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至,月上中天。
今夜倒是难得的天公作美,点点繁星撒满天际,不时闪耀着俏皮灵动的光。
可正堂内的气氛却不似今夜的月色那般幽静美好。
只听得“啪”的一声,李淮重重地将手掌拍在了身旁的楠木桌上。
听得李思绵在心下暗自想:这得多疼?
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眼座上之人面不改色的模样,又暗自嘀咕:看来下手还是太轻了,都不疼的~
只是随之响起的,是他那怒到极致的喝骂声,“孽障!老夫珍宝似的将你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的养着,不成想竟养出了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来!”
跪在地上的李景月早已哭得没了气力,只喉间发出猫儿一般的呜咽,一双杏眼通红,那模样,任谁见了都要怜上一怜。
杜氏倒是已经从白日的疯狂中平静了下来,现在正一双眼狠狠盯着坐在一旁的李思绵。
“老爷,此事定然有隐情!”
虽事实摆在了眼前,可她明明是命了人做好了所有的安排。
派去的人还眼睁睁看着李思绵将那碗燕莲叶羹喝了个干净。
明明应该是她与那穷书生一同在柴房中!
可为何……为何是她早已好生送出了府去的月儿?!
“隐情?有何隐情?莫非是那冯伦翻进来强迫了她不成?!”
此话一出,杜氏也被噎住了。
看来李淮当真是被气得不轻,现在堂中虽无外人在场,可也并非只有他和杜氏二人。
果然,坐在李思绵对面的李家大公子李景琛闻言眉峰微挑。
似是对自家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并不怎么认可。
又见他薄唇微启,低沉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父亲大人,既然此事已经发生,不如便成全了二妹与那冯伦吧。左右我看那人才学过人,日后还是有机会高中的。”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且吊儿郎当的模样,本来不开口都足以让李淮看他不顺眼了,偏偏他该趁着这种时候出来说风凉话。
“不可!”杜氏闻言忙制止道。
李淮听后也气得生生咳了好几下,手指着李景琛的位置好一会儿才说出几句完整的话来。
“你听听你说的,像话吗?咳咳……对了,还有你!咳咳咳……便是你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才让你妹妹好的不学,全往你那处学了去!”
一旁的杜氏忙凑过去给他拍着背顺气,一边斥责自家儿子,“琛儿啊,不是娘说你,你妹妹出了事,你还能说出这般话来,委实是太不像话了。”
李思绵在一旁乐得又看上了一出好戏,面上哪还有方才极力装出来的三分怜惜七分哀痛,那模样,就差端盆瓜子了!
谁知一个不注意,竟是恰巧迎上了对面那人漆黑的眸子。
李思绵忙收起了唇边的笑意,心下正想着如何反应,便听得座上之人开了口,“事已至此,只能先将此事瞒下了。”
李淮痛心疾首地说完后,又补了一句,“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待嫁,一个待考的,总不能为着一个出格女,生生毁了一家子!”
对于李淮的决定,李思绵并未感到有任何的意外。
她早知她这父亲,是出了名的自私凉薄又好脸面。
还惯于将家里的脏事儿一箩筐埋下,面上却仍能装得高风亮节,这,便是她的父亲。
她倒是不急,毕竟,好戏还在后头。
出了正堂后,李思绵迈着略微轻松的步子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庑廊处花香阵阵,倒是叫她心情一阵舒畅。
“看不出来,嫡姐还有如此手段。”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李思绵听后装作未闻,依旧由翠环挽着往前走。
月华如水,打在她如瀑的长发上,借着她盈盈步履,恍若仙子。
看得她身后的人忍不住心头一紧。
“只是当弟弟的,也不得不提醒嫡姐一句,小心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是。”
话音方落,她已隔得自己越来越远,可因着四下寂静无声,她那淡漠而又疏离的话音还是落进了他心里。
“大公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亲妹吧,这一口一个嫡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与你一母同胞之人。”
还是一如既往的奚落讥讽。她记得,她还未曾大闹前厅之前,对谁都低眉顺目的,却唯独面对他时,总表现得淡漠疏离又不屑。
如今她性子大变,对着他却是一如既往的没个好脸色。
怎么能不算是待他特别呢?
李景琛心下暗自苦笑,“李思绵,幸亏你不是我什么嫡姐。”
将一只手背过身去,在那道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拐角处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
走到院落门口处时,她意外地发现奶娘和蝶香正在给新种上的玉兰和牡丹浇水。
衣裙扫过门栏,她笑意盈盈,“奶娘还是这般急性,也不是多着急的事儿,也值得您大晚上的赶着做完。”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帕子来,凑到奶娘近前给她轻轻拭了汗。
“姑娘莫要担心,这么点活儿,老奴领着蝶香三两下便做完了,不碍事。”
浇完了最后一棵树苗的蝶香闻言也起了身,朝着李思绵道,“嬷嬷说姑娘的心愿,无论是何事,她都要尽快帮着完成才好。”
李思绵听后心下一暖,难得温和地开了口,“好啦,你们都下去歇息着吧。今日大家都忙坏了。”
屏退了众人后,她疲惫地合上了里屋的门。
无论如何,今日这番应对算是彻底挑开了她与杜氏的矛盾。
虽说毕明已经被她安排送出了京师,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又如何会猜不到今日之事多半是与她有关了。
更何况方才瞧着杜氏那一副想要吃了她的眼神,明显是将李景月一事全都怪到了她头上。
又因着一切原本就是她先设下的算计,后来纵然事情突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榻里头的暗格里藏着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壶梅花酒来。
自打上次奶娘发现她夜晚入睡前竟有了饮酒的习惯后,便再也不许丫鬟给她送酒了。
说来有趣,这一壶还是她昨日悄悄进到李淮的书房里偷拿出来的。
斟满一杯后,便闻得酒香四溢,她忍不住在心下感叹,还得是她这老爹惯会享受,对外都说自己洁身自好,却将好酒都藏在书房......
若不是翻进去找东西,她倒是错过了这壶好酒。
轻嗅一阵后,李思绵玉指微抬,对月将方才那杯酒尽数洒下。
“这一杯,便当作是祭奠前世死去的李思绵了。”
左右,这公道她今日算是讨回来一部分了。
接下来的账,等着她挨个寻了人来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