待他回答,李思绵便率先开了口,“哦?长公主若有要事,方才在殿中为何不说?我夫君身上有伤,现下恐怕伤处已经渗血了,有劳你告知公主一声,他没法子过去了。” 言罢,她主动拉过身旁那人的手,转身欲走。 宋宴书微一挑眉,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见她眼神里分明多了几分不悦,心下顿时多了些喜色。 想到方才在殿中,身旁的人常将视线落到对面的邑王身上,且那邑王也时常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他便觉得心下几分烦躁。如今,倒是将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焦躁抛之脑后了。 “既然伤处已然渗血,便在宫中请了太医重新包扎后再行离去吧。” 身穿艳丽华贵的瑶池牡丹宫装的长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宫道尽头,现下正步步生莲地朝着几人走来。 那模样,倒确有几分国色芳华的韵致。 李思绵看得有些出神。 她自己虽也容色出众,可今日打扮成小厮的模样,与此刻的长公主相比,确实有几分相形见绌的味道。 原本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松了松。宋宴书似察觉到了,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张开手反握住她的,待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后,又轻轻紧了紧。 李思绵这才收回了视线,睨了宋宴书一眼。 却见后者的眸子里早已没了方才的恼意,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声的关怀。 对二人的眼神交流视若无睹,温宁长公主径直走向了宋宴书。 待在他面前站定后才道,“介夫,我有事与你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唤他的表字。 李思绵心下略微一沉,面色亦有些不悦。 先前便听得柳氏说过,长公主一直对宋宴书情根深种,那时只当做玩笑话听听便过了,不成想当面听她如此亲密地喊他时,她竟会如此在意。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宴书的神情,她在心里猜测,他会如何应对。 “公主有何事可以在此直言。”见他神情淡漠,李思绵悬着的心微微落了地。 对于他的回答,长公主却是并不意外,只复又走近了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欠着我一个承诺?” 她虽刻意压低了语气,却是不高不低恰巧能让立于他身旁的李思绵也能听见。 见宋宴书果然微微蹙了眉,又沉默了良久仍未拒绝。李思绵唇边扬起一抹冷笑。 随后漠然地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宫中重新包扎完伤再回府好了。” 言罢她看了二人一眼,“既然长公主寻你有事,我便不打扰了,我先回府。” “等等。”宋宴书重又扯住她的手腕,“一起回去。” 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些不悦,正欲开口拒绝,忽地又听得一道男声响起,“前些日子我这不懂事的妹妹曾提起过,有一事有求于你,但又怕你觉得她逼着你投桃报李,所以才迟迟没主动朝你开口提及。” 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坐在轮椅上的邑王谢轩被人推着来到了几人面前。 听他这话,宋宴书似乎曾有求于长公主? “你怎么来了?”长公主却并不买他的账,出口的话亦有几分不耐。 “总得有人替你们送一送宋夫人吧?既然你二人要聊的是私事,恐怕也不愿第三人在场。” 他语带讥诮。眼神先是扫过一脸不悦的宋宴书,随后又看向了他身旁打扮成了小厮的女子。 数年未见,她倒是没变多少,那五官眉眼,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肆无忌惮的打量里竟有几分久别重逢之感。李思绵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邑王着实有些古怪。 高大的身影堪堪挡在了她身前,“不必麻烦王爷,我并未打算留在宫中。” 言罢,宋宴书复又朝着一旁的长公主道,“微臣欠公主的,若公主有需要,宋某能还定会不遗余力。” 说着他眸光渐渐开始幽深,“只是还请公主莫要故弄玄虚,让旁人看了误会,也让臣的夫人平添烦恼。” 几句话听得温宁长公主略微惊愕,待反应过来后随即怒意上涌。 “宋宴书!你当真半分情面也不留?” 后者却是全然不顾她的情绪和感受,只兀自拉起身旁的人,转身便走。 “宋某与公主有云泥之别,念及天家身份,日后再见公主,还是直呼微臣姓名比较妥当。” …… 他的意思,是不让她再叫他的表字。 温宁长公主眼眶中盈满了泪光。她记得儿时,因着宋宴书与皇兄一同进学,所以她常常能看到他入宫。 那时,他与皇兄一样,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疼爱。 三人甚至经常玩在一处。 可自从皇兄登上了皇位,他便似变了一个人,开始对着他兄妹二人温和有礼。 若是对皇兄也就罢了,毕竟二人之间君臣有别,可她呢?为何要连带着对她也变得疏离? “我从前便提醒过你,做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做绝了,你偏不信。” 谢轩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今木已成舟,为时已晚了。” 言罢,他轮椅滚动,缓缓朝着宫道外延而去。 是啊,一切都只怪她当初的心软,什么爱屋及乌,他又何曾为她考虑过半分? 第64章 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 夕阳笼在皇城之上,为其镀上了一层金边。本就金碧辉煌的宫殿愈发显得恢宏霸气。 略微清瘦的男子坐在轮椅之上,背对着皇城渐行渐远。 落寞的背影与这周遭的华贵似乎隔着一道银河一般。作为先帝长子的他,又何曾躲得过命运的捉弄。 想到那段被尘封的屈辱记忆,他紧抿着的薄唇勾起了一抹苦笑。 世人只知他与贵为九五之尊的当今圣上和美艳华贵的温宁长公主出自一母同胞,且在先帝在世时曾颇受先帝宠爱。 只有他和那早已入土了的庆安帝和圣母皇太后秦太后知晓,他的生母早已死在了他出生后啼哭的那一刻。 之后他被抱养在了秦太后处,彼时秦太后方才有孕,先帝四处征战,后方动乱不堪。 稍大些时候,他跟着秦太后从旧都永城迁至其母族所在的清河郡,后来遇上人追杀,他身旁的护卫皆被人所害,唯一一个护卫拼尽全力将他送上了一匹马上。 于是不会御马的他听了护卫的忠告,紧紧抱着马脖子,任其往前飞奔。 好在那匹马经过多次训练,早已熟悉了去往城郊驻军所在位置的道路,让他躲过了一劫。 只可惜,因着右腿被马鞍拖住,一路拉拉扯,加之马受了惊,到了地方后也未能及时停下,他抱了一路的马脖子,早已精疲力尽,在听得军营传来的熟悉人声后,终于昏死了过去。 一个童稚的孩子,就那般被跑疯了的马拖行了数里才停下,能捡得一条命,实属幸运。 只有他知晓,为何会经受那样的苦难。 若非秦太后轻信了母族兄弟,遭其勾结胡人,设法想要活捉他来钳制庆安帝,他本可以是个正常的男子,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 虽那之后秦太后知晓了自家亲弟弟做下的孽,也曾悔恨莫及,在有生之年对他进行了加倍的补偿,且将他生母亡故一事瞒得密不透风,从此心甘情愿地将他认作长子。 就连他那父亲庆安帝亦是对他宠爱无比,庇护有加。可这一切,皆是建立在了让他失去双腿的前提之下。 他不愿恨任何人,却因着现实不得已的恨上了自己,这一生都要守着这残躯过活了?他不愿。 可现实却如同扯着一个破布娃娃一般,一截一截将他的灵魂扯碎,久而久之他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也开始平等地怨上了这皇城内外的每一个人。 每每这个时候,只有一道如小鹿般懵懂又带着探寻的眼神如光一般照进他冰冷的心上。 那是他摔断腿后醒来的第三个月。 难得捡得一条贱命的他,终日郁郁寡欢地坐在轮椅之上,听着院子里的虫鸣鸟叫,任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似乎都再与他无关。 正是这样一个世间万物尽如死灰的时刻,一道压抑的抽泣声从墙角边传了过来。 那抽泣声很小,却因着他心无挂碍,而十分容易便将那声音尽数收进了耳中。 最后他终是不耐烦地将视线转向了院墙处有一小小洞口的地方,或许是不知何处的野狗打的洞,因为杂草覆盖,这才未被家丁发现。 只见那洞口处露出一截瘦小的背影。 看那身量,他猜测那人应当是与谢盈差不多大。 人总是这样,当看到比自己更惨的人时,心下便莫名会有一种慰藉,对她人生起的同情总会无形之中填补好自己的悲切。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他都能听到院墙边那小姑娘的抽泣声。 也是因为他有意的探问,才从家丁口中得知了隔壁院子里有个和谢盈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出生没多久便失了生母,还听说那小姑娘,名叫段思绵。 再后来,他便开始注意起她来。 也因为此,他开始愿意出门,只为了能见一见她的模样长相,他想知道,和自己一般自幼便没了生母的人,是不是都比较相像,毕竟他曾在相书中看到过,六亲缘浅之人多目光无神。 秦氏母族所住的宅子,位于清河郡最为繁华的地带,院落外有一处亭台楼阁,内设有投壶捶丸之地,专供孩童游玩。 自打他腿瘸后,便从不愿去。可为了看一看她,他忍着旁人异样的眼光,开始由家丁推着自己往外走。 后来,他果然见到了她。 却与他想象的全然不同。 远远望去,一个身着紫衣襦裙的小姑娘,眉清目秀,杏眼灵动有神,唇红齿白,宛如王母娘娘跟前的小仙子一般光彩照人。 只是饶是美好如此,她也始终不发一言地跟在兄长姊妹身后,在几人看向她时,还会刻意地露出一个伪装出来的笑容。 看得出来,她活得并不开心。 他远远瞧着,心下却想,她这般模样,若是发自内心地一笑,恐怕能叫这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这般想着,却是陡然迎上了她疑惑的眼神。 或许是他看着她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自己忘乎了周遭的一切,久到纵然隔得老远,也被她察觉到了这探究的视线。 于是,那样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犹如一只初入凡尘的小鹿一般,有着怯生生地却又故作勇敢的目光,静静打量着这世间,也打量着正看向她的陌生人。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犹如一颗悄然落入心底的种子,在时光的缝隙里,在一个个再也未得见的日夜里,在视线交汇时的起心动念中,渐渐开始生根发芽…… 可他这般残缺之人,又如何能配得上那样美好的她。 于是,纵然多年后听闻她即将入京,他亦只敢将一切情绪压抑在心头,然后如同儿时一样,躲在远远的僻静角落里,如一个渴望幸福而自知幸福遥不可及的小偷一般,默默偷看着早已任由其长进了血肉的心心念念的人,看着她似是朝着自己而来一般,待梦醒后,又朝着自己的相反方向远去。。 又一次再见,她已为人妻。 微不可察的叹息和着黄昏的凉风消散在了城门外。 听得他身后的定全一个劲地心疼。 自幼陪伴主子的他多少能猜到主子的一些想法,今日陪着主子入宫的所见所闻,对于自家主子来说,或许宛如凌迟一般…… 对于一个男子而言,还有什么能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与他人言笑晏晏,琴瑟和鸣,更加残忍的? 第65章 好你个宋宴书 被宋宴书拉着走了一段路后,李思绵终于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手。 “所以,你同长公主之间究竟是有什么牵扯?” 她不喜欢两个人之间明明有未说明白的事还故作不在意地独自胡思乱想,所以忍不住率先发问。 那人却不应她,转过身睨了她一眼后,复又抓起她的手想要将她拉上了马车。 见他也黑沉着一张脸,李思绵瞬间不乐意了。 该生气的不应该是她吗?他竟还同自己置气?气得冷笑出声,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来朝着紧握自己的手狠狠拍了一下,“你放开我!” 随后她越过他身前独自转身上了马车,也不搭理身后愣住的那人。 宋宴书立在马车外,便听得里头传来她冷冷的声音,“格虎,回府。” 这人,脾气倒是比他还大。 手持缰绳的格虎闻言,为难地看了眼自家公子,又看了眼车帘,心想:完了完了,城门失火恐要殃及池鱼了。 迎上自家公子那黑沉的脸和盛满怒意的眼,格虎暗自吐了一口气,又听得面前之人轻哼了一声后,一甩袍袖转身便独自离开了。 这......“夫人,公子身上还有伤,要不...” “轮得到你来管吗?他那点伤多的是人惦记。” 宋宴书尚未走远,这句明显带有指向的话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毫无疑问地,某人再度被气得眉心狠狠一跳。 马车缓缓朝东市附近的宋府而去,临近夜幕时分,朱雀大街上四下无人,颇有些冷清的味道。 独自冷静过后,李思绵对自己任由着他人牵动情绪而有些焦躁,脑海里又闪过那人先前躺在床榻上,周身缠着纱布的模样,心下一凛,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回去接上你家主子,省得他身上伤加重了,旁人要来怨我。“ 格虎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府门口,很想说,要不您先回府,我独自去寻我家公子。可临要开口前又将话都如数咽了回去。 于是他忙调转了马车方向,原路返回。他就知道,夫人还是心疼公子的,先前那般不过是气着了。 只是马车调转车头后不久便停住了。 李思绵有些疑惑,“怎么了?”外头却并未传来格虎回答的声音,空气中迎来片刻安静,察觉到外头似乎有什么不对,她伸手撩开了帘子,便见格虎望着一辆马车往前行去,随后马车便停在了不远处的宋府大门口。 心下不由地咯噔一下,片刻后,马车上便下来了一人,正是她准备去接的那位。 又见那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皓白的雪腕拉开,温宁长公主笑着朝他道,“如此便说定了,介夫可莫要食言才好。” 言罢便递了一个香囊与他,李思绵看得心下一紧,又见宋宴书未曾犹豫便将香囊接了过去,一颗心便沉到了谷底。 才多大功夫,这都接上人家的香囊了......还真是有本事。 格虎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看着身旁同样撩开了车帘冷冷望着府门口的夫人,心下暗道不好。 果然,未待长公主的马车掉头过来,身后的车帘便被人重重放下,过了半晌儿仍旧晃动不止。 好你个宋宴书,我让你走段路是想让你想想清楚自己今日行径之错漏,你倒好!转头便上了别人的马车。 正气着便听得一阵马车路过身旁的声音,随后车窗外的响动堪堪停下,一道宛如鹂音婉转的女声传来,“小门户出来的便是不懂得侍夫之道,连身为女子的本份也做不好,明知他身上有伤,还让他走回来,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一个小官之女担得起吗?” 温宁长公主方才便注意到宋府门前拐角处有辆马车,且余光扫过时还见马车上的李思绵气呼呼地摔了车帘,所以才特意表现得与他言语亲昵了一阵。 虽然迎上了宋宴书冷沉淡漠的脸,想到此刻这人心里的难受可不比她今日的难受要少几分,她便觉得身心舒畅,无比自在。 “有劳长公主操心了,我家夫君说了,不喜寻常女子那一套所谓的三从四德,为了投其所好,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苦了旁人,看了个大概便误以为我二人生得嫌隙,其实不过是些夫妻间的情趣罢了。” 她努力收起了心下的愤懑与不满,出口的话一字一句里都是欢喜。 气归气,要算账也得回去关起门来算。如今对着外人,她可不能输了气势。 “你!好生不要脸!” 温宁长公主闻言面上染了几分愠怒,丝毫未犹豫地开口斥责。 “长公主谬赞了。格虎,回府!” 她竟然如此嚣张?“别以为你得了个郡主的身份便能在本公主面前目无尊卑,你算个什么东西!” 谁人不知她那郡主的封号不过是宋宴书为她求来的三分体面,在她这个货真价实的长公主面前,有何资格耀武扬威,目中无人? “臣女自知身份卑微,却无法与公主相比,既然公主已有了无上的尊贵与体面,自然不屑与我这样的小官之女计较的,对吧?” 言罢,格虎非常“上道”地将马车驶离了长公主的那一辆,调转了车头朝宋府而去。 温宁长公主远远看着那辆马车离去,心下三分不屑,七分怒意。 她倒是小瞧了这李思绵,原以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之女,不成想三言两语就将她气得咬牙跺脚。 “回宫!”她今日出来,原本就是想看看他们二人是不是会因为今日宫道中发生的事而大吵一架,后来果然见宋宴书一挥袍袖独自往西市方向而去,她这才堪堪追了上去,又想了法子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虽然她也深知以宋宴书的为人品行,断不会再与她有何牵扯,可饶是如此,只要想到能为她添些堵,她便觉得可以一试,哪怕这样并不符合公主的体面。 先前李景月便同她说起过,李思绵与宋宴书并无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情深意重,二人之间还是有缝隙可穿插的。 她半信半疑,经过今日的这些事,她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略有情意或许是真,情深意重却并不见得。 ......她原想过成全的,可当真尝试过放手才发现一切并无她想象的那般容易。 宋宴书,你是我的。凤眸微阂,她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第66章 火药桶 语风苑内,李思绵沉着一张脸开始收行李。 