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后,李思绵不动声色地从那人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和风楼?我从前出来得少,倒是从未去过。”
她状似无意地将话题扯开,却未发现宋宴书掌中骤然失了那温软触感,面上暗了暗。
不过只片刻他便调整了自己的思绪,朝着她道,“我先带你过去用饭,顺道也可以在上头观景。”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听得人心头发暖。
京师每到春日,晚间都会有热闹灯会。
灯会上会有许多女子用白日采集的新鲜花瓣,在晚间游灯时,坐在高架灯车上一边徐徐作舞,一边大把撒花。
观看的人们也常常跟着在花瓣雨下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当然,这些李思绵都未曾亲眼见过,只不过是去岁,曾听李景月在自己面前提起过,有关花灯会里的热闹。
她刻意描述得极其仔细,绘声绘色,倒不是当真想让她身临其境,不过是想同她炫耀自己能出去,她却不能。
虽从前有过几分怅然,可如今想来,不过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打小闹,若不是刘氏的胡作非为,或许一切不至于到了如今这一地步......
“二公子为何会想要带我去看花灯呢?想来你事务繁忙,明日不是还要上朝吗?“
若是逛得太晚,结束了又得送她回府,自己再返回国公府,来回往复还得耽误不少时日。
宋宴书抬起眸子,见她正好奇地转过脸去掀开了车帘往街道上瞧,神色娴静,容貌倾城。
他细细打量着身前面如奇花秀丽的女子,见她柳眉如弯月,目闪若双星,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唇边悄悄挂上了一抹好看的笑。
宋宴书一时看得有些出了神,他忽地想起,去岁自己和友人一同在和风楼上饮酒时,一众友人酒至酣畅,开始伏在楼栏之上俯瞰城中景致,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在旁默默饮酒。
却听得那伯爵府的公子郑云初带着几分醉意的打趣传来,“欸,那不是宴书未来的老丈人嘛!”
说着几人凑着去看,见李府马车上下来的人中有一妙龄女子,几人便猜是与他有婚约的李府大姑娘。
一向习惯了几人打趣的他忍不住抬了眸子去看,他向来不会参与京中邀请才子佳人集会,所以自她入京后,便未曾再见过她。
只是满怀期待的一眼,却换得失望而归。
他甚至有几分惆怅,惆怅为何今日出来观花灯的不是她。
有眼尖的一眼便识了出来,忙道,“你什么眼神,那分明是人家府上的二姑娘。”
他早已过了应当娶妻的年纪,可因着一直将心扑在朝事之中,却也并无心思去考虑其他。
这京城中,不少世家大族都曾请了人来府上或直接或间接地,将有意与他结亲的意头传到他跟前,这样的时候,他与李思绵的那桩婚约倒是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
也因着这桩婚约,他总能有理由冷漠地拒绝一众贵女闺秀的暗相示好。
这些年来,好友见他如此确实没少就着此事打趣于他。
思绪被抽回现实,宋宴书看着面前之人,心下划过几分从前与现在交织的感慨,眸光微动,终是道,“就是猜想你应当没什么机会出来,所以想带你来看看。”
往常花灯会,京师中的高门士族大多会全家出动,领着府上的公子小姐出府游玩,不过多半由一众家丁侍卫护着,并不会有什么隐患。
可去岁灯会李府出来游玩时,却独独未带上她。
从前他虽对此有过猜测,可也并未往深处想,直到今日他在李府的所见所闻,才让他不得不相信,饶是饱读诗书看起来体面的李淮,也能对自家女儿这般做得出来。
想来,也是他太过疏忽了。心下不由地生出几分歉疚之意来,“日后若是你有想看的想玩的,我都带你去。”
李思绵闻言从马车外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来便迎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见他眼里竟有几分心疼与莫名的感慨。
“呃,我从前确实没怎么出来过,不过,谢谢二公子能考虑到这些。”
她言语真诚,却不似往常里面对他时,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有礼和恰到好处的疏离。
“你不必同我如此拘谨客气。”
他苦笑着开口,随后又似想起来什么,“若你愿意,日后便不要再以二公子称呼我了,外人听去了还以为我二人间多有生分。”
李思绵哑然,她与他,虽不至于生分,可自入京以来左右不过只见了两三面,要说多熟悉恐也谈不上。
即使是儿时在清河郡,她与他也并未常玩在一处。通常是他与表哥表姐她们一起,自己在旁边悄悄看着。
察觉到她面上的疑惑和迟疑,宋宴书再度开口,“别忘了,你我不日便要成婚了。”
一句话犹如石头沉沉地落到了她心底。
是啊,她总归是要成为他的妻子的,或许,面前这个人日后将会是她最为亲近的人,至少也是要与自己同在一个屋檐之下生活的人。
“好。”思虑片刻,她朝他温声开口。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那日后你便叫我宴书,或者我的表字,介夫。”
马车渐渐行到热闹的城中,车帘外各种欢歌笑语随着风飘了进来,二人四目相对,李思绵的记忆不由地转回到了从前在清河郡时。
她记得,儿时表哥便常常唤宋宴书为介夫。
一介凡夫。
她当时想,如他这般的天之骄子,却取了这样一个谦卑的表字,想来这人应当并无什么世家公子的骄矜。
后来她常常暗中观察这个人,发现一切确如她所想。
他勇敢热烈、待人真诚,谦和有礼却从不以高位自居,不受世家大族身份的约束。虽不易与他人亲近,可那时候的她便隐隐觉得,他应当是个可靠之人。
而这,亦是她重生后便选择主动给他送信求援的最大原因之一。
“你......希望我如何称呼你?”一句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她见他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假意咳了咳才开口问她。
思绪被对方出言打断,李思绵略略思忖了片刻,才道,“我并无小字,名姓不过是一个称谓代号罢了,你高兴如何称呼都行。”
她的名字是母亲去之前留下的……
其实私心里,她却不希望再对这个名字给予特别的重视,因为这样,会让她沉浸在怀念亡母的哀痛里。
这个名字总在无形之中提醒着她,父亲对母亲的背叛。
人总要往前看的……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和风楼到了。
宋宴书看着她,见她眸色不知不觉间黯淡了几分,心下微动,却也并未再去接她方才的话。
只朝她示意地方到了,随后便独自先下了马车,又静静立在马车外等着她。
待她从车内出来,他才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来,面上已然恢复了方才的云淡风轻。
今日应该是花灯节的最后一日,比起往日里要更加热闹得多。
她将手搭到他紧实的小臂上,由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有一瞬间,二人离得很近,李思绵听到他胸口处传来的有力跳动,不由地感觉面颊微热。
迎上他望向自己的眸子,黑眸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她恍神间觉得,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目之所及唯尔一人。”
念及此,李思绵只觉得心下一阵慌乱,于是匆匆回转了视线。
忽然,天边炸开了好看的花火,二人并立于彼此身旁,共赏天边灿烂。
她看得欢喜,指着天上绽开的花朵样的烟花朝他笑意盈盈地道,“宋宴书,你快看!是花朵样的烟花诶!”
宋宴书看着身旁的人,心下只觉得莫名的满足......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他,他却第一次觉得,原来他是喜欢人连名带姓的喊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