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十二卫,是守卫梁京最锋利的那把刀。
把这把刀握在自己手里,才算是掌握了京城的生杀大权。
这是戚韫从知道大哥死亡真相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筹谋的事情。
在启州的那几年,他不仅将心血耗费在民生生计上,还有盐矿后面的银子,以及这些带来的权力上。源源不断的财权将他的心腹慢慢拉入梁京的心脏,织成一张属于他自己的网。
原本还担心姚九思和仰山卫,可现在却是皇帝自己把人放出去,现在他们想必还被禁军围攻着,回不到宫里救驾呢。
就算皇帝是故意抛出这个鱼饵,可如此难得诱人的机会,岂能不把握?
戚韫听够了乏味的哭声,漫不经心地走近了皇帝的寝殿。
守卫的太监早已经被禁军所杀,最好的鹿皮靴子踩在还温热的血上,像是踩在红毯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的步伐。
皇帝躺在榻上,明明苟延残喘,身边的温祈却是气焰更低的那一头。
“孽障,孽障!”
“我是孽障?父皇,那您是什么?”温祈听着父亲的痛骂,几乎笑出声来,“您是生下小孽障的大孽障吗?”
这么多年来,只有谢皇后和她的孩子,看得到一个站在父亲位置上的绍永帝,同为皇子,留给他的又是什么呢?
无穷无尽的自弃,怀疑。
如果他像老五和老六一样,是个出身卑贱,胸无大志的废物,或许还没有那么痛苦,可是他不是。
“明明是父皇您给了我野心,让我做皇长兄那么多年的磨刀石;明明是父皇您认可我,又让我坐上了太子这个位置。”温祈笑了一声,“可为什么,最猜忌我,最不能容我的人,也是您呢?”
这三十多年以来,他没有一天真正遂心自在过,就连坐上储君之位的时候,也是如履薄冰。
不过很快,他就可以真正地自在了。
因为他才是这个天下新的主子。
绍永帝冷笑一声,摇头:“你想朕下遗诏?”
即便温祈是太子,可是今日这孽障逼宫,皇帝一死,他还是有弑君谋位的嫌疑,所以到现在他还是不敢动他。
“父皇,只要您答应退位,儿臣还会尊您为太上皇,让您颐养天年的。”
原本暴躁恣睢的皇帝,此刻居然异常平静,他没看温祈,道:“你有这个贼胆贼心,但没那个耐心蛰伏这么久蚕食禁军。让你身后那个人滚出来!”
“父皇——”
“滚,你一个被人当棋子玩的蠢货,朕懒得和你废话!”
若温祈真有那个本事,自己谋划一场天衣无缝的逼宫,绍永帝说不定心里还好受一些。
“你……”
温祈还想说什么,另一人已经走上前来,将他推到身后,对着皇帝一礼。
“陛下。”
绍永帝和戚韫对视着,眼中一半了然,一半不解。
“朕没想到,会是你。”
但温祈的身后,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位,能做下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戚郎?朕待你不薄啊?”绍永帝甚至还喊他“戚郎”,因为他是真的不理解。
戚韫是六族嫡子,年纪轻轻手掌中枢,又得自己恩宠。无论以后谁做这个皇帝,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他何必涉险做此事?
总不能是真爱上了他那个孙女儿,为了红颜博天下给老丈人吧?
“韫很感激陛下对我的栽培提拔,真心的。”
戚韫也很平静,甚至自然地坐到了皇帝对面前,仿佛他脚下踩的不是御前内侍的血,只是寻常探望家里老人的晚辈似的。
温祈忽而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可是陛下体内的蛊毒,实在太让韫不放心了。”戚韫诚恳道,“就说这三四年里,陛下的脾性和以前相比,变了多少?又做了多少,您以前绝不会做的事情?”
“原来是你。”绍永帝目光一窒,语气幽幽,“果然是你。”
“陛下为了隐瞒自己的病,连十万人的生死都可以舍弃,连明璋太子都可以舍弃。
韫不敢想象继续让您坐在这个位置上,未来几年您还会让多少人,像骆城那些人一样,灰飞烟灭。”
戚韫的声音温和,旁听的温祈却觉得浑身僵硬,浑身冷汗。
他将手放在皇帝肩膀上,掏出一个药丸来。
“陛下,想当年您是何等雄才大略,明谋善断?那时候的您,难道想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疯子,毁了您和谢皇后辛辛苦苦打造的盛世吗?”
“吃了这个,您就再也不会被那蛊毒控制了。”
绍永帝笑了:“原来戚郎这样义薄云天,是为了天下苍生,要杀我这个疯子暴君,为民除害。”
“倒也没有这么高尚。”戚韫想了想,摇头,“不过是因为我贪心罢了。”
想要权力,可又咽不下那口气。
不给大哥,和千万个因为皇帝私心而死的人亲手报仇,他就是一直蛰伏着位极人臣,也还是不甘心。
那不就是祖父给他安排的那条路吗?
他想要,那就去做。
绍永帝望着那药丸:“你就没有想过,若今日失败了会怎么样吗?若你只让温祈出面,在背后做渔翁,起码给自己留了回旋的余地。”
这么简单的事情,戚韫难道想不到?
“我忍了太久了。”
他垂眸,竟然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
“弑君刀若不亲自亮刃,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年的打磨?”
就算失败而折断,他也拔过了。
闷雷滚滚,密云不雨,仿佛一场酝酿了许多年的怒意,隐忍至今。
刀戟相击,禁军将仰山卫困在其中,犹如瓮中捉鳖。
指挥使虞靖将一个又一个仰山卫捉在眼前,又摇头推开。
发出一声怒吼:“姚九思呢!”
仰山卫贵精不贵多,原本以为他们这么多人困住对方,不成问题,可却偏偏走脱了一个姚九思。
“指挥使放心!宫内已经被围死,姚九思一个人是绝对没法回宫支援的!”
虞靖的手微微抽搐,闻着扑鼻的血腥气,忽而道:
“可是,若他不是往宫内去,而是特意往京外逃的呢?”
寒意彻骨。
“快!快!增援城门,死守下去!”
然而,仿佛是呼应了他的猜测,一骑斥候忽而赶来,滚下马来:
“指挥使……京城外有……有援兵来了……”
“什么援兵!”虞靖一把揪住对方领子。
如果只是京畿几州的守备军,不足为惧,以京城的防守优势和主场优势,那群人不敢怎么样。一有变动就会立刻称臣投降。
可没想到,那斥候却快要哭出来似的:
“不是守备军,指挥使……那好像是定远将军的怙关银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