站在一旁的宋宴书看到她这模样,忍不住按了按猛跳的太阳穴,“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回家!”那人气冲冲地,头也不回地答他。 “回何处?你哪里有家?此处不就是你的家?”宋宴书极力压抑着话里的怒气,朝着她耐心开口。 正收着衣物的李思绵闻言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是啊,她哪里有家。方才她是气糊涂了,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李府中出来的。回清河郡?那也算不上是她的家啊,左右也只能是外祖母家,想到这些,她瞬间有些沮丧起来。 “所以你便是觉得纵然欺负我,我也无娘家可回,才这般为所欲为?”说着她转过身看向他,一双杏眼红得像兔子一般。 说话间,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桌上放着的香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将头瞥向一旁,也不理他。 “我如何为所欲为了?你不也同人眉来眼去?” 闻言,她怒急攻心,见他上前一步离自己越发近了些,没来得及反应便伸手将人推了开。 她似乎忘了他身上还有伤,下手丝毫不顾及轻重。 宋宴书疼得倒吸了口凉气,皱眉看向她。只是被气昏了头的人哪还顾得上他的反应,只兀自向前走了两步,视线扫过那枚香囊后,来不及思考便将它拿起来扔了出去。 那人见了,既惊讶又恼怒,眉心紧蹙,“你究竟在气什么?” 二人视线相对,她冷笑出声,“我气什么?不是都得长公主青睐了吗?还偏要娶我作甚?都与我成婚了还随意收下旁人送的东西,你和我那与人有私的父亲有何不同?” 她竟以为那枚香囊是谢盈送他的吗? 宋宴书一张脸黑沉得如锅底一般,“你都看见了?” 他以为她比他早到,直到自己进了府才发现府中并无她的身影。 那她是折回去寻自己了?所以方才回来时碰巧遇上了长公主和他一同回来? “那香囊是我自己的,从前娘亲在时亲手做的。” 明白了她缘何这般生气后,他柔了语气同她耐心解释。 哼,娘亲亲手做的,所以专门拿来送姑娘的? “谁要听你们二人你来我往的送香囊故事。” 她睨了他一眼,朝着门口道,“蝶香,收拾东西,我们去清河郡看外祖母!” 宋宴书看着她这副听不明白好赖话的模样,当真是又气又急,“是我先前不小心遗失了,不知道为何会到了她那处。” 言罢,见她也不答话,而是生气地将脸转向了旁侧,宋宴书兀自往前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都快成火药桶了,嗯?” 他低语哄她,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她的背拍拍,“我接下那香囊,便是担心日后你发现我贴身的东西在她那处,会生出误会,没成想还提前引得你怒火中烧了?” 李思绵一双手抵在他胸前,刻意拉开些与面前这人的距离,没好气地道,“不还同坐一辆马车回来的?谁知道你和她有什么。” 这哪是点燃了火药桶,分明就是打翻了醋坛子才对。 宋宴书微微挑眉,“要说这事儿,可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夫君头上来。” 迎上他一双含笑的丹凤眼,李思绵皱着眉反驳,“谁还能逼着你上她的马车不成?” 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死德行!一张嘴没一句真话。 “哦?不知道是谁当初中了毒,危在旦夕,为了一颗京师没有的灵犀丹,我是特意跑到长公主府去奔着欠她个人情的求药。” 李思绵本还在气头上,几乎听不进去他解释的话。 可他话里的“中毒,求药”等字眼却是落入了她耳中。 联想到方才在宫道上,邑王提起的什么“投桃报李”之类的,想来便是在提醒宋宴书还欠着长公主求药一事的人情。 这么说来,此事确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因着愤怒而高涨的气焰瞬间矮了一截,宋宴书一双眸子暗自打量着面前的人,见她眼神中的凌厉消却殆尽,于是悠悠地道,“不气了?” 抱着她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见她不答,低沉的嗓音从喉咙间响起,“嗯?” “她以此相逼,才让你被迫上了马车?” 一句话里带着疑问和质疑。 宋宴书微微叹了口气,“啊绵,我虽不会给她任何有关于我的希望,可毕竟她是公主,不说从小与我和圣上一同长大,就单从她曾慷慨予药救你一事上看,我是欠她的。” 言罢,似担心她会多想,忙又补充了几句,“她今日说想与我单独谈谈,其实是因着她与沈家公子的婚约,不过只是想让我帮她劝一劝陛下,让她能晚两年再嫁。” 既然是定好的婚约,早两年晚两年又有个差别?不过是不愿嫁罢了,她睨了面前那人一眼,“她不就想嫁你吗?”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宋宴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我可不确定,且也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他无关,他不就是始作俑者吗?! 李思绵闻言忍不住捶了他结实的胸口一下,虽未用力,却见他蹙紧了眉,随即冷哼了一声。 对了!她忘了他身上有伤! 忙将人拉开,去扯他身上的衣袍,宋宴书也不阻止她,只由着她摆弄。 褪下外袍后,里头的素白中衣上果然已经印出了不少血迹。 李思绵看得心不由地抽了几下,既自责又心疼,“你是傻的吗?怎么都不知道躲一躲?” 言罢便寻了丫鬟送了伤药和纱布来。 宋宴书微抿着唇,见她一副要亲自动手的架势,忍不住开口打趣,“你确定你能行?” 李思绵闻言却并未退缩,“府医年纪大了老是手抖,少不得要碰疼你的,我先前瞧着都学会了,放心吧。” 宋宴书朝她递了个眼神,随后又刻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渗血的纱布,那意思:手抖?还能比某人的拳头更厉害? 不知为何,李思绵瞬间读懂了这厮的眼神,于是正色道,“别闹,不小心归不小心,刚才不是气急了嘛,人家现在可是很正经的!” 宋宴书忍不住握着拳头抵唇轻笑,“好,正经,正经。” 方才还风风火火的人,现在却又无比温柔认真,这般风雪两重天的,也只能是她了。 第67章 哄他 “你与邑王,先前便认识?” 他方才说的,她与人眉来眼去,莫非说的是邑王? “不认识。”为他换好最后一处的纱布后,她看向他,一脸认真,“我只是第一次见坐着轮椅的王爷,所以多打量了两眼。” 宋宴书闻言不置可否,见她目光澄澈,并无半分隐瞒之意,心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我应该认识他吗?不过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那人有些怪怪的,看向我的眼神里似乎总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她回忆起在宫道上偶然见到他看向自己的神情,心下不免疑惑。 正想着,便被榻上的人拉坐到了他身上。 “好奇?”他眸光晦暗不明,幽深中带着几分探寻和不易察觉的不满。 李思绵一看便明白这祖宗是又要恼了,忙软了语气,“不好奇,我哪能好奇别人,好奇你都好奇不过来了。” 她唇边带着笑,宛如春日的朝阳一般,如此轻易便能晃动人的心神。 言罢,她一双皓腕轻轻勾上他的脖颈,随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只听得“吧唧”一声,宋宴书唇边便被印了个温软的吻。 她这是……在哄他? 见他有些惊讶地愣住,她言笑晏晏地道,“看不出来吗?我在哄你呀。” 柔软娇俏的尾音打着旋地勾住他的心神。 哄他吗? 搂着她纤细腰肢的手紧了紧,宋宴书往她面前凑近了些,方才残留在他唇边的幽兰香气扑面而来,让他心醉神迷。 “诶,你干什么?”迎上她清凌凌的眸子,他顿时有些气恼起来。 明明最会蛊惑人心的是她自己,主动招惹的也是她,到头来却还反问他要干什么? 眸光一暗,宋宴书翻身将人压在了榻上。 这京师城里,他还未曾听过哪家府上的夫人,一个不乐意便将夫君撵下马车,让人走回去的。 还是他宠她太过,让她肆意妄为惯了。 一个轻轻浅浅的吻逐渐变得缠绵悱恻,又慢慢夹杂着三分气恼,轻咬慢攻,算是对她惩罚的开始。 他便愿意宠着她,什么夫为妻纲,三从四德,他宋宴书从来便不喜自己的女人只能低眉顺眼的过活。 只是想到谢轩那肆意打量她的眼神,胸腹中的躁意便更甚了些,他几经忍耐,终于化为了灼热的妄念。 “阿绵,我便是你的家。” 想起她方才怒气冲冲说要回家,后来又因为想到无处可去而骤然落寞的神情,他心里乱成了一团,心疼至极。 终究是他的不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口不择言,出口伤人。 她当真生起过想要离开他的念头吗?他不敢想,更不愿想。 “给我生个孩子,好吗?”他柔声在她耳畔低语,薄唇吻了吻她情动的粉颊,那语气却似在恳求一般。 他曾听人说过,一个女子只会给最为深爱之人生子。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也愿意为他…… 可她眼眸微阖,长睫簌簌,樱红的唇瓣却始终未开启应他。 他有些慌了,将她抽离一些,“阿绵不愿?” 言罢,又迎来了深深的沉默。 他有些失望,热切期待的眸光渐渐黯淡了几分。或许,还是他心太急了。 察觉到搭在自己脖颈上的玉手微微用力,宋宴书抬眸看她,迎上她一双染上了凡尘的媚眼,不等他情动更甚,她便先一步贴上了他的唇。 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虽有些笨拙,却处处都彰显情动与真心。 ****** 夜已经深了,二人共同躺在床榻上,望着床顶发呆。 脑海里不断浮现宋宴书方才近乎恳求的话,他说,为他生个孩子吧。 她愿意吗?李思绵一遍一遍问着自己,或许愿意吧,又或许,还不是时候。 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牵绊,也有了柔软,可她还有许多事没做,也还没有机会尽情地重新体验不必受人压制的人生。 “你很喜欢孩子吗?” 思绪间,她的话空灵灵地响起,将满室的寂静打破了去。 身旁那人喉结微动,侧头看向她,目光深邃,“我喜欢的是你。” 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想以从前偶然听来的方式,试探一下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后头的话他是在心里问的。 或许那方法并不准确,因为方才,她的回应已经能让他确定了。 “宋宴书,我想先将我自己的人生活明白些。” 她亦转过头来看他,二人视线相对,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那你答应我,日后都不走。” 想到方才自己气得收了一阵行李,后来才反应过来本无处可去的窘境,李思绵无奈叹道,“那也得有地方去才行啊!” 后者闻言却并不满意,“你的意思,若是有了去处,便要离开?” 伸手轻轻抚平了他蹙着的眉,又抚了抚他微抿的薄唇,“古人常道薄唇的男子最为薄情,万一有一日,是你不愿我待在你身旁了呢?” 触碰着他唇的手骤然被另一只大手紧握,随后被拉近他唇边,轻轻吻了吻,他眼眸坚定澄澈,“阿绵,今生今世,我身旁只有你一个。” 重活一世的她,在听得这样的承诺后,却并无预料中的那般欢喜。 且不论人生长短,光是一颗小小的人心便已经足够反复难测了,又如何能渴求一生一世…… 想到自己先前对婚爱不抱丝毫的期望,甚至打算与他只是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罢了。 可这短短的时日里,两个人却因着这样那样的事开始毫无顾虑和防备的彼此靠近,毫无保留。 “不过,我确实需要回清河郡一趟。” 她语意郑重,“外祖母年事已高,虽然表哥是护着我的,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还得花些功夫收整一二。” 更重要的是,妆匣里的秘密,只有到了清河郡才能揭开。 “夫人是怕我养不起你?” 意识到他在逗趣,李思绵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难说,若日后你不小心得罪了长公主,人家再去陛下耳边谏言几句,你这宋大人便只是宋二公子了。” 这是打趣他若丢了官职便只能当家里的蛀虫呢。 “那不如…为夫去宫中入赘?” 迎上某人恼怒的眸子,宋宴书唇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真是个可爱又难缠的小猫。 第68章 秘密 因着宋宴书要去上朝,她也跟着起了个大早,今日有雨,她独自坐在屋中美人榻上,仔细地用小刷子刷着被她拆成了七零八落的妆匣。 从她决意要回京师起,便被外祖母告知,一定要在李府中找到这龛妆匣,那是母亲遗留在李府的东西,且上头藏着玄机。 上一世无论她如何求都要不回来的东西,重活一世后却无比轻易便得到了。 只是以她对李景月的了解,这人又怎会是好相与的主?于是,带着对妆匣本身的好奇和对李景月主动赠予妆匣一事的疑问,她仔仔细细地将这方并不算大的匣子研究了一遍,竟惊讶地从缝隙中发现了些文字,所以到了最后,这方匣子便被她拆开了。 她仔细辨认研读了半日,才将上头的文字整理下来,却发现上头洋洋洒洒记下的竟是一首词: 浩水汤汤,重峦叠嶂,空谷绝音,玄鸟归藏。冲天之志,覆土难掩,日月星辰,相辉拱照。断壁残垣,誓其卫统,四方开阔,通行达畅。书中真经,避于苍皇,德本财末,铸舶永藏。天上人间,刻土临意,燃灯长明,千秋护照。 全篇共八十字,又见最上头书有:万代千秋,山河永固。 李思绵细细品读了一阵,只觉得,这篇文辞怎么读怎么像...某位大人物的墓志记述? 心头的疑惑更甚,外祖母说母亲留下的这方匣子十分重要,便是因为上头刻着的铭文?这方匣子究竟是母亲自己的,还是从祖上得来的?这铭文的真正含义又是什么? 带着所有的疑问,她将这匣子重又组装起来,这匣子整体是用的紫檀木以榫卯结构制成,除了本就未连在一起的盖子,剩余的部分则被拆成了五块,只是方才因着太过投入,她倒是没注意拆下来的其中两块紫檀木小板上有一层厚厚的黏重之感。 从那日拿到这方妆匣时,她便觉得这方匣子隐隐有股木制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龙脑香。 她原想着是母亲或李景月从前用它来装过香饰等物,直到她刻意将那两块原本要放置于两侧的木块凑近了鼻间,才发现香气的来源正出于此。 这香气,倒是莫名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上头多出的一层明显粘腻厚重之物,或许有几分古怪。 “蝶香,你进来。”她记得,蝶香对香料有些了解,便打算寻人进来问问。 这两片檀木表面上并无文字刻印,看上头那层粘腻东西附着的不均匀程度,向来应该是有人刻意涂抹上去的。 将两篇檀木递到蝶香手里,“你闻闻,这香气是不是有些熟悉?” 蝶香接过东西来,凑近鼻息间闻了闻,却是瞬间脸色大变,随后又用手指抠了抠上头附着的东西,确认是人为故意涂抹上去的后,慌乱地从陆若棠手里又将另一块楠木接了过来。 “姑娘从何处拿来的木块,这上头为何会有厚厚一层麝香?” 李思绵见她这副惊讶的神情,有些疑惑,“不就是麝香吗?我记得京中夫人也有在香囊中添加麝香的习惯,怪不得我觉着气味熟悉呢。” 说着着又很是着急地唤了翠环拧了帕子过来,一边仔细地帮李思绵擦拭着方才碰过檀木的手,一边神情慌乱地道,“长时间接触麝香是会致人不孕的!寻常妇人用其添加香料也只会放很少的量,可姑娘你看这木块上头的,分明是厚厚一层,若是你常接触,恐怕是会伤身的。“ 李思绵倒是并不知晓麝香还有此功效,如此想来,应当是她那好二妹动的手脚了......只是见蝶香和翠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是忍不住打趣二人起来,“当真这般神奇?那岂不是比避子汤药还要管用些?” “姑娘......”她家姑娘总这般爱开玩笑。翠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宋宴书方一下朝迈进屋门,听到的便是她后头这一句。 心下不由地沉了沉,避子汤药?她在喝避子汤药? 见宋宴书进来,李思绵不动声色地朝两个小丫鬟递了个眼神,随后二人便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整了下去。 “你们主仆方才在聊什么呢?”他收敛了情绪,故作轻松淡然地朝她问道。 那人却是一副毫无负担的模样,神情坦然地道,“无事,就是在聊近日看的话本子罢。” 深邃的眸光迎上她清澈而又不掺杂任何情绪的眼底,宋宴书暗自叹了一口气,“哦?是什么样的话本子?” 他耐着性子发问,一边由着她起身为自己换下了官服,一边好整以暇地半靠在软榻的方几上,一脸好奇地望向她。 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成想他竟会对她看的话本子感兴趣。其实这两日她并没有时间看什么话本子,不过是方才找不到好的理由,随意胡诌了一嘴。 迎上他幽深的眼,她思忖片刻便也坐到了他身旁的软榻上,“那话本子里讲的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因故惨死,后又莫名重生,又去寻了上一世害过她的人寻仇的故事。” 言罢,捧了杯热茶递给他,“你不会感兴趣的,都是些女儿家用来打发时间的小故事,经不起推敲的。” 她存心打发他,想要将这一话题揭过去。宋宴书闻言却是挑了眉,“哦?这么听来感觉还挺有趣的,那后来呢?” 呃...后来。见那厮开了茶盏轻轻吹着茶面又不急不徐地轻啜了一口,那模样分明就是在等着她故事里的后话。 咬咬牙,李思绵又开始了她的胡编乱造,“后来啊,后来她将害她惨死之人了结了,就皆大欢喜了嘛!” 她实在有些编不下去了,出口的声音也有些虚。那人闻言却并不满意,“那话本子你看完了?我方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讨论什么避子汤药的。” ...... 她以为他被绕过去了,没成想人家还惦记着这茬儿呢!李思绵只觉得想吐血,果然人是不能撒谎的,一个谎得用无数个谎来圆。 “看完了,方才想着你不感兴趣,便简单说了个大概。忘记同你说了,那女子前一世便是被恶人用一碗避子汤药害了性命的。” 第69章 城府 闻言,他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对了,你先前说想回清河郡,我正好有公差要下趟江南,可以顺道送你回去。” 