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下第一美人分手后》 第1章 花楼杀人事件 南街柳巷,是渝州有名的温柔乡。 何为温柔乡? 雪肤红唇,纤腰玉臂,脂粉香气随风飘去千里,空气中都带着暧昧与躁动。 现下不过酉时,太阳刚落,天色将暗未暗,柳巷却已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其中璃月阁的生意最是红火,只因阁中不止有精通琴棋书画的漂亮姑娘,还有各色长相俊俏的男子,柳篱、竹青都是里面的红牌。 璃月阁内,王妈妈正引着一位锦衣公子往厢房去,讨好地笑着:“哎呦,今儿个不巧,柳篱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要不叫竹青来?” 蒋涛冷哼一声,心里跟明镜似的,柳篱不定在哪接客呢。 王妈妈讪笑着,这位是渝州知府的内侄,得罪不起,可那位人物也是惹不得,只能道:“您多担待着。”说着,赶紧退下寻竹青去了。 蒋涛见不了柳篱,心中不悦,漫不经心地推开门。 室内燃着香炉,烟雾飘渺,有香草清香,清新雅致。 一方小几后是画了高雅梅花的屏风,天色未暗,光从那侧小窗照过来,屏风上有身姿影影绰绰。 蒋涛抬眼看见,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黏在屏风上。 屏风上映出的影子纤细玲珑,肩若削成,腰如素束,气质浑然天成。 大概是阁中哪个姑娘延误了在这里更衣。 蒋涛是个男女不论的,惊鸿一瞥间,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芳容,他快步走向屏风,口中痴痴唤道:“美人……” 屏后美人轻衣缓带,轻笑一声,悦耳至极。 听得蒋涛眼睛发亮,呼吸急促,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屏风旁,伸手猛地朝那抹倩影一扑! 没有扑到想象中的温香软玉。 电光火石间,蒋涛只觉眼前银光一闪,漂亮如练虹,身形一滞便栽倒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未觉得痛只感到喉间一凉就已被锋利的刀刃收割了生命。 鲜血霎时喷洒而出。 呼吸停止前的最后一刻,他微微仰头看清了——嗬,果然是个美人。 脸上还是生前满心欢喜的表情。 鲜红的温热血液流了一地,淌到了站着的女子脚边。 聂清漓淡定地往旁边挪了挪,扯下手边的一块纱帘把细长软刀上殷红的血迹细细地擦干净,然后把污了的纱帘随手往蒋涛头上一丢,纱布悠悠飘落,盖住了他污秽的脸。 凶器也并不丢弃销毁,清漓重新把软剑束回腰间。 刚才她剑往前一递的同时向旁边避了避,避开了喷洒过来的温热血液,身上却不可避免溅上了星点血迹。 她伸手把搭在屏风上的浅色外衫重新穿上,整齐干净,与来时无二致。 做完这些耗时不过须臾。 聂清漓走至房中一幅山水图前,纤手探入画后转动机关,房间里一扇暗门便“吱呀”一声打开,她闪身进去把门合上,房内一切又恢复平常,只多了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璃月阁绝非简单的青楼,其内各个厢房都有暗道相连,清漓知晓这条暗道怕是其中极小一部分,但到底在他人地盘不好深入探究,就现在也是主人不知情况下她的借用。 暗道两旁点了蜡烛,正发出微微光亮驱散浓重黑暗。 聂清漓步子轻而快,只消再行十多步就到她自己的厢房了,偏这时候,一声熟悉的“吱呀”声响起,有一扇暗道门开了,就在她面前。 …… 一双雪白长靴踏进来,来人很快察觉有另一个人在,靴子顿在原地。 他并不惊慌,只就势靠在门口,好整以暇地朝她望过去。 聂清漓挑眉,也抬眼看去,借着一天最后黄昏的光看清了他的模样。 眉目如画,宛若天成,俊美竟丝毫不逊色女子,气势又压过万千男子。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聂清漓眯了眯眼。 此等人物,不会是等闲之辈。 这时,隔了数间厢房处传来王妈妈惊恐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啊,怎么她一干坏事就被抓了个正着呢。 聂清漓不甚在意地,眸中甚至隐隐流泻出一丝坏坏的意味,平静地与他对望:“兄台,请让一让。” 被人撞破确是意外,她实则心中已琢磨清楚这样尊贵的人出现在这里更是一件不能为外人道的事,又逢敏感时刻官兵马上赶到,聪明人不会引人注目,最好草草揭过。 她没注意到男子看到她面容眼中一闪即逝的诧异,男子注视着她未言。 清漓心中不耐,难不成她猜错了。 在她手即将摸上腰际时,那人拇指摩挲了下食指指腹,退开一步让开了身。 聂清漓放下手,一刻也不再停留消失在另一扇暗门处。 从暗门回来时,柳篱一曲正好奏完。 他隔着屏风柔柔发问:“不知姑娘可醒神了,可否招柳篱过去侍奉?” 守在屏风处的秋明见主子来了,点头道:“我们姑娘已清醒了,柳公子过去吧。” 柳篱自跪坐的姿势站起,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清漓果然卧在上面,一幅刚睡醒的懒散样子,柳篱快步过去依偎在侧甚是柔顺的样子,他小心把手放在清漓肩膀上,见她不抵触才按捏起来。 聂清漓惬意地享受着,心中暗自默数,果然还未数到十外面便开始喧闹。 “外面已被我们包围,任何人暂时都不得出入!” “奉命排查要犯,还请各位把门打开!” 柳篱一惊,聂清漓拍了拍他的手,唤秋明到外面看看情况。 “姑娘,外面死了人,说是府尹的内侄,现下正在外搜查罪犯。” 聂清漓低眉敛目,不为所动。 柳篱见状也安心下来,继续手下的动作。 一一排查到这间厢房时,聂清漓还并未起身,捕快觉得怠慢,不满道:“还不速速起身配合搜查!” 聂清漓没有看他,目光定在随后而至的少年身上,他的衣饰与其他捕快略微不同,想来就是渝州衙门那个小有名气的总捕头。 据说他为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在他的管理下,衙门办事效率极高侦破数案。 现今看来,确实可信,能这么快赶到现场且大肆搜查足以见得此人高效、不畏权贵。 来这的大多是权贵子弟,突然被扰阁中充满了怨声载道。 聂清漓悠悠起身,行至孟涯面前张开双臂,眼波流转:“那么,请大人搜吧。” 那捕快见竟是女子本来心中有异,虽说大虞女子可继承大统地位颇高,但女子留连青楼终归不是什么好名声。 待她走近,才惊觉是位美人,眼含春水,腰肢若柳,又听她唤“大人”,一时涨红了脸:“不敢当不敢当。” 回过神又是一阵为难,这该怎么搜? 于是转头求助自家捕头。 白靳在后冷眼旁观许久,现下走到房中书案前拿起一只毛笔用柄在她袖口、胸前、腰间一一点过。 笔点在腰间时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她:“这是什么?” 聂清漓饶有趣味地望着他,在他看过来时收敛目光,慢悠悠从腰间抽出软剑。 在白靳冷冽的视线里,她不紧不慢解释道:“奥,这个啊。请大人明察,小女子做些小本生意,一个弱女子在江湖行走总要带个防身之物才好。” 白靳一语未发,神情冷漠地凝视她。 他拿过软剑迎着光细细察看了一番,又拿近嗅了嗅,闻到一股铁腥味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他皱眉停了片刻把软剑交还清漓。 孟涯搜查过房间和柳篱秋明后开始问话:“事发时你们是否一直在厢房,有没有人中途离开?” 柳篱上前一步:“自是一直都在的,不曾有一人离开过。” 又一一对过时间,两方彼此作证,滴水不漏。 孟涯自觉可以了,眼神请示白靳。 白靳心中莫名仍是存疑,目光最后在聂清漓一尘不染的浅色衣裙上掠过,到底带着手下去往下一间厢房。 聂清漓倚靠在门框,看少年捕头挺拔的身影远去,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身后柳篱贴上来,轻轻叹息:“聂姑娘。” 她转身顺势把重量移到他身上,勾着他的下巴笑道:“柳郎怎知我从未离开过?” 柳篱一怔,心中惊愕飞快闪过,便垂眸道:“姑娘既这样问,便知柳篱也一定只那样说。” 聂清漓却并不承情:“我怎会知你要说什么。” 柳篱便知晓这位聂姑娘怕是比他以为的更不简单,他确实是方才从她问话中才知蒋涛的死或许是她动的手,但她毫无顾忌告知他也并不是断定他不会透露,而是,根本不惧为人所知! 柳篱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再一次道:“恳请姑娘带柳篱走。” 聂清漓打量着面前这张俊俏的脸,带着满是想逃离的渴望。 他有点小聪明,即便她不说待搜查过后事情毫无进展也大约会猜出和她有关,现下不过试探他的态度罢了。 至于带他走,聂清漓撒了手转开视线:“再说吧。”他不明自己背后另有主子,情况不明下她可不想二度招惹,她不由想起今天见过的那一抹绝色,鼻尖仿佛又嗅到了幽幽冷香。 柳篱眼睛一黯,沉默着恭送她远去。 聂清漓敏锐感知到一道视线凝在她身上,待去看时四处又毫无异样,她微一皱眉,带着秋明出了璃月阁。 搜查已毕,各位公子本就颇多怨言,只因有些忌惮白靳不曾发作,现下是再没有理由禁止出入了。 阁中三楼,湛江看着主子关上窗后小心询问:“主子,阁中暗道是否马上变更?”真是该死,今日竟是让外人看破玄机,随意进出暗道。 萧净尘只盯着红色的窗扉,半晌修长如玉的手拿起青瓷杯抿了一口:“不必了。” 湛江觉得稀奇,主子向来是不喜别人随意出入自己地盘的,却也不敢多问。 他刚要汇报收集到的信息,就听到萧净尘道:“去查查聂家人为何会在这里。”声音除了带着一如往常的慵懒和散漫外,还有几分不自知的迷茫。 湛江一愣,连忙应下。 第2章 横刀相向 杨府,知府杨继昌皱眉在大堂上来回走。 蒋氏已经听闻消息前来大哭着闹起来:“老爷,我侄子就这么没了,叫我如何向娘家交代啊。是谁!是谁这么大胆!老爷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们涛儿讨回公道……” 杨继昌上前搀着扶着,为蒋氏擦眼泪,愤然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抓到杀害涛儿的真凶!” 蒋氏牙都咬碎了:“定要叫那人碎尸万段!” 杨继昌千说万说,总算哄住蒋氏把她劝了回去。 等遣散众人,他召来心腹细细问明。只听了两句,就惊得他从椅上站起来:“可打听清楚了?那位当真在?” 李斌低头回道:“大人,千真万确。” 杨继昌瞬时冷汗淋漓,他确实还在为蒋家办事,能连任知府十余年载他并不蠢笨,这无疑是一种警告,那位并不隐藏毫不在意地以这样一种残酷方式告诫他,或许下一次刀架在的地方就是他的脖子。 他明白,这桩案件注定要草草了事,不止是因为被震慑还因那凶手根本就是不好惹的人。 杨继昌想起那日美貌女子轻笑:“不知杨大人十余年间依靠蒋氏官拜知府过得可舒心快活。” 自然是不快活的。 他本是小门小户,倚靠蒋家才一路高升,平时唯蒋氏是从不敢违背半分,还要忍受蒋家呼来喝去,心中早有积怨。 而蒋家靠的是宫中愉妃,愉妃诞下皇子月余是皇帝膝下十一子,也是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皇子,蒋家不过地方望族竟也慢慢生出野心。 可蒋家人想要挟皇子令天下实在异想天开,不说现下最有希望即位的皇女,那女子背后的主子更是不简单。 杨继昌讳莫如深,不敢再深想,他心中已有决断,吩咐李斌:“好生侍奉那位聂姑娘,不要叫衙门处去烦扰了姑娘。” 衙门的白靳是个难缠的人,他便应付了以表忠心。 “夫人那边……” 杨继昌不甚在意:“找个替罪羊便是。” 李斌一俯身便下去办了。 与南街隔条巷的一处雅致宅院里,正房门开着,厅堂里燃着香,风一吹挂着流苏的红色幕帘微微掀起,露出厅侧窗边的一方小榻,上面侧卧着一个身影正百无聊赖地捻果子吃。 秋明从外面掀帘进来声音轻快:“姑娘,快看看六叔给新打的匕首!” 聂清漓一只手撑起身子,另一手接过:“我瞧。” 匕首打得锋利,却不是什么不可多得的材料,反而是刀柄的地方更出彩,精雕细琢还镶上了珠玉宝石,一看就是六叔打给她玩玩的。 聂清漓挺喜欢,躺在榻上举起匕首赏玩,她的吃穿用度无不精致,对美的东西都有着欣赏和喜爱之心。 秋明坐在案边为清漓添茶倒水:“那身衣服已经拿去烧掉了。不过姑娘,今天那个看起来挺厉害的捕快还特意细闻了软剑,这软剑上还有点腥气,姑娘为何当时不处理一下?” 清漓手中变换角度,光线一瞬穿过大颗的红宝石让它变得剔透起来:“刀剑嘛,有铁腥、血腥气都再正常不过,若是用别的气味掩盖,反而不美。”其实她一剑封喉后是很嫌弃自己的剑的,擦完就想把它放在香上熏一熏,想了想觉得还是严谨一点,遂作罢。 秋明点点头明白了。 聂清漓在榻上赖着还没懒够,又有人掀帘。 是个凌厉的中年妇人,她恭敬行礼声音低缓娓娓道来:“小姐。眼看就又要到秋后了。” 秋明就知道褚婶又来催姑娘了,她心里替姑娘不平,她们姑娘天天出入酒色场合哪里是为了玩,姑娘虽爱玩又时常卧在榻上打瞌睡该做的事却也是一件不错的,但褚婶是聂家的老人,她是没资格插上话的。 清漓把匕首收入鞘,发出一声唳响,她声音如常垂眸缓缓道:“我知道了。” 聂清漓虽然面上不显但那声刺耳的收刀声已经昭示了主子的不悦,褚婶微低头,似叹了口气:“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清漓实则并未动气,只是玩乐的兴致已经没有了,她扔了匕首站起身,修长的身姿立在幕帘后仿佛看到了褚婶端正守礼的背影。 褚婶、六叔现在都是她手下的人,但之前到底是跟着聂风的人,其实他们都一样,都一样对旧主怀有情宜,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来催促她。 聂清漓闭了闭眼,她也想快一点,快一点救出那两个人,好结束今生这一段孽缘。 他们和她是血缘上最亲近的人,如今却是父不像父,母不成母。 记忆里那女子倚在小轩窗煮茶,她气质淡雅神情温柔,正到最后一步忽然拿起手帕掩住口鼻咳了几声。 侍女急忙放下茶具去照看:“夫人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女子摇头,拂开侍女的手,神色一如往常温柔,话却尖刀一般:“还不是那孽种。” 轻轻的一句。 侍女不敢接口,谁不知夫人是因为生小姐损了身子,她沉默着把窗关上。 无人注意窗外来去的身影。 是,她沈溶从来温柔,却只对她一人横刀相向。 沈溶称她为孽种,她管父母亲情叫孽缘,聂清漓笑起来,还真是像一个宅子出来的人啊。 “阿婶,怎么会你来催我呢,明明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聂清漓睁开眼语气温柔呢喃,眼中冷漠得分明,一丝感情也无。 不是她有意拖延是要忙的事情太多,恰巧每一件都比他们重要,她实在腾不出手,想想她的父亲大人也不会怪她,毕竟,家族的复兴要排在前头嘛。 秋明一直未敢言,待看聂清漓准备外出的打扮才出声道:“姑娘要去哪里?” 清漓利落地把细刃裹上腰间,新打的宝石匕首也绑在腿内侧,她行至镜前理衣冠:“出去玩会儿,不必跟。”这会儿天色开始暗下来,正适合干些别的事。 秋明不敢苟同,姑娘哪次说出去玩会儿回来身上不带点血,纵使有玩性难消的成分那也是冒了险的。 她小步跟过去:“姑娘这次就让我去,我保证不添乱。” 聂清漓对镜理好鬓发回身看她,清漓个子高又束起头发秋明在她面前显得娇小,她食指轻刮秋明的下巴睫毛垂下看她:“你帮什么忙,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秋明嘴唇嘟起,哪有姑娘说的那么夸张,她从小跟着姑娘功夫也有认真学对付个把人是没问题的。 “行我走了。”聂清漓撩开珠帘身影转过屏风,这小丫头,有时候明明那么怕她倒也一直乖巧忠心。 晓风山庄,一抹影子乘风而入,清漓轻易绕开了防守摸到祠堂,门口的看守被调虎离山暂时离开。 “吱呀”一声,聂清漓推开门进去又关上,祠堂里面两排蜡烛正燃着焰火隐隐冒出蓝光,高台上一层层摆满了牌位,气氛阴森而肃穆。 聂清漓抱臂站在周家众祖先前,她抬手摩挲下巴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直接走近上手移动了几个牌位,调调整整直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才好整以暇地收手。 果然是这样,周子恪为人精明滴水不漏,不论是守卫还是密道都设计得极有水平,但可惜啊,她摇头为他惋惜,他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清漓进了密室也并未花太多时间就找到暗格,她手在石壁上扣了扣正要把盒子拿出来,就在这时密室门又发出一声闷响,一声过后却没有脚步声传来,密室里安静得可怕。 清漓挑眉收回手,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摸上腰间。 她贴在墙边猝不及防率先发难,占了先机然而一击竟没有得手,清漓弃了软刃紧接一掌劈去,对方抬手相抗不曾撼动一分一毫。 很强劲的内力,清漓起了点兴趣但理智尚在清楚不能本末倒置,这种时候少树敌生事端才好,她心里有了数刚要开口说话,那人半口气不喘不停歇地再度袭来,她被迫接招被人反客为主。 清漓不想跟他打接招接得些许慌乱,没对方游刃有余,她憋下这口气又一次化解他的招数后头靠在墙上喘口气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内讧。” 声音绵绵,字句都咬在嘴里缠绵,危急时刻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如它的主人一般风雨不动,永远冷静。 那人本觉得在这里碰到这样实力的人颇有意思,听她开口抬手欲劈下的手刃慢慢放下:“是你。” 什么是你?她是头次来渝州就算见过她也不会清楚她的底细。清漓懒理,推开他走到一边扶了扶头上的簪子。 刚才她临时点上的蜡烛发着微弱光亮,没她的遮挡光莹莹照向来人,雪肤红唇,粉雕玉琢,一张让人心折的美人脸。 正是前一天遇见的绝色。 那句“是你”原是这个意思。 清漓眼神微闪,嗬真是冤家。 跟他第一下对招她就知道来人实力不凡,这不像是晓风山庄的人这里还没有这种武力值的人,那么就和她一样是外来的,只是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聂清漓打开天窗说亮话:“说说来为的什么。”如果所求不同自然可以相安无事。 萧净尘却盯着她的脸眼神晦暗:“你不认得我?” 清漓不耐烦,待的时间越久越不利,她说:“怎么,长得好看就得人人认识?” 他观她神色不似作伪,垂眸掩下眼中情绪:“为春晖令。” 真是直白得叫人意外,清漓一时分不出真假,但她意在春晖令绝不会让步。 外面脚步渐起,聂清漓觉得比她想的要快,周子恪果然谨慎。 管他是真是假来干嘛先拿到手再说,清漓伸手把盒子捞出来就往外走,还顺手把他一推,动作奇快。 他好似对她没那么防备,准确被推到触发的机关前面,聂清漓余光扫了一眼,啧看来情报没她的全啊,看就是不知道拿了东西会触发机关的样子。 几步的距离清漓把盒子扔地上收好令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没有过多和护卫缠斗只撕开一个缺口便飞快离去。 庄中普通护卫对付小蟊贼尚可,但远不是她对手更不会轻功只能勤勤恳恳追在后面。 第3章 欺负 萧净尘出来时外面人都不在了,一室的凄冷,他抿唇也离开了。 晓风山庄外的竹林,湛江见主子回来拱了拱手:“主子得手了?”他察觉情况有些不寻常,但主子出手想也是算无遗漏。 萧净尘抖抖袖子,面色如常话却叫他吃惊:“被截了。” 湛江自责:“属下应该跟着主子的。”他要是坚持跟上也能帮上点忙。 萧净尘摇头:“你跟上更没用。” 湛江摸不着头脑,主子这是在说他没用? 没等他想明白,温温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方才有人经过往哪个方向去了?” 湛江一直在林子里待命,刚才确实有人甩开守卫出庄最后往西北去了。 萧净尘颔首,眸子黑沉。 周子恪在书房看完公务移步卧房,路上撞见两个守卫四处张望,他停下喝住他们询问。 他以为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一开始没在意挥手让他们警惕些,回到卧房就越想越不对劲,当即就点了一队护卫先去祠堂察看,自己回房拿上佩剑也随后赶到。 到时却已是人去物失,他不甘地追出庄外迎面撞上跟丢人无奈赶回的护卫,他怒斥:“废物!”却也毫无头绪,拄剑正失魂落魄,一枚暗器突然向他飞速而来,周子恪惊慌失措想举剑挡下已来不及,然而那暗器越近速度却慢下来最后打在他脸上贴着他的脸滑落。 周子恪冷汗淋漓,这才看清是片叶子。 今晚月光很亮,他抬头见前面竹林里两个身影,一个背对他一个正面他道:“你要找的人往西北方向去了。” 在这块地盘周子恪一张老脸还从来没被这么打过,他面色难看眼神示意手下然而还没等他们有动作,那个背对的身影侧身手上一枚暗器飞离势如破竹猛地钉入他身边的树干。 那竟是片竹叶。 周子恪虽看不清那人容貌,但他已从那人眼中感受到了蔑视和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 这不是同等级的较量,是食物链上的碾压。 他汗流得更多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再轻举妄动。 到底是老狐狸,孰轻孰重周子恪冷静下来细想,眼睛一动道了一声多谢便向西北方向追去。 “走了。” 就走了?湛江奇怪。 他跟着萧净尘打道回府,心中不解主子这次来渝州就是为了春晖令还动用了璃月阁的情报渠道,而现在春晖令被截他们不去追拿走春晖令的人反而为周子恪指路,能借刀杀人也就算了可连主子都被截胡了那人能是好对付的吗,主子这动作既不打算去追回春晖令又不像是要借刀杀人,看着就像是……单单就为欺负人一下。 那又是为什么?湛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主子的做法了。 聂清漓甩开跟在后面的尾巴后速度就慢下来,她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亮靠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懒病又犯了。 然而还没休息一会儿,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敏锐地睁开眼脑子里过一遍事情想明白了大半哪方从中作梗一清二楚,她嗤,真是晦气。 周子恪带人追出不远果然见路上有人新留下的痕迹,他加快速度赶在那人入城前进行包围,包围圈里的小贼并不慌张,慢条斯理抬腿淡淡对他道:“你知道你被人耍了吗,偏偏来送死。” 隐在树影里的身影灰暗,手上的匕首却寒光一闪雪亮,众人还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便觉身上一痛血涌了出来。 周子恪捂住手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原以为指路的和这女贼有仇又不好出面便想借他的手铲除,没想到这女贼根本不是他能对付的,他之前自以为的真相实则漏洞百出,他这是被人耍了。 那女贼悠悠叹息:“唉,我只是想安安静静拿个东西怎么都会生出麻烦。不为难你们了走吧走吧。” 周子恪瞪眼,知道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今晚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子又恢复了寂静,聂清漓蹲在溪边洗净匕首可惜她的新匕首了,她今天本来可以顺顺利利拿了东西就低调走的都怪那个半路杀出的人,想到那人她更不爽了,明明可以来和她打一架夺走春晖令却要叫这群人追上来恶心她,真晦气。 她现在行事不能过于张扬,那群人她一个没下重手,而她本身肆意张扬是个天生反骨的人。 聂清漓撩了撩溪水,夜晚溪水冰凉渐渐压下她涌起的躁意。 秋明把聂清漓迎进门为她褪了外衫,看到上面沾染的血迹讶然:“姑娘受伤了?” 清漓轻描淡写:“不是我的血。”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抛到梳妆台上:“喏,小秋,给你带的梨膏糖。” 秋明这才放心又笑起来:“谢谢姑娘。” 清漓低头把靴子踢掉:“衙门那边怎么样了?” 秋明正色:“打探到有人自首了,消息暂时还没传出来。” 清漓点头在她意料之内,这个杨继昌是个知趣的。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往浴桶走:“白靳难缠,这几日还是小心行事。”等出了渝州便是天高任鸟飞。 秋明领命。 清漓沐浴完躺到床上便沉沉睡去,本以为能一觉到日中却一大清早就听到廊外的脚步声。 她闭着眼等人说明来意,没有要事秋明是不会随意来扰的。 果然秋明声音在门口响起:“姑娘,衙门的白靳派人来请。” 清漓忍耐着烦躁,叫人进来洗漱更衣。 一切妥当后清漓吃了个简单早茶才慢慢悠悠启程。 衙门。 阮钦奇道:“不是已经有人认罪杀机作案手法都交代了,为什么还要召见别人?” 白靳皱眉深思,虽然如此但他还是感觉不太对劲,他道:“总感觉太顺了。”顺到像是刻意安排好的。 阮钦摇头:“唉你就是想太多。” 白靳抿唇,但愿如此。 两人等了许久才终于见下属来通报,然后是那女子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近,像是在自家院子闲庭信步。 白靳神情冷漠:“聂姑娘还真是难请。” 聂清漓闻言毫无愧疚之色,挑眉道:“我不知原来白大人这么想见我。” 白靳皱起眉:“姑娘别乱说。” 阮钦本就在漫长的等待中吊足了胃口,看到她的脸兴趣起了五分听她开口兴趣又提到十分,他还是第一次见让白靳等待许久对他无一分惧怕还出言戏弄的女子。 “有何贵干直说吧。”聂清漓已经直奔主题。 还能是什么事,就那几个问题反复盘问,聂清漓很配合,她的侍女也是滴水不漏。 白靳眉头皱得更紧了。 阮钦没看出什么问题,打断了他们:“好了好了没什么,就是个收尾工作。” 这确实是最后审问的机会,也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白靳沉默,是默许了阮钦的做法。 “收尾工作?看来凶手已经找到了。”聂清漓漫不经心道。 阮钦汗,没想到她如此敏锐,他急忙打圆场:“是找到了自然和姑娘没关系,只是白兄还有些许疑惑想要再找姑娘问问。” 清漓瞥他一眼没戳穿,但态度也着实冷淡。 阮钦迎着她往外走。 秋明适时悄声对他们道:“我们姑娘今儿起早了,脾气大了点。” 白靳恍然,怪不得今天她虽也有轻佻言语,不过话中总带着丝冷漠的嘲弄,不复那日旖旎。 但他并未完全放下对她的怀疑,看她的目光依然审视。 阮钦则笑点了点秋明,追到与清漓并肩:“姑娘莫怪,白兄就是多疑。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是凶手呢,再说那蒋涛恶名远扬死不足惜,我们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这话大胆,稍有不慎可引火烧身,后面跟着的众人头上冒汗心道蒋涛确是恶徒但你说就说自己别带上我们啊。 这话讨了清漓欢心,这人倒是敢说,她笑:“公子真性情,不知如何称呼?” 阮钦拱手:“在下不才,姓阮名钦字源之。” 阮源之。这名字她略有耳闻,当今礼部尚书的爱子就叫阮源之,他和白靳称兄道弟,白靳的身份定也不简单,怪不得如此刚正不阿敢于得罪权贵。 清漓按下心中想法,佯装不知对他也一拱手:“聂清漓。” 阮钦继续道:“聂姑娘有空可否一起出去游玩,我此次来渝州找白兄玩他都忙于公务无暇陪伴。” 清漓笑笑和他客气一番:“好说。” 阮钦送她出门告别,清漓回到住处又躺回榻上,然薄被还没捂热秋明又进来禀报:“姑娘,周煜包下我们南街的一座酒楼正闹着要见您。” 聂清漓头疼,不耐烦:“叫他滚。” 秋明也觉得烦,想他们姑娘以前多嚣张现在却不得不应付这些杂碎。 过了几秒,她揉揉太阳穴又叫住秋明:“等等。”她不去还不知道周煜会闹成什么样,这关口不宜多事,白靳还没放过她。她不怕周子恪,却有些忌惮白靳。 聂清漓坐在台后问秋明:“他想怎么样?” 秋明嗫嚅:“他,他想听姑娘的曲子。”周煜今天包下酒楼听曲,听着听着砸了杯子说难听然后嚷着要听聂姑娘弹曲子。 清漓冷哼:“我的曲子他也有命听?”说着叫秋明给她换髻发。 秋明替她委屈:“姑娘咱们不弹了,我这就叫人去找花娘总能找着一个他中意的。” 清漓摆手:“哪个花娘能有我好看?” 秋明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白伤心了,她拿起梳子。 清漓从镜里看见她的表情,嘴角微扬,她脸皮厚倒不是觉得难堪就是单纯懒不想应付。 清漓换好衣服妆发撩开帘子一角瞄见外面坐着几人在等待,她看了一眼“唰”地一下放下帘子,去你的,还真有一个比她好看的。 众人等了许久才见一位佳人抱着琵琶挑帘出来,一双莹白玉足踩在木制地板上,她抱琵琶坐下眼波流转风情万千,一曲音律自她指尖流泻出,整个人娇且美。 周煜痴迷地看着,不忘对邻座炫耀:“萧兄,我就说能请来酒楼的女掌柜这不请来了。