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熟门熟路,自然知道走哪条路,怎么走最能避人耳目。眼下一进了宫门,没多久便带着人抄小路往皇帝的寝殿而去。
“世子——您慢点!”
辛夷艰难地跟在后面到处钻,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偏偏这侍女的衣服鞋子,穿着还这么拘束难受,她手里还抱着个斗大的药箱,哪里追得上撒开蹄子乱窜的少年郎?
奉礼无奈低声道:“师姐,我都说了帮你拿药箱,你就是不肯啊!”
“呵,就算累死,我也得自己抱,你别想碰!”
奉礼:“……”
他一点都不想碰,要不是怕误了主子的事情才懒得开口。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师姐把药箱子当媳妇儿疼的性子,便没再强求。
到了殿外,听到了通报,侍疾的夏贵妃蹙起眉头。
“他怎么来了?”
翊霞宫的大宫女留珠低声道:“娘娘,让他来吗?”
“呵呵,那小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打发出去了!”
正要下令,却听到另一道声音传来。
“本妃听说,宜王世子来看望陛下了?”
夏贵妃定睛一看,冷笑一声,表情冷了下来。
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启王的生母贤妃。
谢皇后和齐贵妃都已经去世,如今后宫之中有皇子的嫔妃,便只有位分高而受宠的夏贵妃,和年长资历高颇有名望,而且出身名门的贤妃。
夏贵妃向来看不惯这个女人,如今皇帝病下,不得不捏着鼻子一起侍疾,也没给她好脸色看过。
“宜王世子是个孝顺孩子,陛下一直疼爱他,此番他来探望,贵妃娘娘要将他拒之门外?说不过去啊。”贤妃道,“若是传了出去,说不得还有人要疑心贵妃图谋不轨,别有居心呢。”
“你——”
夏贵妃貌美娇纵,闻言蛾眉竖起,就要发作,却见姚公公走了过来。
“姚大人,你是陛下的贴身太监,你说说看,这宜王世子,是让他进还是不进?”夏贵妃立刻缓和了语气。
姚九思行了一礼,低声道:“恕奴才直言,陛下久久不醒,太医署们却是束手无措,眼下已经快要拦不住消息了。不如让世子殿下进来看看,说不定还另有转机。”
夏贵妃出身卑微,又年轻,不曾真正主事过什么。皇帝一倒下便犹如失去了主心骨,心里慌成一团,事事都倚仗姚九思拿主意。
如今听他这么说,便改了口风。
他们的荣辱都系于陛下一人身上,陛下活着,他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没了,太子登基,他们就什么没有了。
决不能眼睁睁地放着陛下不管。
寝殿的门打开了。
“王世子殿下,请。”
风吹起来帘幕,姚九思站在几步之外,对温越躬身一礼。
二人对视一眼,那一眼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姚公公。”
温越如有所感,深深凝视着这位皇帝最信任的宦官。
这一扇打开的门,就犹如一双手,将所有人,甚至这个大梁的命运推到了另一个局面,如换天日。
无论此前他们是什么立场,此后又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是联手共谋还是不共戴天,今晚却都被命运的漩涡,卷到了同一条船上,为一个目的殚精竭虑。
皇帝,绝对不能在现在就死了。
否则,多少筹谋都会付诸一炬。
无论他们的内心深处,到底对皇帝是怎样的感情和态度。
辛夷穿着宫女的衣裳,从温越的身后露出个脑袋,又立刻想到了他的叮嘱,往后缩了回去。
“这位,便是济仁堂的那位了吧?”
姚九思微微一笑。
“请。”
太医署的其他大夫,被强势又巧言的姚公公都清了出去。
绍永帝躺在龙床上,双眼紧闭,面色发青,嘴唇毫无血色,看着根本不是简单的激动受风。
温越的手掌攥了起来:“中毒?”
“陛下从小便被管太后喂下蛊毒,日积月累,这一次不知为何,竟然全都发了出来。”
蛊毒?
温越一下子站了起来,为这桩天大的秘密久久震撼着。
一瞬间,脑子转过了很多念头。
他在谢皇后身边长大,自然听她说起过自己和皇帝年轻时候的故事。她口中的那个绍永帝,和自己认识的这个绍永帝,几乎是两个人。
这里面有多少是权力和岁月改变的人心,又有多少是因为毒?
姚九思将太医们这段时间的诊案和药方,全都拿给了辛夷看。
一认真看病,辛夷身上的浪荡恣意之气,便尽皆除去,迅速进入状态,诊脉扎针,眉头紧蹙。
眼见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温越掌心也慢慢沁出冷汗来。
他对绍永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谢家,该死。
谢伯潜,也该死。
但是权势之争,从来没有清白分明的因果恩怨。
母妃和祖母临终前的模样,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然而心里再怎么畏惧和怨恨,他也只能深藏在心里,伪装成皇帝最想看见、最喜欢的模样。现在更是要靠着这株大树,去达成自己的夙愿。
如果皇帝药石无医,难道就只能坐等着温祈摘下这果实了吗?
到那个时候,不仅自己和整个宜王府都性命不保,势头正好的新政,邱先生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会化为乌有。
可恨自己太小,若是再给他几年——这大梁,必定绝不是现在的大梁。
“辛夷,怎么样了?”
半晌,辛夷放下了绍永帝的手,看向二人:“你们可听说过,骆城疫情?”
温越和姚九思对视一眼。
这样大的事情,他们当然是知道的,即便那个时候温越年纪还小,但后来启蒙听课,与人论政,都无数次听说过那次罕见的疫情。
“陛下身上的症状,和当年骆城疫情的十分相似。”
“不可能。”姚九思道,“若真是骆城疫情,这么长的时间,咱家和宫里这么多人怎么会一点影响都没有?”
辛夷叹了口气:“我是大夫,当然比一般的人要知道得更多。骆城疫情病发十分复杂,落到具体不同人的身上,也有不同征兆,并不是都有传染性的。”
“你只说,能不能救。”
辛夷:“我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