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漓已经住回了自己的宅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一回来白靳就上门拜访,她久违坐在高高的阁楼让人请他进来。
白靳就是激进一派,属于带头攻击姜太傅那种,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数落清漓临危而退、不战而逃。
“喂,兄弟。”清漓打断他,“你总要看看我的死活吧。”
白靳也知道自己急了点,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姜家向来作恶多端,这次总算是人人唾骂,是、是绝好的机会!”
“知道你急,你别急,”清漓点点桌子示意他坐下来,“这事急不来,除非姜家有什么谋逆的大罪,上面是不会治他们大罪的,这你我不都清楚,其中牵扯太深,姜家几百年矗立不倒,岂是一朝可以扳倒的?”
本来她计划是可以抵消自己的罪名,最后轻易全身而退已经不可思议,升官更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白靳坐下,被她说得平静多了,这些他确实也知道,但他看不惯姜家许久,连之前他出走泷京也与姜家有关,他是有情绪在身。
“你的人都没事吧?”
清漓朝远处院落抬抬下巴:“在静养,性命无碍。”
这时秋明登上楼阁,表情有些不情愿:“姑娘,有好些人要来看望韩公子。”
清漓笑笑,一口答应:“好啊,带他们去,不过别让他们打扰韩修休息。”
秋明闻言面色更不情愿,张了好几次嘴还是闭上下去照办了。
清漓站起来走到栏杆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侍女把一行人引进来,这些人倒是乖觉,做了亏心事怕遭报应,一夜之间总铺丢失的大部分东西都神奇地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现在又来探望韩修。
白靳走到她旁边也看着下面:“你不厌恶他们吗?”
“并不。”清漓摇头淡淡说,“他们的愚昧是真,无知是真,痛恨是真,愧疚也是真,俱是真情实意,我有什么厌恶的呢。”
白靳有些诧异,看她表情又不似作假。
清漓耸耸肩:“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人如果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就不要怪被他人操控,为他人做嫁衣,不要怪沦为脚底泥、足下尘。有什么样的深度才有什么样的高度,我只知道他们注定只有这样的高度了。”
群众情绪极易煽动,只需一两点火星就点燃了整个火药桶,他们蜂拥而上。
他们都和韩修有深仇大恨吗,韩修是杀了他们的爹娘吗,可他们蜂拥而上没有人去想,只尽情倾泻着自己的无知、恶意,极丑陋,极罪恶。
一拥而上,又一哄而散。
足下泥,脚底尘。
他们恶是真,善也是真,伤害是真,忏悔也是真。
但到底因为无知,只沦为他人的提线木偶罢了,从来被操控被踩踏。多可怜。
从前姜家剥削了他们几十年,拿着剥削来的钱又诱惑他们做不利于百姓的事,现在清漓又借他们做事布局翻身,像一群困兽被不同的手推来赶去,说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啊。
“是吗,那为什么你生气了?”
清漓垂眼,她想得明白看得开,却不接受,再抬眼微微笑道:“生气?怎么会。”
白靳挑眉:“你名下铺子东西不都上涨了么。”
“你说这个?”清漓满不在乎,随即心痛道,“我可是刚刚被罚了五百金哎,总铺也要修缮,涨点价钱不是很合理吗,大家都会体谅的。”
这一番话李子面子她都要,白靳、白靳算是服了她了。
正谈天间,又一人走上楼来,清漓转过身看到萧净尘面色不太好地问:“他怎么在这?”
这,问的好像白靳在她房间一样,她的阁楼整整一层很大可是有很多地方的。
清漓走上前牵住他的手:“他来探望一下韩修,马上就走了。”
萧净尘淡淡颔首。
白靳行礼过后,抬头看见他俩这副姿态神情又有点复杂。
清漓想到什么:“你的人先前送来一份急件,你先去看看我到下面等你。”
两人目光交错而过,有一点不同于以往的缠绵之意,白靳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在旁边竟然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多余。
清漓带白靳到自己已经竣工的花园小坐一会儿,今日不冷不热吹着小风十分惬意,她已经将今日晚饭地点定在花园了。
白靳疑惑:“不用去看韩修吗?”