怎么样,够漂亮吧?” 萧净尘神情冷漠,他倒是不知道她还会弹琵琶。 周煜没在意他,继续看人弹曲子。 一曲毕,清漓离场换回常服被周煜热情请入席。 他上前迎了几步眼看就要上手,清漓甩袖眼睛一嗔,周煜乐呵呵笑了几声老实坐回位置,他现下对她痴迷得很言听计从。 萧净尘不动声色扣了扣桌面,对她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聂清漓端坐着沉默,不知怎么她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挑衅,是断定她酒量差吗? 她笑了一笑,执起酒杯饮尽,然后又倒了满满一杯向周煜示意,饮下整整两大杯。 湛江觉得自家主子不高兴了,他不太明白难道不是主子又在欺负人家姑娘了吗。 周煜叫好,把酒饮尽,和旁边的狐朋狗友观看刚开始的歌舞,推杯换盏气氛火热。 空气浑浊起来,聂清漓不想再留悄然退场。 里间有一方小榻,清漓挥退秋明打算小憩一会儿。 萧净尘看着面前恬静的睡颜,回想起刚才她娇美的笑心砰砰跳动起来,他得承认他应周煜的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周煜现下已是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他在清漓身边坐下,手熟练地把她揽近像是做过许多次,她的面颊红润有点醉酒后的样子了,他脑海里不由闪过一幕幕她醉酒后在他怀里的画面,迷离醉眼,微张红唇,旖旎的,缠绵的。 揽着她的手突然就有些用力。 第4章 第二条命 聂清漓早已醒了,顺着他的动作贴近他开口:“你查我?” 萧净尘看到她睁开眼时眼睛深处陌生的警惕,他心中突觉无措放开手,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接她的话:“不该查吗。” 这就是承认了。 清漓垂眸一笑,声音放轻:“看来阁下知道我不少事。” 他知道她不善饮酒,而她以前确实沾酒就醉,但后面她独自出来漂泊为了运转转移的资产撑起生意参与了不少应酬,醉着醉着也就麻木了。 那么他还知道什么,知道到什么程度?知道她是聂家出事后出走的独女,知道她们聂家父女在管家背叛前就已将资产尽数转移? 聂清漓看着他想要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端倪,可他没有看她只道:“是,我知道你很多事。”声音低沉,像是喃喃自语。 清漓沉默,她面前的这张脸此刻看起来温柔无害,剑眉星目,墨的横翠红的染丹,但从第一次见他手上就有太多她的把柄了。 清漓心里升腾的杀意还没凝聚成形,就见他抬眼不同于他适才的无害,她看清了他眼中朦胧的大雾和厚重的冰雪。 他说:“你知道我的身份,有些想法是生都不要生,两败俱伤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聂清漓心中怔愣,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和她一样的疯子。 而他的话更让她讨厌,好似知道她的想法,也断定她查过他,换句话说,他很了解她。 至少比她以为的要了解,因为他说的都对,不论是第一句还是最后一句。 聪明人说话往往不需要明说更不需要无谓的反驳。 但这不影响清漓给他脸色看,她心中冷笑,她哪够资格和他两败俱伤。 她的语气冷淡了,人也离他远了:“春晖令不在我身上,看来阁下白跑一趟。” 萧净尘了解她,却不懂她忽如其来的情绪:“我不要了。” 清漓不信:“那你还给我下绊子?” 萧净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他咳了一声:“我真的不和你抢了。” 清漓这才好受些,又想了他这次来的目的:“别动周煜。” 既然不是为了春晖令,那就是因为周煜,总不至于闲得来看她弹曲子吧? 不需说他们都是通过周子恪之子周煜获得信息潜入山庄,事后收个尾也算完美,但蒋涛的案子还没过去周煜再出事就赚足了衙门的目光,白靳敏锐的眼睛一旦盯死她会拖延她办事速度的。 萧净尘想到那张丑陋嘴脸和荒唐眼神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点头了,他知道她还有事要做。 清漓惊讶于他的好说话,撑起下颌面上重新浮上笑意,得寸进尺地催他:“你招来的人自己再带走罢。” 萧净尘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到底是谁招的人? 但他没计较,真就离开了。 湛江守在不远处,见萧净尘出来有点诧异,这么快? 虽然他没说出口,但他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湛江这个反应萧净尘越发觉得她最后明面上是要赶周煜实际上就是在赶自己。 他又想生气,问:“她为什么要赶我走?” 湛江没敢不回,小心道:“主子是不是惹姑娘生气了?” 萧净尘抿唇,中间是惹她生气了,但那是因为—— “因为她想杀我。” 这下湛江不敢接话了,萧净尘也不需要他接话了。 虽然是一个都未成形的想法,可想了就是想了。 他又说了一遍:“她想杀我。” 无端端的,湛江从里面听出一丝委屈。 小榻上聂清漓伸了伸懒腰叫来秋明打算回宅子了,萧净尘不知用什么办法把周煜弄走了,她现在一身轻。 秋明闻言道:“那他算我们这边的?” 清漓摇头,算什么自己人,她是要赶周煜却也要赶他,她虽手上有他的一些把柄但自认还没有足够和他抗衡的能力,他今天可以让她来日就可能拿捏她,全靠对方心情,她不想这样所以最好尽量少跟他打交道,其人难以掌控肆意不输她从前,他很危险。 常言道,人先定生死再定富贵,换句话说天要人死,人不得不死。 第二天早上秋明来敲门,聂清漓揉了揉太阳穴让她进来,近一年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感觉都折寿不少,她手背搭在眼上等秋明说话。 秋明低头候在床前战战兢兢:“周煜死、死了。” 聂清漓一下睁开眼面色阴沉从床上坐起身,麻烦死了。 果不其然被衙门二次请去喝茶。 这次白靳看她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怀疑。 “你是否与死者认识?” “你昨天是否见过死者?” “有人看到死者去了你开的酒楼是否属实?” “是。”聂清漓一一回答,俱“是”。 白靳盯着她镇定自若的脸,悄然走近发问:“你是否杀了死者?” 聂清漓转眼对上他凌厉的视线毫不畏惧退缩,回答也并无停顿字字清晰:“不是。” 两人对峙,白靳看了许久也没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他不甘地移开眼,但他不认为这可以判定她无辜。 相反,这更说明她是一个心理素质强大的人,是极具杀手潜质的,并且昨天见过周煜的人他都已经审问过了,他们神情慌乱口齿不清根本不像是凶手,或者说不像一个缜密计划过的凶手。 要知道周煜是被人潜入房间一刀封喉的,刀口整齐,根本不是激情杀人。 清漓对他瘆人的目光不以为然:“大人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周煜又不是在我的酒楼遇害,难道去过我酒楼的人死了都和我有关系吗。” 白靳不理会她的胡侃,侧身低头微微贴近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冷冷道:“我知道是你,最好藏好自己的尾巴不要让我抓到。” 清漓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因为没有证据不得擅自关押,所有审问过的人走完流程都会被放走,谁也不例外。 阮钦闻讯前来看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打哈哈:“清漓姑娘,白兄就是这样办起案来严肃认真,万万不要介意。” 白靳冷着脸不理他。 聂清漓摆摆手调侃他:“源之怎么消息如此灵通,是住在衙门吗?” 阮钦乐了:“实不相瞒,我来渝州没到外面客栈住确实跟着白兄住在衙门后院。” 出来的时候下雨了阮钦还拿了伞借给聂清漓,白靳撇开眼不想看他那个蠢样子先走一步去办公了。 清漓和阮钦道别,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就淡三分,秋明在侧静静撑伞,打在伞上的雨声愈渐密集,声声催人心断人肠。 聂清漓踏出门槛,门外有个身影撑伞立在雨中,她隔着雨帘对上他的眼睛。 他目光注视着她说:“不是我。” 雨突然下得更大了。 第5章 第三只手 聂清漓上了萧净尘的马车,在这泼天的雨里暂时得到一方庇护。 她摸了摸自己微湿的发梢,挺稀奇:“你知道要下雨啊?” “知道。”他把车窗的帘子掩好,“我还知道什么时候停呢。” 他今天接到消息就觉不好,马车是给她用的,伞也是马车上常备的。 清漓哪里听不出他在揶揄她,不甘示弱:“那你挺娇气,出门天天坐车。” 萧净尘说:“你要是勤快的人我今天也就不让湛江备马车了。” 她住的宅子离衙门不远,出门时没想那么多就没备马车。 聂清漓也就不再说了,她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她还是个商人,生意场上你死我活残酷得很,少有人情,哪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给脸就得接着。 但清漓还有个问题想问他:“白靳为什么没怀疑你?” 萧净尘解释:“他认识我,我说没有就没有而且这确实也不该是我的手法。” 这么说白靳知道他的身份,那聂清漓明白了,白靳是个聪明人他清楚要是萧净尘做这事可以做得冠冕堂皇的漂亮,毕竟权势本身就可以压死人了。 退一万步说要真是萧净尘做的他不会无缘无故要一个无名小卒的命还是以一种极为迂回的方式,这样一来事情颇有深意恐怕牵连诸多就不再是他一个人能管的了,所有他下意识不会往这上面想,碰巧聂清漓又卷进来吸引了他的大半目光。 清漓忍不住叹气,这回是真晦气。 萧净尘问她:“先去现场看看?” 清漓认同地点头,这雨太大再下久些怕是一点痕迹都不剩了。 马车停在子衿客栈附近的小巷里,车夫把伞撑开递给主子,萧净尘接过先下了车,他执伞回身去接聂清漓,手自然地伸出:“周煜这两天都没回家一直住在这家客栈。” 清漓看他一眼,一手扶着他一手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周煜爱玩,常有不回家的情况,何况周家被盗怕是周子恪已经派人把他数落一顿,他更不想回家了。 自从出了命案,客栈已经被官府封住不许人随意出入,前门后门都有衙役看守。 两人绕开看守进了客栈,聂清漓看他在前轻车熟路找到案发那间房,心中不由感叹他的消息灵通,就她现在所拥有的消息渠道而言不及他一半,知道周煜死讯的第一时间她就派人去打探了,但人现在还没回来呢。 萧净尘推开紧闭的门,房间还保持着发现尸体时的状况,聂清漓根据残留的干涸血迹判断出周煜是躺在床上时被人杀害,除此之外,她仔细把房间上下搜寻一遍也没有什么发现,凶手仿佛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没留下一点痕迹。 萧净尘把窗打开对她摇头:“做得很干净。” 聂清漓开口想说些什么,这时窗外雨幕中飞进来一只黑鹰正停在窗台上,待萧净尘解下它脚上的字条,鹰就一展翅又冲进了密雨中。 清漓听说过鹰传信,鹰比起信鸽更勇猛野外生存能力更强,所以现在的雨势也可以不畏惧照传不误,但有灵性的鹰难找更难训,所以她到现在还只有专门驯养的信鸽。 “湛江传来的消息。”萧净尘说着打开了字条,他看完抬头,“周煜最近没得罪什么人。” 聂清漓和他对视一眼,看明白彼此眼中的意味。 那就说明事情不是碰巧的个人恩怨,也就是说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冲着她来的。 又确认一遍客栈什么线索都没有,再待下去也是毫无收获,两人出了客栈萧净尘让车夫驾车找家饭馆先吃个饭。 外面雨已经停了但街上人烟稀少平时人满为患的酒楼戏院人都少了不少,有刚下过雨的原因,更多是因为短时间内死了两个家境不错的世家公子渝州城所有的纨绔子弟人人自危。 饭馆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们几个,不一会儿一桌子菜就上齐了。 萧净尘夹了几筷就不动了,这里就聂清漓还没吃早饭。 他看她沉默吃饭:“还查吗。”哪怕查到最后结果可能不是她想要的。 “当然。”清漓放下筷子,咬字有些重。 要她打落牙齿和血吞怎么可能,何况如今她是骑虎难下不查不行,这场游戏的开始早已经不由她说了算。 她端起杯子抿一口茶:“你帮我又是为什么?”他萧净尘又不是大善人,她平白无故承他的情还真是惶恐。 萧净尘当然有原因,但有的他不想说,只道:“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看到了那只搅动局势的,第三只手。 他言简意赅,却轻易说服了她。 聂清漓还没把一杯茶饮完余光就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放下茶杯打招呼:“呦白大人,来得挺快,坐。” 他们前脚刚出客栈,他后脚就找上他们,可不是来得快嘛。 白靳黑着脸坐下,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大人我被你冤枉我心急啊。”清漓顶着他的目光很无辜。 白靳不是来听她胡说的,要不是萧净尘也横插一手他就直接叫人去把她抓走了。 他眼睛转向萧净尘,想要他的说法。 萧净尘这种人要什么样的说词没有:“聂姑娘跟我有些交情,她说被冤枉我不能视而不见,这样景喻,给她个机会一起查,结果怎样我绝不干预。” 虽然白靳是个小小的总捕头远不如知府杨继昌大,但他身份特殊做捕头的目的也特殊,杨继昌平日并不干扰他办案,这事是可以白靳一人说了算的。 “不敢。”白靳客气,又思索片刻。 换作往常他绝对不会同意这种荒唐的提议,但有萧净尘作保,他又动摇了,有萧净尘的人脉她还会选择这样赤裸裸的杀人手法吗,退一步说她选择了,那一起查案又能怎么样,还能更方便洞察她的一举一动,谅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没机会弄虚作假。 白靳答应了,不是不好驳斥萧净尘的情面,是他有自己的思量。 聂清漓看着白靳的背影:“看来你的情面也不管用。”而且听他叫白靳的字两人还有私交。 萧净尘不置可否,但说实话他还没有把白靳放在眼里。 聂清漓察觉到了,从他要湛江查周煜有没有和人结怨就可以看出,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可以排除一个大方向所以马虎不得,而他不信任白靳的调查结果。 她知道萧净尘的想法,因为她和他观点一样,他不是觉得白靳能力不行,这和能力没有关系白靳太正直不适合官场,当官不是只要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就行的,最低等的衙役也要懂人情世故,太过正直是白靳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这不就被人拿来成为对付她最锋利的一把刀了吗。 既然已经达成共识,双方的线索就可以共同参考。 聂清漓跟着白靳大摇大摆进了衙门,被甩了一本册子。 她没在意不孝子的态度,自管自在案前坐下看,萧净尘虽然没看但也在旁边坐着。 白靳看着心中微妙,他原本以为是一般的交情现在看来不一般,还有不是说好不干涉吗。 萧净尘倒是神态自若没有一点不自在,他是说了不干涉结果但又没说不干涉过程。 白靳不可能让她进平时办公的地方,临时用了衙门闲置的房间。 阮钦来的时候就看到聂清漓在案后坐着看册子,白靳在椅子上坐着等。 他挑眉,这稀罕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记得聂清漓貌似还是嫌犯吧? 第6章 引诱 聂清漓已经把记录的案发现场快速看完了,记录详细,结论和她想的也差不多。 她站起和阮钦寒暄,两人交谈看起来颇为投缘,十多岁的年纪像有了几十岁的交情一样。 白靳撇开眼,忍了两句忍不住了:“你来干什么的?” “哦,”阮钦从衣袖里掏出本册子,“口供都写下整理好了托我帮忙带过来。” 聂清漓接过手先翻看,白靳没阻止,她要是聪明就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因为那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清漓看得挑眉,周煜的一个狐朋狗友竟说她和周煜有私怨,她虽确实说过周煜没命听她曲子这话但她转眼就把话抛到了脑后,这人不知内情想法倒是危险她聂清漓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其他人的口供都没什么问题,周煜的小厮说周煜晚上一向睡得很沉,这也印证了凶手是在他沉睡后潜入行凶的。 她看完给白靳他俩,自己在边上坐下玩茶杯盖:“冤枉,我和周煜没私仇杀他干什么。” 白靳抬头:“你一个掌柜被当歌女当众弹曲,受到折辱后便怀恨在心。” 清漓说:“我没觉得折辱,要不我也给您弹一曲?” 真真假假,他不太看得明白她,人性复杂,凶手的杀机却往往简单。 白靳不再理会她的日常申冤,她十句里面八句都是不正经。 从现有的线索看他们都认同两点:凶手身手不错,凶手是晚上从外面潜入的。 然不论从聂清漓随身携带的刀刃,还是从她沉稳的步子不难看出她有功夫在身,在没有更多线索出来前她无疑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白靳看向她看她有什么话说。 聂清漓勾起一个笑,很快表情又沉静下来:“人证、物证都还没影,大人以往办案也这么武断吗?” 白靳皱眉移开视线。 非要等到尘埃落定,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才没有话说吗。 聂清漓站起来走到窗前,目光悠长,在白靳以为她会说出新的狡辩之词时她话头一转:“该吃午饭了。” 萧净尘带她出去吃饭了,聂清漓等上菜的时候问他:“你有什么想法?”这人根本没有认真在查。 萧净尘说:“没什么想法。”反正最后怎样总有他兜着。 聂清漓不知道该说他是对她的能力太信任好还是说他觉得背后那股势力总会自己露出马脚好。 算了,勤勤恳恳查案的除了她这个嫌犯还能有谁。 菜上来了,聂清漓边吃边沉思。 这是一场堪称完美的犯罪,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明显证据,但可惜被她找到了缺口,没有任何痕迹,却有逻辑悖点。 清漓吃饱了放下筷子。 “走,去衙门。” 昏暗的房间里门窗紧闭,上座的人隐在暗影里,下首刘惠恭敬跪着谄媚:“您放心小的保证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没让人留下一点证据。” 那人声音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人可靠吗?” 刘惠连连点头:“他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小的手上捏着呢不敢不听话。” “嗯,”那人说,“事办好了少不了赏。” 刘惠眼睛一亮,口中不住夸:“怪不得主子调大人来渝州,您都是高招儿叫人进退不能,实在是高!” 那人一哂,眼睛黑沉,他右手摸上左手的莲花戒拨弄了两下。 衙门。 白靳好整以暇看她准备说些什么,还能真说出朵花来? 聂清漓没卖关子:“凶手行事有什么特点?” 没等人回答,她倒豆子一样倒出来:“缜密、严谨。周煜晚上睡得沉,那要是凶手来的时候他还没睡着,要是他正好醒了起夜呢?他行事滴水不漏,所以他来时周煜一定是睡着的,没有别的可能,他不会让周煜有挣扎和发出叫声呼救的机会。” 要保证周煜一定在那时熟睡就要提前迷晕他,能做手脚的人就大大缩小了范围,极有可能是客栈的内部人。 他们被思维误导下意识以为凶手会武功并且是夜晚从外潜入,所以很大可能凶手根本不会武功。 在座的都不笨,剩下的话不说也明白。 白靳还有些不可置信,但他无疑被说服了,他的判断失误来自他的先入为主,也有他到目前为止还把这个案件当做普通凶杀案来查的原因。 他站起招人走了。 聂清漓背着手迈步到院子,天放晴后天色湛蓝万里无云,雨虽然停了这漫长的角逐却才刚刚开始。 估摸着查出来还要一会儿时间,她让秋明来两人去街上逛逛,现在她动作受制倒是空闲下来。 一回头见萧净尘老实坐着,聂清漓忘了这人的危险性嘴贱的毛病又犯了:“哟还有一个小乖乖呀,姐姐带你出去玩给你买吃的好不好?” 她拍拍钱袋,吹了声哨:“想要什么都给你们买,钱管够。” 她说话只管自己舒服,并不在意他到底要不要一起。 萧净尘抬眼看着她笑了一下竟真站起来跟上去了。 聂清漓说不来那笑的意味,心里却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好像他就等着她开口一样。 这该死的不高兴和放松时都会胡侃的坏毛病。 渝州靠南河湖较多风水养人,景物建筑都很有特色,到了集市两旁摊贩多有卖小吃和小玩意儿的。 秋明平时办事稳重,但到底年纪还小看到什么都挺稀奇。 聂清漓都给买了,一式两份,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 秋明知道她姑娘别的没啥就是钱多,但那位未免接得也太自然了吧。 清漓还在买。 摊贩老板热情介绍:“渝州的特色小吃云片糕,又甜又软,小姐来一份?” 清漓转头问他们:“你们喜欢吃吗。” 他们还没一人回答她就转回去对老板伸出手指:“来两份。” 秋明:…… 聂清漓自己不喜欢吃甜食,她现在就是想给他们买也不管他们喜不喜欢。 她从小到大没缺过钱,现在更是多得花不完,对她而言花钱早不是一件有乐趣的事了,但她刚刚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是给别人花钱。 两提糕点一提塞给秋明,一提塞给萧净尘,清漓一合掌继续往前走。 “姑娘,”秋明怀里抱着一堆小玩具叫住她,“别看了吧?都拿不下了。” 清漓点头,走半天她想坐下歇会儿,碰巧前面有家戏楼她抬脚跨进门。 秋明把一堆东西往桌上“哗啦啦”一放,又听到外面有叫卖糖葫芦的。 “姑娘……” 清漓大手一挥批准了。 戏楼生意清淡二楼就她一人,又是一声“哗啦啦”,她以为他会坐在桌子另一侧没想到左边紧挨着她的椅子一响。 清漓没在意,向后仰靠在椅子里悠哉地看台上的戏。 演的是戏楼里惯爱唱的戏,正演到闺阁里的二八少女对情郎剖白心意。 白面小生浓妆艳抹,戏腔悠长,唱腔说不上精湛算是标准,但胜在感情丰富一颦一笑别有风情。 聂清漓双腿交叠眯眼看着,人瞧着长得还挺标致。 旁边木质椅子“吱呀”响,像是有人靠了过来,清漓侧头正对上一张美人脸,五官无不精致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桃花面,含情目,但比起女子线条更冷硬眉眼深邃,美而不阴柔。 萧净尘半个身子靠过来,启唇:“他有我好看吗?” 他好香,好漂亮。 聂清漓脑子里像过了道电,心中对美的东西的喜欢又抑制不住了,耳边缠绵的戏腔正唱到动情的时候,气氛光线情感一切都正正好,她没忍住伸出了手。 美人气息都是香甜的,她觉得自己快溺死在里面了。 清漓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正如此刻纠缠,她更不清醒了。 楼梯上突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像锤子凿开清漓的脑子理智重新塞回,她手哆嗦一下猛地收回整个人也转回去,没事人似的继续看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从未发生。 着实像个不负责任的薄情郎。 萧净尘抬手摸了摸自己绯色的唇,气笑了。 清漓面色如常认真看台上花旦,心里却在想这怎么跟他比根本没有可比性,璞玉怎可与无瑕美玉相提并论。 她从来知道他好看,所以平时并不细看,今天他太顺从乖巧以至她对他的皮囊失了戒心,还有点她有些不确定,他刚才不会是有意引诱她吧? 她心中摇头,告诫自己蛇蝎美人不能碰。 秋明回来见两人都在认真看戏就没有出声,安静地摆弄新买的小玩具。 楼里戏曲还在咿咿呀呀继续,却没有人在听了。 第7章 输赢 临近傍晚,白靳遣人来找他们说是查到了。 白靳查了那天客栈里当值的人,很快就排查出了,孙磊,曾在衙门当值,犯了事被逐出后只好在客栈谋生,其人能力不错但心术不正,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聂清漓收起闲适姿态,招呼人带路:“去看看。” 萧净尘跟着走了。 秋明看了看满桌的东西认命上前一起抱了满怀。 孙磊家门口两侧守着几个衙役,清漓跨进门正遇上白靳从屋里走出来,他脸色很难看,清漓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她朝屋里一瞥果然人已经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 白靳对上她的眼睛沉默片刻:“是自杀。” 孙磊宁愿自裁也不愿被官府带走,毫无疑问他背后有人。 白靳没有钻牛角尖地继续把大部分怀疑放在聂清漓身上认为是她指使的,但清漓脸色也没有多好看。 还剩下一条调查方向。 白靳说:“查,继续查孙磊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下属领命就要去办。 “查?”萧净尘冷漠嘲道,“等你查到人早跑了。” 白靳皱眉没在意萧净尘突如其来的嘲讽态度,但话是事实。 聂清漓转头,知道怕是从她下午说出猜想起他就让人去查了,刚才她进门前看到湛江来找他。 萧净尘牵住清漓走,她没反抗,他的手修长骨感,清漓手无意识刮蹭了两下,他冷硬的眉眼缓和了些。 两人速度很快,潜进人院子时周围静悄悄的,聂清漓直觉不好几步到屋里一看还是晚了一步,人没跑但已经没气了。 萧净尘上前查看:“尸体还是温热的。” 他挥手让随行的湛江去追了。 聂清漓冷笑:“动作挺快。”她心里清楚已经来不及追了,那种心机的人怎么会像这些小喽啰一样好对付。 她静一静心,从尸体开始认认真真察看,尸体死状不安神情惊恐而诧异,胸口一个血洞不断往外渗血,她目光突然一凝定在男尸手上,她抬起他的手想看仔细,那手掌心因大力按压出现了个压痕,痕迹已经淡了,但还是能勉强看出是一朵花的形状。 行凶的人戴首饰造成的痕迹吗? 不知道死者是有意留下还是无意的,他死前很惊诧吧,自己不过是对方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说弃就弃,给魔鬼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白靳随后带人从正门赶到了,他不像聂清漓无所忌讳,清漓确认没有别的线索就让出由白靳的人接手了。 “死者刘惠……” 白靳看过现场也出来到院子。 过了会儿湛江回来了,果然一无所获,那人就像人间蒸发再追再查都杳无音讯。 在聂清漓预料中,她脸色没变,抬脚把院里种的娇花碾了。 在知道孙磊自杀后她就知道她输了,或者说从周煜死时她就输了,查不查她都必输,因为查不查对方的目的都会达到,孙磊自杀后白靳就该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案件,她现在虽洗清了杀周煜的嫌疑但白靳的视线会因此离开吗,不会了,她已经被这桩事缠死了。 萧净尘默了下把她拉离了花丛,聂清漓心里烦,旁边的这朵娇花看着也不顺眼,白靳看着更不顺眼,她都懒得招呼一声就管自己走了。 人走后孟涯走近请示:“大人,还要继续盯着聂姑娘吗?” 白靳看着两人的背影,启唇:“盯!” 虽然聂清漓现在已经洗清嫌疑了,但似乎从蒋涛开始这桩桩件件的事都和她脱不开关系,为防她再有动作也得盯紧她,他不知道水有多深他能不能管但要是发现什么他不会袖手旁观,触犯律法就必须要接受惩罚。 聂清漓前面走,听到后面人说:“你要做的事重要吗,白靳怕是会继续盯着你。” 她撇嘴:“要你提醒?” 后面的人没脾气似的继续道:“你现在……” 是想问她现在为谁办事。 聂清漓不怕告诉他,她动不了他,他却也轻易动不了她,但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理他。 萧净尘知道她性子,不问了心中却在猜测,大约就是一年前突然出现神通广大把她救走的那人了,他唇线紧抿,就是不知道两人实际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件事过去后他刻意不去注意她的事移开自己的视线,等想要查的时候却已经查不到了,如若不是这次在渝州遇上倒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了。 他没有再去拱她的火,她脾气大所以从前有争执多是他先服软,别说别人不相信了就是他自己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荒唐。 聂清漓回宅撩开帘一阵风似的进了卧房,衣服、鞋、手钏都甩在地上带点不高兴的劲儿,沐浴后她闭眼躺床上:“这次就是天塌了也别来叫我。” 