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九思忽而一把摁住了辛夷的手,语气幽幽:“不是‘尽力一试’,辛大夫,你的性命,这里所有人的性命,现下全都放在了你的手掌心。若不能成,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不用到明日,太子就会发现今夜的动静。
“姚公公别来吓我,我是被吓大的。”辛夷面无表情道,“在我眼中,皇帝和乞丐都是病人,我一视同仁,能治就治,不能便拉倒。”
“少拿你们朝廷中人那些屁话拿捏我,我不是太医署的。惹恼了,我现在就拍拍屁股走人,管你们什么是下场!”
温越额角一跳。
奉礼这位师姐向来脾气古怪,吃软不吃硬的,你说你惹她干什么!
立刻把姚九思拉开,好声好气道:
“试试,就试试。本世子请你来的,无论结果如何,保证你囫囵离开。你想要的那些草药,我已经让奉善送到你那里了。”
“这还差不多,都起开,别打扰我。”
辛夷横了二人一眼,继续干活。
“……”很久没被人这么凶过的姚九思,难得怔住,恼也不是,喜也不是,只好退到一边,留意着殿外的动静。
“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旧病复发的?发病的时候是只头疼,还是发癔症?”
“去年九月开始,便偶尔犯病。一开始只是头疼,到了年后便格外暴怒,还杖杀了不少宫人……”
辛夷听着姚九思详尽的话语,手里动作不停,几根银针扎在穴位上。
“半年前?”
“陛下的饮食和药物,都是层层检验过,应该不会有问题。”辛夷道,“劳烦姚公公再仔细想想,半年前开始,陛下身边可曾多了什么东西?”
她一边问,一边要来纸笔,行云流水般写下了一张方子。
“按照这个去抓药,煎了用柏汤服下。若是我的猜测不错,陛下这热症会退。”
温越:“那什么时候能醒?”
“别急,急也没用!等他退了热我才能确定下一步的方子。”辛夷正色道,“这还得多亏了我往西边走了一遭,不然现下也想不到。”
“对了,这药还请姚公公亲自去抓亲自盯着煎,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碰到,尤其是太医署的人。”
姚九思目光凝起:“辛夷大夫的意思是?”
“陛下体内虽然有余毒,可都那么多年了,就算因为年高体衰复发,也不会这么来势汹汹,总得有个引子。姚公公,我快人快语,就直说了,陛下这番是人祸,还得是谙熟医术并且知道陛下这旧病的,才能动手。您自个儿琢磨吧。”
姚九思将二人打量两眼。
“姚公公是个聪明人,当明白,此时我和你,都不想陛下有任何事。”温越道,“若有万一,我岂能活着走出这殿门?”
“……”姚九思抓紧药方,到底还是转身去了。
待他没了踪影,温越舒了一口气,对辛夷低声道:“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我不怕死,他怕死,都这时候了还不直说,养鱼呢?”
辛夷“呵呵”了一声。
“你把姚九思调走,是不是有别的什么话?”
“……”辛夷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趟这浑水的,谁知道还是被卷了进去,没办法,命啊!也是我欠他的。”
他?指的是谁?温越愈发不解。
辛夷垂眸,瞥了一眼榻上了皇帝,神情十分复杂。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救这个人。
可是,却不得不救,免得又有十万人,像当年那十万人一样成了孤魂野鬼。
她忽然伸手拔下了发簪,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划。
鲜血一滴一滴,流入了盛着热水的药碗之中,红色慢慢渗开诡异的丝痕。
“你这是——”
温越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将那碗血水喂进了皇帝口中。
“嘘!”
想把那七窍玲珑心的太监招过来吗!
眼见着给皇帝喂了下去,辛夷才道:“别问,回去和你说。”
不多时,姚九思煎好了药回来,脚步一顿。
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的一丝血腥味。
他挑了挑眉,望向辛夷。
“谁流血了?”
……真是狗鼻子。
辛夷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药,继续给皇帝喂。
“姚公公看不出来我是女人吗?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流血的。”
“……”
姚九思无语凝噎。
温越也轻咳一声,背过脸去。
天底下怎么能有女子,这样面不改色地在两个男人面前说这种话的!
不对,他不算男人——呸,这不是重点!
……难怪都说这个大夫是个疯子。
没过多久,果然见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姚九思重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殿外传来声音。
“这么晚了,阿越来看望父皇?”
太子!
姚九思和温越对视一眼,下一瞬便默契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齐整。动作最快的辛夷,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利落地收拾好了药箱。
“那边——”
迅速按照之前姚公公指点的方向奔去。
另一边早有准备的奉礼,已经打开暗窗,接应辛夷。
太子温祈再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双眼垂泪的温越,蹲在龙榻边哭。
“陛下——皇祖父啊!您看看阿越!您睁开眼睛看一看阿越啊!”
姚九思站在一起,似乎被祖孙情意感动得不行,甚至拿起帕子擦拭眼角。
没有第三个人。
太子心中纳罕。
温越竟然真得只是,亲自过来看看皇帝的真实情况?
却不知道另一边的姚公公,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幸亏有个帕子挡着。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王世子卓越的演技,可是这眼泪说来就来的本事,实在是让他看一次感叹一次啊。
三人虚与委蛇,假惺惺地彼此关心了几句,温越便适时地告辞离开了。
待回到自己的马车,却见车里不仅坐着奉礼和辛夷,还有被他打发出去打探消息的奉善。
“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广陵侯不见了。”
一言说完,温越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晏崇钧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前呼后拥的朝廷命官,宅子距离六部府衙,路程都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