他朝她认真地开口,看他的模样倒是将方才的话题揭过了。 李思绵心下松了一口气,又想到自己对他胡诌的“故事”,却是前一世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觉得莫名无奈又好笑。 谁说人生不是个笑话呢?时过境迁后,就连当事人想起来也觉得一切如同话本子一般,荒诞却又真实。 见她不语,宋宴书忍不住问了句,“我原想的是同你去拜见清河郡的外祖母,还是...你不愿?” 见他神情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探问,李思绵忙绽开了一抹笑,“怎么会?外祖母若是见你同我一起回去,定然会很高兴的!” 要知道一开始,外祖母便觉得以宋宴书这般的才俊,或许会不愿与她成婚,所以才会想让表哥为她的婚事兜底,这才惹怒了舅母。也让她不得不离开了清河郡,阴差阳错地归了李府。 看着她努力表现的笑容,宋宴书只低声问了句,“当真?” 那么你呢?你开心吗?他只觉得,面前这人惯会伪装自己的情绪,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猜到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所以总想试探、试探...... “当然是真的啦!毕竟,我嫁你可是高嫁。”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外祖母梦里都得笑醒了吧。” 轻轻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宋宴书打量着她的神色,“那我这孙女婿岂不是得多备些厚礼,以示对外祖母掌上明珠的爱重?”言罢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李思绵笑得有些得意,“那便得看某人的诚心喽,我这身份可不好说什么的。” 好一个看他的诚心。 宋宴书忍不住轻轻在她樱红的唇瓣上啄了啄,可迎上她一双清凌凌的眼后,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后便起了身,“我先去大哥处同他知会一声,书房也还有些事得提前处置妥当,今夜你便莫要等着我了,到时间了便自己先歇下。” 李思绵倒是并无意外,毕竟他为官数载,勤于公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于是朝着他点了点头,“那等会儿小厨房做好了午膳,我送去给你?” “无妨,等会儿还要顺道去看父亲一趟,便在他那处陪他用些。”言罢,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发顶,眼神里却似藏有万般情绪。 李思绵见状微微愣了愣,随即又朝他笑笑,“是不是舍不得我啦?” 脑海里不禁闪过一句话:若能置身事外,才不至于画地为牢。她总能轻易便撩拨起他的心绪,又总能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坦然。这背后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人只会在面对不在意的人事时才能抛开杂念,游刃有余。 收回手,他眸光微暗,转身出了屋内。 李思绵看着他这挺阔的背影,颇有几分丈二和三摸不着头脑,这人,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也不再去想那许多,李思绵开始同蝶香她们收拾起回清河郡要带的东西起来。又写了封信递交给同表哥先回了清河郡的奶娘,她暗自设想着,回清河郡后如何与一杆叔伯婶娘周旋..... 邑王府内,谢轩坐在轮椅上,面前跪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眉眼倔强。 “还记得本王先前如何提醒你的?”他神情温和,出口的话却是冷沉无比,虽坐于轮椅之上,却莫名威慑骇人。 李景琛薄唇紧抿,下颌紧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爷处罚便是。” 他十岁便跟着邑王,行事有度,章法得当,从未犯过什么大错。 “我知你是想借着此事将慕容家拖下水,可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一些。” 去岁他们意外得知,京师伯爵府慕容氏一族借着有贵妃娘娘慕容星这个靠山,见朝中大权无望,便开始打起私铸兵器的勾当来。当然,除了兵器外,这些人还胆大包天,于江南汇坊私铸流通了大量钱币。 “慕容宗纵容底下的人铸造兵器贩卖给死侍打手,却是借的王爷的名义,这口气,属下咽不下去。” 李景琛朝着谢轩如是开口。他这话确也是大实话,谁人不知邑王谢轩得先帝宠爱,就连护卫也享有独特的兵器徽标,可明眼人也都知晓,先帝已去,这世间再无人能护他,一个残废的王爷,为了钱财,自有人愿冒险得罪的。 “他宋宴书不是朝廷重臣吗,又深得陛下信任,我只是想借他之手,好好惩治惩治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闻言,邑王却仍旧冷着神色望着面前跪着的男人,出口的话却是不容辩驳,“究竟是为了以他为饵来揪出慕容府,还是为了伤他泄愤?“ 李景琛猛地抬头,迎上对方那分明就是洞察一切的眼神,心下一沉。 他竟然......什么都知晓? 未待他出口反驳,那端坐着的人便复又开了口,“他宋宴书自幼习武,本就功力不差,且身边还有个同样能打的护卫,如此前提之下,最后却还是受了不止一处的伤,原因何在?”他悠悠然地一句一句说着,如钝刀子磨人一般,折磨着备受煎熬的李景琛。 “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他意识到那些人都是往死里下手的,从而察觉到了此事背后的怪异,最后将计就计,负伤入宫。” 他原想的是宋宴书寡不敌众,这才受了重伤。还为此遗憾了一阵,若是再多增派些人手,或许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可他竟然是将计就计,故意受的伤?可他缘何这般做? 察觉到他面上的疑惑,邑王微微叹了口气,“景琛,你行事果敢,却有一个致命的短处,便是自负过甚,将人都看作了不如你的傻子。” 一句话如针扎一般狠狠地刺中了他,让跪在地上的人好半天都没个反应,如遭雷击。 “我那皇兄既能镇住一众功高盖主的叔伯,又如何能是胸无城府的泛泛之辈,能得他爱重之人,岂会是庸俗凡夫?你此次这般行事,被宋宴书将计就计摆到了他面前,某种程度上,我们先前的布局人手都算是暴露了。“ 宋宴书定然是察觉到了除了他与皇上之外,还有第三只眼睛也同样注意到了慕容府的动作。 贼喊捉贼这一套,他又如何能识不出。所以那日在大殿之上对皇上的那番提醒,刻意当着贵妃、他和温宁等一干外人说出来,便是敲山震虎了。 否则,他那皇兄又如何会刻意将他们都聚在了一处,特意“等”着宋宴书入宫。 第70章 书房 “我命人看着你,想必要时给你些提醒。你倒好,将心思都放在了如何躲开我的人身上。想想你办下的事,蠢够了吧?”他眸光藏着冷意,肆无忌惮地落在地上那人的身上。 实话最伤人。李景琛只觉得面上一阵火辣,低垂着眸子不敢吭声。 “得了,下去领罚吧。”邑王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头舒解开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模样。 他既主动接纳了毫无背景的李景琛在自己手底下做事,又无比纵容他的行为,自然是有他的目的的。既然并非是发自善心又何必演得太过。 从渐渐远去的背影上收回了视线,他低声朝身后的侍卫潜渊道,“先前所说的李淮书房中的暗室,你去探过了?” 潜渊躬身点了点头,“回爷的话,属下仔细探过了,里头多是些金银财宝之物,少许的书册也只是些儒学手抄典籍,并无爷所说的东西。” 邑王闻言面露几分失望,良久才收回了思绪,“罢了,左右也不是寻了一日两日了,接着再寻便是。”看似是无比豁达的安慰人的话,听起来却令人愈加惆怅万分。 摸了摸自己身下毫无知觉的双腿,他唇边终是勾起一丝苦笑,“只是恐天不遂人愿,我谢轩此生只能当个废物了。” 潜渊心疼地看了眼自家主子,出口的声音略微沙哑,“主子,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吗?呵,邑王漠然将轮椅转动,只身进了画堂内。那抹孤独而绝望的身影,刺得人眼眶生疼。 …… 一连三日,宋宴书都歇在了书房里。 这下饶是她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寻常了。 重生以来,李思绵便不愿憋屈着过活,所以今日特意将格虎唤了来。 “你家公子,近几日是不是在朝中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她实在想不明白,宋宴书为何忽然便不高兴了。 格虎一听,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呃,夫人,要不您还是自己去问公子吧?兴许你哄一哄他,也就好了。” 李思绵:……这意思,他家公子不顺心,倒是与她有关了。 可那日他分明还好好与她聊天打趣来着啊?还主动询问她看了什么话本子,一副十分感兴趣地模样。 脑海里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一个被她忽略了的光亮。 对了!话本子!那日他下了朝回来,她正好在与蝶香和翠环讨论着麝香致人不孕一事。 因着气氛有些沉重,她故意打趣地说麝香恐怕比避子汤药更加好用。想来,他是听见了。 脑海里骤然想起那夜宋宴书在她耳畔柔声细语又近乎恳求的话语,他说,阿绵,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他以为,她是在与丫鬟们讨论麝香和避子汤药哪一个更好用? …… 这个闷葫芦。既然误会了为何不主动说清楚?偏偏他还一副清风淡然的模样,让她误以为他原本便是要忙于朝务所以才没有回主屋歇息。 “你家主子现下在书房里做什么呢?” 将一切理顺后,她朝着格虎问道。 格虎见夫人面上略微舒缓了几分,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堪堪落归了地面。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要知道这两日他家主子可是难伺候得很,忙碌时还好,偶有闲暇时候,奉上的茶要不就说淡了要不就说烫了;就连好端端养在池塘中的几丛睡莲也被他看不顺眼了去,说是花开得太小了…… “回夫人的话,公子近日都在书房中写写折子,偶尔有翰林院的下属来同他商议经史子集的修订及新一届科举选拔事宜,确实有些忙碌。” 李思绵闻言心下了然了几分,朝他点了点头后便让人下去了。 毕竟要下江南,他身为翰林院的长官,手底下的一应人事安排都得布局妥当,才能放心远行。所以这两日他应该确实是忙碌的。 今日又是个天公不作美的日子。头顶灰蒙蒙的天空,李思绵心下有几分惆怅。 她已经在书房外等了宋宴书整整半个多时辰了,可那人在里头与官员议事,听说一行人在里头小半日了还未谈完。 捶了捶有着酸胀的腰,她只觉得有些后悔,早知道便不来了。如此这般大张旗鼓地亲手做了点心又领着丫鬟来他书房外等着,半晌儿了也见不到人,怪惨的。 正想着便见里头门被人推了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李思绵眼巴巴地看着,却并未见到宋宴书的身影。 良久,才见他同另一个年龄稍大些的人从里头走出来,见他朝着那人表现得略为恭敬,李思绵便猜测,那人应当是翰林院的老编修,虽官职低,但资历老。 只是她眼巴巴盼着那人能看她一眼,好容易等到人走到了近前不远处,却见对方全然忽略了她的存在,径直引着那年长些的老者朝外而去…… 李思绵这下感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个人,若有什么气也不必如此晾着人不管吧?竟然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她?一股莫名的恼意从心底升腾而起,见那老者让宋宴书留步后独自离去,李思绵不悦地盯着那人的背,“宋宴书!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人闻言背脊僵了僵,片刻后才转过身来看向她,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是让格虎同你说了让你先回去吗?” 那老编修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且耳朵还不大好,方才送人出去时,他只顾着低头同对方说话,倒是确实没有注意到她还等在此处。 她等了他多久?自格虎进去通传到现在恐怕已有快个把时辰了。 “好,就当我是自作多情才来等你的,行了吧?” 那人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领了丫鬟便要走。 宋宴书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骤然发现这人细白的手却因着站在风口处,竟是透骨的凉。 莫名地心惊了惊,他皱着眉责怪,“不知道天凉了吗?等在此处白白受这冷风作甚?” 第71章 人走了 李思绵闻言却更加委屈了起来,“整日待在书房里也不回去的人,倒还有理由来质问起我来了?” 她原本是想着能游刃有余地将事情解释清楚,若是他当真为了避子汤药一事而不悦,正好能同他说清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真到了他面前,却只觉得莫名的委屈难过。 察觉到她出口的话里明显带上了哭音,宋宴书眉心微蹙。 倒不是他刻意不回去,而是近日确实比较忙,将手头的事办完,多数时候都到了半夜了,若还回主屋去歇息,定会将她吵醒。 况且……因着那日入屋前听到的话,他冷静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太过霸道了,或许该给他们彼此之间留些空间和余地。 如此一来,他倒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去面对她。 “好了,外头凉,你先回去,我处理完书房里的公务便去陪你?” 他难得地主动和缓了情绪,朝她柔声细语地道。 见她将脸转朝了一边,一副同他赌气的模样。她今日穿得有些单薄,只着一件绣锦襦裙,手臂上的纱衣迎着冷风越显得肌骨透凉。 宋宴书无奈地将人拉着转身朝书房里去。一路上却是并未言语,只漠然地走在前头。李思绵看着这人侧脸上紧绷的下颌,想着他仍在生自己的气,入了屋后便将他拉着自己的手甩开了。 虽早已入了秋,往常里天也倒还不算太冷,只近几日阴雨绵绵,一场秋雨一场寒,加之书房四周植被茂密,更加潮湿,倒是比主屋别院要更冷一些。 现下书房内烧着地龙,一入得屋中便觉暖意袭来,只是忽地冷热交替,安静的屋中只听得一声”阿嚏“,李思绵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宋宴书不动声色地接过了丫鬟手中的点心,随后便将门合上,转身到长案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眸子里藏着几分不悦的冷意,“女子最需保暖,怎的明知天气不好,还穿得这般单薄就出来?底下伺候的也不知道给你添件衣裳。” 明明是因为关心,可出口的话被他压低了声音说出来,却显得责备多过了关怀,惹得面前那人更添了几分不悦。 “我是来给人送东西的,既然东西送到了,便先走了。”一双杏眼满含不甘和委屈,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后便转身去拉门。 宋宴书看着她这副明显是气着了的模样,想伸手去拉她,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立在原地,迈不出那一步。 私心里却想的是,若她顿一顿步子,他便上前留住她。 可她没有。 李思绵气恼地摔了门便往外走,冷风从外头涌进来,缓缓掀开他青珀色的袍角。望着那人渐渐消失在拐角处的衣裙,宋宴书眸子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堂堂七尺男儿,几时也学得女子的别扭了?他在心里暗自恼自己,脑海里只有她立于风口处时那种倔强又骄傲的神情。 无声的叹息随着书房的门被人缓缓合上而消散在了屋中。转过身时,视线不由地落在了那碟放置于桌上的玫瑰白玉霜方糕上,他记得先前听她身边的奶娘提起过,说她很善于制作各式花果点心,且精致可口。 所以今日,她是特意给他做了点心然后眼巴巴地送过来吗?可却被他晾在了书房外,之后又语气极差的斥责她不该来。 脑中不断浮现起方才她的神态和语气,每每想到她的眸子里的委屈和失望,便觉得心跟着一阵阵抽着疼。 捏了一枚小小的方糕放进嘴里,只觉得入口即化,清新甘甜,还隐隐混杂着玫瑰的芬芳以及杏仁的醇香。 他很想去找她,同她认真将话说开了。哪怕,她当真不愿为他生子,他亦能接受,只要她能开心地在他身旁过活,便够了。 扫过桌案上堆放着的大大小小的本子,宋宴书只觉得头疼。总得在出发前将手头的公务处理清楚,自己不在京师的这段时日里,无论是即将开始的秋试还是给皇子们制定的经史讲学,都得一一安排妥当,不能出丝毫差错。 深吸一口气,他又将自己埋进了公务中。先将这些事务处理完了再去找她吧。他在心里如是想到。 可回到语风苑的李思绵却不是这么想的。在蝶香们的伺候下,她慢慢用了晚膳,而后又仔细打点了早就备好的行李。 丑时将至,宋宴书仍旧没回来。 李思绵背着一个随身的行囊,看了眼留在圆桌上的信封,转身出了主屋。 “姑娘,我们当真不等等姑爷吗?”蝶香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又看了同样面带忧色的翠环一眼。 “是啊,姑娘,我们这般悄悄离开,姑爷回来恐怕要担心的。”翠环亦劝解了几句。 李思绵却神情淡然得很,领着二人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他不会担心的,我估摸着人家巴不得我快些离开呢。” ...... 天将亮时,处理完一应事务的宋宴书拖着满身的疲惫推开了主屋的门,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尽量减轻了动静,将身上的外袍脱了,才拉开了床榻上罩着的帘帐。 