秋明默默捡了宝石手钏放好,想大约这回真没什么事了。 室内屏风前的身影微微一行礼汇报:“主子,打探到渝州很快就又有人接手。” 屏风里侧的人浅淡一笑:“无妨,你做得好。原也没指望能挡住那人插手渝州。”不过想逗弄一下那人新养的宠物罢了。 这时机正正好不做手脚倒是暴殄天物,最后他们也只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走卒,这一局是他们赢了。 站着的人唇角微不可见扬了扬,手摸上自己的莲花戒又道:“收到消息说那人回京经过渝州要停留一天,不知真假。” 屏风那侧先是有些讶然,接着却突然怒了,冷笑:“管他是真是假现下都无法与他争一争!”甚至要畏首畏尾不能露面。 屋里沉默片刻,沙哑的声音响起。 “主子,请暂且忍耐,日后定有佳音。” 聂清漓这两天过得舒心,除去吃睡就闲来打打叶子牌,正玩着见韩修回来清漓招呼他:“回来了?来玩牌。” 立刻有侍从让出位子,韩修一拱手坐下了接过牌面,他一边出牌一边汇报生意。 聂清漓点头,韩修是六叔的儿子,他从小就跟着她做人聪明做事周全很得她重用。 韩修汇报完了停下看着她。 聂清漓以为是六叔又去找他说过话了,她漫不经心取牌:“离开渝州我就去澹州。” “不是这个事,”韩修摇头,“我路上碰到传消息的人,今天晚些会有人来接手渝州的事务。” “嗯。”聂清漓没什么反应,这是应该的。 韩修接着说:“那位也会经过渝州晚上要见一见你。” …… 聂清漓定定看他一眼,牌扔在桌子上没心情打了:“你下次再说话慢慢吞吞我就捏死你。” 韩修耸肩:“干嘛那么怕,他怎么说都是你表哥。” 清漓冷笑:“你不怕?下次有什么事就叫你去见他。” 韩修就不说话了。 第8章 天纵英才 到晚上果然有人来请。 马车悄无声息停在后门小巷,聂清漓带了韩修、秋明同去。 马车跳下来一个黑色身影,戴着斗笠,他微微向清漓一作揖手引向马车,声音沉闷刻板:“小姐,请。” 聂清漓看到他一闪而过的漆黑眼眸有些诧异,没想到是卫芥亲自来。 她提着裙摆上了马车,马车稳稳当当低调行驶。 清漓闭上眼养神,过了一会儿睁开一只眼:“你不是话很多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韩修连连摇头,手指悄悄抬起指外面,他也算是对卫芥有所了解,可不敢在这个大杀神旁边胡乱说话。 清漓挑眉故意吓唬他:“下次再嘴欠我就把你绑了送给卫芥。” 韩修知道习武之人耳朵都特好使,他眼神恳求,食指放嘴唇前:“嘘——嘘!” 秋明在旁边暗暗发笑。 清漓欺负过韩修自己舒服多了,她不再说了,车里沉默下来,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 车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子前,三人被引着往里走,走了一段路韩修秋明就被拦住剩下清漓一人继续走向宅子的深处。 卫芥挑着灯走在幽深的小径,走向漆黑的夜色,聂清漓跟在后面模样规矩,前面孤灯是眼中唯一光亮。 夜凉如水寒气渐起,清漓觉得有些冷,她拢了拢袖子问:“表哥他,心情还好吧?” 他们是老相识了,比起别人清漓并不十分惧他忌惮他,对她来说锋利的杀器远不如握刀的人可怕。 卫芥不说话,只轻轻摇了下头,不知是不好还是不知道。 一路再无话,卫芥引她到书房门口便自己离开了,门口静候的侍从见她来便打开了门。 清漓抬脚跨进门,屋子里比外面还要冷,寒气逼人侵袭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她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她没有怕过人,却独独怕他。 身后“吱呀”一声,侍从关上门。 清漓在原地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唤:“表哥。” 书案后的身影像是才知道有人进来了,但他并不抬头。 “过来。” 极冷淡的一声,话落水冰冻三尺。 清漓却习惯了,她走近像以前一样跪坐在他旁边的席上。 沈轶正在册子上批字,字锋利冷硬,他并不回避她。 清漓手臂轻轻搁在案上,她微低头不去看他冰雕玉琢的脸慢慢道:“表哥,我输了。” 沈轶写完最后一字搁下笔:“有时候局势需要输,输也是一种赢。” 他的话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不是苛责,不是安抚,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那些人不敢直接招惹他,便从小的下手,所以无论把事情先交给谁都是办不好的。 清漓知道这个道理,但不管以后如何,在这一局短暂的对峙中,她输了。 沈轶把册子合上:“但输了就会有惩罚。” 清漓就抬眼:“什么?” 他的眼睛古井般平静深邃,她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这样深邃的眼睛但那会让她眩晕,现在她只觉得清醒,一股寒意从心里缓缓升上来。 “别人接手,渝州的人手洗牌你就不能再插手分毫。” 这个啊,清漓撇开眼点头:“我原也没想过。”她是不在意这个的,她为表哥办事是实实在在办事,没有丝毫别的人那些小心思,何况生意场上她已经占尽了便宜。 沈轶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他明明没什么情绪,清漓却无端品出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食指指节蹭了蹭眼尾,是,她本身就不是特别上进的人。 “明昭。” 清漓应声,目光触及他玉白的指尖,他拿了块凝脂玉佩伸手要给她系在腰间,寒气逼近。她放下手臂避开他的手,他的动作轻而快分开的时候连衣袂也不曾相互触碰。 沈轶打开新的册子,无意问了一句:“最近可有遇到难缠的人?” 清漓想了想,白靳算是但已经不必管了,她如实道:“没有。” 沈轶目光动了动,不再言语。 清漓知道结束了便静静起身离去。 院子里静悄悄没个人影,秋明立在院门口等过了半晌耐不住了:“你说沈相对我们姑娘是真好吗?” 韩修见四下无人,开口:“不好说。” 他们都是多少知道点沈轶底细的人,他沈家一个商贾人家是怎么从破败到飞黄腾达他们一清二楚,全靠沈轶,这个如今虞国最年轻官拜丞相的人。 秋明点头,又说:“他对我们姑娘有些特别。” 她一直不懂是因为聂家对沈轶伸出过援手还是因为小时候那点兄妹情,那样一个冰冷残忍的人可能顾念这些吗。 韩修不置可否,但他提醒秋明:“姑娘是姑娘,我们可不能大意。” 对于一个习惯屠杀的人,人命如草芥。 秋明不明觉厉,连连点头。 聂清漓跟着挑灯的侍从远远过来,她听力好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失笑,还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她脆声打断:“小秋。” 秋明过来:“呀姑娘的手怎这样冰!”她忙把带来的披风给清漓披上。 清漓拢了拢披风一起向外走。 表哥天纵英才,怎是随意好评说的。 他残忍,他嗜血,只要自己在意的,其他都视如草芥,可以摧毁,他当然不是好人,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他的情感已经不正常了。 但他却两次救她出火坑,她惧他敬他,也绝不会背叛他。 人的感情真是很难客观。 但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评说。既没有亲自经历,也不能感同身受。 出门时卫芥已经在马车旁等了,不出一丝差错把他们送回去。 等进了自家门韩修才松口气,清漓出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草率了,那院子里看着没人但怎么可能真的没人,还好没有说什么太出格的。 聂清漓一哂,她多带个韩修没别的就是娱乐自己。 韩修摆手:“下次我再不去了。” “怕什么,”清漓驳回他,“只要安安分分表哥不会动你。” 她垂眸,心里清楚她根本不懂表哥在想什么,她以后去京城总会多和表哥的人接触,叫韩修秋明适应警醒一下没有坏处,她总要保住他们的命。 第9章 挑衅 交待完事,聂清漓进屋懒散卧回榻上,手无意触到一抹冰凉,她顿了顿把玉佩取下对光打量,是一块莹透纯净的白玉,没有任何绵絮和黑点,种水极好洁白无瑕如同凝脂,上面未雕刻纹路只刻了单字一个“沈”。 玉是好玉,除却刻了“沈”字并无特别。 在大虞男子赠女子刻有表字的玉佩是表白情意,赠刻有姓氏的玉佩则是上对下,是信任,也是恩泽。 清漓手渐渐收紧,她说不出喜怒,但她知道自己的手脚已经愈渐被藤蔓缠死了,就算藤蔓自行放开她也走不出了。 她这一生竟都是为了不负二字。 清漓闭上眼有些倦,叫秋明过来把玉佩收好。 明天就要启程去澹洲,前尘旧事,就一并埋葬了吧。 第二天照例是没有懒觉睡的,因要大早起来赶路才不至于在荒郊野岭过夜。 秋明来叫清漓,她眉头皱了皱想到什么很快又舒展开配合秋明梳妆更衣。 一切打点好到启程时时间还尚充裕,秋明就让车夫在早餐摊前停下给姑娘吃个热乎的早饭。 阮钦正和白靳在摊上吃早饭,抬眼见前面马车上一个窈窕小姐踩着踏板下来,他眼尖看清了眼睛一亮:“清漓也来吃早饭,这家的馄饨特别好吃快来一起!” 他不似别的富家子弟,没什么架子,看到聂清漓也光顾小摊对她更亲切了。 清漓脸上勾起一个笑应了,她正有此意。 阮钦细心腾了位置,等上了菜吃着又提议:“我知道有家小店牛肉腌得十分入味有兴趣可以晚上去尝尝。” 他看她那么多样只点一碗红油抄手就知道她也是个吃中行家。 清漓可惜地说:“是吗,那不巧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阮钦扫了一眼靠边停的马车,恍然大悟:“这么突然?” “是,此次一走就不知何时再来渝州了。” 阮钦遗憾,又猛地站起:“且等片刻,我这就去买一份牛肉。” 他小跑着走了。 清漓望着他的背影,少年诚挚,这一份对朋友的热心和分享是她不曾有的。 她收回目光,和白靳同样收回视线的眼睛对上,白靳站了起来。 清漓也吃好了,她接过秋明递的帕子拭后起身,经过白靳身侧时倏然开口:“周煜与我无关。” 白靳不解其意。 接着一句话紧至:“但蒋涛是我做的。” 他猛地看向她。 聂清漓眼神幽幽,声音有几分挑衅:“你想了那么多,可你没有证据啊。” 她的挑衅不只在话里更在眼中。 白靳脸色黑沉,咬字清晰字字凝重:“杀人偿命,犯了律令就要接受惩罚。” 可事实是凶手不但逃脱了罪责还即将离开渝州,他不但一点办法都没有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他咬牙切齿,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别这样看着我,你说的没错,杀人偿命,那江湖上搅动的血雨腥风,被主人家随意打杀的奴婢呢。” 武林上的事朝廷也不能随意插手,奴婢被主人杖杀最后草草了事,更别提权力旋涡中的牺牲品。 这样细究起来,他的说法根本就是无法完全实现的,仿佛要就此让步。 白靳从未细想过这些,他清楚聂清漓是在诡辩,但还是一时感到茫然。 聂清漓神色漠然突然回想起她为什么会选蒋涛,那天她亲见蒋涛买走了一个姑娘,此人是个畜生但无论明面还是暗里都无人能阻止,于公无理于私无情,人性冷漠自身难保,听说那姑娘当晚就断气了,当时提醒杨继昌的办法很多但她下意识选定了蒋涛。 她笑,继续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简单,每个人奉行不同的自我准则,如果你能把自己的做到极致人人奉为真知,那我便是死在你手上,也死而无憾了。” 他一向无感的神情撼动,瞳孔放大。 一直奉为信仰的东西在逐渐粉碎。 他能救一人,但救不了所有人。 他能守一方规则,但守不了天下规则。 何其可悲,却是不争事实。 清漓越过白靳,走到马车前等阮钦,阮钦很快回来,他微微气喘把油纸包递给清漓:“现在去只有这么多,你路上尝个鲜。” 清漓接过道谢:“源之珍重,有缘自会再见。” 阮钦作揖回礼。 清漓转身挑帘上了马车,马车悠悠驶出视野。 白靳目送她离开,第一次问:“你为什么和她交好?”他提醒过源之聂清漓绝非善类,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源之却置若罔闻,他是纯真,但不是傻。 为什么?阮钦心里想,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见第一眼就讨厌,有的一眼就喜欢,而他喜欢清漓的原因,嗯……漂亮算一个,有趣算一个,厉害算一个。 但他最后说:“聂姑娘真性情。” 白靳不解:“谎话连篇、阴晴不定怎么是真性情?” 阮钦却摇摇头:“我分得出真话。”他总是愿意相信人冷硬外壳下有一颗柔软的心。纵有什么那也有她自己的道理。 白靳会问这个阮钦有些意外,看白靳才发现他失魂落魄的:“景喻你怎么了?” “没什么。”白靳收敛神色,眼中的失神和疲惫到底没收走。 马车里,秋明看清漓把油纸包放好笑说:“这个阮公子还真是傻得可爱。” 聂清漓一哂,他傻吗,那样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不谙世事:“不过是为人热枕罢。” 秋明懂了:“那真是难能可贵。” 见过世间污浊还能保持本性没多少人能做到,清漓垂眸,又想他一定有一个很好的家庭。 秋明瞧出姑娘心情不错,又问:“白靳以后还会继续和姑娘作对吗?” 她不知道也不在意白靳遵守的准则是不是错的,她只知道他和姑娘作对非常讨厌。 “谁知道呢。”清漓回想起白靳的难看脸色愉悦起来,她是走之前特地来找他一趟的,白靳让她不快活那他也别想好过。 看神话故事,她有多喜欢杨戬就有多讨厌沉香三圣母一家,她更崇尚杨戬那样的枭雄,同样为别人却有不同的路,不知道他白景喻最后会选择哪一条。 她靠在车壁阖上眼睛心里想。 他没有错,是这个世界还支撑不了他的准则。 大虞表面上还维持着大国的体面但实际内里已经满目疮痍,这样的局面白靳无能为力,当今圣上也无能为力,在她心里也只有那一人可以扭转。 第10章 怜香惜玉 马车在愈渐热闹的街道走不快,摇摇晃晃半天不过驶出一条街,刚转过街角前方蓦然传来一阵哭闹声马车也停下了,清漓本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得不耐烦,现下皱起眉叫秋明下去看看。 秋明撩开帘子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车前抹眼泪,梨花带雨的。 柳篱在外哭哭啼啼道:“求小姐带柳篱走……” 聂清漓隔着帘子听着,心想你还知道我是个小姐。 这事并不很稀奇,但还是有人停下来看热闹,柳篱本来就生得标志又刻意哭得惹人怜惜,便有路人起哄车中人不懂怜香惜玉。 柳篱哭诉得更卖力了,他想要抓住逃离火坑的机会。 秋明觉得柳篱乖巧也可怜他,转头眼神询问清漓。 这不过举手之劳,正好她以后也有需要,清漓无所谓,摆摆手让秋明叫人去办,只说:“教好规矩。” 秋明欢快下车找人砸钱去了。 道路又恢复了畅通,马车行过街道一路滚滚向东。 路上终于安静下来,清漓却怎么也睡不好,一阵风裹挟着寒气吹进小窗里她就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秋明赶忙把帘子卡死,嗔怪:“这天气怎就说变就变,姑娘可别生病了。” 她说完下了马车去后面跟着的马车上寻韩修,不一会儿带着人来了。 韩修撩帘子上来看她:“看着是有点蔫,寒气过身上了?” 清漓摇头,她就是有点怕冷,突然一冷就看着无精打采的。 “还是预防一下吧,你身体底子好但近来疏于锻炼。”韩修从袖袋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清漓手边,“这药是我最近新收的,就几颗,吃了就不怕冷了。” 他们行商多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到手,地位虽不比官宦,吃的用的却比他们好十倍,尤其韩修喜欢搜集稀奇的玩意儿给她。 清漓接过,鼻尖嗅到淡淡的中药味闻出都是些补身体的中草药,她没再问嚼吧嚼吧咽了,至于副作用只能说是药三分毒,偶尔吃一次没什么。 正事完了韩修就跟她抱怨:“为什么叫那人和我一辆马车,你自己要的人为什么不抱着睡觉呢?” 一连两个“为什么”。 清漓问:“他烦你了?”心里清楚柳篱根本不敢,韩修从小跟着她,除去在她面前在别人那也是嚣张肆意得很。 “那倒没有。”韩修摸鼻子,老实说:“我就是不想。” 韩修自诩热血男子,纵然不会刻意瞧不起柳篱,但不同环境下养出的人却大不一样了,柳篱习惯依附他人,曲意逢迎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讨好是本能。 一个低三下四,一个觉得自甘下贱,地位变得不平等,可悲的是柳篱的地位是他一手拉低的,相处起来韩修自然不会把他归为自己人,很不耐烦他。 清漓早料到了,但她不想让柳篱上她的马车不就只能和韩修一起了吗。 “你不想和他相处,等商队跟上来让他和别人一起不就行了。”清漓安抚得甚是敷衍,然后就开始赶人,“我要睡了快走。” 韩修无奈,不敢怒也不敢言,慢吞吞下车了。 秋明翻出一床被子给清漓盖上掖好被脚就坐到外面车夫旁边看沿途的风景。 马车里很宽敞,清漓动了动把手挣出来闭上眼睛,耳边忽闻“沙沙”声由远及近,声音渐渐落在她头顶,一时间空气更凉了几分。 清漓恍然,方才马车正穿过晴雨交界线,一方晴朗一方阴雨竟如此泾渭分明,现下是雨天了。 沙沙雨声隔断了繁杂噪音,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清漓拢了拢被子伴雨渐入眠。 她罕见地做了个冗长的梦。 天色灰暗得难辨时辰,清漓昏昏沉沉地醒来反复几次掀开被子坐起,她闷得慌把窗上的帘子拉开,一股裹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风钻进来,吹得她脑子清爽不少,外面天还暗沉但雨已经停了。 清漓注视着模糊的景色,回想起自己做的梦以前没察觉现在想起来有些奇怪,那时丁裘要对她下手她明明做了万全准备为什么还是落到要表哥来救走的地步,她记不太清了。 秋明听见动静进来,又听她发问一愣:“这秋明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和韩公子都先走一步了。” 清漓眉眼一动,是这么回事,她确实细节都没记太清,她又回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想起来反而想得神经隐隐作痛,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许是因为不喜那天发生的事潜意识里就让自己淡忘了,于是不再想了,大概后面出了什么纰漏罢结果好就行了,她没有多在意这个。 秋明见她放下帘子劝道:“姑娘睡了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吧等到了客栈再好好吃个饭。” 清漓没什么胃口,秋明想起阮钦送的腌牛肉拿出来把油纸卷成一个漏斗形递给她,清漓看了一眼接过去了,捻着一片一片竟也慢慢吃完了。 第11章 番外前尘 二十多年前,聂家独子和沈家小女儿两情相悦。 两人私定终身,就等男方上门提亲却传来聂家子迎娶别人的消息,迫于现实聂风选择了对聂家更有助力的高门。 婚后聂风慢慢吞并了岳丈的家业,自此聂家如鱼得水生意越做越大,然而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站在山顶上就会怀念山下的风景,聂风心里一直有沈溶他再度找上门。 几年过去沈溶已经疗愈情伤芳心令许,嫁了一个儒雅的书生平淡度日。 然而沈溶早成聂风的执念,他不惜威逼利诱,开始破败的沈家一顶轿子荒唐地将沈溶送进了聂府。 沈溶恨娘家贪慕虚荣,她哭闹不休要回书生身边。 第二日本就体弱的书生就病死了。 娘家人齐齐上阵哄劝,沈溶心灰意冷,然不甘心地继续闹腾,府里原配被休出去了,和娘家人断绝来往了。 聂风都任由她胡闹,只在子嗣一事上未能松口,沈溶有孕后曾要偷偷打胎报复聂风让孩子为她的郎君殉葬,聂风发现后未果且第一次罚她关禁闭。 沈溶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女儿。 她既不看女儿,也不抱她。 聂风不很在意这个,只对是个女儿微微感到有些遗憾,因沈溶身体受损不能再生育了。 生下女儿后聂风忙于安抚沈溶,孩子月余后有名字,取名清漓。 清漓出生那年,沈家在皇室和虞国几大家族的剥削下已经苟延残喘,家里送来聪慧稚子求聂家庇护教养,聂家正蒸蒸日上沈溶却记恨娘家不肯管,还是聂风买了一处宅子并拿钱救济。 清漓儿时最喜欢去找宅子里的表哥玩,表哥学识渊博温润如玉,和那些差不多大的玩伴都不一样。 有一日她去的早了,贪玩误入平时堆放杂物的库房忽见门缝间正渗出大片鲜血,慌忙一转头就对上表哥古井般的眼睛,她霎时浑身汗毛倒竖。 表哥却神色淡淡,招来小厮:“表妹被杀鸡吓到了,把她送回去。” 那时表哥十二。 清漓回家睡一觉便把事忘了大半,第二天在家里花园玩的时候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子,侍女告诉她那是她母亲,可她记得有一次伸出手想要抱女子却目不斜视路过了,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想要抱了。 不喜欢她的她也不喜欢,可被没有原由地讨厌是件很难过的事,她不想玩了又跑去找表哥。 这次表哥没有像以前言语抚慰,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又像彻底撕下了虚假的伪装,他听完淡淡道:“所以呢。” 尖如刀刃,冷若冰霜。 清漓哑然。 他没告诉她任何办法计策,却用这样冷漠的姿态叫她也变得冷漠无谓起来,没有叫那些扭曲的仇恨感情毁了她。 她没有变成内心扭曲的怪物,却到底是冷漠了。 等再大些表哥已经走了,清漓回想起来才明白表哥何至于此,他身上担着一整个家族的重担,那些人都叫嚣着要扒在一个小娃娃身上喝血吃肉。 那时清漓已经是那一片无人敢惹的小霸王,抽人鞭子打架是常有的事,但放下弹弓拍拍手就又是先生面前的好学生。 聂风对她要求很严格,文武样样不能落下,他看着清漓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错,不输男子了”。 随着时间推移沈溶似乎和聂风和解了,但她独独不放过清漓,聂风对这点也无力除去产业上的事他都依她。 家里丁管家的女儿长得和清漓越来越像,沈溶对她很好穿的戴的流水似的送,认她做了养女还以“清”字辈称她为清时,这个聂风随沈溶也不管。 而清漓不在乎这个,她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所有人只会讨好聂风的女儿,聂风只会承认这一个继承人,拎不清的才会生成旁的心思。 她也不在意那个女人的虚情假意,她的报复刺伤不了她。 她甚至为那个女人自以为的报复感到可笑,也为清时以为能鸠占鹊巢的自得感到可笑,更不屑丁管家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背叛心思。 清漓不得不承认她叫着“父亲”的人确实敏锐,在沈家彻底没落之际他们都意识到聂家也迟早有这一天,然而他们聂家没有一个沈轶,所以在那场劫难之前他们父女二人已经谋划许久暗暗将财产尽数转移。 后面果然出事,聂家账面被查出问题平白搜出了不少假账本,夫妻二人脱不开罪锒铛入狱,明面上管家是大义灭主实际上是吃里爬外联合外人瓜分聂家财产。 这事不少世家都掺和了一脚,他们没把聂家的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丁裘要彻底掌控聂家却不得不除了聂清漓,然他做的涉及清漓的假账全都不翼而飞,聂清漓被撇得干干净净,他就又做局想要杀她,未果。 聂清漓自此出走聂家在外独自漂泊。 凤凰浴血重生这不是结束恰恰是开始,聂清漓资金人脉在手重新周转起来不过花了一年,最初落脚在永安,于此永安聂氏有别于澹州聂氏悄然崛起。 第12章 无中生巧 临近晚上马车赶到了古塘,马车在镇里最好的客栈前停住,清漓和秋明下了车,其他人停车的停车,喂马的喂马,拿行李的拿行李。 清漓先抬脚走进门,一抬头就乐了,嘴比脚快:“哟,好巧萧美人。” 天色微微暗了店里点了灯,灯光昏黄,清漓却觉得这人把整个大堂都照亮堂了,靠姿色,有的人是真的“蓬荜生辉”。 她人未至声先到,一路过去本来这块就集中了目光现在又吸引不少,清漓早习惯了,尤其是之前两人走在街上谁都会多看几眼。 “不巧,你跟踪我。”萧净尘淡淡说。 聂清漓笑,这可真是先发制人,她敲了敲桌子叫了一壶茶。 萧净尘垂眸夹菜,他的吃相很文雅,清漓只听到了筷子碰撞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看他吃感觉菜很好吃,咀嚼声音都是好听的。 清漓撑着下巴看他:“阁下把我查得那么仔细不知我家正在澹州吗?” “知道,”萧净尘放下筷子,“但这和你跟踪我没有关系。” “我回家啊。”清漓眨眼,“我家很漂亮的,要不要去带你回我家。” 萧净尘执杯的手顿了顿,拿起抿一口放下。 他的唇润湿更显绯色,聂清漓觉得嗓子有点渴。 他没看她也没接腔,微微向她颌首就上楼回房了。 清漓灌完一杯茶,也没多待上楼了,她觉出萧净尘这次态度有点冷淡,她没多想这个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为什么去澹州上,他却打太极兜圈子反咬她跟踪他还死不放,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她总觉得这人是故意坐在这儿等她让她看到,这让她感觉自己已经钻了套。 啧,聂清漓又想,也怪她,怎么一眼就看到萧净尘了呢。 她有点烦,对秋明说:“叫人盯紧他。” 秋明犹豫:“叫谁啊?” 她们这次来澹洲没带多少人,掩护的商队也是真只做买卖的没有能用的。 清漓更烦了:“韩修去做该做的,我盯着他。” 为这么个事儿调人手不值当,关键时刻,主子不就得能屈能伸嘛。 不远处的房间里。 湛江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当初参与聂家的那几个全部?” 萧净尘说:“全部。”他面色沉静,好似顷刻之间要收割走数条生命的人不是他一样。 湛江知道之前主子来过澹洲,但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他理所应当觉得主子是在为聂姑娘撑腰,都对聂姑娘这么好了她走了也不说一声怪不得主子今天没给她个笑脸。 “还有丁——” 湛江一颤,还有? “算了。”萧净尘沉吟片刻,语气轻如自语,“她也死了就可疑了。” 那些人死了清漓不会在意,丁琦要是死了保不准她会不会查,这不是他想的。(顺藤摸出个大瓜) 湛江还没走:“跟来的人都直接调去澹洲……” 萧净尘就笑了,说:“不是某人正好送上门来要保护我吗。” 湛江恍然,然后语塞,不用看他也知道主子还没讨到人家的欢心,人家哪儿是要保护,是盯着防着主子呢。 他也不知道主子为聂姑娘报个仇为什么还要瞒着不说,但他没恋爱过,也没啥话语权。 客栈休整一晚,第二天起来要接着赶路。 聂清漓半睁着眼睛坐上马车时听到后面的响动,她眼睛闭上了,想这人盯起来真省力。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阵,清漓打完瞌睡了,耳朵听了听觉得后面那位也不必跟着这么近吧,想法刚过脑子她就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异样。 清漓凝神细细听了听,风声四起,她倏地睁开眼,几步踏出去拉开赶车的李伯抽出匕首挡下了劈头的凌厉一击,对方一时被相抗的力量惊到了,清漓另一只手轻巧地快速贴近如游蛇,角度刁钻一掌劈下去,那人还没做出反应便已气绝身亡。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瞬息,清漓收手随意扔了手里的匕首换了抢来的刀,那把小巧匕首扛了一击刀身已经开裂,终究是中看不中用。 李伯心有余悸,也拿出武器应对。 聂清漓扫了一眼状况,刺客数量不少黑压压的一片,特别集中在萧净尘那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想说他们就不是一伙的可没等喘口气就又有一个冲上来,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这伙人功夫不差,不都是像第一个那样好奇袭的,清漓周旋着,庆幸商队还在客栈没那么快跟上,可她现在带的人虽都会功夫也是经不起这一波一波攻击的。 清漓皱眉,偏偏那罪魁祸首竟慢慢靠近过来了,她手起刀落砍伤一个上去就握住萧净尘的手臂扯走了。 萧净尘没反抗,两人跑走了。 清漓边跑边问:“你的暗卫呢?”她知道像萧净尘这样的人物都有自己的护卫队,专门在暗中保护主子的安全。 “没来。” 聂清漓咬牙切齿:“那您老能好好待在家里吗,淮王殿下?”不带人手没事瞎出来晃悠什么,不知道自己多大靶子?想他死的人可不要太多。 “我不知道。”那人手勾了勾她的掌心无辜道,“别生气了。” 清漓立刻烫手般甩掉了他的手。 平白无故遭此横祸能不生气吗?可他这无辜的语气她太熟悉了,清漓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如何接口。 刺客紧跟在后面蜂拥而至,两人不再说话了,双拳难敌四手,纵使他们武功盖世对付这许多人也会感到吃力。 萧净尘尚且游刃有余,聂清漓是赶鸭子上架,她用不惯刀,君子惯用剑所以她从小被授予的大都是剑术,但普通百姓不能光明正大地佩剑所以她没有随身带剑的习惯。 他们一边跑一边打,走走停停消磨掉几个时辰。 行至半山腰聂清漓抹了最后一个人的脖子,也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累,没了威胁她身体心理一放松脚步打飘一滑就要往山上的洞窟里跌,旁边的萧净尘立刻伸手去拉,他没拉住,索性自己也跌下去抱住清漓翻了个个儿。 一声响,然后清漓听到他闷闷的出声,她从他身上费力地爬起靠在石壁上歇息,没管他。 每次碰到他就没好事。 清漓打量环境,这洞窟很深且不说她现在耗尽内力、力气,光看这高度和光滑石壁就不好上去,若是白天还能找找出路,可这山千窟万洞浑然天成,现在天色暗了只会迷失其中。 她想明白就不白费力气了,只能希望秋明能快点带人找过来。 萧净尘挨着她坐下,清漓无精打采靠在石壁:“有没有吃的?”累了一天还没吃饭,她快饿死了。 萧净尘闻言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她,清漓挑眉接过去:“都给我了?” 萧净尘应声:“嗯。全都给你。” 聂清漓真不会客气,一个人吃了,她还不想饿死,情况差的话等她出去了以后会厚葬他的。 晚上风一吹,石窟里又冰,直冻得人受不住。 清漓怕冷,人早缩成一团,萧净尘看了眼把她揽进怀里,聂清漓就是再冷硬也得服个软,她没动了手也贴过来。 清漓身子贴着热源暖了些,手却冰得掉渣,萧净尘牵着放到胸口,清漓触到温热皮肤心中奇,美人都是这样吗,她像块冰碴子,他却似玉,温、润,手感极佳。 清漓没忍住扒拉了他的衣服,眼前就看到一片莹白的润泽和一对漂亮的锁骨,她的眼睛闪了闪,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嫉妒已经拥有过这些的人,这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 清漓闭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了,脑子里又模糊想起他刚才从上面掉下来这点高度虽摔不死但也挺疼,他还一直没吃过东西…… 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第13章 一树海棠压不住 萧净尘察觉到她睡着了,把她打横抱在怀里没让她多睡,然而这么摆弄她都没醒。 他注视着她的睡颜,她的容颜明艳中带清冷,明明很矛盾两者却融合得极好,眉和眼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指尖抚上她的脸,摩挲了几下。 然而清漓睫毛都没动一下,萧净尘无奈,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的手又冷下来了,萧净尘皱眉,把她手拢在一起裹住给她捂热。 真贤惠。 清漓睫毛颤了一下眼睛睁开了,她也知道不能睡,可这太冷了又容易饿,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这一年她什么都挨过来了,但冷还是很难挨,她也吃过苦,但还没吃过物质的苦。 冷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面前那张脸靠近了,眉目秾丽,一树海棠压不住。 他微微低头看她,瓷白的脖颈靠近,红润的唇就在眼前,像一块甜软糕点。 她觉得这人又在引诱她了。 她不喜欢吃甜的,但红色很容易就勾起人的食欲。 清漓目光静静,启唇:“你的嘴巴看起来很好吃。” 萧净尘又低了点头:“你要尝尝吗。” 清漓就尝了。 她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她只顾自己开心,她就是个坏人。 那是一抹带着凉意的柔软,鲜妍饱满,经她肆意碾压留下一片濡湿。 吃完她头靠进他怀里不起来了,眼神放空淡淡说:“不好吃。” 萧净尘笑了下。 聂清漓没看到,但她感觉到了,她煽动下眼睫,含着嘴里残余的一抹甜继续挨下去,觉得时间慢得仿佛要停止了。 好在没多久外面就有喧闹声传来,中间夹杂秋明焦急的呼声。 清漓来了精神,她想站起来但腿刚恢复点力气又时间长没使力第一下用力有点软绵绵的没能站起来。 萧净尘瞥她一眼,把她抱起来走向亮起光的方向。 秋明远远一看清漓被抱着吓了一跳小跑迎上来:“怎么姑娘受伤了?” 清漓摆摆手示意没事,只是累着了。 人来的不多就随身带的几个,所以大半夜了才找来,李伯方向感极佳在前面带路一行人七拐八拐出了山。 秋明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侧,到马车前为他们掀帘。 清漓靠在马车上看他没有下去的意思:“阁下是在蹭我的马车吗?” 萧净尘“嗯”一声,说:“我的下属太没用了。” 多理直气壮,清漓抿唇她发现这人脸皮比之前厚了好多,快赶上她了。 这地方距下个落脚点较远天色又太晚他们就退回先前住的客栈,秋明扶着清漓下了马,秋明细心周到,客栈里已经安排好大夫等着。 清漓没什么伤,秋明说:“还是看看吧。”她别的都不管,就只管好清漓就好了。 清漓无奈,任秋明忙活。 萧净尘在旁边跟着,自然得跟自己人一样。 秋明引大夫进了房间,清漓递出手给大夫,大夫屏息凝神号脉,过了几个瞬息又号了号确认无误对面前两人拱手道:“恭喜,夫人有喜了。” 空气凝滞一瞬。 清漓挑眉笑了一笑,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她调笑着脱口而出:“不知是谁的,璃月阁的柳篱还是怡红院的常音?” 那大夫心中一惊,这说的分明是青楼楚馆的小倌,面前这位娘子却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怎么就流连烟花之地有了不堪的血脉,他本以为她和旁边的俊美男子是一对,一时觉得甚是可惜。 旁边的萧净尘脸却顿时黑了,他一向情绪内敛,从不曾叫人看出他的喜怒,这一次脸上却带着明显的怒意,夹杂着震惊与不可置信,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说:“再看。” 聂清漓瞥了一眼他,心中奇怪,他这副模样好似是被她戴了绿帽子一般,可她若是有孕又关他什么事啊。 于是并不理睬他。 既然没看出别的,她就叫秋明带大夫离开。 可萧净尘攥住她的手按在桌上,对大夫又重复了一遍。 清漓吃痛脸也冷下来,偏不遂他的愿。 秋明当然是听清漓的,她把额上冒汗的大夫带出了门。 萧净尘目光微冷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放开她的手走了。 清漓揉了揉手腕,面无表情站起来。 诊出这样的结果,清漓是一点也不信的,她可还是个姑娘,从没有谁近过她的身。 所以只除去初时心中微微一诧便觉得好笑,她思筹多半又是韩修的丸药闹出的幺蛾子,之前也有过别的副作用但因为确实有用就吃了。 她没休息好突然感到很疲惫,于是顾不得沐浴便躺上床囫囵睡了。 第14章 定罪 萧净尘出去独自生了会儿气,也没见那人出来找他,他更生气了,她怎么能这样? 这事十成十都是她的错。 哦,他又想起来他们现在还没好。 萧净尘冷静了冷静,觉得不能轻易就把她定罪了。 他知道清漓,表面看起来开放实则不是个随便的人,当初在一起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他都是她的第一个。 恰巧秋明从房间里出来,他叫住她。 秋明听了思索片刻面露难色,姑娘确实不是随意的人,但喝醉了发生什么也不意外,刚离家那几个月姑娘天天练酒量喝到吐,她有一次就见到姑娘喝醉酒和人躺在一起,所以她也不确定。 萧净尘看她脸色就知道了,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秋明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姑娘说让大夫顺便开服祛寒的药给他,她有点不忍心总觉得他对姑娘是有真心的。 但现在事情闹成这样,秋明叹了口气。 萧净尘走了,他心里还是不信,更不愿信。 他对暗处招招手,湛江无声无息立在他面前。 萧净尘声音泛冷:“把柳篱带来。” 柳篱跟着商队还留在客栈里。 湛江领命,他的动作很快,柳篱很快被关进客栈昏暗的柴房。 湛江复完命正要进去,萧净尘打断他:“我来。” 他推门,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湛江一颤觉得主子面无表情的平静下蛰伏着一头狰狞的巨兽。 周围安静得可怕。 半晌,萧净尘出来了,他接过手帕拭了拭手神色淡淡:“不是。” 他心中松了一些,但柳篱没有还有别人。 “去渝州查查。” 湛江不懂,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聂姑娘,去查既浪费时间又不能确保真实,他也不想再调人手去干别的事了,刀剑无眼,不是每一次都能毫发无伤脱身的。 萧净尘见湛江没有立即应下,他知道湛江在想什么,其实他也在犹豫该怎么继续处理,他向来果断从没有这样过。 萧净尘垂下眼:“算了。” 夜色渐淡,天快要亮了。 萧净尘静立在原地,算了。 大抵这就是他的报应。 清漓睡得正熟,腰间突然缠上一只手臂而后温热的气息贴近,她一下清醒了大半。 她认出人了静静躺着没动,除了他别人也没有这个胆子。 那人揽住她的腰,如兰气息在她耳边呢喃:“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有意的,我不和你生气也不会和你有嫌隙好不好?”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又绵,听起来像是撒娇似的。 清漓却听出了一丝委屈,她没吭声。 萧净尘心更凉了,以前他虽总先服软但清漓后面也没少哄他,哪像现在,理都不理。 他脸埋进她的后颈,闷闷道:“我全都不介意了。” 就是这一句,清漓敏锐察觉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隐藏的一颗极痛苦的心,他心在钝钝地痛。 她心一颤彻底清醒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但她确实不忍心了。 这么委屈? 清漓转过身看他目光无波无澜:“我没有。是药丸。” 两句话没头没尾叫人摸不着头脑,可萧净尘就是听懂了。 他桃花目里的光流转起来熠熠生辉,比湖水潋滟,他笑起来。 这是聂清漓第二次看到他情绪如此外放,他的眼睛太漂亮她一时迷失了,萧净尘没克制住自己的喜意他不觉凑近吻了吻她的唇。 清漓阖了阖眼,比起他明显的起伏情绪她的反应就平淡多了。 萧净尘转瞬已经消化好情绪,他指腹摩挲她的眼尾看着她仿佛盈着雾气的双眸,两人近到呼吸相闻,眼神对视是让人甘愿沉沦的浓重暧昧。 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些东西似乎不需多言一戳就破,萧净尘呼吸重了:“明昭,我——” 清漓猛地坐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我饿了。” 说完她就下床出门了,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萧净尘静静待了半晌把心情彻底冷却,他又有心思理智分析她了。 他清楚自己刚才是着急了点,应该再等等的。 比起以前她更冷硬了。 他能感觉到她很喜欢他的皮囊了,但她还是把他推开了。 大概是经了聂家一劫,也大概是即便记忆不在,她心里还是对他有所抵触吧。 第15章 剖析 聂清漓出了门靠在楼上走廊的栏杆上,她松了口气。 楼下伙计已经上工了,掌柜坐在柜台后拨算盘。 清漓看着,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些片段,客栈里的掌柜拨着算盘问客人:“几间房?” “一间。”男子说,揽住旁边女子的肩,“我娘子。” 女子笑着顺从地往他怀里靠了靠,男子没看她但眼里也含了笑。 两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不难看出佳偶天成。 这画面实在无厘头,清漓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她摇摇头没在意,去了秋明房里沐浴,沐浴完跑堂刚好把饭菜送上来,她们吃好饭就上路了。 秋明觉得姑娘走得有点急像是在躲谁一样,她不解道:“姑娘不是说要盯着淮王吗?” 清漓甩开撩起的帘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玩着手腕上的金手钏:“不管了。”现在她就是再迟钝也该知道萧净尘对她是个什么心思了,管他来干什么,她不想知道了。 秋明又道:“姑娘收留的柳篱昨晚被抓走今儿早又送回来了。”这事有些怪,有人来汇报的时候她着实奇怪了一把。 清漓睫毛动了动,说:“不必管。” 清漓指尖滑过手钏上的蓝宝石,手钏上面镶着大大小小一圈的冷色宝石,华贵却不俗气,清漓是能撑起繁琐首饰的,她惯来也喜欢美的东西,用的都不是凡品。 她的五光十色的宝石手钏衬着她的细白手腕,又衬着她的容貌,冷清而带妖异。 清漓目光幽微,她现在静下心想想,除去她两次忍不住别的时候她都在抵抗萧净尘的吸引力。 表面上她赢了又抗住了他的引诱,可为什么要抵抗? 这和她不怎么委屈自己毫无疑问是相斥的,她为什么不能像和对待他人一样对他浪子一回,难道只是因为他具有危险性,她很怕这个吗? 聂清漓理智地分析,把自己一瓣一瓣剖析开,豁开肉带出血。 对别人狠并不算什么,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好的刽子手总是足够狠心残忍。 这世道里人人都是刽子手。 在这权力的倾轧场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你死我活。 最近一年,抛去聂家浮华的外壳,清漓见识到了太多不堪污秽,她甚至才刚摸到权力的门槛,还在金钱场里浮沉。 所以她不相信毫无缘由的感情,她也从没见过,小时候起她的身边就只有秋明和韩修可信,她并不怎么信任没有利益相连接的一段关系。 她知道自己的心或许让萧净尘钻了空子,但那又怎样,情感不是唯一,容貌、身材、气味都是会让人腻味的东西,且她这人着实喜新厌旧。 清漓非常清醒,她倒是要看看她会怎么被他打动。 清漓没再继续想了,她拨了拨手钏觉得这手钏戴了两回有点看厌了,她唤了唤秋明。 秋明捧了首饰盒打开:“这回出来带得不多。” 都是韩修近来拿来的珍品,清漓从亮闪闪的盒里取了只水晶手钏戴上伸手打量了两眼满意地收回手,那只宝石手钏被她随意丢到盒子里,混入其中成为不起眼的首饰之一。 她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明天再走一天就到澹州了,韩修没等她们就轻装简行走了现下早就到了。 清漓又趴窗口看外面,随口嘱咐一句:“明天估计韩修就传消息过来了,叫人随时留意着。” 秋明应声。 清漓想起韩修一哂,说:“他倒是心大,也不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走的时候她还没被找到呢。 秋明笑,知道姑娘不是生气:“公子是相信姑娘,心里有数。” 清漓不置可否,要是她不在韩修就决策失误她才要生气,当机立断又不误时间,韩修一直是她的二把手。 第二天韩修果然传来了消息。 清漓歪歪斜斜地靠在马车里让秋明念给她听。 秋明念了两句就瞪大了眼睛:“都……都死了?” 清漓吃了颗果子,她没感觉奇怪,总归就是挡了别人的路,这样一来韩修就更好动作倒是于她们有益了。 她对别的人更感兴趣:“丁琦呢。” 清漓听了勾唇:“坐吃山空。那点资产够她霍霍多久?” 秋明愤愤不平:“白眼狼!” 清漓又吃了颗果子:“气什么,小人而已。” 丁裘掌握聂家后才发现聂家是个空壳子,他认为是当地世家私藏了资产,世家贵族认为是丁裘想要独吞,双方互相怀疑咬着不放,丁琦既要应对世家又要经营一塌糊涂的生意,但小人而已,背后插针或许有一手,要说什么经商才能那是万万没有,现在不过苦苦支撑。 秋明点头。 半晌,她又觉得有点心酸,大概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到澹州了。 第16章 温柔 马车赶在天黑关城门前进了澹洲城。 清漓在车上昏天黑地断断续续睡了一天,车一进城就来了精神。 澹洲城商业兴盛,四方云集,临近天黑街上的小贩和顾客越来越多,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清漓带着秋明先去满足了口腹之欲,还是以前常吃的阳和楼,菜色、酒水都是全澹州最好的,她嘴巴刁又从不在她那个家里吃饭,所以有几年她大多数都在那里吃饭,去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一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楼里的伙计换了,掌柜换了,他们不识得清漓扫一眼她的穿着就笑眯眯引她入内。 可只要有些家财的富家公子都认识她,就一露面的功夫就吸引了零星的目光,但没有人上前打招呼只是眼睛暗暗追随观察着。 清漓浑然不在乎径直上了二楼,落座后恰好隔壁桌响起个粗嘎的声音:“听说那天去聂家的几家掌家人都死了,不会和聂清漓有关系吧?” 又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传闻不是说那个聂家的混账早就死在外面了吗,还老提她做什么?” 那个粗嘎的声音揶揄:“你不想提她,是不想大伙再谈起你被她打得哭爹喊娘的事吧哈哈哈。” 一群人哄笑起来。 尖细的声音恼了:“吴序!说得像你没被打过一样!” 吴序拍拍他的肩:“开玩笑嘛王兄。” 吴序当然也被打过在场嘴欠的几个都挨过聂清漓的毒打,但王杉最惨最狼狈。 王杉心里对聂清漓恨得咬牙,骂骂咧咧:“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孽种,什么东西!” 他就不懂了,那样的人怎么还敢在一群世家子弟面前横行霸道,他娘要是那么对他王杉他早就不活了,他爹虽不是最有权势的被打了却也知道心疼他护着他,聂清漓呢该在家里漩涡中腐烂的人却活得比他们都漂亮,还是一个女子,怎么就那么狠? 吴序附和:“就是灾星降世!” 其他人也零零散散出言辱骂。 聂家倒台后,他们在澹州城里就横着走,向来口无遮拦,看谁不爽辱骂两句已经成为了他们饭后的保留曲目。 一片哄笑声中,一个声音轻轻道:“你们别说她了……” 这个声音在喧闹中太小,没人注意到,他们继续高谈阔论,越骂越欢。 秋明听得很生气,可清漓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也不敢贸然出声。 清漓神色淡淡,她站起来掀了帘,对那边道:“静一静。还有人要吃饭。” 这狭小的空间前一刻还热火朝天霎时就落针可闻,一群人见了鬼的表情,王杉的表情尤其难看,刚才还要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现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五官狰狞得像幅写意画。 这里面吴序最善交际,他硬着头对清漓拱了拱手赔罪。 王杉僵持着没动,要他对聂清漓赔罪比杀了他都难,其他人就怂多了,里面还有一个盯着她看面露喜色的。 清漓没看这众生相,放下帘子坐回去就真是为了安静吃饭。 秋明也吃,清漓说:“你吃完可以先回去。”秋明在澹州有交好的小姐妹。 秋明眼睛一亮,草草吃完先走了,姑娘功夫厉害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清漓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刚才吃饭的间隙那一群人已经悄无声息走光了,现在二楼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异常。 她放下筷子,冷笑一声:“杂碎。” 清漓站起来走到窗前看亮起两排灯的街,外面人多热闹,她只觉得冷。 这方圆三公里的土地她无比熟悉,她还记得自己在哪棵树上睡过觉,在哪条小巷里打过架,她在这儿生活了整十六年。 就在与这里相隔两条街的巷子里,她用弹弓把王杉的一只眼打瞎了,因为他骂了一句她没娘养。 她坏透了,问题不是靠钱解决就是用暴力解决,活着算恣意潇洒,可是年少的她没有一刻是不想逃离这片土地的。 清漓下楼买了壶酒,提着就要踏出门槛,身后却突然有个声音叫住她。 她停住转过身,目光淡淡瞥向来人,她看出是之前和吴序一桌的人,他面容清秀似白面书生不像是吴序一流的人。 程敛看着她面颊泛红:“我、我只是无奈被他们拉来了,我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我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 这一番话语序混乱,毫无逻辑,乱七八糟。 清漓看着他渐渐涨红的脸,有些明白了,但她耐心有限等了等没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应了声抬脚走了。 她不迟钝相反很多时候她很敏锐,或许她是年少时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人,但她的年少一直是一潭死水,没有别的人存在,只有她独自一个人,春夏秋冬都是。 清漓提着酒走在街边,边走边往嘴里灌酒,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来了又去,他们都有个归处都有个等他们归家的人,她没有,可为什么,澹州这么大为什么没有一个她可以去的地方呢? 前边卖花灯的摊前一个姑娘正提着一盏莲花灯,花灯盈盈亮着光很漂亮,姑娘看着更漂亮。 旁边的马车里传出柔和的女声:“囡囡,买好了吗?买好了就快上来,晚上凉别染了风寒。” 姑娘应声被姐妹丫头们围着正要上车,她眼睛一转看到了聂清漓,她看见有人一直看着她,顿了顿走过来对她柔声道:“妹妹你是想要莲花灯吗,最后一盏送给你。” 她笑着把花灯递过来。 清漓心重重一颤,好温柔。 然而这一念头过后有更多念头疯狂滋生,她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问题她用钱解决不了,暴力也解决不了了,真糟糕。 姑娘见她傻傻站着把灯塞进她手里,又买了一盏别的形状的灯才上车走了。 清漓手无意识握着灯麻木地走着走进漆黑的夜色,她知道人生向来不公平,她也从不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可就是刚才的事让她觉得喘不过气了再也不能忍受了。 她好喜欢温柔,她好想温柔啊。 她也想做个小女孩,被千娇万宠地养大,她本该就是个小女孩的。 但她再不可能了。 可凭什么,凭什么啊。 清漓把手里的花灯扔在地上,因为喝了酒她很情绪化,扔了不算还要狠狠踏上几脚,直到那灯面目全非看不出原貌才停脚,她看着地上又笑,笑出声。 她笑着又哭,可眼睛干涸没有一点湿润,哭声笑声都一样并无分别。 萧净尘终于看不下去了,每看一眼她浸着绝望疯狂的眉眼他的心就抽动一次,他看不了她这样,他快要心疼死了。 萧净尘把她抱进怀里,像安抚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温柔叫她:“明昭,我的明昭啊。” 清漓攥住他的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看起来很疼她也很温柔,但他的温柔是温柔吗,不是,那是体贴,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冷漠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哪会有温柔。 她还分不清哪种品质更可贵。 第17章 辜负韶华 清漓死死攥着他的手,萧净尘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另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 他也确实感觉不到痛,因为心更痛,且这种痛因无法彻底感同身受她的痛而更剧烈。 他该怎么说,他该怎么安抚? 他没资格说。他没那样的父母。 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充斥着痛苦悲伤,与周遭格格不入。 清漓若有所觉微微抬眼看他,就看一眼她的心就颤抖起来,啊他怎么能这样,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他明白她所有难言的痛苦一样。 一瞬间黑云压顶,泼天的雨刷得冲下来。 萧净尘还是把她带走了,因为她的眼睛就是这么说。 未点灯的漆黑房间里,他们交缠着亲吻像猛兽一样相互撕咬,呼吸缠绵在一起,潮湿、燥热包裹着他们,清漓又痛又快意,可她突然停下,面前的人凌乱而美十足的惑人,白皙的脖子上还有她的齿痕,但她却觉得不能再继续了。 清漓翻身平躺在床上,手覆在面上低声说:“对不起。” 冲动很简单,可冲动之后呢? 她不想要和任何人开始一段稀里糊涂的关系。 萧净尘抿唇,他也不想再用容貌引诱她了,曾经他以为爱一个人不过是爱她的容颜,可后来发现不是,再次遇到她后他更确定了。 聂清漓很疲惫,掩着眼睛睡着了。 萧净尘轻轻拿开她的手,低眉敛目看她熟睡的眉眼,她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好看的眉微微皱起拢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她内心深处还是很渴望亲情,不然也不会在意那些人的话了,可她把自己伪装得太好。 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头揽着她侧躺下来,寂静的月夜里响起他清泠泠的声音。 “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小而清晰,温情无限。 这是萧净尘对聂清漓的承诺,早在某一刻,他就决定永远爱她。 清漓天蒙蒙亮就醒了,她没睡好几乎是从梦魇中惊醒,醒来满面都是无意识淌的泪,上一次这样还是她十二三的时候,她冷着脸擦掉从床上坐起来。 身旁的人还睡着,他睡颜漂亮乖巧,看着纯净无邪让人心生柔软,是对她毫无防备的睡相。 清漓闭了闭眼,没有人知道她在黑暗里独行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在想要做一个彻头彻尾冷漠的人怎么那么难那么难,那一刻她疯狂地想要见到表哥,她想要求他教教她怎么做一个无情的人,哪怕变成一个冷血的怪物呢。 还没足够麻痹的情感只会刺痛她,它又有什么用? 可萧净尘抱住她的时候她就没再想了,冷血的怪物该有多可怕,从此她再不能拥抱自己也不能拥抱别人。 她一样会死的。 清漓看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今日的与昨日也并无区别,可她的心境已经几经波折,虽然那只是烈酒催化下她情绪过分激烈的表现,但她还是莫名松了口气。 她转头最后看了一眼萧净尘起身离开。 醉的时候可以放纵,清醒了就不能了。 她又恢复了往日那个肆意潇洒、什么都不在乎的聂清漓,其实昨天萧净尘来不来于她而言结果没有两样,消磨十多年了她不会轻易失智,她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一套思想体系,那痛苦她早咀嚼麻木了。 但聂清漓不得不承认,萧净尘有让她情绪宣泄出的开口,她压抑多年的痛苦暴雨倾盆后一扫而空,它再伤害不到触动不了她。 清漓摸了摸自己跳动的心,她心想萧净尘能不能不要再对她好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会心软。 而女人心软就会坏事。 她还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给另一个人。 聂清漓在自己一间铺子里洗浴休整一番,自清晨的街市行过,摸猫逗狗,吃喝玩乐,将刚在铺子里提的钱花干花净才载兴而归。 她回去踢了鞋往床上一滚舒服地眯上了眼。 肆意将昼夜颠倒,也肆意将韶华浪费。 