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睡不着?”一道声音从隔壁的牢狱中传出。
颜祉黎转头看去,只看到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人影斜靠在斑驳的墙角。
对方显然在这牢里待了许多,身上的囚衣脏污不堪,一头长发更是乱糟糟的,上面还能看到苍蝇在飞来飞去,一副潦倒的样子。
颜祉黎并没有嫌弃对方的脏乱,反倒是朝旁边靠了靠。
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铁牢,他费劲了力气,最多只能贴在墙边。
他苦笑道,“生逢巨变,好端端从一个王爷变成阶下之囚,无论是谁都睡不着吧。”
“王爷?”
对方终于抬起了头。
缭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对幽幽的双目。
他似乎有些迟钝,“你是王爷?哪个王爷?离王还是云王?陛下有四子,你是哪一个?”
他的声音起初还平静,后来就越来越激动,整个人都贴在了铁栏上。
颜祉黎的眉头慢慢皱起,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激动的老人,“老人家,你在说什么?什么云王,离王?当今陛下如今登基不过十年,膝下还没有皇子,宗室王爷也只有先帝留下来的宁王
和端王两人。”
“宁王?端王?不,不可能。”
“陛下明明有四个皇子,而宁王不过五岁,端王也才四岁左右……”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呆滞起来。
颜祉黎道,“可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宁王如今已经二十一了。”
“二十一……”
“是呀,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宁王爷和端王爷也该是长大了。”
对方身上的力气,似乎在这一刻被完全抽干了。
他颓废的靠在墙角,自言自语,“我都在这里呆了十多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颜祉黎从对方的话中抓到了些许重点,“先生在这里呆了十年了?”
十多年前,正是先帝在位的时候。
那时候颜祉黎和颜祉铭都还年幼,当今陛下也只不过是先帝封的一个云王。
一切都刚好和对方说的话所对上,可是……这样的人为何会在牢狱之中,而且一呆就是十多年?
“十六年了。”
他摇了摇头,“往事不堪回首,年轻人,你说皇室之中只有端王和宁王两个王爷了,那你应该是其中一个,你能告诉我,现在的祁国是什么
样子了吗?”
颜祉黎沉吟。
“老先生……”他轻轻开口,“恕本王冒昧,您知似乎对皇室很是熟悉……”
“别好奇。”
他淡淡的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在牢里呆了十六年,对外界一无所知的老头子罢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然而,当说到那个“一无所知的老头子”时,他的眼中快速划过一抹悲伤。
转瞬间,十六年了。
颜祉黎便也不再多打探对方的身份,只是心中依旧藏着一抹疑窦。
他开始讲起这是六年来发生的一些大致事情,从先太子起兵造反被镇压,先帝因此而被气死,云王登基,再到近几年的战役,凡是对方提出的问题,他都据实已告。
听完了颜祉黎所讲述的事情,对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他才有些落寞的喟叹一声,“想不到我入狱的这些年里,祁国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太子造反被废,端王宁王年幼,最后反而是一直为人忽略不被看好的云王登上了皇位。
所谓大变,一朝而生。
只是那时候的他,早就已经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了。
“先生进
牢狱之前,还是先太子在位的时候?”
对于自己的这位长兄,颜祉黎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但多少还是有些印象。
那是一个光风霁月,德才兼备的男子,也是当时除了自己之外最受父皇宠爱的皇子,那时候他便是未来的天子,只是后来因为造反而被鸠死。
“不然呢?”
老人瞟了他一眼。
这一眼,便叫他微微一愣,忍不住起身,朝着铁栏便贴去,张大一双眼睛打量着颜祉黎的脸,活像见鬼似的,“陛、陛下?”
陛下?
颜祉黎微微一惊,正要怀疑对面的老人发了疯,却从平滑的铁背上瞧见了自己的容貌。
他恍然大悟——自己之所以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便是因为诸皇子中自己和父皇长得最像,年幼时如此,如今更甚。
想必对方是将自己错认成了父皇。
对方已经扑上来,拉住了他的袖子,声音嘶哑的高喊,“陛下,你终于来看老臣了!老臣真的是冤枉的哇!”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对方果然是把自己当做父皇了。
颜祉黎皱起眉,想将对方
扶起,可是隔着铁栏,对方又死活不愿意起来,就是执着的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袖子不断喊冤。
“老先生,你快起来,我不是先帝,我是先帝的第三子,宁王颜祉黎。”
眼见扶不起对方,颜祉黎只能好言相劝。
可对方好像魔怔了一般,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陛下,臣是冤枉的,太子殿下也是冤枉的啊!”
颜祉黎心中一凛。
他没有想到,面前的老人居然和当年造反的先太子有关系!
可当年凡是跟先太子造反有关的人,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斩首,更有甚至还是被凌迟处死,这个老者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竟然能够在先太子都被鸠死的情况下,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老人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颜祉黎阻止不了对方,便只能等着对方发泄完后恢复理智。
许久,抽泣声才渐渐停止。
对方抬起手,擦干眼泪,方才还激动的脸色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抱歉,让王爷看笑话了。”
颜祉黎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先生曾是我父皇的臣子。”
是笃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