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留在宜王府中二旬,倒是把温越救回来了,可是却对谢瑛束手无措。
“她体内余毒复杂难清,又历经太长时间。如今她整个人,就犹如毒苗的器皿,甚至和这些毒物融为一体……以至于她的神智都受到了影响。”
温越本以为,找到谢瑛,自然就知道这些年她都落到了谁的手里,遭遇了什么。可是没想到站在面前的谢瑛,早就已经疯了。
折磨她的人,甚至还日复一日地给她施加暗示,逼迫她坚信温越才是自己的仇人,在这个时候,迫不及待地祭出杀招。
如果不是皇祖母有先见之明地在他身边安排了会医术的奉礼,自己有内力护体,又从晏崇钧那里学得了一些躲避的身法。
这一次只怕他真得就会没命。
“殿下,你的伤还没有好,最好还是不要费心劳神。”
“不要费心劳神?”温越冷冷道,“对手已经亮出兵刃了,现在是我想歇息,就能歇息的吗?”
“奉礼,传信给晏崇钧和姚九思,是时候该布网了。”
“是。”
温越借病留在府中一个月,不许任何人探望,这样的异样很快引起了梁京众人的注意。
太子温祈得知此事,喜不自胜。
“成了,成了!”
“父王,还不确定呢。”
“你知道什么?温越最是狡诈,他若是还能起身,就算伪装也得装出来无事样子,现在连人都见不到了,只能说明他不仅受伤,而且十分严重,危在旦夕。”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你亲自派人去杨府,告知此事!”
温泓连忙领命而去,结果还没出门,便被一人拦在了路前。
“你——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无人来通报?”
戚韫一身乌衣,浑身肃杀之气,明明什么都还没说,温泓却忍不住瑟缩地后退了一步。
“大胆!戚韫,就算你是凤阁掌事,也没有擅闯太子府的道理!”
“来人,来人!”
温泓高声喊了好几句,可是却都不见有人来应,终于明白事情不对劲:“你做了什么?”
戚韫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径自朝着太子的书房而去。身后肃然无言的禁卫,二话不说便制伏住了温泓。
“不是让你去杨府吗!”温祈听到声音还以为儿子去而复返,不耐烦道。
“殿下要让世子去和杨甫忱说什么?”
戚韫的声音凉凉地响在他耳边。
太子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去:“你……你……”
“是去说你们已经得手,派刺客杀了温越的事情吗?”
温祈脑中轰鸣。
“你说什么——放肆!戚韫,你给孤跪下。”
戚韫却只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平淡,像是看着天底下顶尖的蠢货:“殿下竟然如此天真,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杨甫忱,又相信温越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一面稳住你,一面怕是早就去把此事火上浇油,编给皇帝听去了。”
编故事演戏这种事情,温越从小就擅长得很。
“殿下猜一猜,仰山卫现在已经查到哪儿了?等到他们发现,你和刺客有了首尾,皇帝对殿下的耐心还有几分?”
杨甫忱这个老狐狸,把自己撇干净了,倒是把温祈这个本就急得上蹿下跳的蝉,送到了螳螂面前。
“……”温祈默然片刻,“不,不是我——”
窗外风声簌簌,仿佛孤魂过境,就像父皇手底下养的那群仰山卫,来去无踪。温祈脸上青筋鼓起,指着戚韫的鼻子:
“孤又有什么法子!若不除了温越这个心头大患,孤如何睡得安稳!恐怕用不了多久,父皇就会被那小子挑拨得要废了我!”
就像对待温晗那样。
他望向戚韫,紧紧抓住他:“好二郎,你这么聪明,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快帮帮孤!孤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怎样才能让父皇相信他,让父皇觉得这一切都是温越自导自演,栽赃于他的……
“殿下,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您的目光居然还只放在温越的身上吗?”戚韫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让他肝胆俱焚。
“您现在还是太子,只要陛下在您还是太子的时候薨了——温越还能怎么样?”
闷雷隐隐,犹如天谶。
温祈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可是、可是——”
“此前陛下重病倒下的时候,韫不在京城,殿下尚且还有胆子,怎么现在又怕了?”戚韫嗤笑一声,将他肩膀推开,“难道您不知,从新年开始,陛下就日渐嗜睡的事情吗?”
温祈失魂落魄看向他:“是你。”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去年突然病发倒下的皇帝。那时候戚韫前往澹州赈灾,一切似乎都和他没有关系,但其实京城的种种,都在他的眼下。
那个时候是他的一次试探,杀意早就潜藏在了兴庆殿的每一处角落里。
对上戚韫淡然的目光,温祈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变得破釜沉舟。
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如今温越没有死,再不当机立断,死的人就是他。
天要变了。
郑子佩被晏崇钧塞上马车的时候,还因为喝了辛夷的药而昏昏欲睡。
“为什么突然要我回南府?”她勉强抵抗着困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想扔下我!”
却被他一把抱住。
“……阿钧?”
别吓她。
晏崇钧在她耳边叹息:“只这一次,我不得不舍下你。你听话,和爹娘他们先离开京城,好不好?”
原本新年结束后,他就该说出口的,殿下早就明示暗示他多次了。
找个借口把她暂时送出京城,免得到时候大乱,她被卷进什么纷争里。
可是却舍不得,她那么期待和他好好过一次上巳节。
“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地接你回来,绝不食言。”
他向来一诺千金,说出口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郑子佩将他抱紧,从急促的心跳中,无声明白了这一切背后的惊险,和他的无能为力,他的柔肠百转。
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好,我等你。”
崔扶山一抽马鞭,立刻带着女眷们快马离开。
慢慢吐出一口气,晏崇钧望着暗沉的天,衣袖被疾风吹得鼓动,决然转身而去。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骤然听闻温越遇刺,重伤昏迷消息的绍永帝,勃然大怒,派出手下仰山卫彻查此事,他本就身子不济,气血上涌之下,竟然倒在了御座上。
太子温祈闻言,连忙入宫侍疾,却在兴庆殿中摔了皇帝的药,怒斥太医署中有奸贼,意图谋害天子。
“来人啊,将宫门紧闭,严查刺客,绝对不能放这些杀君谋逆的贼子出去!”
戚韫立在殿外,听着里面老臣和太监们的怒斥,扬唇一笑,将手一挥。
广白无声迅速地退下,潮水一般的禁军,已经将皇城团团围住,犹如铜墙铁壁。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事情没有这么快,还要再准备一些时日。谁知道温祈突然对温越动手,打草惊蛇,让他不得不发。
听着里面无数人的哭泣声,他忽而想,当年兄长在骆城的时候,听到的哭声和此时可有区别?
或许在殿内那群最尊贵的人眼中,自己连哭声,都比“下等猪狗”们的体面动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