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帝终于苏醒过来。
姚九思、后宫嫔妃和太医署众人终于放下心来。
没想到那个辛夷,还真有两把刷子,姚九思暗忖。
难道她知道这蛊毒完全的解法?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陛下!”夏贵妃立刻把贤妃挤开,率先凑到了皇帝身边,好一副泪眼涟涟的模样,“您可算是醒了!臣妾日日吃斋念佛,终于把您盼了回来!”
绍永帝被她扶着坐起来,揉着脑袋,睥睨着榻下跪着的乌压压的一片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朕昏迷了几日?”
姚九思连忙答了。
“都下去,姚九思留下来。”
“陛下……”正给皇帝殷切擦汗的夏贵妃,手上动作一滞,还想说什么,还是在他冰凉的神色里,乖乖退了下去。
殿内立刻空了,姚九思伫立不言。
“把这段时间,宫内宫外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朕。”绍永帝闭着眼睛缓缓道。
他不信宠爱的贵妃,也不信任太医署,唯有眼前这个人的话,是他醒来后最先想听到的。
姚九思早有准备,条分缕析地将从皇帝昏迷到现在,朝中各方的反应,以及这些时日的大事都一一道来。
要不说姚大人年纪轻轻就得了皇帝青眼,不是没有道理的,皇帝动动鼻子,姚九思就知道他是要喝茶还是要提笔,皇帝一个眼神,他就能立马说出他最想听到的话。
“……邱秉之这段时间还在让鸾台整合新税法?”
“正是,不过因为陛下没有点头,许多条令都还没能实施,邱相十分心急。”
绍永帝冷笑一声:“他急的不是朕的生死安危,是他自己的功绩虚名,是他邱氏的地位名望!”
皇帝和邱相为了新税法的事情,吵得乌鸡眼似的,姚九思哪敢接话。
“澹州现在怎么样了?”
“戚大人已经带人将救济粮都送去了,但暴乱还是没有平定。澹州守备兵的兵力有限,那些叛军似乎还有增大的趋势。具体事宜澹州刺史已经上折子,待陛下一一过目。”
绍永帝睁开眼睛,喘息道:“让人把澹州的折子都……都送来。”
澹州的事情紧急,不能等。
“可是,陛下的身子……”
绍永帝凉凉地斜了姚九思一眼,他不敢再多嘴,连忙传下口谕。
等到姚九思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皇帝又倒在了榻上,浑身抖个不停,抽紧的喉咙里,发出了不似人声的低吼,眼神怨毒,仿佛炼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或者是血夜里无法逃脱的困兽。
“都给朕死!都死……啊啊!”
头痛得像是马上能炸开,眼前大片大片地空白,时而又是不知其数的人,血肉迸溅着仿佛烟花绚烂,鼻尖似乎都闻到了那股久违的腥臭味。
他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走不出去的梦魇,变成了一个无所适从,无处可逃的孩子,母后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去看那些太监的尸体,每一个都是他最信任最喜欢的人。
也是他的信任喜欢,让这些人死无全尸。
姚九思心下一凛,连忙奔跑过去,将皇帝双手制住,掏出了辛夷上一次来留下的药丸,给皇帝吃下。
他将这不断发抖的九五至尊紧紧抱在怀里,按揉着他的额头,嘴里轻轻唱起一段南府的小调,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和皇帝絮絮的诅咒交织在一起,仿佛生死的红线纠缠,再也分不开。
唱的是汩汩流水,是杨柳枝青,是天边横亘的流云,是少女荡秋千的时候,飞起来的裙角。
发疯的帝王,眼神就在这小调中慢慢地痴了,最后慢慢冷静下来,化为眼泪的湿气。
姚九思松了一口气。
当年杨公公带他的时候,曾经教给他这首曲子,告诉他,若是陛下身子不适,头疼难忍的时候,就唱这个小调。
这是那些被管后戕害,暗无天日的年岁里,小皇帝受苦,杨进衡抚慰他的秘技。
吃了这药,皇帝才想起来自己病情的事情。
“这药是太医署的?”
姚九思将温越的到来和请医求药说了。
皇帝“呵”了一声:“阿越给的药,你就直接给朕吃了?姚卿可真是信任他!”
“是陛下信任他,所以奴婢才敢给陛下用。”姚九思低头道。
皇帝却将药碗狠狠砸在了地上,眼露寒光:“阿越当然是不想朕死的,还指望着朕做他的靠山呢,但有些人,只怕梦里都是朕一睡不醒!”
他才躺了多久?太子就蠢蠢欲动了?竟然还派人围了太医署。所言所行,可以说是为了稳定朝局,但也可以是说,在找机会隔断宫内外的联系。
是忠是奸,怎么说都有理,不过一念之间的差别。
“……陛下,您醒过来的事情,殿下还不知道。”姚九思道。
“明天再让他滚过来!”
眼下澹州的事情更紧急。
皇帝顾不得身体,一面让姚九思把温越带来的那个女大夫带进宫,一面亲自翻阅起来澹州相关的折子,察看平乱的战况。
越看眉头蹙得越狠,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指望州府守备军能够多么英勇无敌,大梁为了防止各州手握军权造反,实施各种政策限制州府守备军,战力有限他也知道。
可是竟然连这些手无寸铁,没有粮食的叛军草寇还打不过,甚至被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澹州这些官都是干什么吃的!
再不镇压,那边就乱了。
翌日,趁着戚慎和戚韫都不在,又笼络了杨甫忱,犹在凤阁耀武扬威的太子,还没把一个中枢老臣骂痛快,便被一道折子砸了个满头包。
“谁!好大的胆子!”
温祈正要发怒,便看到自己半死不活的父皇,居然又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打自己的力气甚至比以往更大!
连忙换了表情跪地哭:
“父皇,您醒了?怎么不告知儿臣一声……”
绍永帝没理会他的惺惺作态,将他案上的凤阁决议看了一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焰,又烧了起来,登时把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传朕旨意,着西宁军前往澹州镇压叛军!”
这道旨意和陛下康复的消息一直传到了朝野上下。没多久鸾台左相邱秉之,便拖着衰老病体来到兴庆殿,请求皇帝收回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