“他多半在休息,不用去了。”清漓倚到水边亭子的围栏旁坐下,“我还有点事要问你。”
“你说。”
清漓转着手腕上一抹碧色镯子:“你还记不记得刘惠?”
白靳冷下脸:“记得。”
清漓瞥他一眼:“那你还记不记得刘惠死前手上印了凶手的痕迹,是一朵花的形状……”
“你!”白靳眼神霎时变得锐利,如果目光能化为刀刃那么清漓已经被一刀封喉了,“什么我还记不记得?你根本就没告诉我!”
“啊是吗,可能是忘记了。”
“忘记了?!”
“哎呀你别激动,那不是当时我们还不熟嘛。”清漓敷衍地劝道,她就知道一提这些事他就要炸,当时她何止没告诉他,还用内力压平痕迹抹去了。
白靳凶恶地瞪着清漓,她转开目光:“咳,这个事已经翻篇了,现在让我们讨论点别的。”
“没、有。”白靳咬牙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翻篇。”
“嗯嗯没有。”清漓假笑了一下顺从道,随后话锋一转,“后来我脑中多次模拟现场,根据死者状态和姿势判断他手上印记不是凶手的腕饰就是戒指造成的。”
说到这个,白靳立刻敛起怒意认真倾听并提出疑问:“你的意思是这个印记是死者故意留下的,如果只是意外呢?”如若是刻意留下,那就说明很重要能代表凶手身份或者来自哪方势力。
“有这个可能。”清漓点头,“但有些过于巧合,人的求生本能一般会使他死死捂住流血的伤口,可他只有一只手都是血,另一只十分干净,掌心花的印记过于清晰完整了。而且当时他知道我们在追查他,很可能是死前不甘心故意留下信息的。”
白靳赞同地说:“是,确实。”
清漓不是来找他的赞同的:“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见过有人、或有家族用类似花的图腾。”白靳在刑部任事过,还头特别硬,问他正合适。
“目前没见到过。”白靳想了想摇头,“后面我会留意。”
清漓闻言也不失望,她已经开始想晚上的菜色了:“不急,时机到了总会再次露面。”
“嗯。”
白靳一来就忍不住先质问了一番清漓,此时才想起某人的嘱咐:“对了,你知道的源之家里不许他多走动,他让我给你问声好。”
阮家是萧王朝忠实的臣子自然不会随意和各方走动,清漓完全明白,满口答应:“好,告诉他我这一切都好。”
远处侍女正按照清漓的要求布置湖心亭,这地方自从建好她还没好好赏玩过,今日难得既有时间又有兴致天气也好。
清漓心不在焉地等白靳走人,却见他面色有些犹豫,这有些稀罕,她饶有兴趣问:“还有事吗?”
白靳犹豫半天:“你和……淮王,你们……”
清漓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失笑:“我们像很清白的样子吗?”她记得和萧瞬之在渝州的时候不就亲过也摸过了吗。
她回答得太直白坦荡,白靳反而有点不太好意思,不清白,当然不清白,可是他在渝州的时候确实没看出来,此刻想想他们从一开始出现就像是一对,以前他真是迟钝!
萧净尘出来刚行至园门,就听到熟悉的慵懒女声,他唇边扬起笑意,就要踏进去,又传来一道男声:“你和……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抬起的云纹靴又放下,不动了。
“以后?”那人笑了一声,温淡声音悠悠道,“人嘛,及时行乐就好,谈什么以后。”
他的心猛地揪起,感到一阵难言的痛楚,有时候表面上是他赢得了她,实际,哪一次她都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将来,两次都是他输。
那又怎么样呢,他无可奈何,那又怎么样,他舍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