原想着还在睡梦中的人却并未出现在他面前。宋宴书不由地一阵疑惑,转过身朝着外头喊了声格虎。 不等人进来,收回视线时,意外地扫过了桌上摆着的一封信笺。 没由来地心跳跟着漏了一拍,原本还觉困意袭来的人瞬间如被冷水泼面一般清醒至极。 格虎进来时,他已经打开了桌上的信,正皱着眉头看着。“公子...夫人好像没在院里。” 迎上宋宴书递过来的冷眸眼刀,格虎识趣地闭了嘴。 宋宴书匆匆看完了信后忙取了袍子大步往外而去,“日后府里丢了人你才来报,留着你在身边也是多余。” 格虎闻言忙快步跟上自家主子,“我错了主子,夜里光顾着守在书房前了,没顾上...” 宋宴书并未答他,只快步去了马房,格虎见状忙上前主动给他牵了“追风”出来。 第72章 追赶 他一撩袍裾翻身上马,朝着城门外疾驰而去。 她竟然自己走了!宋宴书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着急多一些还是怒意多一些,当然,是对他自己的怒意。 她明明已经主动放下了姿态来寻自己,可他非但不领情,还冷着一张脸将人骂了回去。 宋宴书,你几时变得这般能耐了?动不动便同自己的女人置气? 满腹的懊悔和惆怅搅得他心绪不宁,迎面如刀锋般刮过来的冷风,让他神志无比清醒。 他出来得急,连件披风都来不及带,马匹飞驰而过,周身被冷风刮出透骨的凉意。 想到她昨日等在书房外,可他自己却在烧着地龙的书房里与人舒适畅谈,宋宴书只觉得呼吸紧促,愧意更甚。 阿绵,都是我不好。什么孩子,什么避子汤药,日后我统统都不在意了,我只在意你在不在我身边...... 好在他回来的及时,出了城后没赶多远的路便赶上了她的马车。他打马上前,喝停了马夫,随后从自己那匹黑棕大马上翻身下来,一掀车帘便兀自上了马车。 格虎默默跟在一旁,命车夫接着往前走。 原本睡梦中的小丫鬟惊醒后便迎上了宋宴书黑沉的脸,二人随后便很是识趣地钻了出去。 她们姑爷这副模样,也忒吓人了...... 察觉到响动的李思绵先是侧了侧身,随后不悦地皱了眉,心想这车夫技术着实不好,让她不能好生补个觉。 宋宴书看着她一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被不时从车窗外散进来的阳光划过,忍不住坐到了临窗一侧,为她将晃眼的阳光遮了个严实。 随后又伸出手来将人拉进了怀里。 李思绵猛地睁开了眼,发现被人抱在了怀里,先是一惊,随后看到那熟悉的脸后,心里的惊吓换成了恼怒,“你来干什么。”她没好气地开口,又用力将他推开。 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便又被那人恬不知耻地搂了回去。他本就体格精壮,况且她一介女子又如何能敌得过他的力气。 于是李思绵挣扎片刻后只能认命作罢,气鼓鼓地抵在在他怀里不满,“宋大人忙于公务,何必巴巴地赶来,我又不是不能独自回去。” “你亲手做的玫瑰白玉霜方糕味道很好,晚些时候知与还来过,见了桌上的点心便要去拿,我没给他,气得他扭头便哭着去找父亲告状了。” 他语气柔柔地朝她开口,似是他与她并未吵架或是不高兴,二人正在话着寻常家常一般。 “幼稚。”李思绵如是评价。 抱着她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苦笑,“可不是吗,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懂得凡事要与夫人好生商量,一个劲儿地自己生闷气,不是幼稚是什么?” 听得他自嘲的语气,李思绵愣了愣,他这是...在同她解释缘由吗?只是这开场的方式也着实是太过奇特了些。 “你都听到了,对不对?”她有些迟疑地朝他开口,心里打着鼓。她记得这人前夜还在同她好言好语地“求孩子”,结果自己一转头便说起了避子汤药。 “你听我解释,我并非” “阿绵,你不愿要孩子,那便不要。”他堪堪出口打断了她后头的话,眼神里却是无比的诚挚,“我先前听闻大嫂说,女人生孩子都如到鬼门关走一趟那般危险,所以一个女子只会愿意给她最为心爱的男人生子。” 他喉结微动,面上却多了几分愧疚之意,“都怪我太自私了。说到底,我又如何愿意让你去冒那样的风险,还有什么能比你不在我身边更可怕的。” 李思绵从他怀里坐起,眸中带着几分疑惑,“所以,你是想确定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迎上他深邃漆黑的眸子,李思绵努力想从中探查出些什么来,“日后都不会了。”他却收起了神色,重又将人拉进了怀里,“只是避子汤药用多了伤身得很,日后还是别用了。” 李思绵听得只觉好笑,忽然间便不想解释了,觉着逗逗这个人还挺有趣的,于是她无比认真地接话,“可你不是说不愿让我冒生孩子的风险吗?” 她存心为难,不想对方却似早有打算,毫不犹豫地道,“我尽量克制着些。” 还真是说得出来。 ...... 抬头瞥了那人一眼,见他不知何时已然红透了耳根,她心下乐开了花,这人,前几次怎的不见他这般纯情?现下打趣他,他倒还害羞起来了。 “倒是可惜了。”她故作惋惜地道,清凌凌的眸子迎上他的,一脸的若无其事。 宋宴书心下苦笑,是啊,总能轻易便牵动他情绪的人,自然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例外的。 “你日后若是心里有什么,便都同我讲。”沉默片刻后,她同他如是道。 既然决心要一起过日子,总不能日日相互猜测,没完没了。 她脑海里最为理想的关系便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让对方煎熬。可初次与人谈情,似乎并无她所预料的那般容易。 “我尽量。只是很多时候,言语是无法表达内心的,容易词不达意。”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让她忍不住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察觉到这人分明是故意的,李思绵佯怒地推开了这厮。 那人却顺势一倒,靠在了她身上,“阿绵,我困了。”言罢便阂上眼睡了起来。 不过片刻便听得身上这人渐渐沉稳均匀的呼吸传来,显然是睡熟了。她不由地觉得一阵好笑,又扫了一眼他眼底的乌青,想来他是接连好几夜都未能好好入睡了吧? 心下一阵柔软,她轻轻伸手触碰了下这人高挺的鼻梁,以及微抿着的薄唇。又见他长长的眼睫如羽毛一般投出了好看的阴影,李思绵心里竟产生了一个神奇又毫无缘由的念头:这样好看的人,生的孩子应当也会很好看吧? 心下被自己这骤然而生的念头惊了一惊,成婚前,她几乎没想过要与他有孩子,原本的打算也只是顺利与他成婚,躲开李府而已。毕竟既然重生了,抛开复仇之外,身为女子她总要成婚的,若是嫁给素不相识也不知可不可靠之人,不如嫁给他。 第73章 都去清河郡! “爷,宋府周围的暗卫来报,早些时候宋大人和其夫人相继离了府,看样子是出城往南边去了。” 潜渊拱手朝正拿着一方墨台观赏的邑王如是禀告。 修长白皙的手指正细细摩挲着一方徽州奚氏进来的松烟墨,奚氏父子倒还算有心,知晓他酷好山水画,那墨上竟细致雕刻着连绵群山和浩然江河,就连里头隐约可见的舟船桥梁都显得分外细致逼真,整体看来工笔匀净,叫人看得赏心悦目。 闻言,他凤眸微抬,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相继离府?” 那日在宫中大殿上的亲眼所见他还记忆犹新,两人虽并无多少言语交流,可眼神却是常常落在对方身上的,不说浓情蜜意,也称得上琴瑟和鸣。 潜渊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微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来报的暗卫说,今日早些时候先是宋夫人带着丫鬟先行离开。天微亮时又见宋大人打马追了上去,想必是二人起了些争执。” “知晓了,下去吧。”他眸光里闪过几分犹疑后,将手中的墨放到了一旁,在潜渊转身欲走时又补了一句,“许久没去清河郡了,现下正值秋季,想来四处落英缤纷的景色颇能醉人,潜渊,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潜渊回过身来看了眼自家主子云淡风轻的神情,心下有些犹豫,主子就是在清河郡落下的残疾,自回京后旁人几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可他竟想要回去?为了那宋夫人? “主子爷,要不...”迎上主子那双明显是不容拒绝的眼神,他终是将想要劝解的话统统咽了回去。“属下知晓了,这便下去准备着。” 潜渊退下后,邑王缓缓转动了轮椅到了桌案前,从后方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了半张有焚烧痕迹的泛黄纸张来,那上头写有几行小字: 威皇战之涿鹿,肆旧疾,伤复,足不能行。遂命神医取三千莹草佐以物伤,炼得千年灵丹。 隐于泱泱渭水之下,秘于永昭椽船之上,璀璨星辰互映,后世者得一粒始长生,得离疾苦。 最下方书有”万代千秋,山河“几个字,后头的皆被焚毁了。 这些年来,这张从皇太后手中得到的信纸变成了他聊以残生的唯一希望。 或许这世上当真有这样一个地方,埋藏着千百年前一个叫威皇的人命人制成的灵丹,而吃了这颗灵丹,便能如他一样始长生,得离疾苦。既然那威皇也备受足不能行之苦,说不定这专门命人制成的灵丹能也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这些年以来,他暗中派了许多能人志士暗中去寻探这信纸中所言之地,沿着渭河水四处翻了个遍,可最终这些人都是满怀信心地去,垂头丧气地归。 谢轩眸子中划过几分渺茫的希望,“既然是你母亲与皇太后的书信中所提及的,想必能通过你得到些答案吧?” 他并不敢十分确信,却又隐隐觉得或许极有可能如他所料想的一般。他也曾派潜渊去查验李淮书房中的那间密阁,可翻遍了段氏留下的遗物,也未能寻到些蛛丝马迹来,心下失望之余却又只能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李思绵身上。 既然她打算回清河郡,说不定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 庆丰九年,天大旱,江南产量减少,帝遂开粮仓以供天下。 沿渭河以南的大部分地区都发生了民乱,朝廷的赈灾款一批又一批地拨下去,可却丝毫未能缓解灾情。 永和帝暗中派了宋宴书前往查探,并为其调拨了一批专门的锦衣卫队,加以一枚云纹龙牌,助其在下方查案时能畅通无阻。 宋宴书南下后先是在清河郡其夫人的外祖母家短暂逗留了一日,随后便快速赶往了灾情最为严重的渭南一带。 从南下至今,二人已有数月未见。 清河钱庄内,一个发髻高束的绝貌女子正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手中的账册,一旁立着个年逾四十的胖墩墩的掌柜,以及被她亲切唤作奶娘的老妇。 “钱掌柜,京师李府每年派人来拉的银两数目都在这上头了?” 候在一旁的掌柜闻言忙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小姐为何会有疑问,便补了一句,“因着路途遥远,后来几年多是换成了金锭,折算有差价,所以数目有些不统一。” 李思绵拨了拨算盘,微微蹙了眉,“那年辰好的时候,物价上涨,金锭也跟着涨价,你们还是按照往年的折算量算给他们吗?” 如此一来,无论钱庄盈利多或者少,李府拿到的分成却都是只多不少的。 钱掌柜有些为难,“也是老夫人交代的,说小姐你远在京师,若计较得太细致,恐你在府里会受到为难。” 怪不得......李思绵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虽说外祖母是为了她好,可用银钱示好,又能得人几分爱重?反而让那些利欲熏心之人得寸进尺。 “姑娘,昨儿个李府又派了人来,说要支取今年的分成。只是账房问他们要印信时,那些人支支吾吾说忘在京师了,等下回再补上章记。” 那印信在李思绵手里,李府的人自然是拿不出来的。 往年来账房也都只是随意拿出来给人扫一眼,甚至有时候账房都不会主动同他们索要,看来李府的人是早已习惯了钱庄对此事的无所谓之态。 只是不成想今年在她的刻意交代下,账房坚持不见印信不放银两,可将李府派来的那些人急坏了。 李思绵原本想的是他那父亲若发现印信不见了,定会想方设法伪造一份,或者再寻求他法,可再怎么也不至于让人空手而来吧?可见在他父亲眼里,这钱无论如何也是能拿得回去的。 “钱掌柜,若那些人要求见你,你便先让人拦他几回,待人急切不已的时候,再亲自出面同他们谈笔交易。” 李思绵面色冷然,眸光中多了几分清明的算计,“不知是何交易?”掌柜发问。 “就说外祖母考虑到我嫁在京师,需有得力些的娘家照应,所以打算在京师开一家分店,可以为他们提前预支几年的分成银子再投进这新开的钱庄里,一切营收交由李府管理,只求李府能多照顾着我些。” 这...小姐为何主动要吃这样的亏?钱掌柜近几日与小姐共同理账,对她亦有了几分了解,这般聪慧睿智之人,却提出这样的“交易”来,他只觉得此事定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 第74章 甜头和杨氏的心机 “姑娘,当真要去京师给那些狼心狗肺之人开钱庄?”未待钱掌柜发问,一旁的奶娘便忍不住开了口。 “当然得开,若不让他们见些甜头,如何能将从前送出去的银两都收回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眸光渐渐幽深,李府每年派人来取上万两的银子,换成了金锭运回去。可她在府中这许多年却并未发现李淮名下购置过什么产业。 纵然杜氏等人挥霍成性,可这么庞大的数目,想来也是花不完。 况且杜氏母家乃富商,照理说杜氏手头应当不缺银子使。 那么这几年的钱都去了何处?恐怕只有李淮自己心里清楚。可无论如何,从钱庄和母亲嫁妆里出去的那些银两,她总得想办法让他们主动“还”回来!并且,只能多,不能少! 久经商场的钱掌柜又如何会不懂得这背后的深意,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心下不免多了些佩服,想不到小姐年纪不大,却能如此胸有成算。于是她拱手福了一礼,“小姐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得圆满。” 段氏刚开起这家钱庄时,他便在此处学习经营了,坦白说,这许多年来眼睁睁看着李淮那负心汉欺负他先前的主子,又到了后来对小姐的薄待,他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每每李府派了人来取分成时,他都恨不得将人大棒子撵回去,可一想到自家小姐还在人家府里,心里稍微一计较,便就放弃了这一打算,由着那群贪得无厌之人掠夺。 ...... 李思绵已经连着几日到钱庄查账,好在今日总算是理清了钱庄的账目,回府前,她特意绕去了城西一家百年老字号的点心铺子,买了些外祖母喜欢吃的龙须酥和杏仁奶酥,打算回府后亲自送去给老人家。 得知她今日回来的早,老太太硬是不愿用饭,一心想等着她回来一同用午膳。 于是,李思绵堪堪进门,便听得祖母身旁的秦嬷嬷一个劲儿地同她“告状”,说老太太早些时候只进了一小碗小米粥,却非要饿着肚子等着她回来才肯进午膳。如此一来,肠胃定要不适云云。” “你又多嘴!我又不是什么病娇儿,莫要吓坏了我孙女!”老太太笑着责骂一旁的秦嬷嬷,制止了她后头的话。 李思绵哪能听不出秦嬷嬷话里对自己的“数落”,因着了解这秦嬷嬷向来对祖母忠心不二,倒也没放在心上,只顺着她的话让人上了席面。 又见她起身到了祖母身旁,言笑晏晏地道,“祖母,我今日回来特意给您带了您喜欢吃的点心,等用了饭后,孙女再给您泡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就去您院中的桂花树下,一边赏景一边配着吃上几块儿。” 打她进来便一直乐呵呵的老太太听后更是高兴得不得了,“有你在祖母身旁啊,即使什么都不做,祖母心里也是欢喜的。”说着又慈爱地用她那枯皱的手抚了抚她的头,“你母亲若是知晓你如今过得这般明媚,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正当李思绵伸手为祖母拭着泪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哎呀我的老祖宗啊,您可莫要再说那些话了,白白又勾得绵儿伤心,到时候又要在此处待不下去了。” 李思绵闻言眉心微蹙,果然,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 来人正是早年联合李府将她从清河郡“送”出去的舅母,杨映薇。 “思绵见过舅母。”她起身朝对方福了一礼,抬眼时果不其然地迎上了那人略带轻蔑的眼眸。 杨氏不屑地打量了她一眼,意外地发现这许多年不见,原本就生得好样貌的李思绵竟然越发出落得光彩照人了,且周身的气度不凡,丝毫不输她精心养在跟前的彤姐儿。 “起来吧,这数年不见,看你这气色不错,要我说还得是天子脚下的黄土养人呐。” 说着她就近坐到了饭桌前,“母亲还未用午膳呢?正好我方从外头庄子查账回来,便也在母亲处一同用了吧?” 老夫人却似有不悦,她原本是想趁着用饭时候同自己的孙女说些体己话的,现下多了个人,反倒叫她不好开口了。 “怎的不在庄子里用了再回来?”说话间,她由着李思绵搀扶着入了座,随后又伸手将人拉坐在了自己近前。 “嗐,母亲又不是不知道那庄子里的饭菜粗劣得很,我可无福消受啊。” 李思绵闻言挑眉,她这舅母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刻薄。给老太太舀了一碗乌鸡人参汤,便又听得对面的杨氏道,“听说你这趟回来多数时间都耗在了钱庄里?” 想到从前杨氏与李府那位祖母私联,后还承诺对方若是将她接去京中,自己定会说服老太太将钱庄印鉴交给她们。 这话还是从李府那位祖母口中旁敲侧击说出来的。可明眼人都知道,杨氏先前对李府的许诺恐怕只是为了将她送走,好让她外祖母打消了将她嫁给段靖的念头。 李思绵只觉得心下一阵可笑,她若是不愿,直言便是,何苦又非得将自己推入李府那样的火坑?说到底恐怕还是她自己早就惦记上了亡母的遗产了...... “毕竟是亡母遗物,我如今也成婚了,总得学着打理。” 她状似无意地说了两句,又听得一旁的祖母道,“绵儿此言有理,你母亲留下的本就是给你的,但你也要有本事经营,趁着回来这一趟仔细同钱掌柜学一学。” 