秋明照例在室内点上香后提着给她的带的蜜饯点心悄声出来,昨夜她先回来就知道姑娘该会彻夜不归,这状态有点像聂家还没出事前姑娘的状态,她一时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韩修打前边远远过来眼神询问秋明,她嚼着蜜饯略带忧愁对他摇摇头。 他明白了,觉得清漓重回故地没有明显糟糕的情绪就算好事,他松了口气,他大她几岁这个妹妹总叫他心里怜惜但她事又都做的漂亮心智也比他坚韧百倍,他是有心也无力。 韩修没多留,他爹和褚婶也来澹州了他要去接应一下。 聂清漓一觉到黄昏才慢悠悠起床,她收拾妥当后坐在庭院里喂鱼,人还在缓神。 这处宅子是清漓众多房产里的一处,因为位置好环境佳就暂且住在这儿,平常打理宅子的人在院里的池子里养了一群锦鲤,一尾一尾红艳艳黄澄澄的游在池里看着喜人。 清漓一把把鱼食机械地撒下去,就在秋明以为姑娘会把鱼喂得撑死的时候清漓不撒了,因为她手里没了。 清漓空荡荡的双手合掌摩挲了几下,有点可惜地站起来。 秋明心里默默记上一笔,下次不要再给姑娘抓一大捧鱼食了,她有多少撒多少。 清漓拨了拨头上的鎏金发簪,带着秋明走向门口早就备好的马车:“走,大小姐带你玩。” 天擦黑正是青楼楚馆开门的时间,清漓刚一出现在花街柳巷就被伶俐的老板娘迎走了,方妈妈一边陪笑一边向她介绍楼里的春色。 清漓笑了一笑说:“不是最好的我可不要。” “自然!”方妈妈一拍手,“贵客今儿个可是来对了,我们楼里的繁缕今晚第一次接客。” 清漓自然知道,她就为这个来。 待落座拍卖就开始了,落着幕帘的隔间不断响起女子叫价的声音,等叫出八百金的时候不少人都放弃了,那女子张扬地笑出声。 眼看就要一锤定音了,聂清漓淡淡道:“一千金。” 那女子一愣随即牙都要咬碎了,声音恨恨道:“一千一百金。” 周遭响起零零碎碎的议论声。 清漓觉得她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大概她已经到极限了吧,她啜了口茶不淡不咸:“两千金。” 满堂哗然,且不论繁缕值不值这个价就是澹州最好的花娘一夜也没这个价钱,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隔壁的女子脸色难看,阴恻恻地瞪了一眼聂清漓的方向摔盏离开了。 “啧。”聂清漓撑着下颌无辜道,“有钱倒还是我的错了不成,没钱出来玩什么?” 离开的女子正是丁琦,清漓听说她已经嫁人了不知怎么又被赶出来了,后来就开始出来花天酒地现下正对繁缕倾心。 其实清漓不热衷抢别人的东西,她对别人的东西不感兴趣,她只是单纯不想丁琦高兴。 恶趣味。 丁琦又蠢又笨,却想做十足的强盗,她想抢走属于聂清漓的一切,可除了得到了同样愚蠢的沈溶的欢心她一样没抢走。 丁琦的容貌和聂清漓十分相像,是因有蛊在起作用,起初是为了养个可以以假乱真的替身以备不时之需,蛊奇珍又要从小养成,聂风是花了心思的。等清漓离开澹州不需再同他们父女演戏后她就嫌膈应毁了母蛊,母蛊死子蛊亡丁琦除了一道疤痕什么都没留下。 不一会儿方妈妈来带清漓去楼上的厢房。 房间里香气淡雅,清漓并不排斥,她打量他一眼就到贵妃椅上坐着。 是她的眼光变高了吗,她怎么觉得不过尔尔,丁琦什么眼光。 繁缕不敢先出声,他自认不值二千金,已经做好了难挨的准备。 清漓靠进椅子里:“叫什么来着?” 他恭顺回:“繁缕。” “花名?” 繁缕垂下眼睫头更低了:“是。” 清漓微微皱眉,她抬眼看着他又笑了笑:“茎蔓延地上,细长,断之有缕如丝,叶卵形对生,花白色,五瓣。以花命名,很美。” 繁缕愣了愣终于抬头看她,她长相冷艳但笑起来自带一股妖气,繁缕脸涨红了又低下头。 但她没叫他靠近,清冷嗓音又说:“弹首曲子吧。” 繁缕应声,在琴前面坐下来,悠悠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 第18章 睚眦必报 丁琦气愤出走,走到半道她越想越不对劲儿,刚才那道声音根本是似曾相识! 她气冲冲转头正准备杀回去,不料突然眼前一黑人被罩了个正着。 她想要叫喊挣扎被人毫不怜惜的一掌打蒙了抬着扔到车上,她被撞得浑身疼,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一阵阴冷手脚捆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然后头上罩的麻袋被人拽下来。 丁琦渐渐适应了光线,亮着烛火的阴冷房间里有个男子背对她而坐,身姿挺拔。 盈盈的亮光里他转过身,极有标志性的一张脸。 丁琦眼睛一缩,表情变了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张脸:“是你。” 萧净尘没有她重见故人的激动,他直入主题:“你去见她心里要清楚什么不该说。” 丁琦第一反应那人果然是聂清漓,但这不是重点,他为什么还要插手她们的事,难道他还对聂清漓旧情难忘? 萧净尘继续道:“她忘了一些事。” 丁琦明白了,她的表情一下狰狞起来,他果然还是对聂清漓旧情难忘!为什么,她哪里不如聂清漓,他毫不留情利用完她就丢却回头来找聂清漓。 她哈哈大笑,语气嘲讽:“看来我们庄主大人也是个凡夫俗子,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萧净尘淡淡说:“你怎么能和她比。” 丁琦被这一刀割得心中钝痛,她因为聂清漓发过太多疯了,一下感觉很无力不说话了,她沉默片刻:“给我一万两,不然我就让她重忆你做过的好事。”她已经不奢望他了,钱财才是更现实的东西。 萧净尘不耐烦了,她以为他是在和她讲条件? 他一向对别人耐心缺缺,向身后抬了抬手。 湛江会意走上前拿起烙铁在火中烧红。 丁琦强装镇定:“你、你敢。我要是出事我爹不会善罢甘休,你逃脱不了。” 但他冷漠不为所动的表情告诉她他敢,如果不是她还有点价值她甚至走不出这个门。 丁琦看湛江一步步靠近满脸惊恐,她害怕了,是她不长记性了忘了这个男人有多狠,她害怕得直往后缩,可她躲不开只能看着滚烫的烙铁越来越近。 那一瞬间她听到他说:“你以为我只是个庄主?” “刺啦”一声响,烙铁落在距她一指的木桩上,丁琦咬破了嘴唇被吓得冷汗直流,鼻间弥漫的烧焦气味让她神志恍惚。 从前她有和聂清漓一样容貌都没得他的好脸色,更不用说她现在会得他怜惜。 半晌丁琦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现在只求他放她一马。 房间里一首曲子完。 嗯。人长得一般,琴弹得也一般。 清漓得出结论,她都快要听睡着了。 繁缕有些羞赧,他看出了她的困倦柔声道:“聂姑娘倦了就让繁缕为姑娘解解乏。” 清漓没动,但她睁开了眼睛:“你知道我?”她并未向人透露姓名。 繁缕一怔:“是。” 清漓下巴点了点旁边的座位:“说来听听。” 繁缕原是永安生人,长在永安一户普通人家和年迈的爹娘相依为命,天有不测风云,他爹娘相继染病,入冬感染风寒的人多起来不少无良商人都坐地起价药价抬了几倍,只有聂氏的药铺不仅价钱适中还每天都有大夫免费看诊。 他每天去买药一次看到一貌美女子在店中,她走后才听掌柜说起这女子是他们东家,他也算是蒙受了她的恩泽。 虽买了药可他的爹娘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寒冬,他用家里剩下的钱安葬了爹娘,书念不下去了只能孤苦一人出来讨生活,苦没少吃,骗没少受,钱却没赚多少。 终于还是走上以色侍人的路了。 繁缕顿了顿垂眸说:“姑娘是好人。” 姑娘是好人,他却不想再做好人了。 清漓看着他,推了杯水过去:“对你来说我算好人,对别人却不见得,同行恨我入骨,或许家里也有嗷嗷待哺的一家老小,小赚一把来补贴的机会却被我搅合了。我做坏事,也做好事,那都是我,人性复杂怎能用好坏定义。” 繁缕心中思索微有所动,她想要他听的他听到了。 清漓心里补充,虽才貌一般但人胜在温顺聪慧。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叫繁缕先退下。 繁缕对她一拜退下了,他早知道她对他没兴趣,第一次就遇上她是他有幸,往后无论路怎么走他内心也还会保留着这一抹温度了。 又过了会儿,果然还是有人破门而入。 比清漓预想的慢,怎么,许久不见丁琦是又变笨了么? 丁琦一看到聂清漓的脸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声音尖利:“果然是你!那几家出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我看爹根本就是找错了人这一切都是你事先算计好的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对聂家发难完,一群豺狼瓜分资产,清点后就傻了眼,聂家就只剩下个空壳子,他们谁也不是好东西,彼此猜忌怀疑是有人独吞了,狗咬狗一嘴毛。 倒是歪打正着。 清漓对她笑了下,里面意味颇多。 丁琦当场愣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她几乎昏厥分不清心中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她歇斯底里地想着,可聂清漓这样的人不也折在过男人手里,她就想疯狂说出口,去嘲讽她,讥笑她。 话到嘴边丁琦却僵住了,刚才发生的事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面色渐如死灰,算了吧,这两个人她一个也惹不起,她还想活着,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聂清漓看人失魂落魄地离开。 她睚眦必报,十分快意。 第19章 有血有肉 聂清漓在房间里枯坐了会儿。 直到韩修派人来催第二次她才有移动的迹象。 清漓表情冷淡,他们实则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不如不见。 早前聂家夫妇被判流放千里,清漓开始无暇顾及只使了点计拖延到了今年的秋天,现在又打通关系将人从牢里换出来,之后流放路上会传出他们的死讯,聂风沈溶这两个人就此不在。 澹州多雨,清漓由秋明撑着伞下车,伞面一抬,她就瞧见了对面上演的主仆情深。 褚婶六叔都在,褚婶对聂风深深一欠身,情意深厚:“家主。” 聂风冷硬的脸也有些动容。 清漓冷漠的声音由远及近毫不留情地纠正:“叫错了,现在我是家主。” 褚婶一叹。 聂风也没气愤责怪,孩子长大后父亲的威严就不顶用了,他有点心酸,又挺骄傲。 他的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聂氏指日可待。 他们想什么清漓一清二楚,她不屑,心里冷笑怎么她一来气氛就变了那还叫她来干什么。 沈溶一听要离开故土隐姓埋名生活就不太乐意,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她心中不愿,有些小脾气。 清漓目光转向她,沈溶感觉一道雪亮的刀光打过来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清漓迈近一步,声音和着雨声却无比清晰传入她的耳中:“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对那个清贫书生的爱到底是真还是假?你当初闹得那么厉害既然那么爱却没有为他殉情是不是因为怕死?你放过了所有人,却独独不放过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你背叛书生最明确的一个证据?你一步步从普通民妇变成聂氏夫人是不是根本就是你爱慕虚荣?” 她从没有和沈溶说过话,不是不敢是不想,可想到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就突然想说几句,沈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你……”沈溶虚脱地靠在侍女身上瞪着她,脸色难看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可真是父女,一个比一个心狠,他们干什么都不告诉她,任由她将一颗心丢给叛贼。 沈溶想起那时聂风说你要是敢弄死我的孩子我就让整个沈家陪葬。 他没有那样对过她,她生气更害怕不敢了。 现在他的女儿咄咄逼人同样让她既生气又害怕。 聂清漓欣赏了一下沈溶不端庄的表情,总算不是她记忆里那张波澜不惊的冷漠面孔了。 聂风也很无奈她们,以前他放任不管现在更无力管,毕竟他自己现在什么都要靠女儿了。 褚婶向来不喜沈溶,她只效忠聂风聂清漓,赶紧让侍女扶着沈溶上车了,眼不见为净。 父女一场,清漓却觉没什么可以说了,聂风也没有。 他转身要走,又顿了顿说:“你不欠我们什么了,下次生在别家吧。” 清漓转身看漫天的细雨掉落,耳边是车轱辘的声音越传越远,终于没有了。 是啊,她不欠他们什么了,养育之恩她算还了。 冰凉的雨雾迎面打来清漓的睫毛上挂了水珠,她有些冷了裹了裹衣衫上了马车,朝相背的方向驶去。 车轮滚滚碾过落叶,碾碎这一场前尘话,他们的缘分不以死亡作别不以孩子远行为终,却终于结束了。 风起,秋明伸手把帘子放下。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拨开帘子,来人出来坐到书案后。 室内静得可怕,沈轶打开密函像是没有注意到下首跪着的人。 一页信纸看完,他才开口:“都准备好了?”是问句,却是用陈述语气说的,事实上也不需要人回答,他不容许属下犯错。 三娘低眉颌首。 沈轶阖眼,又想起什么睁开无波无澜的眼睛:“算时间聂明昭快到皇城了。” “是。”三娘小心询问,“主上有什么吩咐?” 沈轶想了片刻:“把卫芥留给她吧。” 三娘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后续,她有些诧异,又觉得理应如此,主子冷心冷面,是野心勃勃的权臣,纵使对聂姑娘有所关照也不过到此为止。 这安排已经很明显了,保住聂姑娘的命便可其余一律不管,主子不在不知道聂姑娘在这风云骤起的皇城里会不会寸步难行。 三娘敛起翻飞的思绪一行礼退下了。 聂清漓在临近皇城的郊野遇刺了。 她初入皇城身份又是商人,行事需低调,不好随行太多练家子,种种原因都导致这是她遇到过最惊险的一次刺杀。 聂清漓能明显感受到每一个杀手都武功不弱,气息浑厚内力强劲,她还要照顾韩修秋明对付得有些许吃力。 利剑出鞘,清漓手里剑呼呼生风,打上次得了个教训她的马车里就多了把剑以备不时之需,可韩修不是她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留神就让人钻了空子,清漓余光瞥见皱眉,挥剑的空隙左手迅速拔下发间的簪子飞掷过去,“叮”地一下,然而那刀只是顿了顿继续向韩修刺去。 虽偏离了要害,但一个血窟窿是跑不了了。 韩修紧闭眼,冷汗都下来了,然而痛感迟迟没传过来,他睁开一只眼见刺客在他面前徐徐倒下。 他一阵后怕,再往后看,冷面人持刀而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又一惊。 聂清漓心缓了缓,对卫芥颌首,两人配合无间渐渐将刺客生命尽数收割。 清漓抽出剑把染血的剑刺进泥土里,环视情况每个人身上都或轻或重挂了彩,她脸色不好看,那些人还真是沉不住气还没等她进城就忍不住下手了。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城,不愧是支撑大虞百年屹立不倒的城,这里面有最睿智的大脑和最博学的才子,有最锋利的刀和最诡谲的阴谋,她是无知的外来者,残忍无情算是这座厚重的城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卫芥腰间也见了血,他像没感到痛一样捂了会儿止血后就放了手也不处理。 韩修看见了,他比较怕卫芥没想和他交流,但他挺怕疼看卫芥那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近几步递过去一个小瓶子:“喏,敷上一会儿就没那么疼了。” 卫芥抬头,看是药面无表情道:“我没事。”声音机械像是个木偶人。 韩修皱眉了,手又坚持往前递了递:“没事并不是不疼。” 他真的是感觉不到疼吗? 再像木偶人,他也不是,他有血有肉是真人,和他们一样会感觉到疼。 卫芥有些愣忡,他都疼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说这些。 荒野的风卷过,带来清新的青草和泥土气息。 半晌他伸手接过了药。 第20章 贿赂 清漓抬头看了看染了金色的天边,被这么一耽搁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时间卡得有点死,但都走到这儿了让她退回去她也不乐意,就继续往城门去碰碰运气。 城门口不乏赶着进城的排起了长队,人是永远过不完的,守门小兵瞅一眼天色走到队伍中一划拉,嚷:“就到这儿,后面的人都回去吧!” 聂清漓的马车恰在后面。 清漓闻言取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出去,李伯接过走近小兵赔上笑脸。 小兵一瞥见那沉甸甸的钱袋眼珠就转不动了,他犹疑地打量他们一眼:“人没什么问题吧?” “没没,就是正经经商人家,只需官爷行个方便。” 小兵嘴角就咧开了:“例行检查还是要的啊。” “嗳。” 虽然平常检查严苛,但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们也会捞点油水。 小兵正要伸手接过钱袋,不远一辆马车的窗口现出一张白净的脸,其人生得温润无害表情温和,眼睛却微微眯起了,他唤:“小达。” 正背对一众人暗中进行不轨钱权交易的两人齐齐回头。 刘达转头一看到那张带笑的脸心就一凉,忙上前点头哈腰:“哎是温大人啊,温大人办事回来了,怎么没坐惯常的那辆马车?大人百忙中还记得小人的名字真是折煞小人了。” 他心里连连叫苦,怎么就刚好被寺卿撞个正着?寺卿最是公正廉洁,记性也好到让人害怕。 温珩没责问他,只笑着点点他随即便摆手让他退回。 刘达哪里还敢再留,他行礼正要退开。 斜后方的马车却传出一个含笑的清亮女声:“温大人?” 帘子一撩,那女子确是脸上带了淡淡笑意的。 温珩也笑,难不成她还想贿赂他? 刘达在旁边汗流浃背瞪着她。这可是温大人,她怎么敢随意放肆?还希望大人不要把这档事放在心上。 聂清漓倒没贿赂他,只是打商量:“实不相瞒,在下一介草民没成想在城外遇了歹人再往回赶怕是不妥,大人爱民如子想也会通融一下吧。” 那人笑得甚温和,她都以为他要点头同意了,然而他说:“不行。” 清漓笑意淡了,刚才听到温珩出声她就忍不住皱眉,但她不认为温珩是不识趣的人,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她有所耳闻,其人端正严明,但交友甚多,被奉为真君子,这样的人该有一颗玲珑心。 温珩见她明显冷淡下来的表情怔了怔又温淡一笑:“规矩是规矩。除了规矩不可破,姑娘请自便。” 说完便放下窗帘,马车经列检进城了。 聂清漓默了默,又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连同钱袋举起:“哪个朋友愿意让一让?”她觉得她没理解错意思,真要错了就错下去吧。 一呼百应,都恨不得是排前头的人,银子谁不眼红,今天进不进城的倒无所谓了。 刘达不懂温大人的意思也不敢随意拦,现在他也没心思管了今天渎职被温大人撞个正着一顿罚是跑不了了。 清漓的马车顺利进到队列总算能进城了。 马车里温珩翻着手里的卷宗,案子正陷入瓶颈期,他手指在纸页轻扣,顺带说起了别的事:“和校尉提提。贪财?唔……那就罚俸吧。” 樊津点头应下。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阵哄闹声。 温珩停下思绪侧耳听了听笑了:“倒是个通透的人。” 他面前又浮现出她陡然冷淡下来的脸,哎这人,说不上是虚伪还是真性情。 樊津不懂:“大人为什么要放她进来?” 温珩嘴角抹平:“知道聂氏吗?” 樊津摇摇头。 温珩重新把视线投向书页:“马上你就知道了。” 富丽堂皇的厅里,一华服女子端坐椅上吹着手里的茶,漫不经心道:“怎么样,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 心腹翠微嗫嚅了下:“都、都没有。” 姜岚眼神一凝放杯子放得有些重:“倒是运气不错。” “算了,本来也没指望这一回。”姜岚平复了下郁气,“王家那些都是怂蛋,也只有我敢先出手。” 翠微夸道:“那可不是,大小姐怎是别人可以比的,区区一个只知玩乐的小人早晚死在大小姐手里。” “哦?”姜岚挑眉。 翠微绘声绘色:“大小姐不知,那人在城门就胆敢当着温大人的面贿赂守卫,来的车里不是珠宝就是银票还随行带了几个美貌男子,一进城就去了最好的酒楼吃酒,估摸着就是个浪荡子。” 姜岚哼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呢,看来不过如此。皇商?怕有命受没命享吧。” 云裳楼,聂清漓进来就撒了大把银子。 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很久都没人有这大手笔了,有银子是本事,敢露富更是本事。 清漓包了整座楼,现下楼里高朋满座她坐在席上饮酒却越喝越清醒。 寡淡。 她抛了手里的杯盏,眼睛四下巡视了一圈,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现在席上喝得头昏脑胀东倒西歪的都是她新结识的狐朋狗友,钱这么一撒就都是兄弟姐妹了都可以站起来为她两肋插刀了。 席位挨着清漓的人立刻开口:“是酒不好了?云裳楼的秋露白一绝值得尝尝。”说着就要叫人上一壶。 清漓摆摆手婉拒:“有些闷,我出去走走,柳兄尽兴。” 说完甩脱一众人走到院里,脱离了浑浊的空气清漓深呼吸几下外面的新鲜气息才压下刚才想要作呕的冲动,里面觥筹交错闹得惹人烦,清漓瞥了眼朝后院的花园走。 今晚的月色甚好,月光明亮照亮前行的路,院子深处种了片竹子郁郁葱葱,清漓闲庭信步到那揪了片竹叶玩。 草里时不时发出的蛐蛐叫声衬得周围更静,一片静谧里忽夹杂了细碎的响动,清漓警醒得耳朵动了动下意识想要躲进旁边的假山后。 可那人会轻功一个瞬息便翻了进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正面对上来人,眼神相接。 那人眼睛里初时的惊慌一闪而逝随即被浓重阴鸷代替。 看来来的不是个善茬。 第21章 稀罕事 聂清漓垂眸看他握着匕首的手,上面还染着血,她幽幽叹息:“唉,真是不巧。” 黑衣蒙面人眼放凶光举起匕首扑上去,出手狠毒力道强劲,清漓堪堪避开,她手无寸铁力气也没他大却速度奇快比他灵巧十分。 黑衣人以为对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料一击不中心中大惊,清漓与他过了两招手化为爪瞬间拽掉了他的面巾。 他捂着脸连连后退,已经萌生退意。 清漓默了下,指间夹着面巾飞还给他:“你走吧。” 黑衣人后有追兵并不恋战,凶狠的眼神最后看了眼她的长相便消失在另一侧的院墙后。 院里又恢复了寂静,清漓有几分混乱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地上自己的影子,天下的影子都是一般黑么? 清漓笑了下,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她已经没了闲逛的兴致,罢,还是回去吧,免得再多生事端。 酒喝了一轮又一轮,聂清漓坐在上首看人来人往,曲终人散,终于变得冷清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自斟了一杯,听到安静中又响起的脚步声,零零散散。 “温大人也是来喝酒的吗?” 温珩朝身后抬起手一个人走进来。 清漓这才听到他的脚步声很轻,她给他也斟了杯酒:“请。” 没等他反应,她又恍然道:“哦我忘了,温大人这样的人应该不饮酒。” 温珩不认同,他不喝酒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因为不喜欢酒的味道就像有人不喜欢吃萝卜一样。他不喝酒,也并不会反感别人喝酒。 像现在他就等着她喝完再谈话。 清漓把酒杯搁在嘴边却迟迟没动。 温珩适时打断她:“不想喝就别喝了。” 聂清漓天生反骨,他这么一说她偏要喝,他话音刚落她就把酒喝了。 温珩忍不住笑了笑,觉得她这无意识流露出的性情有点可爱。 看他笑她又后悔了,她不喝就不喝关他干什么。 她喝完酒了,温珩就问:“小姐在后院可否撞见了人?” “没有。”她答得毫不迟疑。 温珩说:“后院有打斗的痕迹,方才席上也只有你中途离开去了后院。” 他缓缓道来,虽然句句都断人路,但他的语气平静和缓并不会让人有被逼迫的感觉从而感到不舒服。 清漓只是摇头,看起来很诚恳:“没有,我喝醉了什么都没记清。” 她要坚持这个说法,他也没办法。 温珩也没恼,甚至连温和的态度都没变,他继续道:“这个连环杀手已经要了好几个无辜少女的生命,以后可能还会有。” 他看到她的睫毛颤动了下:“你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 这个凶恶的连环杀手必须由官府缉拿,必须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还那些无辜可怜人一个公道,必须在众目睽睽下死去,而不是悄无声息腐烂在哪个角落。 清漓眼神变得麻木:“我不知道。从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是正确的。” “不,你知道。”他看着她笃定,“你读的书写的字都在告诉你。你看进去了,所以我并不觉得你足够残忍冷血。” 他没有掩饰他对她的了解,这表示着他早就对她有兴趣调查过她,或者说他也有插手各方势力斗争的想法。 他不惜暴露这些来劝说她。 但她坚持自己的说法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聂清漓并不太惊慌,在萧净尘查过她之后她上次回澹州借用表哥的势力已经将一些不能为人知的信息全都模糊了,所以温珩对她并不是威胁。 这本来是不该考虑的事情,聂清漓竟然非常犹豫。 空气沉默了良久。 聂清漓垂眸终于道:“我看到他的脸了。” 她还是向他妥协了,没有人知道刚才她心里进行了什么激烈的斗争,要背叛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那样难。 她隐约知道沈轶有时行事残忍,她不参与他也从不让她参与,可事情摆在她面前了她还是不能苟同。 她看到凶手的脸时就心中诧异,因为她在沈轶那看到过他的画像,所以她放他走了。 但现在她明明知道沈轶也参与这件事或许人被官府抓走会对沈轶不利她还是妥协了。 这次的事和蒋涛的事不一样,是可以通过律法轻易将直接凶手绳之以法的。 “好。”温珩松了口气,她妥协了他也会相应退一步,“我不会再往深处查。” 清漓听明白了,这就是说他也隐约知道这桩连环杀人案或许还和沈轶有关,他也知道她是沈轶的人,不过近来沈轶举荐她入京为皇商应该不少人都知道她俩关系匪浅。 清漓抬头,觉得温珩很不简单。 他也看着她:“奉劝姑娘一句,莫要与魔鬼共事,很危险。” 清漓反驳:“你不是魔鬼,怎么知道魔鬼危险?”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魔鬼危险?” “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魔鬼危险,你不是魔鬼,你也不知道魔鬼的危险。” 温珩挑眉:“那你也不是魔鬼怎么知道魔鬼不危险?” 清漓就笑了:“那你怎么又知道我没有做过魔鬼?” 温珩愣了愣,而后故作高深道:“我知道。温氏有祖传降魔心法,识魔只要用心看,一看便知。” 清漓看着他,认识他的短短时间里他就展现出许多美好的品质,温柔善良理智,和她心里喜欢的样子恰相符。 有时候一个眼神对视就可以递交感情,他们静静相望对彼此眼中隐晦的好感心照不宣。 清漓给温珩画了画像,他交给手下去查,和她一起出了酒楼陪她走一段路。 这个案子温珩查几天了,他摸清了凶手挑选受害人的条件和下一个目标,可凶手实在狡猾刚听见动静就没人影了,追到酒楼便彻底不见了。 现在即将告破,温珩一时有些放松:“实话说,聂姑娘很不同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清漓不以为意:“格外坏是吗。” 温珩就笑,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抬头看说:“今晚的月色很美。” 微风拂过,清漓放慢了脚步。 她听懂了。 他是她喜欢的类型,但要不要回应。 她还没想好。 可真是奇怪,这件事她竟然也要想。 一时间她也没弄清自己是怎么回事。 温珩君子翩翩,没得到她的回应也并不着急,他温和内敛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恰好有手下前来他便与她道别离开了。 聂清漓回到自己的新宅子,她喜欢住在高处她的房间照例建在一座阁楼上,她沐浴后立在窗前,今晚的月亮真是格外漂亮,她站了片刻就被冷风吹断了想要赏会儿月的想法。 她拉了拉外衫去关窗,然而一关却没有关上,一只白皙的手扳住了窗。 