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会有此考虑,应当是顾及着府上公子未来要考功名一事吧?或许,还有父亲的脸面?”
她暗自打量着老夫人的神色,心下却有了清晰的想法:多半也是杜氏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那穷书生,又眼馋着攀上宋府这门亲家,所以才以此事威胁了祖母。祖母为了儿孙的前程,只能同意出面来替杜氏拿捏她了。
不成想,从前她那唯唯诺诺又惯好拿捏的小孙女却似变了一个人,软硬不吃。
“你何须管这些!长辈让你做什么,照做便是!”
老夫人一朝被人说中了心事,便开始恼羞成怒起来。
“孙女只怕祖母听信了谗言,会将二妹推入更大的火坑。再者,若此事瞒不过去,且不说宋府在朝中和京师的地位,单说那宋二公子位及人臣,凭皇上对他的宠信和他在朝中的体面尊贵,这样一个人难道会容忍得了妇人的欺骗,会愿意她人将自己当傻子耍吗?”
她语气坚定,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到了那时,不说府上公子参加春闱,我李府会受到多少波及,敢问祖母都考虑清楚了吗?”
李思绵见座上的老夫人原本冷肃的面上多了几分哑然,心下便知道她所说的话老夫人是听进去了,只是自己当众拂了她的意,今日恐有些不好收场了。
思虑间,她从座上缓缓起了身,朝着主座上的人盈盈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细看下还有几分寒意。
“父亲向来最要脸面,如今出了二妹这事儿,该如何处理难道还需要我们在此处做无用争执吗?祖母应当更加了解父亲的行事作风,恐怕他已经同那书生商量定了吧。”
她了解她的父亲,在她那父亲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名声重要,定不愿让这样的事传扬出去。
且那冯伦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为此就磨刀杀人却不是他的作风。
杜氏如此慌不择路的来同祖母商议出了这样的蠢主意,多半是李淮决定要将李景月嫁与冯伦了。
于是她接着又补了一句,“毕竟,总不能两个人犯错,却暗中要了外人的性命吧?”
说后头那句时,她眼神扫过一旁的杜氏,见她目光闪躲,瞬间心下便更加确定了方才的料想。
“也奉劝夫人一句,天子脚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背上了人命官司,纵然家里攀得上皇亲国戚,亦是枉然。”
此言一出,就连原本从容坐于主座上的老夫人也开始慌了,她怎么觉得,面前这人竟是变得让她有些不敢认了!
那冯书生仍旧被关在柴房,杜氏也确实同她提起过关于对那书生的处理办法,可她一个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如何得知她们有此计划的?
无数的疑问化为了深深的审视,那探问的目光投射到了李思绵身上。
“若无别的事,孙女便先行告退了。”
她面上又换上了先前一入朝晖堂时的神色,似是方才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对堂中之人皆是表现得温和有礼。
倒是小看了这个往日里不声不响的大姑娘了。老夫人心下忖度着,却并未答应她离开。
朝桂嬷嬷点了点头,只片刻间便从门外涌进来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未待李思绵出声发问,便被那几个婆子出手按住。
李思绵想要挣扎却被身后和两侧的人死死捏住,手腕和肩臂处都传来清晰的扭痛。
李思绵微微蹙眉,出口的话里满是讥讽,“祖母这又是想做什么?方才利诱不成,现下要改威逼了吗?”
“哼!你一个黄毛丫头还轮不到来我这儿吆五喝六的!”
言罢,老夫人重重将歪倒在案的茶盏摔到了她脚边,“大姑娘既要嫁人了,这规矩礼仪却学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将她给我押下去闭门思过!若无悔改不得踏出门内半步!”