杨氏一听这话,心里盘算着那枚印鉴恐怕已经被这老太太交到了李思绵手里,心下不免不悦,“话虽如此,可啊绵毕竟年纪轻,又未能经历过什么管家之事,恐怕骤然接管钱庄,会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老太太同自己这儿媳妇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般久,又何尝听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于是面上冷了三分,“你当初嫁入我段家不过十六岁,你手里的那点儿本事还是老身当初一点点教给你的,怎么,我能教你,倒教不出自己的亲孙女?” 第75章 利诱 杨氏本也只是旁敲侧击的说上两句,不成想老太太直接出言驳回了她,显然是对她话里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了。 见场子骤然冷了下来,李思绵在桌案下轻轻捏了捏外祖母垂下的一只手,随后递了一个眼神给她。 “舅母说得很是有理,其实不瞒舅母,侄女此次回来正有桩事情需要求得舅母帮忙呢。” 杨氏见状,十分警惕地看着她,“哦?你如今得嫁高门,手里也不缺银子使,竟还需要我的帮助?” 李思绵也不理会她语气里的讥讽。自打她有记忆以来,杨氏对着她说话便是如此,似乎对她有种天然的敌意,以至于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了。 于是李思绵十分讨巧地夹了块银丝鳕鱼酥到杨氏的碗里,后又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对方道,“我正有意到京师开设一家新的钱庄,但苦于不善经营,且精力有限,可这清河钱庄毕竟是我母亲所留,所以心下难免有些念想;侄女是想,京师那家新的钱庄就以舅母的名义置办,一切营收由舅母主理,如何?” 还有这样的好事?她原本想将清河钱庄的印鉴收到自己囊中,却苦于老太太藏得紧,眼看着希望破灭,如今这李思绵竟然主动提起要将新开的钱庄记在她的名下? 眼眸中暗自闪过几分欣喜的同时也生出了浓重的怀疑,就连一旁的老太太面上亦是多出了几分惊讶来。 “为何?”她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虽有些事上不得不拐弯抹角,可今日所闻确实令她惊讶不已,以至于不愿再耗费时间旁敲侧击。 就连不发一言的老太太也暗自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自家孙女的手,示意她莫要如此。 却见圆桌旁的人唇边扬起一抹娇媚又可爱的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况且自打母亲去后,我一个孤女唯一的倚仗便只有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如今我嫁在京师,身边还是得有信得过的人扶持着些才好。” 这话说得倒是真诚无比,就连一心防备的杨氏听了都有些愣住了。 李思绵暗自打量着杨氏面上的所有表情,那些一闪而过的惊喜和不屑掩饰的怀疑,以及在听了她发自肺腑的解释后,看向她时的同情,那眼神似在说:看吧,也是个憨傻的。 不动声色地将这些情绪都一一纳入了眼底,李思绵起身朝着杨氏无比认真地福了一礼,“从前外祖母因忧心过甚,才会生起让表哥娶我的心思,好在此事并未成为现实。我亦知晓舅母因为此事恐会有心结,如今我难得归府,愿诚心同舅母冰释前嫌,还望舅母莫要在意从前种种才是。” 老太太闻言不由地湿了眼眶。这傻丫头,恐怕都不知她当年被李府的人接走,有一半的原因是她这舅母做下的。 杨氏见状又是一愣,这...会不会太直接了?捏着帕子看了一眼主座上的老太太,她只能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傻孩子,看你说的,我是你的长辈,难道还要为着此事来怪你不成?况且,此事也并非你的错。” 言罢,察觉到了老太太面有不悦,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母亲为了你考虑,也是人之常情。我当初那般阻拦自然也只是为了你们表兄妹日后的幸福考虑,毕竟靖儿是要考取功名,成就大业的。” 言外之意,娶妻得娶能帮衬得上他的才可以。 李思绵装作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又朝着杨氏道,“那是自然,如今旁人我也都是信不过的,钱掌柜掌管着清河钱庄,这京师的钱庄便还是由舅母挑了手底下信得过的人去最好。” 杨氏闻言果然一喜。她们杨家虽也是名门之后,可多年来早已败落得只剩下空壳了,自己先前想争一争这清河钱庄也是为了那整日游手好闲的弟弟考虑,都三十了,还娶不上亲呢...... 可若是让他去京师掌下了那钱庄,那她便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地从府里私自划账去贴补娘家了! 心下一喜,她只觉得先前将这傻侄女送去京师李府,果然是个十分明智的选择!定然是她这侄女受到的薄待太多了,反倒衬托得自己在段府时的日子宛如天堂,所以才会对她这个舅母分外看重! 更何况,这老太太保不齐哪天便要两脚一蹬归西了,她一个孤女能倚仗的不就只有段青和自己了吗?如此想来,她倒觉得这傻侄女倒也并非傻得无可救药,还算有远见! 打消了杨氏的顾虑后,李思绵领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想到方才离开前祖母拉着她的手,一双眼里却是看透一切的神色,“我的绵儿长大了,倒是比你母亲都要更有成算些。” 说着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身后的秦嬷嬷将一方匣盒交给了她,并叮嘱她回自己的院子里再看。 临出门前,老太太在她身后又补充了一句十分意味深长的话:“绵儿,该出的气出完了,便好好和姑爷过日子,人生苦短,总不好一辈子都埋没在了烂人烂事上头。” 外祖母什么都知道。 但因为疼她,所以纵然知晓她设下计谋去对付杨氏等人,也并未责怪她,甚至都没有想要阻止她的意思。 李思绵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顿住了步子,努力克制了许久也未回过头去看一眼,深吸一口气后便迈步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想到前世那个惨死在庄子里,无人得知的自己。她无法回头,更不能回头,因为怕见了外祖母的慈爱表情而狠不下心来去做后头的事。 深秋已至,满园枯叶。 被秋风掠过肌骨,她骤然打了个冷颤,随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情绪都压了回去。 曾几何时,她伏低做小,任人欺凌,最后只能毫无尊严地死去。不知死后又是被那些人扣上了怎样不堪的帽子。 若这些人都能好生活在这世上,那她可没办法好好过日子...... 她定要叫这些人都不得往生。 哪怕,只为了上一世那个无人为她出头的李思绵。 第76章 时过境迁 “这丫头,是个能狠下心的。”阖着眼由秦嬷嬷为她揉着太阳穴的老太太如是道。 可不是吗?最后一刻愣是头也没回地往前走了。 “如此不正合了您的心意了吗?日后老太太您也不必再担心咱们姑娘受人欺负了。” 是啊,她的心头肉只留下了唯一一个女儿在这世上。 她记得儿时的思绵总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在角落,不争不抢也不敢得罪人。 这样一个性子怯弱的小姑娘,等她百年之后,岂不会被内心险恶之人轻易拿捏欺负? 好在上天保佑,竟让她这外孙女慢慢长成了这般模样!打铁得靠自身硬,如此,也算有了自保之力,便也无人能再轻易便欺负她了。 …… 毫无疑问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的李思绵打开外祖母方才给她的匣盒后便发现里头有着她母亲名下的山庄肥田和铺子的地契。 每一张单子都价值不菲,有了这些,即便钱庄倒了,亡母留在李府的嫁妆要不回来,这辈子她也不愁吃喝了。 是啊,外祖母从前便承诺过她,等她成了婚便会将剩下的财产都交给她自己打理。 或许是外祖母见她能担得起事儿了,且又寻得了个好夫婿,便才放心地将东西交给她。 将东西好生收好,正欲到桌前给某人写封家书时,忽地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蝶香快步出去,片刻后便带了封信回来。 还真是顺利得如有神助,想什么便来什么。 于是,李思绵半倚靠在窗榻边,仔细将手中的信纸翻开,本以为数月未见,那人定会洋洋洒洒写一堆,却意外地发现上头只有短短一行字:吾一切安好,盼早日得见卿卿。 被这人后头那个肉麻的称呼雷到了,李思绵心想,文人写信总绕不过规矩体统,这人倒好,没有问候格式,写得这般简约便罢了,还公然唤她卿卿,真是脸皮比城墙都要厚上三分。 如此想着,她又不由地计算起时日来,宋宴书离开前说过,此番前去渭南至多不会超过三月。无论如何,差不多时候他便要回来看看。 从渭南到清河郡送信走官道大约需要三日。 而他满打满算已经去了两个月零二十一日。算上送信的这三天,也就是说大约还有六日宋宴书便要回来了? 脑海里浮现出他离开前拉着她说她今日穿的石榴裙很是好看,她心下一动。 “蝶香,我们去成衣铺子瞧瞧。” 蝶香闻言有些惊讶,“姑娘怎的忽然想去成衣铺子?” 往常里她家姑娘最是不愿花心思在吃穿上,若不是她们执意每日为她精心装扮,姑娘连粉黛都不愿用……这是怎么了?忽然转了性子? 李思绵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先前有人夸我的石榴裙好看,可是那身衣裙被我穿去不小心勾了丝,先前在钱庄时曾偶然瞧见过清河郡贵女们用一种新式的红绫料子做裙带款式,咱们也去瞧瞧。” 秋风四起,城内外满目荒凉。 可想见一个人的心,却在此刻无比地滚烫。 以我最好的,也是你最喜欢的面貌去迎你,便是我用来表达期待久别重逢的最好方式。 西市是整个清河郡最为热闹富贵的买卖场所。 里头除了有京师皇城内外所没有的当地特色之外,还有来自西域各国的舶来品,皆无比特别且价格昂贵。 李思绵选了些布匹衣料定制了衣裙后,又到从母亲名下转过来自己名下的首饰铺子挑了些精致可人的珠钗首饰。 领着两个小丫鬟逛了小半日,直到马车里再难塞下多余的盒子后,李思绵才满意地带着人进了雾溪阁。 听闻此处乃京师一贵人所开,里头有江南各色名菜佳肴,也有京师有名的酱板鸭、叉烧、酱拌面等等,除此之外,雾溪阁的点心也是清河郡一绝,吃过的便没觉得不好的,是种类繁多还精致又可口,叫人为之流连。 李思绵让两个小丫鬟放心点了各自想吃的菜色和点心。她向来对下头的人好,这一点蝶香和翠环已经感触颇深了。于是,二人伺候起自家主子来也是愈发上心。 没过多时,便见小二逐一将菜端了上来,有酸甜可口的松鼠鳜鱼、香嫩无比的茄鲞、精致好看的牡丹燕菜、甜美鲜香的鸡髓笋以及香喷喷的炖鹿肉。 点心选的是拼盘汇,有鲜甜软糯,入口即化的牛乳糕、粉糯可人的春梅酥、清甜酸软的樱桃毕罗,以及一份松仁鹅油卷。 虽然种类多,但数量不多,加之蝶香和翠环二人都善吃,倒也没有浪费的负担。 虽至深秋,已有些寒凉,可李思绵却仍旧嗜冰,于是不顾丫鬟的阻拦要了一碗冰雪冷圆子和一份冰镇酥酪。 “姑娘,天冷了你不该再吃这些寒凉之物了,于身体无益处。” 李思绵故作严肃地打断了蝶香的规劝,“你如今胆儿肥了,都敢管起我来了?” 说着便有恃无恐地舀了一勺冰雪冷圆子送进嘴里,只觉得冰霜清甜,“诶,你二人快尝尝,这味道可比京师尝到过的好。” 又尝了尝另一碗前头堆着粉色花瓣碎冰的酥酪,也是欣喜得两眼放光。 …… 蝶香和翠环见着自家姑娘这副嗜冰的模样,心里更加担忧起来。 大夫前些时日为姑娘请平安脉时便说过,她家姑娘体质寒凉,应当少饮冷酒冷茶,更别说吃这些冰镇甜点了…… 好在蝶香反应快些,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翠环,随后二人便将主子面前的两碗冰镇甜汤抢了过来。 没个三两下便用勺子将里头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李思绵忍不住嘟嘴抱怨,“怎么全给我吃光了啊?” 虽然知道丫鬟是为了自己好,可被人抢 了东西吃,她顿时有些不高兴起来。 在府里被嬷嬷看着不能吃这那的也就罢了,好容易出来,还要被这两个小丫头管束着,活着真累! …… “倒是个妙人,与十多年前那个胆小怯懦的小姑娘全然不同了。” 在她们不远处的男子目睹一切后如是道。 “看来时间果真能改变很多事,也能无形中改变一个人。” 若非亲眼所见,若非自己脚踩的便是清河郡的土地,他又如何敢相信,面前那与丫鬟相处融洽,轻快自在的人,竟是儿时那个躲在墙边偷偷哭泣的小姑娘…… 第77章 对谈 “看来宋夫人很是喜欢我这雾溪阁里的点心。” 李思绵嘴里正咬着一枚樱桃毕罗,闻声抬眸便见雅间门口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面容清俊的男人正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 邑王?!她有些惊讶,咬了一口的樱桃毕罗掉在了面前的碗碟里。 “王爷怎会在此?”脑子来不及反应,话便脱口而出了。 后者闻言唇边的笑渐渐收了起来,却依旧眼神温和,“快入冬了,京师太过严寒。” 后头的话他并未接着往下说。李思绵闻言将视线落在了他盖着锦毯的双腿上,心下瞬间了然。 清河郡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相比京师的严寒确实要更适合有有腿疾的人休养。不知为何,她与这邑王虽只在皇宫中见过一次,可莫名地觉得这人的眼睛很是熟悉,那种看似温和却又藏着黯然死寂的神情,她从前好像见到过。 察觉到她一双眸子落在了自己的腿上,谢轩略有些不自在。收回了眼神后,又道,“本王今日来,是有一事想与夫人商量。” 李思绵见他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蝶香和翠环,“不知王爷有何要事需要与我相商?请直言便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妥当的,况且宋宴书先前还因为她打量了这人两眼而不高兴了好久,私心里她甚至想早些离开此地。 谢轩惯于察言观色,纵然她并未多说什么,方才也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她不愿与自己多待,心下一阵苦涩,他勉强牵起一抹笑意,“既然你信得过身边的人,本王便直言了。只是...兹事体大,我无关之人知晓恐日后会危及自身,夫人舍得让她二人为之涉险吗?” 李思绵原本淡然的表情略微沉了三分,“王爷这是明目张胆的拿捏臣妇了?” 好一句臣妇,方才还一口一个“我”,骤然转变的自称,分明就是在提醒他顾及彼此的身份体面。谢轩眸光里多了几分黯然,“那倒不至于,就事论事罢了。” 好歹人家也是堂堂王爷,见他虽面上一副凡事好商量的神情,可话里却分明是不容拒绝的坚决,李思绵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朝着蝶香二人点了点头,让她们候在了门旁。 不多时,方才桌上的菜肴点心便被撤了下去。下人上了一套瓷白的羊脂玉茶具,个个晶莹剔透,精致温润。李思绵看着谢轩娴熟地在自己面前摆弄起了茶具来,似要亲自泡茶。 “王爷方才说有要事要与臣妇商量,不知究竟是何事?”谢轩抬眸看了她一眼,却并未答她,只依旧慢条斯理地取茶、洗茶、泡茶,似乎浑然未觉得面前还坐着另一个人般全情投入在那壶茶中。 良久,一盏橙红明亮的茶汤被递到了她跟前,见汤色微褐而泛乌,香气高扬,伴着些许的馥郁兰花香,闻之令人倍感舒畅。正当李思绵暗自猜测他泡的是何种茶时,对方温润的嗓音朝着她响起,“虽然清河郡的深秋并不算寒凉,可晚间饮冰总是不好的,女子体寒可不是什么好事。这茶是采自武夷山的新茶,由本王亲手所制作,能散寒暖体,还请夫人赏脸品尝一二。” 李思绵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隐隐期待,她略微犹豫片刻,伸手将面前的茶瓯拿起,掩面轻啜了一小口。 品尝着舌尖上蔓延开来的甘青香甜,李思绵不由地在心下喟叹了句:好茶! 她平日里多饮绿茶,鲜少饮红茶,不过自打来清河郡由外祖母命人给请了平安脉后,奶娘便不许她再饮绿茶了。 “如何?”谢轩亦浅啜了一口,放下茶瓯后问她。 “茶是好茶。王爷可以说了吗?”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急切和不耐烦,谢轩却并不恼,“实不相瞒,本王是有一事相求。” 李思绵不由地想到方才刚见这人时,他说的那句“我这雾溪阁”,忽然有了种这人是特意追着自己来清河郡的荒唐想法。 “臣妇囿于后宅之中,目光短浅,恐帮不上王爷。” “夫人大可不必如此自谦,能短短数日便将亡母留下的钱庄铺子的账目梳理清楚,证明夫人其实聪慧过人才是。” 李思绵闻言微微蹙了眉,这人莫非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心下愈发觉得有些怪异之感。 不等她开口便又听得面前这人道,“清河郡段氏一族藏书颇多,其中大半在你母亲出嫁时被府上老太太作为陪嫁给了自己的女儿。本王是想问问,夫人可否让本王派人去府上的藏书阁里寻一本书册。” 李思绵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得知对方是想同自己借书,心下松了几分,可又有些疑惑,邑王虽不比当今圣上那般得立于皇权之巅,可区区一本书册,又何苦特意来清河郡借着她的手以求一观? “不知是什么样的书册?我命人去找了送到王爷府上便是,何苦让王爷费这般周折?” 又是监视她又是邀她单独坐谈的...... “本王也不知道。”说着,他垂下了眸子,似有几分失落。 多新鲜?同她借书,却说不知道要借的是什么书?李思绵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王爷莫不是在打趣臣妇?” 她忍不住讥诮开口,却见那人抬眸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亦是多了几分自嘲之意,“大概是一本能让本王重新站立的书吧。” 李思绵闻言略微惊讶,脱口而出道,“那藏书阁虽书册门录众多,可我敢同王爷保证,里头并没有医书一类的。” 言罢,又觉得自己这般直白的拒绝会不会引得对方怀疑自己是不愿意借,忙又道,“算了,王爷想要什么书便自己去找吧,我自幼不怎么喜读书,里头有些什么书类,我也不大清楚。” 谢轩闻言点了点头,那便谢过了。 从雾溪阁中出来时,李思绵依旧在想方才在里头所经历的种种。 一个王爷,为了一本书册屈尊朝她一个大臣之妻开口讨要,不至于,当真不至于。此事恐怕并无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第78章 重逢 “王爷觉得,那宋夫人是当真不知王爷同她提起的那本书册吗?”