月光下一张皎洁无瑕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比月光更美。 清漓不管继续关窗就要夹他的手,他手臂抵住说:“让让我,我还是第一次爬姑娘的院墙。” 她不以为然:“那你以前都是怎么幽会的?” 萧净尘笑:“以前都是姑娘爬我的院墙。”(后:“现在知道了吗,姑娘?”) 他果然和别的姑娘幽会过了。 和多少姑娘幽会过,都是怎么幽会的,那些姑娘漂亮吗? 聂清漓忽地抽回手,她心里有些异常,情绪翻涌:“那阁下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萧净尘轻松从窗外跨进来。 “有段时间确实不错。” 清漓转过身去看室内的花盆不想理他。 他好似刚从别的地方赶回来,身上还披着披风,他把披风取下了。 半晌那人的声音再度传来,不似刚才明快。 萧净尘看着她垂在身侧缠了纱布的手腕:“我本来可以跟你一起回京的,但我去做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什么? 她一时没跟上他跳跃的话题,也没懂他突如其来的低落。 “因为你老是去找别的男人,总也不会来找我。” 她知道他在讲什么了。 他又说:“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聂清漓微微凝眉想叫他别说了。 “因为你受伤了。哪怕是小伤。” 清漓闭了闭眼,觉得手腕上已经抹过药快愈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真是奇怪。 其实不过是在城外遇刺时被划的一道小口。 她觉得她快要被他搞得郁闷死了。 沉默了片刻,他换了个话题。 “他怎么样?” 这人怎么这样,每每把她整得不对劲他就换了话题,她情绪不停转换,她好烦他。 顿了顿她才消化了他的问题。 清漓睫毛颤动一下:“谁?” 萧净尘说:“温珩啊,他好吗,你不是喜欢这种吗?” 他的语气轻松,是真的和她探讨,听起来没有一点介意的意思。 清漓本来有点莫名的心虚,现在又不对了,他为什么不介意温珩? 可这个念头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萧净尘抱住了她,下巴靠在她肩上:“我没打扰你们相处,我是不是很大方很体贴,一点都不小气?” 他的语气正常,她却听出了委屈。 啊。 聂清漓又觉得他小可怜了,有一瞬间她都想说“你可以再小气点的”,也有心动,毕竟这么漂亮又体贴的人上哪找第二个? 可她还没醉,她到底没说,还把他赶回去了。 清漓躺在床上,刚刚她还萌生困意,现在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面无表情翻了个身,稀罕事。 第22章 恃美行凶 第二天秋明看到聂清漓眼下的一片鸦青纳闷,她感觉姑娘睡觉的时间不短了啊。 清漓洗漱后在梳妆台前坐下,一副恹恹的样子。 梳头侍女拿起梳子为她梳头。 她支起手肘,耷着眼皮:“都有什么安排?” 秋明拿来一沓请柬让她挑,入手厚厚一沓,她接过放在案上有些嘲弄地笑了声:“这些人消息倒是快。” 秋明点头,又说:“等旨意下来了就更多了。” 清漓不置可否,她把请帖一排抹开那手法一看就是牌玩多了,她指尖划过从里面挑了张最富贵的烫金请柬单独甩在边上:“就这张,其他扔了罢。” “都扔了?”秋明又确认了一遍。 清漓闭了下眼以示认同,要参加就参加一场大的足以,她不在乎得罪别的人,这些或巴结或不怀好意的人,反正,不是想要她的钱就是想要她的命罢了。 秋明的关注点变了,看姑娘又懒得说话又懒得点头的,她甚至想昨晚姑娘房里是不是进人了,要是进人了那该是谁?端看姑娘喜欢谁了,她觉得温大人和淮王殿下都挺好。 清漓靠在椅背等梳好头发抬眼往镜里一看,嫌簪子素淡,伸手拿了只流珠簪换上看了看才满意。 聂清漓到安平侯府的时候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甫一出现就引来了各色目光,惊羡嫉妒不屑冷漠都有。 蒋淳是前者,她甚是眼红聂清漓的穿戴,做官不如行商有钱她们蒋家更是发迹晚,她浑身上下还不如人家一个扳指。 她当下就嘲讽出声:“嘁,一介商户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殊不知自己又叫旁人看了笑话,本来别家就都嫌蒋家人粗俗,现在更落人口实。 一些小姐妹在一边窃窃私语。 只有白家舒玟静立一旁沉默无言。 阮桐看了眼气急败坏的蒋淳,打圆场:“好了各位姐妹,人快到齐了都入座吧。” 众人这都四散。 阮桐又亲去迎清漓:“聂小姐别在意,还请快入席。” 她笑意嫣然:“聂小姐不介意的话就和我一起坐吧,我叫阮桐,在家中排行老三。” 清漓欣然受邀,看得出阮桐性格极好和她哥哥一样。 “家兄可好?” 阮桐一怔便笑道:“姐姐果然慧眼,阮钦正是我二哥,他回来和我说起过你们的事。二哥听说你来京甚是高兴,可惜他一早答应了陪父亲垂钓今日不能来了。” “无妨,来日再叙。” 白舒玟也对聂清漓点头示意。 阮家和白家交好,小辈们关系都不错,阮桐和白舒玟是闺中好友,两人一动一静倒也和谐。 阮桐念聂清漓初来乍到正想为她引荐别人,白舒玟拉住了她摇摇头。 旁边聂清漓还没坐下就有人找上来交谈。 阮桐一拍手掌恍然,笑道:“倒是我多事了。” 大虞民风开放,不重男女大防,且有的女子从政从商地位堪比男子,宴会可男女混席。 侯府的世子妃出来开宴,席间众人交友聊天其乐融融。 清漓接连应对了几个有意结交的人,外人看来无不相谈甚欢,她只要有心就能和别人把酒言欢。 可她耐心实在算不上好,已经有些倦怠,就走到边上想要透个气。 不巧外面有人姗姗来迟正与她撞上。 姜岚瞧见人眼睛一眯,站住了脚。 她身边的翠微不由分说冲上去要给秋明一巴掌:“贱婢!我们大小姐也是你能冲撞的?” 主仆气势汹汹,劈头盖脸就安了个罪名。 清漓表情没变眼神冷了,够嚣张。 秋明知道姑娘还没站稳脚跟怕坏事不敢躲,清漓却不是让她忍痛受下的人。 清漓手握住翠微的手腕,翠微就一下也动不了,她垂眸看翠微眼睛是幽幽的墨色,里面疯狂的大雾弥漫,她曾经也是说一不二的人,换了以前她会捏断手中这纤细的手腕,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骨头断裂的美妙声音。 可现在不是以前了,清漓顿了顿忍耐下来放开了她。 姜岚眼神狠辣,面上是丝毫不掩饰的骄纵:“呵!贱人才教得出贱婢。” 脾气多好的人才能真心不把别人当众辱骂当回事,一般就是懦弱忍受的人也要红个脸。 聂清漓没听见一样,她自觉脸皮厚,嘴皮子上的攻击对她聊胜于无,真要回怼就姜岚这种水准清漓能说到她羞愤自尽。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世子妃连忙过来打圆场:“姐妹们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和气,不值当,不如正好一起移步后花园赏花。”心中却骂道姜岚那疯狗,本来这事她也不稀得管,但侯爷交代了要拉拢拉拢聂氏。 姜岚冷笑,毫不领情:“谁跟你们姐妹?我才不想去赏什么破花。” 世子妃说话要向着聂清漓,她就不乐意给她留情面,安平侯府什么东西,还入不了她的眼。 世子妃不自然干笑几声。 姜岚嗤笑,脸色比方才好看一些,她最后眼神狠毒瞥一眼清漓拂袖要走。 翠微还在揉自己胀痛的手腕一时没跟上。 “怎么,”清漓笑了下说,“还要给你赔银子?” 姜岚回头凶狠的眼神瞪翠微:“还不跟上!” 姜岚来搅了个局走了,世子妃刚被下面子强撑脸叫众人移步花园就称身体不适先退下了。 侯府后院很大,还有片木槿林。 经那一遭,不少想要结识聂清漓的都望而却步,聂清漓往林间一掩,正好躲清闲。 她双手交叉靠在树上,木槿花期已尽正抓着这年最后的机会盛放一把,地上凋落了不少花朵,红色紫色,颓废腐烂的漂亮。 四处一片平和,小姐们天真烂漫,公子们风趣幽默,可这天真烂漫风趣幽默里本就夹带了无休止的斗争。 在泷京的各方势力中皇室、王姜白阮等家错综复杂,她做为新贵进场一开始就触动了京中以姜为首大虞百年家族的利益为他们所不容,而想要打破这些家族根深蒂固的腐败现状和一直被他们压制的人就会顺势陆续进场,所有人等着把这锅水搅混,好混水摸鱼。 清漓百无聊赖踢了踢脚边的落红,身后走来对赏花的小姐妹,其中一个说:“方才我在外面看到淮王殿下了。他不是向来不参加这些宴会诗会的吗?不过我刚才看了一眼,淮王殿下长得真好看。” 另一个说:“淮王殿下是好看,我还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但你也知道……” 剩下的话没说她们都懂,但他冷漠无情又喜怒无常,戳起人心窝子毫不手软。 从那边又来一个小姐叫她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我们去扎风筝玩啊,晚了可没有材料了!” 三人相携走了。 聂清漓耳朵还没清静会儿,就又有人过来叫她。 清漓闭上眼,不想理,想当自己不在。 可那人怎么会看不到,他绕过去手撑在树枝上贴近故意扰她清净:“明昭,聂明昭?” 清漓好烦,她睁眼推开他:“别靠这么近。” 萧净尘听话地站住,但他嘴上却没放过她:“有些人现在对我爱搭不理的,以前明明最喜欢给我买东西,你说是吗聂姐姐。” “买东西”、“姐姐”,这几个大字钉在聂清漓心口,她都不知道他这么好看一张脸怎么能这么平淡地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聂清漓的表情有一瞬的破碎,但她忍住了。 她顿了顿环着手臂眼睛暗含挑衅看向他:“会扎风筝吗,我想放风筝,就现在。” 她就是故意为难他。 萧净尘没拒绝,点头让她等着。 嗯?清漓不信,竟没有难住他吗。 她强调:“自己扎的?” “嗯。” 清漓就换个地方靠在树上看他走远,会扎就会扎,他会扎也没有材料了。 萧净尘走出去就看到两个小姑娘手上一人拿了个扎好的风筝,他停住了。 两个小姑娘行过礼看他一眼脸就红了,又看到他像是有话说心砰砰地跳,虽然淮王冷漠无情,但架不住他好看啊。 萧净尘说:“你们的风筝真好,能都给我吗。” 两人想真平易近人,心头小鹿乱撞,有什么是不能给他的呢? 萧净尘伸手接过。 远处的聂清漓挑眉,这人不是想拿别人的充数吧,他以为她没长眼吗。 那边还没等两个小姑娘走远,萧净尘就把两个小风筝解肢了。 两个小姑娘瞬间心碎成渣。 萧净尘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残忍,也没感觉有什么问题,他正把两个风筝的躯干重新组起来拼了个大风筝,还去借了笔墨画了花纹。 完全恃美行凶。 目睹全过程的聂清漓低头感到好笑,嘴角没忍住扬了扬,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也挺不要脸的,但她少见地觉得这次甘拜下风了。 萧净尘拿着画好的风筝过来叫她:“走。” 清漓没挪地,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哪儿?” 萧净尘眼睛就盯着她看,不是你要放风筝的吗。 是她要放风筝的,清漓掩饰地清咳一声,跟他去外面的草地了。 但她懒,是真不想动,这风筝最后还得他来放。 萧净尘早料到了,他问:“我放得好有什么奖励?” 今天阳光很好,清漓手挡在眼前正在看别人放的风筝随意回了句:“放好再说吧。” 风吹得人犯困,直到身边站了人清漓才又回过神。 阮桐看着随意扯了几下就已经把风筝放起来气定神闲放线的萧净尘对她道:“真难想象淮王殿下会说那样的话。” 清漓就知道刚才的对话她听到了,她看着放起来的风筝:“你也对他感兴趣吗?” 阮桐摇头:“早就不了。” 那就是以前有。 阮桐笑笑:“淮王殿下长那样谁不惦记,谁又能拒绝他呢?怪不得还有大把人口是心非上赶着。可我却不能了,我才不要喜欢不喜欢我的人哩。” 她在父母亲宠爱中长大又被教导得好,最是自爱。 清漓赞成,挺通透一姑娘。 视野里那只风筝高悬天边,比别的风筝都要大,她的视线顺着往下,那个多少姑娘趋之若鹜的男人却正在给她放风筝。 思绪迷迷糊糊在飘,她又想到阮桐的话,谁能拒绝萧净尘? 第23章 彩旗飘飘 清漓望着虚空的天边出神,颜色声音都远去,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别人的悲喜全然与她无关。 视线里忽然一动,青空那只振翅飞舞的黑白风筝迎风缓缓挨近,顺着细绳往下,那人墨发雪衣掩在袖中的手拿线扯着风筝抬步而来,衣袂翩翩,随着足尖轻点色彩纷至沓来。 她终于看清了那只花风筝,彩纹的。 清漓眉眼一动,抱臂静静看人走近,指甲却无意识掐了下手心。 萧净尘没能马上走过来,被个漂亮姑娘绊住了。 王令仪拦在他身前屈膝盈盈行礼:“小女见过殿下。”她扫一眼他就垂下眼不敢再看,竭力掩饰也掩不住脸上的欢喜,她虽是京都王家的小姐也不过在宫宴远远见过几次淮王,今天听说他竟来了便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萧净尘淡淡点头,等了下没见她让开就想从旁边绕过去。 王令仪抬头慌忙叫住他:“殿下!”但叫出声后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那满腹的文采曾经的侃侃而谈都在他面前失了效,面对心中那个皎皎的美少年她只是个满怀春意无措的少女,她预想过无数次和他交谈时的语气、场景,然而还是在此时失了声。 萧净尘没等来她的话,他也没想等,这只是他浅淡的礼貌,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别的事,于是抬脚头不回地走了。 王令仪愣住了,有种全世界擦肩而过的感觉,她才发现他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她错愕地回头看他走向别人。 这还没有什么她已经觉得苦涩了。 短短时间,欢喜、紧张、期待、错愕、苦涩她一一尝过。 情之一字,万般滋味。 萧净尘一直在注意聂清漓,这坏心的人一直抱臂看他的热闹,他的热闹这么好看? 他哪儿来的心关注别人呢,他不关心别人,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坏心的人。 目睹全程的清漓对不远处失魂落魄离开的姑娘扬了下下巴:“不和人家聊会儿?” 萧净尘就没认出那是谁:“不聊。” 他把风筝线塞清漓手里,靠了过来。 清漓后退一步环着手看他眼神叫他别乱来,她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交往过密。 萧净尘就想把她往林子里带了。 清漓可不想,她玩着扯扯风筝线:“线会挂树上。” 他就把风筝线绳从她手里拿过来这次直接扔地上了。 好家伙。 清漓没来及看一眼风筝情况被他牵走了,随即人被按在树后,她撑了撑没起来就顺从了,那人十分正经道:“兑现。” 这是在要奖励。 要什么给什么她多没面子,聂清漓很硬气,现在除了垂下来姹紫嫣红的花枝她的视线现在大半被萧净尘的脸占据,他的眉眼秾丽竟不被这一树繁华漂亮所压反而更胜一筹,她突然就泄气了。 清漓侧头唇瓣有意似无意贴了贴他的脸颊,反正再多就没了。 萧净尘感受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说:“你之前亲我的时候都是亲哪的?” 她向后全部靠在树干上:“要我占你便宜?我觉得这不太好。” “我觉得还好,那我占你的?” 他是有点不要脸了,但要脸哪来的媳妇。 他离她太近,眼睫、呼吸都化作羽毛,目光每流转一次呼吸每辗转一回就在她心尖上搔一次,搔得人心痒难耐。 清漓语塞移开目光,这人就不懂“内敛”两个字怎么写,他不是明明灭灭语意未尽的暧昧,他就要说出口,把心把爱都掏出来给人看。 她向后没地方躲就侧了侧头,像是有几分心不在焉:“我还约了人要先走一步。” 萧净尘垂眼:“谁?” “温珩。”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指捻了捻,就在她以为他要用力握紧的时候他松手让开了道:“好。” 萧净尘不仅让开道,还陪同她出了园子,顺从得像是没脾气。 这多少有些乖巧,她算是理解了男人为什么都想娶大方的夫人,谁不想家里大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清漓飘飘然带人出了门。 萧净尘站在廊下看她愈渐远去的背影。 湛江看自家殿下平静淡然的表情觉得有些反常,殿下明明知道聂老板喜欢温大人那种类型还让她去见,他可不认为殿下是大度的人,不由问:“殿下就这么放任他们交往?” 萧净尘眼神波动一瞬,很快又重新凝在那抹远去的身影上,他笃定道:“她会知道什么才是她需要的。” 温珩?根本不行。 清漓到的时候温珩已经到了,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久等。” 温珩起身引她入座说:“是我来早了。” 真是和君子交往就会不自觉规整起来,聂清漓可不是因为来迟就会感到抱歉的人,但看到他坐在这儿等她就是会稍稍体会到一点抱歉的情绪。 温珩喝茶,但也有给清漓备酒,清漓看到酒壶就想起上一次见他发生的事,她有些好笑:“温大人觉得我爱饮酒吗?” 温珩斟了杯茶,反问她:“你喜欢吗?” 清漓说:“快喝吐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温珩把茶推给清漓,她执杯啜饮一口,入口微苦,又有清香在舌尖弥漫开。 温珩看她品尝笑说:“不过是凡品,恕珩招待不周了。” 清漓接道:“但别有滋味。”她一尝就知道是什么茶,民间小作坊倒别有风味。 温珩富贵出身却无富家子弟的陋习,粗茶淡饭也吃得,但他观清漓衣食都是最好的害怕她会喝不惯。 清漓看他一眼:“我是有钱但不是只崇尚贵的东西,只是很多时候喜欢的恰好都是贵的。” 温珩忍不住笑了,他真是太喜欢和她说话了。 闲话过了就是正事,清漓知道他请她来不只是为了私交,索性就先起头了。 “你想整治旧族。” 一语中的。 温珩瞳仁微缩,他微抿唇垂眼看桌上的纹路。 桌子是木制的,有一定年月了,大片木纹交织,繁杂阴暗。 就像,这破败的世道,奸臣当道,沉疴烂政,山河飘摇,完好的果子实则内里早已腐烂。 第24章 蜉蝣 虞国的落败与贪婪的世家脱不开关系,尤其姜王两家更是罪魁祸首。 温珩以为要改革旧制去奸除恶首当其冲就要解决旧族祸患,才能使虞国重归正道,大虞有救生生不息绵延万世。 清漓轻易读懂了他的想法,可这太厚重了,于历史的巨大洪流中每个人都是渺小的沙砾,她自认是沧海一粟生死都翻不出浪花。 清漓摇头:“我并无野心。”要不是表哥,她或许都不会来泷京。 这温珩清楚,他看眼门口的人笑说:“我知道。” 那里秋明带着一个男子等候,美男是离开时安平侯府的示好,清漓收下了,有些时候礼物是不收不行,刚好打一开始她就为自己塑造了纨绔子弟形象,只要人不犯她就能给一些情面彼此相安无事。 温珩笑意平复静静看着她,可他们两个都知道只要她来就算入局了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聂清漓的出现让他看到了转机,他想抓住这个时机。 清漓看出来了,温珩想拉拢她,她思索了片刻。 她敢说在她思索的几瞬她有过的所有动摇都只因为温珩这个人,但最后又怎么可能动摇呢。 清漓垂眸缓缓摇头:“我乃蜉蝣,朝生暮死。” “我没什么能帮到温大人的。” 温珩眼神灰暗些许,但他尊重她的选择,片刻只温和笑笑:“不必唤我大人。” 清漓心中一叹,还是有些遗憾。 她应下抬眼唤他:“先生。温先生。” 不论怎样,她内心对他是很赞许的。 清漓手枕脑后躺在榻上看窗外天上变化莫测的云彩,实话说她每见温珩一次就倾向他一次,这个世道腐败疯狂,他却一直理智温柔。 她知道萧净尘在赌,一方面她不肯轻易应答他,一方面她也是真的在犹豫。 “唉。”清漓伸出一只手去抓眼前虚空中的云朵叹息:“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秋明放下水果,摸摸鼻子踮着脚出去了。 她不敢打扰姑娘思考大事,但她心里也有困惑。 秋明去问韩修不能都要吗。 韩修笑着摇摇头:“别的人都可以,就独独萧净尘和温珩不行。” 因为别的人都不够,只有他们两个拥有一个就够了。 秋明半知半解,她只知道不论姑娘做什么选择她都会无条件支持她。 清漓舒服躺着,思绪时走时停,信马由缰。 韩修进来叫她:“你还记得你是个老板吗?”他不叫她她能这样躺一天。 清漓睁开一只眼:“不是还有你吗,你见过哪个老板事事躬亲,都是叫下属去做。” 韩修强忍住抛白眼的冲动,哪里是叫她事事躬亲,就是让她出去看看。 他嘀咕:“也不怕我做个叛徒。” 清漓听见笑笑,如果韩修也背叛她,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恰巧秋明过来了:“姑娘,阮公子邀你出去游玩。” 清漓这才慢悠悠坐起来。 韩修松了口气,竟然颇感欣慰,出去玩也行,反正离开那张塌就好。 另一方面又感到忧愁他的主子就知道吃睡玩,这让他感觉前路很渺茫啊。 刚想完,忽感一道凌厉的视线他抬头见主子正幽幽看着他:“我还在呢就说些什么丧气话。” 韩修:“……”他刚才是说出来了吗? 没有吧,他反复回想自己有没有说出口,然后就看见清漓勾起的嘴角。 …… 他就说他没有,这混账主子是在诈他呢。 清漓对镜正了正发簪:“放心了吧。” 放心了,韩修心说,老板就是老板,心思敏锐得可怕。 清漓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我是上进心不强,但有我一口菜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韩修忽略她话中的槽点,这他当然信,因为许多许多年都是这样。 面前的人眉眼如画,他忽然想在懵懂的年少她那样的容貌和才情该是致命的毒药,他为什么没有喜欢上她? 韩修挥手回自己的院子,路上还在想这个问题,看到自己院子里那个挺直的身影他忽然明白了,因为她太冷漠了,简直没有什么能触及她的内心,看着就遥不可及。 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喜欢,多少人同他一般望而却步。 后来他和清漓就成了亲人的关系。 韩修走进院子走到那个木头人面前劝道:“坐下歇歇吧。” 卫芥没动,因为他的认知里没这个规矩。 卫芥本来是要保护清漓的安全,但她不太需要就给了韩修。 韩修无奈,卫芥的冷漠和清漓又不同,这人简直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就像是从年代久远的古墓里掘出来的,古老肃穆,看着刀枪不入其实扎一刀也会流血,他对他的怕已经变成一种说不出的怜。 韩修目光滑过卫芥紧绷僵直的躯干,他叹息一声,商人重利,但卫芥真是动摇了他剩余的同情心,他摆出架子:“我命令你坐下陪我下棋。” 卫芥这才坐下。 可他不会下棋,视线盯着一只白嫩的手摆棋,愣愣地看着,半晌他动了动干涸的唇忽然道:“我已是弃子。” 韩修手一顿又继续把棋局摆好,伸手拿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给他:“那正好。以后我们就一起跟着聂老板吃香的喝辣的。” 没有应答,也不影响韩修絮絮叨叨:“不用怕饭量大,聂老板有钱,人也大气……” 聂清漓正顶着风踏上游船,湖上风大那风裹着寒气差点没把她送走。 阮钦接她进船舱,听她说:“要是别人,我走到半道就得回府。” 阮钦哈哈笑:“那冬天岂不是叫不出来你?” “是。”清漓附和,“没个生死之交叫不出来。” 阮钦贴心叫人放下帘子,清漓入座感觉身上回暖了些,左右一看哎都是熟人。 阮钦说:“都是自己人,就不必拘礼了。” 除了阮桐,白舒玟白靳白家兄妹也在,彼此都见过。 这还是清漓到泷京第一次见到白靳。 清漓一笑:“白大人回京了?” 阮钦朝她挤挤眼,小声道:“想通了不就回来了。” 白靳向她点头示意,脸还是那张冷漠脸,眼神却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一行人玩乐够了闷了就到外面吹吹风,清漓不去她是宁愿闷死也不想冷死。 白靳也坐着没动,清漓余光瞥见有些新奇,他倒是要先主动找她说话了。 舱内沉默了片刻,白靳开口:“你说的话我想过了也很明白,干实事确实很有用。” 清漓就知道他会找她谈这个,她静静听着。 “可是,”白靳继续说,“总要有人敢于直言刚正不阿,文死谏武死战莫不如是,这件事总得有人做。” 清漓沉默,他说的对,如果有一天没有人站出来说句真话那么大道将陨。 所以呢,所以他到底会选哪条路。 白靳说完从袖里掏出一纸信封,他看着她:“这里面是我在渝州收集的你的作案证据,虽然不能完全证明是你杀了蒋涛但交上去你也逃不开干系。别怀疑,我不会诈你,这没有意义。” 清漓向后靠了靠,根本没看他手里的信封,她眼睛静静看着他,不置一词。 白靳眼睛一转不转注视着她,她落在他眼中仍是好整以暇的姿态连脸色都不曾变,在沉默的对峙中他像是败下阵来松懈了紧绷的身体。 然后白靳把信封伸向燃烧着的烛火,刚一挨近橙红的火舌便舔上信封,很快就化为灰烬了。 清漓抱臂眼中现出星点笑意。 看看,她就知道。 第25章 温柔体贴 过会儿阮钦带人进来了,湖上风小了他把帘子重新挂好。 清漓看他一眼,心想时间掐得真好。 众人正赏着湖光秋色,一艘游船从相对的方向过来渐渐挨近。 阮钦认出了:“谢家的船。” 离得近了,船上一个傲慢的女声清晰传过来:“那我还想要天上的星星,你给我摘!” 这声音清漓听过,不就是拥有独一份狂傲的姜大小姐吗,她听她声音就烦,清漓心说一听就知道没念过书还想要星星呢也不怕被砸死。 可总有人不烦,一个男声随即响起:“好好好,只要你喜欢。”语气无奈又宠溺。 恋爱中的男女矫情且腻歪,船里的人不自觉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阮桐和白舒玟对视一眼,阮桐说:“怎么什么人都有人爱?” 阮钦挑眉:“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喽。” 谢持是真喜欢姜岚,亲是自己求的,谢家底蕴不如姜家,但谢家近年得皇帝青眼一时风头无二。 也怪不得姜岚嚣张,姜家的大小姐谢家的准儿媳是有那个嚣张的资本。 聂清漓白靳这样的却不会只看个儿女情长,姜家势大颇被皇帝忌惮,姜谢两家却能顺利定亲,皇帝打的什么主意清漓大概能猜到,姜家掌舵人之一的姜岚嫁入谢家成为谢家人,谢家人就是皇帝的人,只要和皇帝联手就能牵制姜家。 清漓可不觉得姜家会束手就擒,怕是也打了主意的,到时候是不是谢持反为姜家添彩也犹未可知。 清漓眼神询问白靳想看他知不知道点内情。 白靳摇摇头:“难说。” 清漓来了兴趣,想到刚才你侬我侬的两人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谁为谁让步,家族利益鲠在中间定是左右为难,她现在都有点同情他们了。 白舒玟也一脸的若有所思。 “哎出来玩就不要谈这些了。”阮钦招呼,然后一脸好奇问清漓,“小聂喜欢什么类型的?” 清漓想了想:“温柔体贴的。” “哎。”阮钦食指点点。 两人心心相印碰了个杯。 “听见没有?”阮钦跟妹妹说,“不要学姜岚那样的,一般人都喜欢温柔的。” 阮桐才不听这个没比她大多少的哥哥的说教:“喜欢我的我什么样他都喜欢。”她心里却知道以后她对喜欢的人一定会很温柔很体贴。 她转头拉着白舒玟两人去说小话了 阮钦“嗤”地一声,不再同妹妹说嘴了。 他转头一看清漓悠哉悠哉靠在椅背闭上眼睛吹着小风好不惬意。 提到这个话题连白舒玟这么清冷的妹妹都面露向往,清漓却不感兴趣似的。 阮钦忍不住好奇问:“小聂有没有喜欢的人?” 清漓随口一答:“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阮钦哈哈大笑,又问:“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清漓说:“有钱就可以拥有很多喜欢你的人。” 阮钦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这日清闲过去,清漓忙了好一阵儿。 她辞别阮钦第二天就接到圣旨,摇身一变成了大虞皇商,除了衣食住行各种行当还接手了盐、铁矿产业,铺子开了一间又一间。 聂清漓身为大东家自然要四处走访视察,奔波了几天才算是看了个差不多。 韩修作为下属比她还要辛苦点,到了饭点清漓大手一挥去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最贵的犒劳下属。 韩修很满足,身为下属还有什么比老板大方更好的事吗? 正吃着,隔壁隐隐传来说话声。 “这最近打哪儿来的聂氏把我们生意都抢走了。” 另一人小声附和:“对啊,到时候我们东家查账可怎么交代?” “打哪儿来?不就拉关系才当上皇商的。据说聂氏的当家和当朝……有层关系呢。” “嘘,这可不能乱说,慎言。” 话题就此打住转向别的方向了。 那话清漓和韩修都听习惯了,都没影响他们夹菜的速度。 之前泷京的商行几乎都被几个百年家族垄断,虽然物价不断上涨但普通百姓还是不得不咬牙含血买了,现在聂氏的铺子一开张就打破了以前的局面。 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颇多怨言,占大头的姜王两家更是对聂氏恨得牙痒痒。 这事看似降价就能拉回生意,可都是惯来谋暴利的,谁愿意爽快让利,目前就只有个别铺子稍稍降了价格,竟是一点钱都不想少赚。 