说话间杜氏朝其中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人见状,竟从怀里掏出了绳子来,将她手腕处死死捆住。
老夫人见状却是看了一旁的杜氏一眼,目睹一切的李思绵心下便了然了三分,看来,绑自己的那个婆子应该是得了杜氏的授意了。
“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祖母这是公然在家中对孙女暗用私刑呢!”她被人绑住,身子亦是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可出口的话却是丝毫未软。
话音方落,正待老夫人准备开口说什么时,便有一小厮匆忙进来传话。
老夫人扫了那人一眼,被人打断显然十分不悦,“这府里的规矩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看,这便是你手下带出来的好规矩!”
原本得意至极的杜氏被婆母当着上下这么狠狠一训,瞬间臊红了脸。
“说吧!发生了何事?!值得你大惊小怪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老夫人怒极的话劈头盖脸地朝那小厮扔了过去。
“回...回老夫人,是宫中...宫中来人了!”
被骂得不敢抬头的小厮颤颤巍巍地挤出一句话,却是犹如在原本寂静的堂内忽然扔下一道惊雷那般。
“你说什么?!宫中怎么会来人?”
老夫人惊惧发问,又听得来回禀的小厮道,“确有此事啊老夫人,好像是拿着圣旨的内官,还有...还有一个叫什么大学士的,也一道来了。现下正在院内,是来传召的,说是请府上众人都出去领旨。”
这......宋宴书也来了?
老太太疑惑的目光扫向仍被婆子按着的李思绵,后者见状一脸无辜地摇头,用眼神道:可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给她松开!”老夫人见几个婆子呆愣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得了自由的李思绵揉了揉被婆子捏疼的臂膀和手腕,又扫了一眼面上明显多了几分慌张的杜氏和欲言又止的老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杜氏扶着老夫人匆忙出了朝晖堂,到门边时扫了一眼埋头整理着衣襟李思绵,并未多说什么,便径自走向了前去。
既然是领旨自然是得全府上下都去,况且连宋宴书都来了,她们更没有理由不让她去了。
李思绵也不管她们,自己俯下身子揉了揉微微肿起的脚踝,方才挣扎时被其中一个婆子踢了几脚,现下松缓下来才觉隐隐作痛。
门外的日光散了一束进来,打在眼前那白白的碎瓷片上,闪出刺眼的光,见婆子十分不屑地转了身出去,独自蹲在地上的李思绵晶莹的眸光却是亮了亮。
隔着庑廊远远望去,便见院中站着一群身着宫装的内侍,为首处站着一个捧着明黄色卷轴的公公,以及长身而立、玉树临风般的宋宴书。
他今日身着一件烟青色长袍,腰间围着暗色束带,周身的紧致线条被勾勒得十分挺拔,倒是与那日的温润公子模样不大相同,此时的他更多了些上位者的威严。
“既然来了,就请各位接旨吧。”捧着圣旨的那位用奸细的嗓音朝几人开了口。
包括方才从书房中出来的李淮在内的一众李府亲眷都齐齐跪下,气氛一时间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宋宴书暗沉的眸子轻轻划过侧旁跪着的女子,见她面色淡淡的,似是对他的到来并无意外或其他的情绪,心下无端生起了几分焦躁来,却又暗自期待着对方听完圣旨后,那本就不太展现的笑容会出现在她面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尚书台承直郎之女李思绵,静容柔婉,端庄淑睿,性行温良,秀外慧中。实为京中大家闺秀之典范。念其身承清河郡段氏一族之血脉,着即册封为景仪郡主,并以郡主之礼赐嫁宋国公府次子——翰林院大学士宋宴书。为彰皇恩浩荡,景仪郡主与国公府婚嫁的所有事宜皆由大内操办。
钦此。”
包括李淮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无比。这圣上竟将李思绵封为了郡主?!
“接旨吧大姑娘?”内官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李思绵方才从疑惑和惊讶中回过神来,起身上前接过了圣旨。
宋宴书默默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不动声色地将方才短暂的惊疑都收了起来,面上却又回到了方才的淡漠。
心不由地跟着沉了沉,难道她不高兴吗?他左思右想还特意求了陛下,才将这恩赏以她亡母的名义赐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