李思绵走后,潜渊凑到他跟前儿来问道。 “见过没见过都不重要了,明日你送上拜帖去府上。等我们成功去了藏书阁,知晓那本书存在的人,应当会自乱阵脚。” 他眸色晦暗不明,似在心里早有了自己的打算。 “王爷的意思,段府里有人刻意将那本书册藏了起来?” 邑王不再多言。其实他心里也并不肯定,是否当真存在那样一本书册,一切都只是凭借皇太后当年同他所言,甚至她还说过,或许宋府自己都不知晓府里有那样一本书的存在。 若是皇太后因为愧疚过甚而撒了个谎,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伸手一触便破的泡沫。这也是他为何始终不愿主动同人提起那样一本书存在的可能。 可方才面对着她时,他却忍不住直接说了,私心里他甚至想看一看,面前那个人在听了这样常人看来有些可笑的话时,会不会嘲笑他。还好,她没有......也因为此,他心底有了几分莫名而生的欢喜。 ...... 渭南。宋宴书命人将当地官僚豪绅都暗访了个遍。果然发现虽当地百姓无米可食,可那些人家里却是粮仓满盈,个个养得膘肥体壮,且镇定自若,似乎完全不担忧天灾降临。 “公子,近段时日,城中莫名出现了外乡人前来贩卖粮食,斗米价格高至百金。” 很明显,朝廷拨派下来的赈灾银和粮食,都被这些人暗中中饱私囊了,现下按耐不住,开始堂而皇之地做起生意来了。铁一样的事实摆在面前,他却不能立刻拿人,还得与这些人费力周旋,维持表面客套。 强龙难为地头蛇。若非拿准了这些人的命门,他不能轻举妄动。 “我们此次带来的粮食和银钱还够粥棚支撑多久?”他朝着一旁的格虎发问。 “公子,至多不过十日了。” 也就是说,至少在这十日之内他得名正言顺地将这些贪赃枉法之人拿住,并让他们将私吞的粮食和赈灾款都吐出来。 “看来也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了。”他到渭南这两个多月里,联合那些人解决了山匪盗寇,还了当地一个安宁,同时也让那些人对他放下了戒心。只是这些人也并非都傻愣,若是拖的时间长了,恐会横生枝节。 “公子打算如何做?”格虎有些犹豫,他们到渭南已过了两月,可事情却并无甚大的进展,坦白说他也很为自家公子担心。 “你留在此处应对,我去接个人来。” 见格虎面露疑惑,宋宴书耐心补了一句,“这些人既然借着天灾动乱朝城中百姓高价出售粮食,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同他们好生谈一谈生意。” 既然要谈生意,自然需要专门做生意的人来。于是宋宴书独自驾马,急行两日便到了清河郡。 所以当他如从天降一般立在李思绵面前时,后者一整个呆住了。“欸...你怎么回来了?!” 宋宴书闻言却是挑了眉,“不想见我?”来时他想了很多这人见到自己时候的反应,却没料到会是这一种。 他面露失落,羽睫微垂。却被那人猝不及防扑了个满怀。 原本黯淡下去的眸光顿时亮了亮,又听得怀里那人道,“太好了!我不是在做梦吧!还以为得过几日你才会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在他怀里跳了跳,激动地拍着他挺阔的背。 怀里是温香软玉,鼻息间尽是她甜美的香气,他不由地身子僵了僵,在他怀里蹦跶了几下的人亦是冷不防地顿了顿,她方才,似乎无意间碰到了什么...... 察觉到不对的李思绵瞬间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一般,悄然从他怀里出来,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一路赶来应当是累了,我先命人去给你备些热水和饭菜。”言罢便要出这屋子。 宋宴书忙一把拉住了她,“夫人不急,我此次匆忙回来是有一事需要夫人的助力。” 他极力将对她的思念和方才轻易便被撩开的情绪压制下去,渭南城中的百姓尚且朝不保夕,他还不至于色令智婚到了那般地步...... 将情况和打算逐一同她说清楚后,不成想面前的娇软人儿却比他还要愤慨,拍了桌子便起身,“太过分了!这些人怎么能这样!简直是烂心烂肺!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也能配称为人吗?还父母官!简直胡扯!” 坦白说,宋宴书难得见她这般气血上涌,倒是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 将怒极了的人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给她顺了顺气后,正欲开口安慰几句,却发现这人猛地站起,“不行,我得去将此事尽快安排妥当!你留在府里先稍事休整一二,我们晚些时候便出发。” 言罢便快步出了门。 宋宴书看着这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是既欣慰又有些好笑。 没想到自己肩负皇命的倒还比不过她这般上心了。他心里不由地冒出来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若她身为男子,或许能比他更有作为。 李思绵匆忙安排了人手后又去回禀了外祖母一声,待一切妥当回到院中时,宋宴书已经捧着一本她寻常里看的话本子半躺在床榻上等着她了。 “我们今日便出发?”她有些急切地朝他道。 相比于她的满脸担忧,宋宴书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得很。“不急。” 这人......李思绵面露不悦,“怎么能不急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宋宴书见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心下倒是觉得新奇,自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从人面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将她拉坐到榻边,自己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我白日入城时候,买了些粮食已经运去渭南了,先让格虎他们命人在城中低价售卖。” 李思绵有些疑惑,思忖片刻后便明白了,“你是想让那些人产生危机感,自乱阵脚?” 第79章 踹他 宋宴书不置可否,将人拉到自己怀里,“那些人重利,又非正儿八经经商出身,早已习惯了依仗着自己的官员身份在城中横行霸道,趁此机会制造些混乱,一则可以揪出幕后撑腰之人,二则为化干戈为玉帛打下基础,让他们放松警惕与你派去的人合作生意,如此一来,证据也有了,拿人便可名正言顺了。“ 他耐心地同她解释了缘由,随后又将人复又搂紧了些。怀里的人却是眼眸促狭,“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你是不是还想趁此机会让那些人将贪赃之物统统吐出来?“ 宋宴书闻言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 “好了,你快歇息吧,明日还得赶路呢。”她柔声催促,这人接连两日跑死了一匹马才从渭南赶到了清河郡,可想而知是累得不轻,想到明日又要快马加鞭赶回去,李思绵不由地有些心疼他。 摩挲着她细腻白皙的脸颊,宋宴书方才还觉得周身疲倦,现下倒是松缓舒适了许多。低沉的嗓音沙哑着开口,“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人算算我们这都多长时间没见过了?” 李思绵微愣,“快...快三个月?”宋宴书眸子幽深,“所以......” 他话里打着旋,随即一双有力的大手便将人拉坐到了自己身上。 李思绵吓得惊呼出声,未待她缓过神儿来又被那人抱着翻滚进了床帐深处,“阿绵可有想念为夫?” 他一边吻她,一边轻轻咬着她的耳珠,朝着她的耳畔缓缓开口,语气里三分缱绻七分引诱。 李思绵被他这声音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宋宴书,你又胡来。” “放心,我有办法。”话音方落,那人便又拉着她席卷进了新的浪涌里。 屋外月光铺满地,屋内小别胜新婚。 ****** 见怀里的人娇软仿若无骨一般,宋宴书心疼又爱恋地轻轻吻了吻她渗着香汗的额,“还以为你有何高明的办法,便是这样?” 言罢她有些嫌弃地将身子又挪了挪,离得里头那片明显的位置又远了些。宋宴书看得眉眼带笑,“莫非夫人还有更加高明的?可要一试?”迎上他促狭的眸子,李思绵经不住打了个冷颤,委屈地瘪了嘴角,“宋宴书,你可太无耻了。”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还当真像只小白兔。可只有他知道,面前的人分明就是惯会装乖扮巧的小狐狸,若不是她方才媚眼如丝,每每让人欲罢不能,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这般不知节制。 略微思索片刻后他一个起身便将人抱了起来,“听闻清河郡的温泉水最是养人,阿绵可愿陪我去泡泡?” 身上严严实实地被他用一件狐皮大氅裹了个严实,李思绵看他这架势,哪有如他口中所言的那般是在与她商量?分明就是早已打定了主意。“就算要去你也得先将我放下来啊,就这般抱着出去,被人见着了又该如何是好?” 清河郡因主城依山而建,背后不远处便是远近闻名的火山首阳山,因此在清河郡之人得赖于大自然的恩赐,无论贫穷富贵,家家都有一汪温泉池。 段府内占地面积大,共有三处汤池:分别是老夫人院子里一处,杨氏院子里一处。李思绵如今住的便是她亡母从前成婚前所住的别院修缮而成,这别院里也有一处。 这眼汤泉的位置则在主屋背后的枫林苑中,设有屋阁亭廊,供人泡好温泉后小憩之用。宋宴书只低声朝他说了句,“不打紧,这个时候了美人能看见。”便兀自大步往主屋侧后方的枫林苑而去。 虽此处再无人居住,可老太太思念自己的幺女,每日都命了人前来此处扫撒,有时候还会到这枫林苑中小住上一两日,以怀念自己的女儿和远在京师中的外孙女。因此此处并不显得凄凉或久无人住的陈旧。 李思绵见这厮抱着自己熟门熟路地便入了枫林苑,心下不免有些疑惑:上次他走的急,并未同她一起来过这枫林苑中泡温泉啊?可他这副样子明显不像是第一次来。 “你怎么知道此处设有温汤?”她狐疑地问。 隔着半盖在她面颊上的狐皮大氅,隐隐瞥见对方微微滚动的喉结,耳畔响起他低沉悦耳的嗓音,“我不仅知晓此处有温汤,还知晓它分成了两处,一处是主人家自己泡的,一处是有客人来时招待客人用的。” 他从前便来过?! 李思绵瞪大了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却不急着答她,只小心地抱着她慢慢走到了稍大一些的汤池边,垂眸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我带你下去?还是你自己下来?” 李思绵脱口而出“我自己下去!”言罢便见那人挑了眉,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改了话,“算了,还是你带我下去吧。” 她身上现下只披着那件大氅,如何下水还是个问题。 宋宴书唇边勾起一抹笑来,“可是为夫回来得有些急,只披了这一件大氅来,若是沾了水明日恐怕路上便不能用了。” 那你还问! 李思绵略微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既然如此,方才你让我披件衣裳再出来不好吗?” 非得这个时候计较会弄湿了他的大氅。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阿绵果然还是会在为夫面前害羞。” 李思绵忍不住朝着他翻了个白眼,“你先放我下来。” 宋宴书闻言只当她是要自己下去,于是便将人好生放在了地上,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某人面上一闪而过的偷笑。 夜色寂寥,万籁寂静。忽听得“扑通”一声,某人屁股上被猝不及防地狠狠一踹,于是我们的宋二公子就这么无比丝滑地被踹进了汤池里。 只是未待某人得逞的笑容停留片刻,细白的脚腕骤然被一只大手抓住,李思绵发誓,某一刻她真的体会到了羞耻感。 宋宴书……你大爷的! 第80章 汤泉 被宋宴书连带着拽进汤池里的人生生呛了两口水,“咳…咳…你,你怎么这样?!” 她倒还先委屈上了?宋宴书带笑看着面前这蛮不讲理的人,“嗯?谁先动的手?” 李思绵气得脸颊鼓鼓的,“反正不是我!” 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宋宴书无奈苦笑,面上却是满溢而出的宠溺,将她贴在面上的湿发理朝了一边,“嗯?那方才我屁股上那一脚是谁踹的?” “你也说了,是脚嘛!所以就不是我先动的手啊!” 倒是个能言善辩的,从前他为何没发现她还有这一面? 月光下的女子娇艳动人,银白色的月光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水嫩透骨,漆黑的发,晶莹的眸子,面前的人美得犹如精魅一般,勾得人移不开眼。 将手缓缓贴到她的一边面颊上,他喉结微动,柔声轻哄“乖,不闹了。” 言罢将人拉进怀里,靠坐在了汤池中的底层小阶上。 “我先前听闻,府医为你诊脉说你身上寒气重?” 李思绵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人对自己温柔起来时,她总是半点儿也招架不住。比如现在,她只能当真十分乖巧地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 或许是此处的汤泉太过温暖的缘故吧?所以她才会因为他的低声轻哄而缴械投降。一定是这样的,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听说你还去了雾溪阁?” 他嗓音仍旧低缓,可李思绵却觉得里头有几分不悦。想到上次从宫里出来后,某人醋意大发的模样,她忙伸出两只手指,十分认真地道,“我发誓,我并不知道雾溪阁是邑王开的,也不知道他来了清河郡,更不知道他会在里面出现……” 说着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人明显有些黑了的脸,声音低了又低,“你会信吗?” 想着今晚恐怕又得哄这祖宗了,心里不禁拔凉拔凉的,李思绵望向他的眼神里明显多了些无辜。 那人却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下,随后道,“少同我避重就轻,你去雾溪阁还做了什么?”他面上倒是难得的严肃。 李思绵闻言又是疑惑又是着急,“没啊!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我就是带着蝶香和翠环进去吃了饭而已,当真没干别的。” 宋宴书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心下难得的满意。想着这么逗逗她也够了,要不然当真将人惹恼了可怎么办? 于是他才接着道,“就只吃了饭,没吃别的?” 迎上对方更加疑惑的目光,他无奈地吐了口气,“清河郡虽不比京师寒凉,可晚间的凉风也是伤人的。明明太医方才诊断了你身子寒凉,你却还在这种时候去吃冰酪等物,是不是想讨打了?” 说着他轻轻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若日后再犯,为夫定要好生惩治你。” 李思绵听了半天,本来一颗心便高高悬了起来,末了才发现自己与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竟是被这人快气笑了。 “也就偶尔吃一次,不妨事的。” 她本就喜食冷凉之物,要她骤然便改,还当真有些难办。 “阿绵,女子本就需要保暖。况且……我特意问过府医,若是体寒太过,每次月信时你都会腹痛遭罪的。” 言罢,他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总之,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日后还是少吃点冰凉之物才好。” 她原本以为,他让她少食寒凉之物,是恐因她体寒而不好有孕。因为先前府医便是这般同她说的,当然也说了来月信时的腹痛便是体寒所致。 莫名有些鼻酸,她转身回抱住他,“好,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吃冰物了。” 汤池中热气氤氲,紧紧相拥着的二人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呼吸。 堪堪冷却下来的*火被撩拨起来,宋宴书不紧不慢地覆上她透着兰香的红唇,轻咬慢舔,将她带入了新的梦里。 情之一字无人能逃,纵是心智再坚定之人,也总会在某一刻,无尽地沉沦。 ****** 待一切结束之后。怀里的人早已累得睡了过去,他抱着她起身,因着光线昏暗,宋宴书只能借着月光走出池子,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后,只觉得脚下有什么硬物硌着脚趾,宋宴书略微有些疑惑,脚趾用力推了推那块像小石块儿般的硬物。 那块硬物果然被他推动了些,正当他心下好奇时,忽然整个汤池开始缓缓下沉起来。 因着他还立在汤池中,脚踩的位置忽然开始晃动,连带着他也跟着晃了两下。 就连进入梦乡的李思绵亦是被摇晃醒了,可未待她疑惑发问,整座汤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下沉了。 宋宴书反应过来后,本想一跃而起,可因着怀里抱着个人,一时片刻倒是不好行动了,只能尽力将人护住,随着汤池下陷。 好在整个汤池好似是连成一体的,虽一开始晃动得有着剧烈,可待下沉了一段后便开始越来越稳了,所以直到目前为止他依旧能稳稳地抱住她安然立在下落的地面上。 “宋宴书,这是怎么回事啊?地……裂开了?” 察觉到她出口的声音里有几分惊恐之意,宋宴书轻轻拍了拍她,“别怕,看起来好像是我不小心触动到了某处机关。” 机关?!这汤池里竟然有机关?自己从小泡到大的地方,她竟然从未发现? 不可思议地望了望四周,李思绵脑海里逐渐相信了宋宴书的判断。 因为随着脚下原本的汤池地面缓缓停下来后,二人由暗到明,竟是置身到了一处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方才在外头俨然是黑夜,可此处却是明亮得如同白日一般,周遭竟是琼楼殿宇,小桥流水,放眼望去,远一些的地方一眼无边是崇山峻岭和无边大海…… 沉默,良久的沉默。 