聂清漓不仅自己做生意还扶助别的小本商人,但她是商人怎么会干无用的事。 饭后清漓回了大铺子看完账本嘱咐韩修:“和那些人谈好抽成,过段日子卖头货的首饰成衣铺子银钱都整体大幅上调,还有新开的酒楼准备好给我狠狠宰客,粮铺和药铺都照旧,医馆每月安排一日免费看诊,其他的事你随时再汇报。” 韩修一一应答。 清漓点头站起来,没她什么事了她可以走了。 “对了,”韩修突然想起,“淮王殿下刚才派人送来了礼物。” 先前温珩送来了字画,清漓一听是大才子自己画的就让韩修挂在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里了,果然拉了不少客。 清漓最近都没见萧净尘在面前晃,乍一听他的名号还有点恍惚:“送了什么?” “好像是玉雕吧,挺珍贵。”韩修说,让人把东西拿过来。 清漓挑眉,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打开盒子看了眼有些明白珍贵在哪儿了。 她合上盖子顺手似的带着走了。 阳光洒满的院子里。 萧净尘靠在躺椅上脸上盖了本书像睡着了一样。 湛江走过来轻声汇报情况。 书下闷闷地传出声音,听不出情绪:“带走了?” “是。” 萧净尘扯下书,漂亮而面无表情的脸显露出来,他盯着面前的一片空地半天冷笑一声:“好一个温先生,想法不少。” 他的礼物还没送出手,温珩就抢了先,还被聂清漓堂而皇之挂在了铺子里当镇店之宝。 怎么,温珩送的礼物能当镇店之宝,他的就不配? 阳光刺目,萧净尘又把书盖回脸上不动了。 他不想再见到聂清漓了,至少最近几天是。 第26章 一帘幽梦 晚上清漓躺床上就快睡着了窗户突然从外面被叩开了,看见来人她也不惊讶只问道:“有事吗?”不会是生了一到了晚上手就有点痒想爬个院墙什么的病吧。 她觉得自己真是出息了,现在就是半夜鬼敲门她也能面不改色了。 萧净尘也不知道来干什么,他抿唇:“没事,顺路看看。” 说着视线扫了一圈真就看看就走了。 清漓闭上眼睛,有病吗不是。 摇曳的烛火里,影子也是交缠摇晃的,她像是水里刚捞出来的,润湿、妖媚。 人细细地喘了喘,纤细手指不觉收紧了些,还没完全收紧就被更修长骨感的一只手执起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抵在床单上慢慢滑入指缝。 失控之下,她猛地抓紧他的手,雪白间染上了暧暧昧昧的红色。 没人喊疼,她反而迎着他的唇,由人在自己面上留下一个带着幽幽冷香的吻。 多迷乱,多放纵。 清漓醒来的时候人还迷糊着,是热醒的,她眨了眨眼睛才知道是在做梦,眼睛直直盯着虚空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她记忆力算不上十分好于是很快就忘了梦中的细节,只记得大概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清漓坐起来,又继续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满满都是“年纪到了”。 半晌她踢上鞋推开门走到栏杆前,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带着冷感的晨光照在清漓身上皮肤像是上了层釉,瓷白细腻。 清风迎面吹拂,轻拂她垂落的长发,吹散了她的一丝燥热。 秋明听见动静上楼,心里还奇怪姑娘怎今儿个起得这么早,一看见人就吓了一跳:“我的姑娘可不怕冷了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当心着凉!” 清漓轻纱裹身竟不觉得冷,但秋明觉得她冷她就冷罢。 秋明进屋拿了外衫赶紧给人披上,清漓立在栏杆前纤细的手臂搁在上面微微俯首,她的阁楼是宅子的最高点在这可以看到宅子的大体布局,她目光落在花园里,那里零星开了几簇花远远看去甚是寂寞寒碜大多都是光秃秃的跟草似的,她手指了指那边:“铲了吧。” 秋明瞪大眼睛,这些花草可都不便宜,秋明从小跟着清漓有时候可太清楚她想的什么了,她劝道:“姑娘这些都是花,就是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开得时候可漂亮了,一片一片五颜六色的都是姑娘喜欢的。” “啊。”清漓了然,点点头,她喜欢漂亮的东西。 秋明以为不用折腾了,就听她接着又说,“那就开花的时候再栽过来,现在换一批开花的。” …… 秋明有时候可太不清楚她想的什么了。 秋明想了想,觉得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姑娘那么有钱,所以不懂。 清漓搭在栏杆上的细白手指捻了捻:“木槿挺漂亮,可惜花期也尽了。”声音轻叹似的风一吹就散了。 秋明没听见她忙着进屋准备给清漓梳洗。 今儿梳洗完刚好能赶上韩修吃饭的点,清漓就打算去一起吃了。 韩修看在自己对面落座矜贵接过筷子的主挑眉:“哟,有生之年还能和您正儿八经一起坐在早饭桌上。” 清漓不搭理韩修,他这就是嫉妒。 韩修拿起筷子先吃好了,正喝口茶的时候秋明过来给清漓带话:“映月坊范掌柜那儿又新来了一批首饰。” 清漓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我等会儿就过去。” 韩修警醒地放下杯子:“你去映月坊干什么?” 清漓拿帕子拭了拭,理所当然:“什么干什么,来了新首饰我当然要去看看。” 韩修头疼,这人首饰多到带不过来还不停买,每次买都像钱是大风刮来的,他早就想劝劝了。 他苦口婆心:“买那么多做什么你都有几大箱了,我瞅着这个和那个也没什么分别,这钱拿来做个什么生意不好?” “哪里没有分别了我买的每个都不一样。”清漓无动于衷,“赚钱赚钱,我钱都已经多到花不完了。” “祖宗,哪儿有人嫌钱多啊。”韩修哭笑不得,他老板真是有点太不上进了。 清漓反击:“就说我,你不是买了一屋的字画?” 韩修可不背乱花钱的锅:“我的字画收来都是有价值的,价钱能翻好几番,噢,你的首饰能吗?” 韩修玩字画古董,私人拥有也是一笔不小的资产了,爱好赚钱两不误,首饰大多确实是没有升值的空间只能赔钱,从某种方面来说韩修可比清漓更适合当老板,但清漓才不会因此就认同他的观点。 她摩挲了下手腕抬眼:“人一天一天重复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活着本没有意义,全看你自己怎么定义它,我喜欢吃饭喜欢首饰都是我活着的意义,不然要怎么证明我活着呢。” 韩修觉得不对劲但又一时无法反驳,他怔了怔半晌叹了口气,说服了,他被说服了,行买吧买吧,反正赚钱也是来花的。 这么一想,他要去把前天看上还犹豫要不要买的字画全买了,去他的价值,不管了。 韩修想着视线落在清漓没心肝的脸上后知后觉来了自己被反劝了的不忿:“好都是你有理,我看后面谁来收拾你。” 清漓冷艳“嗤”一声,压根不信。 韩修看她不为所动的样,其实自己也有点不信,可嘴上不能输:“你别不信。” “信什么?”清漓说,“我体力好着呢。” “好也没用,就不是那么回事。” 清漓问:“那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韩修刹住话,突然察觉到话题走向有点奇怪,他眼睛瞅着她。 清漓也看他:“是你先起头的。” 是吗,他现在这么出言无状?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继续了,韩修默默站起来打算出门。 秋明叫住人:“二公子,不吃块枣泥糕再走。” 韩修刚想摆手,又想起等会儿出门看字画他是不觉得饿可还有卫芥跟着就说:“给我包几块。” 枣泥糕香甜软糯,清漓吃一口就不动了觉得腻,她目光落在碟子上想起那天被吃完的云片糕,怎么会有人能吃完那么多甜腻的东西呢,想不通。 清漓撑着手臂又回想刚才的对话舌尖抵了下上颚,啧,她今天是梦飘了嘴也飘了。 清漓秋明坐马车去映月坊,清漓前脚才刚踏进门槛一只镯子就砸在脚边,摔得粉碎。 她脚一顿跨进门,抬眼望进店里。 一位性情称得上暴戾的姑娘在店里闹得正凶,在店里侧的地方伤害范围却波及到门口可见伤害力之大。 “我就要那个,我刚才都看见了!有钱凭什么不能买?我今儿个要是拿不到手你们店我都给砸了!” 范掌柜平时的牙尖嘴利油嘴滑舌现在拿不出一分,拿出来也不管事,他连连叫苦,疲于应对,只能一直好话说着,怕姑奶奶一个怒气攻心上手。 那人好赖话都不买账:“我告诉你,说什么都不好使!” 秋明跟在后面看一眼就颤颤收回目光,太泼辣无理了。 店里的伙计见清漓立刻上来就轻手轻脚要把人往楼上引,在前面带路小声道:“您放心您是我们店的贵客,最好都给您留着呢,得您先挑好了。” 那边正闹得火热的姑娘却突然安静了一扭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看谁,敢和我抢东西?” 说着竟要走过来,店里更静了,范掌柜呼吸都要屏住。 姑娘三两步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忽听人柔柔一声笑,却是冷笑:“耳朵倒是尖不少。” 她立刻瞪大眼睛又走近几步看清了眼前的这张脸,不可思议道:“聂姐姐?” 第27章 恶趣味 秋明在后面眼看着那姑娘扑上去抱住了自家姑娘,心想道竟是如此果然如此,这倒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了,毕竟天底下这么泼辣的人除了薛小姐还有谁。 要是别的什么不熟的人早就会被清漓无情一把推开或是不动声色避开,然而此刻她纵容地允许薛折枝在她肩头短短停留片刻,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在上面拍了拍。 但这绝对也是她耐心告罄的信号,薛折枝在清漓身上最后蹭了蹭识趣地分开,脸上的笑乖巧甜美:“我说呢原来是聂姐姐,真正的姑奶奶在这儿。” 比起刚才跟变了个人似的,掌柜眼睛都看傻了心中又松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吐顺畅就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生怕抵在脖子的冰凉划破自己脆弱的喉咙:“聂、聂小姐?” 聂清漓手上的匕首在范掌柜脖颈上慢慢擦了擦,嘴角先勾起了淡漠的眼神一转里面的恶生动地流动起来,言语冷冰冰又带几分妖冶:“打劫。” 薛折枝自后上来叉着腰和聂清漓并肩对店里一众伙计道:“还不把值钱的都交出来!” 聂清漓瞥她一眼:“命我也要。” 范掌柜觉得自己就像面前人一只逃无可逃的猎物下一刻就会被扑杀颤得更厉害了,他脑子里什么都盘算不动了只知道要遭大祸,怕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的疼痛迟迟未来,只听耳边一声钝响他颈上的触感消失了,然后是两个女声交织在一起肆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 他一时没敢睁眼看,但不看也能想象到那画面一定是放肆又妖异的。 聂清漓和薛折枝两人如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两相对视间不由回忆起过去一起做下的恶行,放火打劫,再将抢来的珠玉宝石满巷子的丢。 然而彼此都明白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这复杂的泷京城里她们谁都无法肆意妄为了,连做件小事都要瞻前顾后。 薛折枝的笑容逐渐阴郁,暴躁的杀意几乎要喷涌而出,冷不防额头上挨了下,“嘭”一下极响,她就见她聂姐姐收了笑看自己一眼然后转向范掌柜平和道:“妹妹顽劣,掌柜见笑了。” 范掌柜慌忙陪着笑点头,他是真被吓到了,敢怒不敢言也算不上唯独庆幸还好是个玩笑。 店里伙计刚才慌乱间已经上楼取来那一套紫翡翠首饰,聂清漓伸出手放在盒盖上,小伙计本来微颤的手就颤得更厉害,她提醒道:“拿稳些。” 然而也没有用,清漓就走到柜台前点了点让人把盒子放下,一打开满盒的紫光就往外扑,高贵神秘。 清漓目光欣赏地巡视一遍,旁边薛折枝捂着头蹭过去,聂清漓瞥她一眼心里暗笑,折枝真是会撒娇,那一下能叫她到现在都捂着脑门?听着响实则没用什么力。 她手指在饰品上一一点过拿起一只玉簪就一手侧撑靠在柜台上一手抬起为身前的姑娘戴上簪子,几分轻佻随意,几分专注长情,叫人疑心此刻是她酒席醉酒间为喜欢的姑娘送上一只簪子。 虽然知道其人骨子里漠然轻佻,薛折枝还是在簪子一点点埋进发间时红了脸。 薛折枝躲不开她的眼神和动作,可那人偏偏不很自知,叫人又爱又恨。 紫玉金珠,一对俏丽姐妹花,看起来好不养眼。 秋明恍惚片刻别开眼,这都是假象,她刚看见姑娘挑了挑拿了只相对最不合心的首饰送了。 薛折枝回过神看向首饰盒:“我……” 聂清漓一把关上盒子冷漠道:“我的东西。” “……” 秋明心说,果然。 薛折枝刚还想说要那个大的紫玉簪,得,是她一时得意忘形忘了聂姐姐的东西谁也别想动。 薛折枝只好讪讪收回视线,撇撇嘴便挽着人要去喝酒。 到酒楼坐下,聂清漓喝口茶问:“你今天为何要为难范掌柜?” 提到这个,薛折枝就恨恨道:“那个范掌柜是个渣滓,外面有了相好就回家要休了多年的糟糠之妻,让人伤透心丢尽脸。如此绝情!” 激动后又失魂落魄低声:“感情竟如此轻易改变……” 过会儿又接着说:“感情要是能轻易改变就好了。” 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薛折枝叹气。 偏聂清漓心里一清二楚,有人说因为天生男子薄情所以没有长情的男子可她向来觉得此事与男女无关,女子能做到长久地一心一意男子为什么做不到?不过人各不同。 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清漓自觉只想做个感情的过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要了一壶酒大半都进了薛折枝的肚子。 聂清漓撑腮看她自斟自酌的样子:“本来想问你最近怎么样,看来还是老样子。” 薛折枝笑了一下:“姐姐你知道的。我嘛,不成气候。” “丑死了。”清漓移开视线,嫌弃她比哭难看的笑。 她抹把脸自顾自说下去:“我不像姐姐聪明,要是姐姐的话肯定会轻松一点吧。” “不。”清漓挑眉,“我根本不会到那种境地。” “哼。”薛折枝不忿又无从反驳,半晌恶劣道:“谁知道呢。说不准。” 聂清漓抬抬眼:“你想挨揍吗?”要驯服不听话的小孩,第一步就是要打服她,所以她们第一次交集聂清漓就把薛折枝打了个半死。 薛折枝立刻服软:“我错了姐姐,再不敢了。” “没出息。”一语双关,聂清漓从来都只觉得薛折枝活该,她的难明明是可以避免的,感情或许不由人算选择却是人做的,可清漓不会劝她,说有用的话早该清醒了,也到底旁观者清。 “是。”薛折枝点头,泪水从眼眶滑落,喃喃,“姐姐,我每天晚上都害怕得哭。” 聂清漓看她默默垂泪,平静冷漠不置一词,却正是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小妹妹所需要的,注定独自前行的路不需要过多的温情。 在这目光下薛折枝哭得没趣了抬手擦擦眼睛:“姐姐真是狠心啊。” 聂清漓不置可否,甩过去一张手帕。 厢房门被人扣了扣,薛折枝吸了口手帕的香气满腔的痛楚刚才得到宣泄,她擦干泪水又恢复了平日的傲慢:“进来!” 她的侍女小柔小心翼翼开门进来递上一个帖子,她瞥了眼不耐烦皱了皱眉:“放着吧。” 小柔毕恭毕敬把请帖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聂清漓看眼帖子的样式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局,她刚想问薛折枝来泷京有什么事秋明就从外面推门进来动作看着有几分着急,附耳和清漓说了几句。 聂清漓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直起换了个姿势,她挥挥手让秋明先出去对薛折枝道:“我有点事处理要走了。” 聂清漓站起身,薛折枝跟着站起来看着有几分低落。 清漓顿了下,她食指点点桌上的帖子:“这种活动还是少去,容易迷失本心。” 一个人高高在上剥夺人命长期游离于残忍游戏惯了,哪怕是伪装不是出自本心也难保证不会改变,她今天见薛折枝就察觉出她变得暴躁不少,好几次暴躁杀意上来都是真的想杀人。 薛折枝一怔,低下头:“知道了。”她每天害怕的所有事里除了一无所获保不住自己和云锦性命还有这个,她怕自己真的变成女魔头。 还算乖巧惹人怜爱,清漓心想,如果薛折枝不插手她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动她。 第28章 不进则退 出了门,聂清漓步伐加快,秋明小跑跟在后面将情况又详细回了一遍。 原是今日几个下属休假,一行人在街上与人发生摩擦竟打起来了,现在人全在官府。 “人怎么样?” 秋明庆幸道:“都是外伤。” 清漓又问:“韩修呢?” 秋明垂头:“二公子到得早,也被带走了。” 清漓上车的动作一顿,到得早也还是闹成这样。 清漓皱眉坐进马车,秋明为人开脱:“姑娘,他们绝不是故意滋事。” 聂清漓冷笑:“你看我像傻的吗。其中原由你我知晓,别人就知晓就愿意知晓?只我知道顶什么事。” 她的几个下属不是多事之辈,初到泷京又事事小心怎会主动惹事,想也知道另有隐情。 秋明默不作声了,沉默间又听清漓笑道:“叫李伯开慢些罢,去了又有什么用。”语气是带笑的,话里却窝着一团火。 车却是没有慢的,到的时候堂下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清漓占据一角暗中观看,她不能出面,一来没用二来会牵扯更多正中他人下怀。 堂上双方对峙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韩修心里气极,这几人无赖似的现在行为竟也规矩起来咬住他们不放松,知府公正也算不上,明里暗里偏向那些无赖。 松植年少些脾气冲当下道:“明明就是他们不怀好意!为什么我们揽大错?” 知府睁只眼闭只眼:“哦走在街上人家无缘无故就找你的事?打架斗殴本就难说,你们双方都动手了何况人家还比你们伤得重难道不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是这么判!” 松植气得咬牙,别过头不去看对面兄弟二人得意洋洋的丑恶嘴脸。 这时地上躺着担架的人咳了几声口中溢出鲜血来,他旁边站着的两人立刻蹲下假模假样地关心:“绅弟你怎么样了?” 韩修脸色变了变,这人要是死了就更麻烦了。 堂下聂清漓侧头:“来了吗。” 秋明点点头,把大夫带过来。 清漓朝里面扬扬下巴冷冷道:“药随便用,死了也给我医活过来。”她不管人最后死不死,以后死了自有别的说辞,但必须撑过这会儿。 大夫接过药箱走近,韩修眼睛尖反应快立刻把大夫迎过去医治,兄弟二人反应过来想阻拦也被堵了回去:“这是附近最好的大夫,众目睽睽我们哪能做什么手脚,令弟的性命最重要是不是?” 围观的百姓也道:“是啊,都吐血了还是看看吧。” 众目睽睽下他们亦不能动什么心思只好让步到一旁倒是要看看大夫能怎么妙手回春。 其实医治倒不难,大夫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只肥大人参。 呜呼。 人群小声地沸腾起来:“这人参得有千年了吧?” 所有人惊奇间,韩修抬眼在人群中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眸,然后在对望中清楚了别无他法,他失落地收回视线。 最后果真还是那样判,因有人重伤险些丧命,双方俱留案底终生不得参加科考不得入朝为官。 事情了结聂清漓把人领回家,几个人在院子里静默不语气氛有些凝重。 清漓换身衣服出来环着手臂看他们:“一个个平时嘴不是挺能说的,怎么现在不吭声了?” 其他人都没敢接话,唯有韩修忍不住泄愤了一句:“不还手难道白白被打?” “是。被打死了也不要还手。”清漓被气笑了。 白白?她什么时候让他白白挨打了?果然优越久了人的心气自然就高了。 韩修自知有错,当时他到的时候双方还只是嘴上争吵,对方先动手推推攘攘的让人恼火,他们来泷京之前谁不是风风光光哪怕最难的时候也是,都不是软柿子好欺负的,他忍不住还了一下手,就这一下,对方像是等着一样,他意识到不对劲时人已经打成一团了。他们也不至于太放肆,可根本没使大力就把人打得吐血了,对方坚持报官不肯私了,他的心一凉再凉。 唯一庆幸的是没让卫芥掺和,不然铁定要死人的。 韩修垂眸,这次的事要怪他自大警惕性不够高,他们不得科考不得为官等于直接砍掉了清漓的左膀右臂。 清漓扫一眼垂头丧气的几人对韩修道:“你以为我是可惜你们不能为官助我吗。”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别的。 “人家用三个垃圾的前途换了你们的前途,他们能有什么前途?事实就是他们拿了不义之财挥霍,而你坏了名声破了财挂了彩,松植考不了功名正参加的诗词大赛写得最好也拿不到名次。你忍不了一时之气吗,忍不了就是这个结果。” 韩修红了眼眶,清漓别开眼指尖掐了掐掌心。 院子里又静得可怕。 松植年纪最小,已经有些潸然欲泪,文渊和方旭都是沉闷的性子,自觉有愧一言不发。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杵着。”片刻聂清漓拍下手心,“松植去玩吧不要读书了反正你也不喜欢读书。” 松植睁大眼睛,表情三分挣扎六分不敢置信一分渴望让人看了发笑,空气总算活过来。 人都走了,清漓独坐着心里有些发闷,她其实没有生韩修的气只点了他一句,她生气是在气自己,从前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现在想要公正都不行,环境随人变不随人愿。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有主谋有帮凶,唯独没有公正。 她入了局,却依旧没有上进心,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有事都催着她上前,不进则死。 看来,人只要活着就要生生不息永无止境啊。 她就是懒,做的没想的多。 清漓坐上院子里的秋千荡了荡,怎么都甩不掉心中的郁气,她好像是受不得委屈的人,来泷京的这些日子明明还没怎样她却已经感觉自己忍受良多了。 清漓窝火地站起来:“走。” 她最近的新乐趣是给别人买东西,秋明看她把相熟的人都给买了一遍塞满马车后出声:“姑娘饿不饿?先吃饭吧。” 清漓才找家饭馆坐下来,没吃两口就见个熟悉的身影。 “还吃得下?看来心情尚可。” 清漓放下筷子:“啧,看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的功绩怎么就没人关心呢。” 白靳嘴角抽了抽,好在已经习惯了。 清漓向后靠在椅背上:“还是说你过度关注我的消息,还特意来见我。” 消息是关注的,遇见是碰巧的。 白靳忍了忍尽力忽略她的话,拉回话头:“这次翻跟头了。” 原来是来插刀的,他是在报复她之前作弄他吗。 清漓抬眼面目表情注视着他:“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事,你干过的蠢事有多少自己的日子都是一团糟,也少置喙别人吧。不论是思想还是谋略阁下貌似都还不够格。” 她向来一针见血,白靳压低声音咬字却重了:“可这儿不是你的天下,泷京势力错综复杂或大或小却没有一个你的,知府会站在任何一方,但不会站在你那边。你绝无法得到公正。” 他刚跳脱了迂腐圈子倒来教导她了。 清漓顿了顿笑起来:“谢过好意。然而公正就在那里,对我说你来拿我,我一直相信到达一个高度后公正会有,想要的都会有。现在的损失不必在意,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 白靳短暂地出了会神道:“倒是我想多了,看来你精神的很。告辞。” 清漓又来了点食欲重新拿起筷子。 想欺负她?嘁,做梦。 第29章 不信鬼神 吃完饭清漓照例把秋明先打发回去,自己沐浴金色夕阳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她常常就这样一个人走过春走过夏,走过秋走过冬,走过繁华走过落寞,然而心中始终空空。 她慢慢闭上眼,听觉就敏锐起来,远方传来的悠扬古朴的钟声,风吹动旌旗的声音,细碎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时钝时尖奏成乐章,拨动人心。 街头巷口一辆马车停住,帘子挑起里面两个年轻姑娘正伴着一位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亲昵地挽着少女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挑帘子的稍大些的姑娘道:“车夫说前面有户人家新丧,姑姑,我们还是绕路吧。” 中年女子点点头:“那就掉头绕路。” 周围路过的行人也都陆续绕行,其间一个高挑身影打那头过来竟是看都不看继续直行,过而不绕。 三人看她一步步行过都微微感到诧异,在那人即将与她们擦肩时中年女子忍不住叫住人:“姑娘留步。” 清漓站住脚,确认人确实在叫自己:“什么?” 沈筠温柔地笑:“前面有人家正办丧事,姑娘还是绕行吧。” 泷京人多半迷信,信鬼神信来生,从当地大大小小的各种庙宇就可以看出,所以大多人就算不格外忌讳这种事遇上也会绕开以防沾上晦气。 清漓先前没注意这个,至于丧事,清漓对此不甚在意,明明可以直达的路非要绕开不论是向南向北都要绕一大圈。 “不了,”她婉拒,“我忙着。” 沈泞愣了一下笑道:“不会耽误太久的。” “就是。”旁边的挽着沈筠的沈湘吓唬她,“小心被小鬼缠上遭了横祸,就有人因为这个变成疯子了呢。” 清漓转头看她一眼,又听沈筠说:“姑娘身体康健也顾念一下家中爹娘。” 清漓“嗤”地一笑:“我没爹娘。” 说完不顾怔住的三人头不回地走了。 聂清漓才不信鬼神,她怕什么鬼怕什么报应?若上天有眼就叫她这个恶人英年早逝。 她不怕死,但请让她死在最好的年华里。 沈湘最先回过神,她皱眉嘟囔着:“这人真是……” 沈筠早在清楚看到转过来的脸就愣在原地,那四字砸在她心头震耳发聩,沈筠捂住心口努力平复着心情,这就是那孩子吧。 清漓自己却不管她们怎么想,她只觉得坐车的劝她一个走路的,什么玩意儿。 路过门口挂白的人家,清漓停下来盯着白布看了会儿,隐隐听到门里传出压抑的哭声,好像人们对于旁人的悲伤再怎么说理解也是无法真正理解的,关于亡人的忌讳很多,忌讳去刚死过人的地方,忌讳触碰死人的身体,是害怕是厌恶是避之不及,可是对于刚失去亲人的人来说那只是他爱的人的躯体。 清漓觉得有时候她无法理解很多想法,她不太清楚是自己奇怪还是其他人奇怪。 清漓慢慢悠悠走到灯会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上五彩斑斓的灯笼散发出柔美的光,像爱美的女孩子哭也会注重仪容一样清漓对美的欣赏在任何时候都适用,她心情愉悦多了。 然而这份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被相携走来的人破坏掉了。 清漓看眼递过来的符,再看看近前面容柔和的妇人有点失了耐性:“怎么?看我没娘要赶着给我当娘?” “你!”沈湘闻言瞪大眼睛,“你真是不识好歹!” “是,我不识好歹。”清漓毫不在乎道,“去找那些会感激涕零的人吧。” “姑姑,你看她!”沈湘摇摇沈筠的手臂,“您何必把求来的平安符给她一份,人家看不上呢。” 沈筠失神片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只摇摇头看清漓不收失望地转身。 沈湘还在小声抱怨,沈泞性子好想了想只道:“这个姑娘有些眼熟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沈筠没说什么叹口气带着姐妹两人离开了。 清漓冷着脸转身,她虽记性不非常好却对她们印象深刻又消息灵通,不会不记得这几人就是她在澹州街头遇到的人,不会不知道那个中年女子就是沈溶的亲姐姐她名义上的姨母,不会不知道沈湘沈泞姐妹就是与她教养完全不同的表姐妹。 她们的一再靠近让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耐心。 秋天的夜晚风一吹就凉如水,清漓又冷又烦,快走了几步猛地腰间被什么撞了一下然后手里被塞了个暖融融的东西。 是个小巧的汤婆子,入手暖烘烘的,冰凉的夜里哪怕这一点热源也足够让人贪恋,清漓视线随着孩童跑远收回,她随着人流又走了一段路,一抬眼一抹雪色就映入眼帘,灯火之下他独享那片光。 她看到了他的眼神。 于是知道了可怜和心疼的区别。 前者让人恼怒,后者却让人失语。 还余下一点委屈。 聂清漓好讨厌萧净尘,他每次都推翻她的论断。 他都这么细致了,可清漓还是能挑出他的毛病。 她走近一步道:“阁下尊贵惯了所以什么都要假手于人吗。” 但这一局绝不是他输。 萧净尘低眉注视着她的眉眼,刚才他隔着人流在桥上看她,一时无法挤开人群立刻走到她身边。 他说:“但我怕——” 怕我的心意会晚一点传达到你身边。 第30章 占便宜 话未尽而意已达。 直白有直白的好,含蓄有含蓄的美。 