二人就这般立在原地,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这时,李思绵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来狠狠掐了下宋宴书的大腿。 待对方惊呼出声后,她才敢肯定,他们没有死,眼前的一切也并非是梦。 宋宴书……“或许你掐自己的会更有实感呢?” 眼神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便听得某人道,“我怕疼。” …… 第81章 密探地宫 二人对视一眼,准备试着走两步一探究竟。 往前挪动了两步后,发现并无任何异常出现,宋宴书四处打量了几眼,“你跟在我身后,踩着我的脚印走。” 如此富丽堂皇的陌生地带,且是触碰了机关才意外进来的地方,总得小心一些。或许,有机关呢? 正想着,宋宴书只觉得自己并没着鞋履的脸面上轻轻触碰到了一根丝线样的东西,心下暗道不好,耳畔瞬间传来箭矢飞速而来的声音,宋宴书迅速朝后将李思绵一起扑倒在地。 三支箭矢从他二人身上擦过,好在有惊无险。 将人扶起来后,他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地面,如这样的丝线竟不止一条。 “你从前不知晓汤池下有这样一处地方?” 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朝身后的人开口问道。 察觉到里头有些阴冷,李思绵紧了紧身上被宋宴书裹上的狐皮大氅,又摇了摇头,“也从未听得府上人提起过。” “只是……” 她总觉得这个地方莫名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处熟悉。 “嗯?”宋宴书拉着她,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地上的丝线和一些可疑的方形地砖,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另一处朱漆大门前。 只见大门左右两侧各写着“万代千秋,山河永固”的字样。 见状,李思绵不由地心下一惊,这两句不正是她先前在母亲留下的妆匣中看到的词句吗?! 察觉到她面上明显的震惊之意,宋宴书微微蹙眉,“阿绵,你可是想起来什么了?” 他还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除了惊讶外,还有几分恐惧。 “宋宴书,我们今晚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二人一同看向面前的大门,都有了同一种感觉,门里门外隔着的或许是两个世界。 “原来母亲妆匣上的文字不是词,是一段记述。”脑海里想到从妆匣上摘抄下来的文字,李思绵兀自喃喃地道。 宋宴书转过头望向她,“此处是岳母所建?”联系此处的位置和汤泉池里的入口机关他顿时感觉有些惊讶,早年只听闻段氏姑姑颇有经商的本事,只是想不到段姑姑竟然还有这份本事? 李思绵却思忖着摇了摇头,“应当不是母亲所建造,若我猜得不错,此处应当是传说中祖龙帝的地宫入口。” “阿绵何以这般肯定?”宋宴书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回到原地,准备原路返回。 若此处当真是祖龙帝的墓穴入口,那么那扇门确实不适合被打开。 根据史料记载,祖龙帝墓中藏有天下珍宝无数,可其中的机关却也是这世上所有墓穴中最多的,其危险指数堪称史上之最。 无数的摸金校尉皆被地宫中的万千珍宝所引,又因地宫中的复杂结构和机关而送命。 此处虽看起来并无甚危险所在,迈至大门的路径也只是设有银线机关,可越是看起来简单的事物背后定有不简单的逻辑。 眸色幽深地看了一眼那朱漆大门和不远处的江河湖海、山川峻岭,宋宴书重新按动了机关,待汤池缓缓上升时,他语气低沉地道,“若我们方才贸然动了大门,或许只需要靠得再近一些,今晚恐怕便要殒命于此了。” 李思绵想到从前读史学杂记之时,上头写道:祖龙之墓多宏伟,星辰七曜映九天,河汉分明将船渡,玉楼琼宇辉九泉。 而其中所谓的可渡船的江河便是由水银浇筑而成。二人回了主院后,李思绵终是将那妆匣上誊抄下来的文字递给里宋宴书。 她先前也曾问过外祖母,可外祖母对此也并不了解,只说母亲在世时便很喜欢这妆匣,似乎是她从集市上淘回来的年头久些的珍玩。 联系方才与宋宴书在汤泉中所见,她更加相信,或许这妆匣并非是母亲从外头淘回来的......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张纸上的内容?”宋宴书拧着眉,有些疑惑地道。那面上却是藏了几分沉重。 “母亲从前留下的一个妆匣里,这些是刻在妆匣内壁之上的,不仔细看瞧不出来,我也是那日取出来时不小心摔落到了地上,意外发现其能拆开,才看到上头有文字的。” 宋宴书沉默了良久,似乎做了一个很是艰难的决定,思忖片刻后才将自己贴身戴着的那枚佩环取了下来,随后又示意李思绵拿来了他先前给她的另外半块儿。 “这两枚佩环可以合在一处。是母亲从前留给我的,说等我与你成了婚后将另外一半送给你。” 方才在地宫之时,他带着好奇仔细看了那朱漆大门,两个鎏金的圆环之内嵌着一个凹陷的圆形,上头的纹样和他玉佩上的一模一样,都是玄鸟加祥云的图样。 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她,“你我身上的玉珏合起来后,应当便是打开那地宫朱漆大门的钥匙。母亲临终前曾告诉我,这枚圆佩原本是她和你岳母手帕情意的信物,本是各持一半,后来岳母驾鹤西去,将她的这一半留给了我母亲,说日后若你我二人成婚了再由我亲手交给你。“ 所以......汤泉池下的秘密是她们二人共同保守的?那为何当初母亲未曾将那刻有书文的妆匣也一并留给宋宴书的母亲? 看出了她面上的疑惑,他试着说出了自己知晓的另外一个秘密,“母亲去世后,我曾在她书房里的一卷书册中翻到过半张被烧过的信纸,上头写着的东西和你从妆匣中誊抄的前半部分内容一模一样,只是那信纸后半部分被烧毁了,不过我猜测里头的内容应当和妆匣里的一样。” 或许是因为后来两人一个在北边,一个在南边,所以那本就藏在了李府的妆匣未能交到宋宴书母亲的手里,而她的母亲便用书信的方式将妆匣上刻印的东西写下寄给了自己的好友。 “你从李府拿出这妆匣时,可有人怀疑?”宋宴书眸子微暗,面上多了些担忧之色。 第82章 这是你娶我的原因吗? “其实,这妆匣是我与你成婚之后,李景月某一日忽然交予我的。”迎上宋宴书探寻的眼神,她将一切和盘托出,“我先前便曾听外祖母提起过母亲有一件生前最为喜欢的妆匣留在了李府,让我回去之后定要找到它。” 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眸子里有几分黯然神伤,“只是母亲的遗物里但凡稍微值钱一些的都被父亲锁在了他书房的一处暗阁内了。我拿不到它,曾开口讨要过几次,李景月知晓我喜欢,提前便将这物件从父亲那处讨要了去。” “所以她为何会主动想要给你?”如她方才所言,李景月巴不得将她所想要之物据为己有,以惹她伤怀,既然如此又为何会想要主动把东西给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思绵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人。“可不是嘛,那日我拆那妆匣的时候才发现,里头两边的木块之上被涂上了厚厚的麝香膏。” 他不通药理,可常年混迹宫里朝堂,自然也听过后宫里妃嫔们互相算计的故事。比如前朝的嘉贵妃便是用的加了麝香的香膏,令一众与她交好的妃子都未能有孕,即使有孕的,也因着用了她赠与的香膏后胎儿不保。 宋宴书只觉得眉心猛地跳了跳,“为何不告诉我?”他忽然想到那日下朝回来入屋前听到的她们主仆的对话,那日他气得有些糊涂了,又因着她的那句“麝香比避子药”好用而自己在心里为她安上了不愿有孩子的“罪名”,为此还冷落了她好几日。 “你每日那般早便要上朝,回来后很多时候还要去书房里处理很久的事务,本就很是疲惫了,我不想让你为我操心这些小事儿。” 她有些不在意地道,“左右都被我发现了,那妆匣我也让蝶香她们处理过了,对我没什么影响啦。” 原来,她竟是考虑着怕他为此操心......“你的事没有小事,日后什么都要同我说,不要怕我累,我没你想的那般脆弱。”他低沉着嗓音,眉眼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只是此事上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可知李景月先前被下狱是如何出来的?” “自然是我那父亲受不住杜氏的磋磨,使了银钱让那书生顶包了呗。” 她并未追究此事,倒不是决心就此放过李景月,而是不愿为此连累宋宴书。况且,被送进牢狱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咔嚓一刀,倒是便宜她了...... 宋宴书将人搂进怀里,大掌摩挲着她的后背,似在无声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般,“你猜对了一半。” “嗯?你是说还有别的人帮她?”可她父亲那样一个家世不显又顶着“负心薄幸”之名的小小官吏,在朝中似乎并无权臣结交啊? “李府不是还有个李景琛吗?据我所知,此人虽未考取功名,可却一直隐在邑王门下。” 李思绵惊讶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李景琛怎会和邑王有关联?”莫说她从未发现此事,哪怕是前世她亦不知这两个看起来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人竟然会有所关联啊! “邑王在京中的势力,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他屡屡仗着自己的瘸腿示弱,背地里却养着一众未曾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和世家子弟,加上......“ 宋宴书眸光幽深,却是堪堪止住了后头要说的话,朝她复又轻轻叹了口气才道,“总之,这样一个本不该留在京师之人,却装乖卖惨地留在了京师还暗中养了一众党羽,不可不谓是危机朝廷的重大隐患。” 李思绵闻言有些错愕,联想宋宴书所言,在回想先前在宫中第一次见邑王,以及后来见这人时的心境,她不免在心下喟叹,就连她这样明显是宋宴书“保皇党”一派的亲眷,都会忍不住对邑王生起莫名的同情来,又遑论是其他人。 “如你所言,这个人若是生有别的不该有的心思,着实可怕。” 一个本就在先帝和皇太后的怜爱和恩宠之下长大,又屡屡获得特殊关照,拥有战斗力不低于皇帝身边金吾卫的护卫队,还不必遵照皇室规定,成年后远赴封地,而是一直住在京师天子脚下。 这样一个人若是有了异心,纵然双腿有疾又如何?现如今乃太平盛世,不再需要帝王亲征,若他当真决意要行,区区世俗的眼光和小小议论又如何能拦得住他? “李景月出来,是长公主亲自去了一趟后发生的事。” 宋宴书继续朝着她扔信息炸弹。“长公主?不是邑王吗?缘何与她有关?” 后者闻言朝一旁的桌子摊开了手,示意她坐下说。自打进门后二人只随身披了件寝衣便开始聊这些事,现下倒是觉得口都有些干了。 他一边用修长的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一边接着道,“长公主与两位皇兄的关系向来都好,加之圣上登基后身份地位的转变,久而久之她便与邑王更加亲近了。” 所以,李景月一事上,是李景琛借着邑王的面子又由长公主出力才将人救出来的。 可这世上可没有平白无故的情分。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见到李景月时,她虽衣着妆容朴素了些,可头上戴着的步摇可不像是市集铺子里买得到的式样,且她那日的言辞神态分明不似从前在李府时,那时她还暗自感慨对方成长了,现下想来,应当是受到了长公主的点拨了。 “我先前听你说,邑王也来了清河郡?”宋宴书一只手反复摩挲着茶杯,见李思绵朝他点头,又道,“只怕如今知晓那汤泉底下秘密的,不止我们二人了。” 说着他眸色中的担忧再也隐藏不住,“啊绵,据我所知,除了当今圣上,还有一个人也在苦寻着祖龙地宫里的东西,如今看来,那人恐怕就是邑王无疑了。” “可否让本王命人去府上藏书阁里寻一书册?”那日雾溪阁里邑王的话回响在她耳畔。 宋宴书说,除了当今圣上,证明,皇帝也在寻找这地宫的入口所在。 李思绵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心下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所以你娶我,是因为猜到了我身上有关于地宫的线索吗?” 第83章 决绝 “啊绵,我可以向你保证,只是一开始是。”他剑眉微蹙,话里似是十分坚定。 李思绵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只是一开始是,还是从一开始便是?原本被蜜糖泡过的心瞬间碎裂开来,她极力隐藏着心头的苦涩,带笑开口,“所以宋大人还是不够坦诚,若能同我一样一开始便将话说透了摆在明面上,又何必苦苦隐瞒至今。” 宋宴书听后一瞬间便慌了,“我说的一开始是,确实是因为亡母所言,加之祖龙地宫一事确实关系重大,若里头当真如文志记载的有那些东西,再被有心之人利用进去得了手,恐会影响到江山社稷的安定,所以我...我的意思是我没想过要欺瞒于你。” 他着急解释,几句话很是匆忙地便被说了出来,李思绵倒也都听了个大概。“我只是想寻个合适的机会与你说清楚。” “你今日带我去泡温汤,是存心想试探还是一时兴起?”她眼神有些冰冷,出口的话带着猜疑,犹如刀锋一般刺着他的心。 沉默......良久的沉默。 原本还带有的三分侥幸和小小期待犹豫被雨浇灭的火种,悄无声息地失去了希望的光芒,独属于少女的晶亮眸子在时间的寂静里渐渐变得晦暗。 宋宴书面上几许悲悯几许愧意伴随着心口隐隐的钝痛,出口的声音夹杂了喑哑,“我只是不愿你被人利用。且一开始,我只想将你早些娶回来,免受李府的薄待,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脑海里不由地浮现起他得了信上门求亲以及跟随内侍大监前来李府宣旨的场景,终是她太傻了,一个家族早已没落,父家又门庭不显的孤女,缘何能当上郡主?她自以为是宋宴书特意为她求得的恩裳,如今想来却是她天真了,既然永和帝也想得知地宫的秘密,想来是愿意帮助他得到自己的信任的。 “只是你们也太过高看我了,在今晚之前我并不知晓汤泉池下还有那样一个秘密。”她有些嘲讽的话响起,“为着这个还白白送了我一桩体面的婚事和郡主的封号,多少也有些不值了。” 宋宴书知她误会了,想要解释,可看着她冷漠疏离的表情,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喉咙,只一双眼始终看着她。 身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将面对着自己的脸颊转向了一边,此刻他能看到的那精致小巧的侧脸唇边,却是扬起了一抹苍凉的冷笑,“我先前许诺你若你与我成婚,那清河郡的藏书都交予你。且不过问你的私事。“ 言罢她将面庞转过来看着他,“我自己便是存了想要利用你的心思才与你成婚的,如今又有何立场来责怪你。左右是我们都想要的太多了,一个想要孩子,一个想要别的,太贪心了总是不好的。” 宋宴书闻言微愣,她想要别的什么?又见她站起身来,神情淡漠地道,“忘了与你说了,先前府医为我诊断时说,我此生无法再有孩子了。”她望向他,眼神冰冷至极,眸子里却暗自捕捉着他听到这番话后的反应。 “什么意思?什么叫很难再有?”见面前的人果然很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她眉眼带笑,很是开心的模样,“我虽梦过与你花好月圆,总归还是存了三分清醒的,若当真留下了那孩子,此刻尴尬且没有后路的不就是我了吗?” 后路?她与他成婚,且不愿有他的孩儿,竟是为了给自己留下后路?宋宴书只觉心如死灰。 “李思绵,你的意思是,来清河郡是为了.....不要我们的孩儿?”他眼眸里染上了寒霜,出口的话里藏着愠怒,可望向她的眼神里却写满了近乎恳求的期待。 “我从未说过,要与你有孩子。如今看来,你我二人成婚本就是出于各自的目的,我的选择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吗?“ 言罢她转过身去,也不再看他的神情如何。 宋宴书握紧的拳头终是缓缓松开了,他很想自己是听错了,也很想今夜是做了个噩梦。可那人立于昏暗光线下的冷漠背影却狠狠地将他扯进了现实。 他喉结滚动,只觉得喉间一阵苦涩,“常言道最毒妇人心,倒是我错看你了。”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宋宴书起身屋中拿了屏风上的袍子穿上,迈步而出,将要行至门边时,又停住了步子,“玉珏还是各持一半。至于你我二人和离一事,等我处理完渭南的事回来再议。” 呵...和离吗?李思绵心下冷笑,先前还同她说不愿她生孩子,看吧,男子的话是断不能信的。这世间最是薄情又虚伪的从来都是男子。缓缓闭上眼,一行清泪滚落,她压抑着情绪回了一句,“好。”无比轻柔的语气却藏满了决绝,听得人心头发紧。 刚迈出步子的人闻言果然背影顿了顿,她倒是爽快。深吸一口气后,宋宴书终是迎着逐渐清明的天,大步往前离开了段府。 他本也要在天亮之前就走的,无论有没有这件事都一样。因为渭南还有一杆人盼着他回去。虽还有存量支撑,可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 独自立于房中的李思绵,伸手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忍不住自嘲开口,“多可笑啊,老天好不容易给了我机会重生,我却如此不争气,耽于情爱不说,还要撒个谎来维持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自尊。” 将脸颊上的泪痕擦了个干净,她瞥了一眼被那人遗忘下的狐皮大氅,想到昨夜的风流荒唐,只觉得那件大氅如何看如何不顺眼,随手便将其扔进了旁侧的净房之中。 眼不见心不烦...... 既然他要与自己和离,便意味着之后自己会失去成婚后得到的身份,到时候很多事倒还不好办了。 李思绵兀自想了片刻,便开始收拾起行李来,她得提前去京师,将钱庄一事推进后,把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个遍。 至于和离之后该何去何从,左右她已经承袭了亡母的万贯家财,此生也不再愁富贵吃喝了,到时候若觉得不想待在京师或者清河郡,便寻个风光好些的地方,买个宅子,做些感兴趣的买卖打发时间也够她虚度光阴了...... 第84章 她怎么会有这东西? 李思绵一早便去了外祖母处。到了发现杨氏竟然也在。 心下觉得如此倒好,省了她再跑一趟专程去见她了。三人一同用了早饭后,李思绵一边饮着茶一边故作淡然地道,“祖母,舅母,我打算即日便返回京师,早些去着手钱庄一事。” 老太太闻言皱了眉头,“怎的如此着急?你才回来了几日啊?下回再来又不知该是什么时候了。”她确实舍不得外孙女,况且京师与清河郡相隔遥远,她年纪大了,恐怕不一定等得到这孩子再来看自己...... 李思绵见状忙安抚,“祖母,我去快些将事情办妥当了,便赶来陪您,下回来啊,就赖在您身边不走了,由您养着我,如何啊?” 她故意开口打趣,引得老太太笑着道好。 “思绵真会哄老太太开心,不过啊,这下回来若能带着与姑爷的好消息回来,老太太岂不是更要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一旁的杨氏忍不住开口插了话进来。老太太闻言倒是不似从前一般反驳杨氏的意见,“你舅母倒是难得说了句中听的,我啊确实就盼着我们思绵给我抱个重孙回来呢!” 李思绵听后面上附和着老太太,心下却是一阵苦涩,看来之后与宋宴书和离的事还是不能传回清河郡来,否则以老太太的年纪,恐怕要承受不住打击的。 杨氏一边打量着二人的神色一边又道,“既然思绵要回去,又是为着筹备钱庄一事,不如顺道将该带的东西都带上吧?也省得来回跑。” 说着便起身同老太太拜别,“母亲,我那处备好了开铺子需要的东西,便不在此处伺候母亲了,正好领着思绵去瞧瞧可还缺什么。”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氏,见她面上藏也藏不住的喜色,心下无奈不已。她这个儿媳,倒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就是眼里见不得黄白之物,但凡见了,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苗头也会克制不住贪欲。 她曾多从斥骂过杨氏的这一点贪念,可总也没法子让她改一改,这一回就当是让她长个教训吧.....如同她这外孙女一日夜里同她说的,“舅母是未来要掌管段家中馈之基业的人,若学不会克制贪欲,神思清明,改不掉见利忘义的性子,如何能撑得起家族后世?”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便能学会。便让她吃次苦头吧! 二人从老太太那处出来,朝西侧的宅院走去。 “思绵,舅母先前曾听闻,李府派了人来想提前支取今年的分利,你是如何将人打发走的?” 李淮有印鉴文书一事她是知晓的,有了那张文书单子,纵然是提前支取也是能拿到钱的,可她没有问她有没有将分利给那些人,而说的是如何将人打发走的。 很明显,她是知晓了那些人因着拿不出印鉴文书所以拿不到钱。且掌柜还同他们谈了一笔“交易”,即所谓的京师钱庄一事。 所以这一问,是意有所指的。 “不敢欺瞒舅母,是我父亲那处得知了我想在京师开一家钱庄,这才以提前支取分利为名,上门来想要分一杯羹来了。” 杨氏面色一沉,“你答应让他们掺和进来了?” “当然没有,舅母放心吧,我自然是心里只顾着自家人的。” 杨氏闻言这才放下了心来,引着李思绵入了自己的主屋中,又拿了一方小匣子与她。 “我想过了,既然要开一家新的分店,光让你出本金也不好,就这样,我毕竟是长辈,多少也得拿一些,这里有五两黄金,不够的你再填补一二。” 五两黄金相当于三十亩良田的收益,不算少了,只是要在京师开铺子,确实还不够。 说着又见杨氏递了张契单过来,她大致扫了一眼,上头详细地将本金占比,抽成分利等等都写清楚了,铺子还没开呢,就着急着要让她签这些东西,李思绵觉得,杨氏果然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舅母,我先前特意命钱庄掌柜估算过开一家钱庄大致的预算,加上京师不比清河郡,左右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大体下来没个五十两黄金是开不起钱庄的。” 杨氏闻言果然惊得有些挂了脸,“五十两黄金?!你莫要与我说笑了,不说清河郡里的富贵人家能不能拿的出来,就说放到京师城中,也未必有人能朝夕之间拿得出来五十两黄金的!你恐不是被手底下的人给骗了?” 李思绵唇边染上一抹笑意,那笑意却分明不达眼底,“舅母不知,正是开一家钱庄需要投入的成本太高,以至于即使在京师那样的富庶之地,多年以来也只开下了一家钱庄。开钱庄的好处舅母应当知晓,可京师中的那些达官贵人又为何要错过这样的商机?原因无二,前期投入成本太高,那些靠俸禄和恩宠存活的世家经不起这样久的损耗。” 杨氏轻啜了一口茶,“绵儿,你也知晓的,我这些年受着老太太的吩咐操持着这偌大的段府,看起来啊自是风光无限的,只是这背后的辛酸呐只有自己知晓了。” 李思绵装作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若舅母不愿担太大的风险,不如我同意李家那头参与进来?” 杨氏愣了愣,忙又接着道,“你这孩子,你看我不是话还没说完吗?舅母的意思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舅母的那部分你手头宽裕先帮垫付着,之后盈利了舅母再还给你。” 这算盘打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她脸上来了。 李思绵唇边勾起一抹笑来,“那敢情好啊,那这钱庄便还是记在我名下,只消让舅母请了娘家兄长前去当个免费掌柜就成了。” 她这话里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对方留,杨氏听后果然面色黑沉了下来。 僵持片刻后,杨氏这才起了身到身后妆匣中拿了一套头面过来。 “如此,我也只能拿出这样东西来垫付了,但只当作抵押啊,日后我还要赎回来的。” 李思绵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首饰,却是不由地心下大惊。 第85章 回府 李思绵将心中的惊疑压了下来,随后才故作淡然地道,“舅母这套金凤出云宝石云翠头面在市场上可是不多见的,不知舅母从何处得来的?“ 那钗环和步摇上镶嵌着的南珠,并不是民间首饰铺子制得出的。倒是宫中贵人们常戴的款式,而她先前入宫时,还曾在大殿之上亲眼看到过近乎一样的款式...... 杨氏顿了顿,才又道,“也是我托人从京师最有名的首饰铺子琉璃阁里买回来的,本想留着给你侄女儿当嫁妆的,眼下正是着急用钱的时候,便拿它去换些银子吧,也能换不少了。” 李思绵一双眼清凌凌地打量着面前的妇人,见这人说得明显口不对心,心下也就有了成算。 “难为舅母了,这我若收下,岂不是亏心?”说着她将桌上摆着头面首饰的匣盒往前推了推。 杨氏见状忙道,“哎,思绵不必考虑这般多,若当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就将这契单签字画押,也好全了我们做亲人之间的情分。” 一套头面才值多少?李思绵不由地心下冷笑,这杨氏果然是会打算盘的。于是她也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契单来,笑着朝杨氏开口,“我知舅母操持这偌大的段府十分不易,况且开这家钱庄本也就是为了帮帮自家人,所以我已经替舅母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 说着将那契单递给了杨氏。杨氏粗略一读,面上果然扬起了喜色来,李思绵便料定,她的计策成了。 一切就绪后,她领着丫鬟和一队宋宴书给她留的护卫出了段府朝京师而去。这一趟,奶娘同样被她留在了清河钱庄,她特意与外祖母说过,平日里便让奶娘住在她的院子里。有些事还是得奶娘留下来办她才能放心。 “姑娘,您为何会与大夫人签这样一份契约?若按照上头所说的新钱庄不盈利,您借给她当作垫资的钱便不用还了。” 李思绵看着翠环一脸担忧的模样,忍不住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来,“傻丫头,你看看后头不是还有一句吗?” 上头写着,“若营收则借出的银钱翻倍奉还。” “可姑娘,您不是并未真的打算开这钱庄吗?何来营收呢”蝶香疑惑地问道。 “既然不打算开,便是一家并不存在的钱庄,也就是只存在于舅母和李府心里的钱庄。”她笑着解释,见小丫鬟仍旧不解,复又补了一句,“既然是存在于她们心里的,那营收几何,不也都是由我们自己说了算吗?” 她伸出修长的玉指,指了指那契单上的落款,借款人上所盖的印章赫然是“李淮”二字。 她本想的是,若舅母有所怀疑,便同她解释说自己身为朝廷命妇,不便在这些银钱之事上亲自出面,不成想她那舅母一听不用自己出大头垫资做本,高兴得什么也顾不上便签字了...... 想当初杨氏勾结李府老太太将她”撵“至京师,如今,正好合了这些人的贪念,让他们好好出一出血、栽个跟头! 一切如她所料,杨氏一见她提前备下的契单上的内容,得知自己不用出钱做本,还能营收之后三七分,倒是不好意思让她再签下先前递给她的那张契单了。 如今,只需回去将命人将这契单交到李淮手里,再让他将本钱送出,便算成了。 ...... 马车外的风景变了又变,逐渐由人迹罕至的苍凉之色行至繁华热闹的都城。 回到了熟悉的宋府语风苑内,熟悉的檀木香气萦绕在她鼻间,独属于那个人的气息终是让她忍不住破了心防。 那张雕花紫檀木大床上铺的是她最喜欢的紫蓝色菡萏纹绣罗,金缕帐被云纹钩高高束起,往昔于榻上的欢闹不复存在,如今这间屋室里却只有她独自一人,在等待着一个回来便要与她和离的夫君。 虽说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了与宋宴书和离后的打算,可今日回到宋府后,李思绵心里却多了几分惆怅来。 她真的能如同自己所计划的那般,潇洒转身离开这个人吗?一个本不该纠结的问题,现下如同虫蚁一般啃食着她的心脏,或许她对宋宴书...... 被自己脑海里的这一想法吓了一跳。李思绵捂着心口躺在床榻上,她不能这样沉沦进去,这世间任何关系离开了利益交换都将不复存在,若明知一切从一开始便知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交易,她还是要为此只身入局,为爱沉沦的话,便是重走了母亲的老路了。 深吸一口气,李思绵缓缓合上了眼,所谓的爱意又如何能抵得过这尘世变迁,李思绵,别忘了你重活一世是来干什么的。她在心里如是告诉自己,随后便沉沉入了梦境。 夜沉如水,一道疲惫的身影悄悄出现在了床榻边。 那双深眸就着窗外洒进的月光仔细打量着面前陷入酣睡的娇艳女子,剑眉微蹙。 良久,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传来,剥落了男子周身冷硬的伪装,“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言罢,宋宴书将身上的官服褪去,换上寝衣缓缓躺到了熟睡的人身旁,片刻后又轻轻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他将格虎留在渭南,以经商名头引出涉事官员后,自己便匆匆快马赶上了她的车马,又暗自一路跟着她回了京师。 后来又直入皇城面见陛下,禀明了一应事宜,是以二人一直商谈到了半夜。 若是成婚前,他定是应了陛下的恩典住在宫中的,可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他便没了要在宫中休息的打算,匆匆赶回了府里。纵然她并不知晓自己也回了京师,可他不愿让她独自面对黑夜。 怀里的人粉嫩嫩的一张小脸倒是清减了不少,她这几日应当没怎么好好用饭。 宋宴书将人揽在怀里,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脑海里浮现起那日这张脸上倔强又冷硬的表情,心下微叹,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总一副大方得体又柔顺端庄的模样,可只有他知晓对方骨子里的倔强。 第86章 分房睡? 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李思绵努力睁开了睡眼,一连着赶了几日的路她只觉得眼皮沉重,片刻后又闭了回去。 待太阳高悬时,李思绵才从睡梦中醒来。果然深睡了一夜后,今日倒觉得周身的疲乏尽数消散了。 蝶香正仔细给她梳着妆,便见门边进来一个面生的小厮朝着她恭敬地道,“夫人,二公子上朝前命我晚些时候来替他取些日用物品。” 李思绵闻言有些疑惑,打量了那小厮一阵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宋宴书,“你家二公子不是还在渭南吗?” 莫非他回来了?想到早些时候半睡半醒睁开眼看到的那个熟悉背影......她还以为是在睡梦里。 “二公子天将亮时赶回来的,估计是宫里有要紧事,这不才一赶回来便入了宫,现下都还未归呢。” 那小厮想到一大早便被二公子吩咐让他等天亮后再来语风苑替他收拾些日用物品,还特意叮嘱他莫要吵了夫人休息,心下还好一阵感慨他家二公子真会体贴夫人。 李思绵也不再多问,只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便将脸转朝了铜镜前,假装不在意那小厮收了宋宴书常用的软枕寝衣等物,等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口,“你们二公子这是要搬家?” 小厮顿了顿,“二公子只说他近日朝事繁忙,早出晚归恐会扰了夫人休息,所以暂时搬到书房几日。” 李思绵闻言冷笑,要与她分房便分房嘛,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都要与她和离了,至于特意寻了借口打发人? “也好。你回去见了你家公子也同他回禀一声,就说我等着他忙完事情后来与我商议。” 呃...商议什么?夫人说的这话没头没脑的,倒是引得身后的丫鬟和门旁立着的小厮都好一阵疑惑。 可毕竟是主子自己的事,她们底下做奴才的哪敢多问,主子吩咐,将话带到便成。于是那小厮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书房内,方从宫中回来的宋宴书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冷沉,“你去收拾这些东西时,夫人面上可有不悦?” 那小厮闻言有些疑惑,仔细回忆了今早去给公子收拾东西时的情景,只记得当时夫人是背对着自己的,只是入门呈明缘由时,并未发现夫人面露不悦,倒还算和善。 “回公子,夫人往日里待人最为和善,即使未见过小的,听闻是公子的吩咐后便让我进去收拾了,小的...并未发现夫人面露不悦。” 言罢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脸色,见对方黑沉着一张脸,心下又惊又怕,“只是,夫人有些疑惑,问小的公子您是不是要搬家。” 宋宴书闻言蹙眉,“你没同她解释缘由?” “自是解释了的。夫人应该是理解公子的,后头又让小的来回禀一句,说她等着您忙完事情后去与她商议。” 宋宴书一张脸更难看了,“商议?” 小厮一听他这冷冷的语气,心下更是害怕了,“小的也不知道啊,夫人的原话便是如此。” 哼...商议什么?她莫非还将两人的气话当真了?商议和离吗?做梦! “知晓了,下去吧。” 宋宴书将人屏退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扫了一眼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案卷,心下顿感有些疲惫。 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样力不从心之感,现下倒是想从朝事中抽身休息一阵儿了...... 其实朝事繁忙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所以才找了个如此蹩脚的理由从主屋里搬来了书房,如此,她总不能还特意要来寻他商议和离一事了吧? 叹了一口气,宋宴书翻开了堆积良久的案卷,将自己藏进了朝事之中。 ...... 李府内,李淮正与杜氏和老夫人三人共同商议着李思绵提出的新开钱庄一事。 其实清河钱庄毕竟离得京师遥远,每年命人去拉分利回来,倒是平添了许多成本和风险。 若是李思绵当真存了在京师新开一家钱庄的念头,堪一实现,李家岂不是不必再命人特意去清河钱庄拉银子了? “母亲觉得,此事利弊如何啊?”李淮朝着自家母亲开口,可面上却是兴奋和笃定的神色。 这样天大的好事,由清河钱庄以李家所占分利的部分作为垫资,李家还能在新钱庄多占些利头,不用自己花一分钱担风险的买卖,脑子有泡才会不去做! “毕竟是我李家的骨血,这大姑娘左右还是顾念着与我李家的情分的。”老夫人若有所思地道。 言罢又看了一眼一旁呆坐着的杜氏,严肃地道,“等寻个日子请大姑娘来府上商议时,你最好同她好生道个歉,这笔买卖若成了,我李府便有望了!” “这当中,莫不会有诈?”杜氏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一句话竟是引得自己的婆母和丈夫连声回怼。 “大姑娘还特意遣了人来说了,她如今嫁在了京师,我们毕竟是她在京师唯一的娘家!她如今这般是为了自己能有个依仗!再说了,你可别忘了,府上还有个二姑娘没嫁出去呢!既然人家景仪郡主兼大学士夫人都抛橄榄枝了,你还想怎样?” 老夫人急地一口唾沫一句话地连连出口,生怕杜氏坏了她挣大钱的美梦。 “你还是做姨娘的,还同自家府上嫁出去的姑娘置气?”李淮横着脸道。 杜氏被怼的不敢出声,之心下觉得:她李思绵会有这般好心?可也不敢再多言什么了。自打自家女儿出了那档子事后,自己在这府中的地位是日益没有了,成日里谨小慎微不说,这家中的一应大小事宜都再也没有她开口的份。 偏偏自己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成日里游手好闲,也见不着人...... 杜氏藏着一肚子的怨气回了自己的院子,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私银和这两年来李淮从清河钱庄取回的分利,兑换成银票足有两万两。 “夫人这是打算将这些身家都拿出去?”老嬷嬷在她旁边担忧地想要阻拦。 杜氏唇边却是漾开了一股冷笑,“那老东西用景月的婚事相威胁,直言若我不拿出来投进钱庄里,便也不再出面管我的宝贝女儿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