他眉眼低垂,点点的暖光洒落睫毛在他雪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鸦青,黛眉朱唇,深浅竟如此分明。 这天上人间他竟像是最美的一件工艺品。 聂清漓无意识地动了动唇,神色柔了些:“你、你冷不冷?” 萧净尘看了眼她微微向他伸出的手,把手掩进袖子里:“我不冷。” “哦。”清漓有点失望,她确实是想占他的便宜来着,不摸白不摸。 萧净尘之前就打定主意不再用外表引诱她,他觉得她现在更没有底线了完全不懂负责,摸了也白摸。 人天生就是有些贱骨头,之前萧净尘主动清漓尚且还能抵抗住,现在他一拉开距离她就觉他比以往勾人了数倍,勾得她心痒。 聂清漓不太会委屈自己,她抬了抬手说:“我冷。” 萧净尘的目光落在她被汤婆子暖得微红的手上默了默,然后他转身踏入一家成衣店买了件披风往她肩头一罩从头护到脚,整个过程都非常迅速。 “……”清漓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 萧净尘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人还在原地一手拢着绑带一手拿暖炉无辜地看着他:“那个,我腾不出手。” 两人对望着,半晌萧净尘走回去从清漓手中接过绑带,她的手松开从他的手上擦过,本来只是擦过就好结果不知她怎么弄的从指尖指骨到手背她结结实实把他摸了一把。 萧净尘手上动作一紧给她系了个死结,他收回手有些无奈:“走吧。” 清漓是如愿摸到手了,刚充实了一刻心里又不满足了,真是的,这人怎么把她搞成色中饿鬼了。 两人从热闹的灯会走到幽静处沿着河边一路回去。 “今天的事,”萧净尘开口,“需要我办吗。” 聂清漓理解了一下摇摇头:“不用。”冤有头债有主,小人之死泄不了她的愤。 萧净尘看着她和缓的神色,想必是平静下来了不再冷得可怕。 路漫夜长,聂清漓走在夜色里躁动一天的心奇异地宁静下来,时间静静地流逝谁都没有说话,在这样的静谧里也不需要说什么,唯余两串落叶似的脚步声,极轻贴得极近。 转眼到家门口,清漓与萧净尘对望一眼,他沉默着,因为没有想好怎么道别,好叫她真心念念不忘,最好是梦里能见到他十回八回的。 聂清漓是爱说不说转身就要走,适逢天飘起了小雨她走得更快,刚踏上门前的台阶大门就“哗啦”一声打开了,清漓和对面两个小丫头正对上眼,小柔一怔随即飞快冲下台阶跪在聂清漓跟前:“求聂小姐救救我们主子吧!” 清漓挡了挡扑面而来的雨雾太阳穴跳了跳,这是嫌她太年轻了? 淋雨会脱发的好不好? 听小柔说了几句,聂清漓一把把人捞起来先叫秋明备车:“等会儿车上再说。” 车很快备好,清漓刚坐稳身边就挨了个人,秋明惶惶探头见她面色无异才带着小柔进来。 清漓早知道萧净尘还没走,默许他在也是因为指不定等会儿太晚了宵禁还得靠他,她也不在意他知道这些事,反正彼此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不是。 马车四个人坐也绰绰有余,清漓朝小柔微微一点头示意她讲清原委。 薛折枝字宜安,兴国摄政王独女,一年前选秀入宫,性子泼辣狠毒,仗着薛家权势和从龙之功一举跃至四妃之首,位份高且嚣张自然遭人嫉恨,她一时不察染上奇毒四处探听到虞国有可解之人遂借出宫祈福之由住进寺庙实则暗中来到虞国。 聂清漓对薛折枝的底细一清二楚,听薛折枝来大虞是中毒的原因,清漓左手大拇指在右手腕上摩挲一下,想也是这样以薛折枝的身份若非必要不会来虞国,她上次本要问她来意却被事情耽搁了。 小柔戚戚道:“主子今日去宴会上结交世家子弟,从一位公子那最终得知鸣钟寺有位惠仁大师或可一试,可主子去拜访了大师却说阳寿已尽不给治。” 清漓漆黑的眼睛看着小柔问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薛折枝那么骄傲的人穷途末路也不会乐意做这样的徒劳无功。 果然小柔虚虚地垂下眼:“是,是赵护卫。” 赵景芾。 清漓笑了笑,意外又不意外。 过了会儿马车到鸣钟寺了,秋明要去拿伞被一只手抢了先,那人毫无抢了别人活计的自觉性站在车下伸手去接清漓,之前和萧净尘一块儿的时候这种事他就做多了清漓没注意这个把手递给他下了车,整个过程自然顺畅。 秋明看着前面共乘一伞行走的两人张了张嘴,只好又拿一把伞和小柔共用。 聂清漓和萧净尘并肩而行,他们脚步轻且快远远把秋明小柔甩在后面,很快就在指路下找到了惠仁大师的院落,刚进门清漓的脚步就停住了。 大师的禅房前端正地跪着一个身影,看得出来他跪了有些时候了神情憔悴但脊背依然直挺挺的,守在禅房前的小师傅都看不下去奉劝,他也不为所动。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伞上,雨阻隔了尘世的喧闹这方天地安静沉闷得窒息,聂清漓静静看着那个身影,看来不只是薛折枝坚持着一腔孤勇的感情,在历经了多年的折磨后赵景芾对薛折枝的感情也并没有完全消耗殆尽啊。 细雨中又传来重而急的脚步声,清漓侧头看薛折枝冲进来,急匆匆的伞也没有打。 薛折枝冲进门来眼睛瞪着那个身影,她呼吸急促猛地冲上去把院中跪着的人一脚踹翻在地,表情狠戾:“本宫要你这个低贱的东西求情?” 赵景芾本就疲累被踹在地一时起不来。 薛折枝情绪激动神情狰狞道:“我薛折枝就是死了也是我的命,要你去求人丢我的脸?死吧都死吧,我们一起死!” 说完她在雨中哈哈大笑,疯子一样。 笑到一半她咳了起来,跟来的几个侍女立刻撑着伞搀扶住她,清漓走近看到她的唇色都已变成惨白一片,短短一天毒素似乎扩散得过快了。 薛折枝冷冷看一眼倒在地上的赵景芾皱眉叫人把他拖走,然后抬头对聂清漓苦笑:“聂姐姐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知道也徒劳,可能这就是我的命数。” 聂清漓可不是赵景芾,她嘲道:“命数是弱者的借口,怎么这般无用。” 薛折枝的侍女都屏息凝神生怕主子会暴跳如雷,可她连驳一下都不曾。 聂清漓视线向禅房转了转:“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再倔强能硬得过刀剑,刀抵脖子上也不改口?我不信。” 有些时候她办事就是这样,好言好语说不通刀抵脖子上见血了人才怂,但何尝不是别无他法。 薛折枝愣愣听着,她知道清漓不信命不信神佛但她不知道她无畏到这个地步。 萧净尘看清漓大有冲进去的架势,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对惠仁没有用。” 聂清漓鲜少对付不怕死的,听他笃定的话有些头疼了。 萧净尘抿唇:“你不可以,但我可以做到。” 聂清漓侧身瞧他:“?” 萧净尘意识到自己的话里的歧义有些欠扁了,他解释:“惠仁曾欠我母亲人情。” 清漓挑眉,不等她说他就主动上前总算是叩开了惠仁大师的房门。 惠仁答应了医治,只在他们离开时暗自叹气:“施主阳寿将尽再折腾又有何用。” 聂清漓跟着萧净尘像模像样地合手点头,和没有说过之前那番话似的。 惠仁看两人一眼又忍不住摇摇头转身回房间了。 薛折枝也不是不惜命,好歹还有命活她神色也轻松愉悦起来,注意力就放到了之前不很关注的地方。 薛折枝看着萧净尘眼睛发亮凑清漓旁边:“这人哪来的?长得好,还又乖又有用,能给我玩几天——” 话没说完,给聂清漓打断了:“薛折枝。” 语气不见得多重,但多少微冷。 清漓一这样叫她,她就头皮发麻,薛折枝颤了颤不敢再提了。 心里却想什么嘛,姐姐越来越小气了,以前不让动她的东西,现在提都不能提了。 第31章 结界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薛折枝送聂清漓到门扉处。 清漓伸手摸了摸自己微潮的发顶,对薛折枝没句好话:“就是你下次再叫我,我可不来了。” 薛折枝说:“姐姐不是喜欢下雨天吗?” 清漓皱眉抬手挡了挡不知哪阵风带来的雨雾:“我是喜欢雨天坐在家中看外面,又不喜欢自己在雨中奔波。” 薛折枝瘪瘪嘴:“姐姐都要走了也不留句好听话给我嘛。” 聂清漓已经被风被雨整得烦躁,她心想不骂她一顿就算好了还想听好话? 但到底是告别时候,薛折枝时间紧迫留在鸣钟寺解了毒就要立刻回国,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清漓展了展眉头静了一下道:“你知道我向来不评说你的事,你不是小孩子了。” 这样的话却让薛折枝喉头一下哽住了,她眼圈微红忍不住身体前倾抱了抱清漓:“要是我一早遇到的是你就好了。” 清漓实话实说:“那也没用。” 薛折枝松开她:“因为我是女的?” “不。”,清漓挑眉,“我就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啊,真是让人伤心。”薛折枝假模假样地擦眼泪,本来只是伤心想了想假设的情况又觉得生气。 她抬起眼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萧净尘,这人难道就是聂姐姐喜欢的类型吗,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夸过他。 萧净尘在一边听了几句也已经皱起眉头,他不动声色把伞慢慢向后移搞得聂清漓跟着伞一直向后挪和薛折枝拉开一段距离直到—— 聂清漓侧头一巴掌拍在萧净尘拿伞的手上:“你是给我撑伞还是单给自己一个人撑伞?”怎么她说着话伞一直往后面跑呢? 小动作被发现了。。。 萧净尘垂下眼帘默默说:“给你。” 聂清漓转回头,薛折枝正幸灾乐祸笑被她眼风一扫也规矩了。 清漓不是话多的人没什么要说的:“我走了。” 薛折枝点头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她静默望着清漓离开的背影喃喃:“但愿各自安好,得偿所愿。” 一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她眼里她才收回视线舒口气又挺直脊背撑起身躯。 聂清漓走了段路一低头才发现她给人拍出红印子了,刚才她一巴掌下去声音可脆了,他玉白的手背上红痕未消现在转为一片淡粉。 他太白了。 聂清漓的视线微微上移,鸣钟寺竹子森森满目翠色,哦,绿色果然显白。 宁静的绿色帘幕中雨珠晶莹剔透,在伞檐颗颗坠落,清漓下意识一摸衣袖,干的。 她这才注意到伞柄并非垂直而是有所倾斜,伞面大半右倾罩在她上方,就像某颗偏向的心。 清漓的心突兀重跳了一下,她垂了垂眼,伸出袖中的手覆上萧净尘印着红痕的手背,力度很轻安抚似的却顺势扶正了伞柄。 萧净尘侧目,神情一如往常冷若冰霜的,只伸手把她往伞里轻轻揽了揽。 两人贴得更近了,清漓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他笑了。 就有种上当的感觉。 萧净尘可无辜了,他真没想太多,雨隔绝一切此刻这天地间没有旁的人就只有他们,没有嘈杂的噪音就只有风声雨声,只有交织的脚步声衣物的摩擦声,他开始觉得雨天不错了。 细密的雨点落在伞上形成一个溅起的晶莹的结界,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他们步频一致,呼吸一致,空气潮湿又粘腻,风一吹冷峭峭的,清漓的心也怕冷似的颤了颤,她掩饰般微微侧头。 萧净尘目光如影随形侧倾,执着伞柄的手动了动,伞面又被微微压低了。 上了马车,暖烘烘的一烤潮意蒸发,聂清漓心又变得痒起来。 她先坐下占了一大片位置,就见萧净尘很守男德地坐在后侧恰恰好把秋明卡在门口,她往后靠了靠手臂支着下巴瞧着他,那人好像突然对自己的衣袖起了兴趣眼也不抬一直盯着看,她心里“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回去的路上果然已经宵禁了,遇到巡逻的守卫拦路,聂清漓挑眉来了兴致,萧净尘已经从腰间解了令牌递出去,李伯拿他的令牌一亮就被放行了。 聂清漓叹气,比她想的要容易她以为还要上演个什么香艳戏码,啧可惜了。 她的表现太明显,萧净尘默,微微不自在垂下眼睫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马车悄无声息地在聂宅近旁的小巷停下,又悄悄开走了。 秋明长舒一口气,虽然刚才马车里谁也没有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就像个多余的,压得慌,现在可算好了。 她跟着聂清漓轻手轻脚走小门进去,自从来了泷京她们就谨言慎行,出入行动也不像以前潇洒自如,生怕被难搞的眼睛盯上了甩不掉,秋明不自觉又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她的主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她的主子也很恼火,不过似乎今夜也没有那么恼火,秋明把香料点上回头一看清漓已经睡熟了,她轻轻吹熄灯心想还担心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姑娘思绪乱会睡不着,如此甚好。 人各有悲欢,有人酣眠有人醒。 深夜,姜岚看完账本阴恻恻地抬起眼,进账是大不如前了,本以为聂清漓是个流连风月只靠沈相提拔的废物,看来不尽然是,早知道在城外就该一心除了她。 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姜岚冷漠地想,更该死的是现在不能堂而皇之出手。 翠微见大小姐面色不虞眼珠转了转凑上前耳语,一个阴笑就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第32章 坐拥后院 聂清漓最近难得一觉到天亮,眼睛睁开人还没醒透,她踢上鞋下床什么事都不做就先到门外的玉石台阶上坐着发个呆。 秋明立刻就不知道从哪过来,清漓一推门她就知道,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进屋给她拿披风。 “这件是哪来的姑娘?”秋明瞥见了个白色披风,上次就见姑娘穿那时没太注意。 清漓醒神说:“新买的。洗了放起来罢。” 新买的?秋明摸摸点头,还挺厚,摸起来料子不错。 吃饭的时候清漓就想着今天闲着干什么,出门总生事不如关上门自己在家里玩,但老玩牌也没意思。 想了想她和秋明说:“去叫他们都到后花园玩。” 秋明过了会儿过来回话:“二公子说不去。” 清漓正好吃完饭,她挑眉:“他不是最爱凑热闹了怎么不来,现在院子里有什么宝贝不成?” “不行。”清漓无情道,“你跟他说这是群体活动不来扣工钱。” 清漓在花园池边躺椅上躺了会儿,才见韩修慢慢悠悠的身影。 “不就是玩牌,为什么非得叫我?”他这两日有些消沉,牌都不想玩了。 清漓老神在在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谁说打牌了?今天给你们钓鱼玩。” 韩修想说你脑抽了但忍住了,他默了一下:“姑奶奶,这死水里哪来的鱼?” 这处宅子他们还没来京就动工了,这边水少不像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到处是河,所以院里的小溪流花园里的池子都是人工挖的,从护城河引水定期换一次。 清漓斜着瞥他一眼,手抬起挥了挥。 韩修这才注意到岸边站了几个大汉,一声令下就提起身前的大木桶把里面的东西对着池里吭哧吭哧就是一通倒,那些湿漉漉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触到水面一摆就消失不见了,竟然是各种鱼! 韩修微微张大嘴,眼睛有些被闪瞎了,他简直是痛心疾首!为何金钱的力量竟如此巨大,这个社会和人心太腐朽了! “哎韩哥你不感兴趣就让一让。”松植提着椅子想找了个好位置。 韩修不让,韩修感兴趣,他一下子就承认自己的狭隘了。 松植撇撇嘴到别的地方坐下兴奋地开始甩竿。 以前聂家那一批年龄大资质老的虽还颇受尊敬但已经不得重用了,不同于他们的老旧、循规蹈矩,聂清漓现在手下的一批下属跟她一样都年轻,活泼,有朝气,遵循着世间谁也不可抵抗的自然规律,新陈代谢,除旧更新。 清漓观察了观察,文渊方旭稳重松植敏捷姿态看起来都挺像回事儿的,她在躺椅上坐下也撑个竿。 池子里水刚换的清凌凌的,隐约能看见鱼儿游动的影子,清漓握着竿子静静等鱼咬饵,这时园子里突兀地响起一声惊叫,不男不女,非哭非笑,她手抖了抖把自己这片鱼都吓跑了。 她略显烦躁地回头:“谁啊?” 韩修努力压下自己刚起的鸡皮疙瘩:“你说是谁?” 两人面面相觑,清漓摸了摸手腕:“刚才我真忘了。”她才想起来她也是坐拥后院佳丽的人。 韩修怀疑地望着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怀疑我?”清漓挑眉,“我可好久没想这茬了。” 韩修仔细想想还真是,她自打到泷京就没出入过风月场合,倒是自己因为一些事去了一两次,说出去啧,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呢,就是洁身自好终毁一旦。 清漓笑:“别这么看我,就算之前你主子也不是随便的人,对美人就是欣赏欣赏,你也知道我喜欢美的东西,只是美的东西恰恰是人罢了。” 这下好,连以往都开脱了,韩修不服气反驳:“现在呢,就对美失去追求了?” 清漓想了想说:“你怎么这么幼稚,人对美的追求是会改变提升的。哦对,你不懂,你还在探索美。” 怎么还倒打一耙,韩修有被气到。但那句“探索美”莫名就砸进他耳朵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不休。 过了会儿园门口又闹起来,这实在太打扰清漓钓鱼了,侍从过来请示说人想进花园赏花。 平时清漓要么出门在外要么在自己院子,她的院子密不透风,所以今天一出现在花园就有两三人来晃过了。偏偏这些人大多是别人送的,不要也得有适当的理由。 清漓有点烦:“赏赏赏!让他们进来,不把花看秃了不准走。” 这下三五个成群就可劲儿在她眼前晃了。一个个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 韩修报复地问:“你喜欢哪一个?” 清漓扫了一眼:“我觉得都还行,送你几个?” 韩修就闭嘴专心钓鱼了。 清漓躺进椅子里,手盖在脸上,其实她有被报复到。虽然她喜欢好看的,但不代表她喜欢花里胡哨的啊。 她不太想面对现实,也不想醒着给他们机会搭话,刚好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头一靠就轻易睡去了。 再一睁眼就是日落时候,清漓站起来一瞧每个人脚边桶里都有鱼了,其中松植钓得最多,多动的少年似乎一锁定目标就化作蛰伏的虎豹,勇猛又耐心。 清漓夸了夸松植,满足了他所有合理的需求后,他提着桶欢快地跟着两个兄长走了。 韩修有点没想到:“这孩子聪明又坐得住啊。”他以为松植是坐不住的。 “聪明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文渊和方旭谁不聪明。”清漓活动活动筋骨,“以后你多看着点。” 韩修感觉掉进个坑:“为什么是我?” 清漓理所当然:“我的直系下属就你们两个,你管钱财秋明管我。” 话是这样,可怎么听都觉得更像是家人。 韩修有点走心,忍不住叮嘱她:“过几天万华会你小心点。” 清漓扯扯披过来的披风,分出个眼神给他:“我可死不了,你还是操心自个儿吧。” 韩修笑脸垮了垮,靴子点了点她空空荡荡的桶:“我也好得很,你这个一条鱼都钓不上来的人。” 清漓不置可否。 但整个鱼塘都是她的。 第33章 番外旧梦 聂清漓早几年就不在聂宅吃饭了,今天她也照例到惯常去的店吃了早饭,然后走三条街进了一家茶坊,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聂清漓挑开帘幕果然瞧见帘后立着个修长身影,他骨节分明的手正轻晃点燃的香,火甩熄后端正地置于香炉,袅袅的青烟直上,点的是他们两人都喜欢的雪中春信。 “瞬之。”聂清漓轻快地走到萧净尘身后环住他将下巴靠在他肩上,萧净尘转过身自然牵起清漓的手走到案前坐下来,案上是聂清漓的湘妃竹扇,扇面上是她前几天让萧净尘给她题的字,笔走龙蛇,写的正是“云胡不喜”。 因为聂清漓写得一手好狂草,所以平素里她并不太热衷这种笔法反而更偏爱蝇头小楷,现下见了这折扇却觉得十分钟爱,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 她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萧净尘并不觉得自己写得好,只是她说他就给她写了。 空气中是冷梅的幽幽香气,聂清漓懒懒地靠在萧净尘身上舒适地闭上眼睛,她转了转折扇想起什么开口道:“扇子先放你这,我改日再取。” 没有得到回应,聂清漓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美得不像话的清冷眼眸,两人静静对望一眼默契地亲吻起来,清漓的双臂渐渐环住萧净尘的脖颈,不知过了几息,清漓觉得自己的唇舌都被吮得有些麻了,她手向后摸到他脸庞止住他的动作,忍不住笑道:“好了。” 她今天有很多事要做,可不能忘了时间。 聂清漓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衫,转头看了一眼香:“我今天有点忙,要你自己玩了。” 萧净尘垂下眼睫,她只会更忙这他很清楚,但不知为什么在她的衣袖滑过的时候他不禁抓了一把。 聂清漓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在他下巴挠了挠,低头最后亲了亲他的唇安抚:“我有空了就马上回来。” 萧净尘摊开的掌心里衣袖滑走,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有点空洞,但确实也只有一瞬间,他知道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世界本就残酷,技不如人只能输。 聂风聂清漓从来对丁裘父女的动向一清二楚,聂风近年越发重用丁裘就意在引蛇出洞,几乎是他们一有动作,聂清漓就收到了消息。 韩修秋明早前一段时间就被她寻了适合的由头派往别地,谨慎起见她这几年都不时这样做,现在他们带着一些下属和大把资产秘密前往永安已经安顿下来。 聂清漓走出门脸上就没了笑意,守在门前的侍从立刻跟上,一行三人往回走清漓再度大步踏进静谧得可怕的聂宅。 接下来一切如她所料,混乱,兵荒马乱,罪证很快凭空被找了出来,围攻的人不可置信,惊讶、愤怒,最后大义灭亲,人人都是一把唱戏的好手,轮番粉墨登场。 聂风带着沈溶一力揽下罪责,坚决声称聂清漓毫不知情便被官府抓捕走了。 人一走,丁裘就换了副样子,他得意洋洋地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下,先打量了一圈宽敞的院子再看一眼聂清漓,不知是谁搞出了一点小纰漏这个女娃没被抓走,真是出乎意料聂风这老匹夫竟会全力保全女儿,不过事情已经很顺利了,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他马上就要了她的命。 丁裘挥挥手霎时涌出一队人马提着刀三两下就将聂清漓身边的两个侍从砍倒在地,清漓本欲伸手相抗然而一运气之下竟然浑身无力,双腿也脱力站立不住不由倒在地上,脖子上随即架上了一把锃亮的大刀。 清漓心中微微茫然,这是她不曾预料到的,脑海里立即一层层严密地筛选,她心惊地发现竟然是那个人最有可能,今天和她亲密接触过的只有他! 点的香没问题,可他身上……萧瞬之,是萧瞬之,她默念着飞快地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清漓的心抽搐成一团,她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又想他今天大概也来了她要若无其事地嘲讽他算盘落空白费一场,可她到底什么动作也没做,只是垂下眼,暗自压制着喉间快要喷涌而出的血腥。 聂清漓今天一身白衣,现下又在地上被刀架着脖子,颇有几分清冷柔美的味道。孙家的儿子好色当即冲上去:“不是说过了吗,有机会就把这小娘子给我!” 丁裘有些不赞同,虽然留着也无大事但为避免麻烦还是杀了干净,双方一时有些胶着。 萧净尘确实在场,他从这些人计划有点纰漏时就觉得非常不对劲,但他此时并没有先想这个,不远处的身影虽然跪坐着但依然十分挺拔,对于发生的闹剧她谁也不看一眼也不发一言,面容不悲不喜,他一时看不透她的想法分毫。 聂清漓人还完好无缺,却感觉心被刀刀割成碎片,现在的局势无疑对她很是不利,就算她武功盖世也一分力使不出来,且这府里真正她的人手一个都没有了。 清漓麻木地想着,忽感院中狂风大作,周遭温度骤降,她若有所觉抬眼,只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高墙守卫形同虚设,一挥衣袖就让守着清漓的侍卫顷刻毙命,令院中的一圈人都退后三步。 清漓松了脑中紧绷的弦用尽全力站起向前一扑:“表哥!” 沈轶轻松一捞把她半抱在怀里,他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又待抬手,清漓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不用,我们走吧。”表哥树大招风,她不想给他带来一点麻烦。 沈轶毫无所谓,收手便带着清漓突出重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再次稳稳落到地面上,沈轶一松手聂清漓便脱力滑落在地,她虚无注视着前方,泪无意识地淌下来。 沈轶伸手粗暴地给她抹去了,然而新的泪水又掉下来,他皱眉不解:“真的很难过吗?” 清漓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沈轶低头看着她:“好,我知道了。”说罢就抬手从后面一掌劈晕了她。 沈轶手下能人无数,珍贵的药材一碗碗灌下去,名医一天诊脉三次,不仅调养好了清漓的身体,几针下去还断绝了她这一段记忆。 他日理万机,清漓醒来他早就走了,她继续喝了不少药,只记得自己受伤被表哥救来养病,其他记忆渐渐随着忙碌的生活淡之又淡。 而萧净尘在事发当天就敏锐察觉出事态异常之处,十分干脆地抽身留下那群还无所觉的人。 萧净尘和清漓见面两人都不喜带人,于是世间再无人知道他们还有过一段关系,只永远深埋在过去。 这几个月的时光像一个幻梦,萧净尘刻意抛掷脑后,表面无波无澜,内心想要遗忘却愈加深刻,直到再一次意外遇见才逐步坦诚开启内心的大门。 他第一次亲吻,交颈而眠都是和她,她活泼明丽,美好耀眼。 烈得像火,在他二十岁这年闯进他的生命。 从前他以为喜欢的是她的容貌、身段和气息,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爱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所以,换一个相同长相的人也一样,同样的眉眼,同样青春,同样美貌。 渐渐才发现完全不一样。 那个卑劣女子或许和她拥有相同的容貌,也学过她的神态,却天差地别。 明明还是他爱的眉眼,他却看一眼就感到厌恶,难以心生欢喜更难以亲近。 画猫画虎难画骨。 丁琦模仿的姿态难有清漓的风骨,像僵硬的躯壳,矫揉造作,没她灵气,没她有趣,没她冷漠,没她温柔…… 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少一样都不行,他就是要聂清漓这个人,完完全全,一点不同都不行。 第34章 心茫然 万华会是民间自发一年一度拜厄圣人先贤的盛会,士农工商中排得上名号的都会得邀,各界 名流集聚一堂探讨思想学术追思先贤,这盛会自开国以来就有,然至今其用处已不似早期那样纯粹。 今年的万华会聂清漓正是收到了邀请,早前阮钦就邀了她顺路一同前往当天就停车在府门口等她。阮钦虽没进门但看聂府门庭虽不甚宏大材质用料却是上乘,不由摇头喟叹。 白靳打量几眼看出几分胜于别家的雅致。 倒是白舒玟不着痕迹抬了抬眼角。 阮钦嘘声:“你瞧瞧这木材,那可比黄金还贵!” 聂清漓正带着人踏出门,草草道:“正巧有几个钱罢了。” 阮钦不敢苟同:“这哪里是有几个钱啊。” 聂清漓扬了扬眉不再接话,她知道阮钦是行家,看来以后也不能随意请他来家里面,财不外露呀。 韩修也要出门这时刚到了门口,韩修作为聂氏商行二把手近来也是声名鹊起,本来万华会他也有份,但之前闹过那事就不成了。 聂清漓回眸一看人对阮钦道:“他?是我没有血缘的亲兄弟。” 韩修隔着大几步就看见聂清漓瞅他一眼后笑的那个样子,他没听清她说的话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根本忍不住。 阮钦愣了愣,又瞥见那个气质儒雅最近在生意场上颇负盛名的年轻小生若有所觉的表情不禁笑了,这换个说法不就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几人上了马车,又提到万华会阮钦笑说:“我不过沾了白兄的光。” 白靳早年在袁太傅门下做过几年学生是太傅的得意门生,又被举荐到刑部,后来在迷茫的时候听从老师的建议暂别官场离京,别人或许不知道清漓却清楚地知道,两载的光阴白靳去到渝州成为了一个小小的捕快,如今回京虽说久不办差但余威尚在颇受百姓敬重,而阮钦暂在礼部挂名并无实权在身。 “等我夸你呢,”聂清漓道,“京中谁不知阮大才子的名号。” 阮钦笑道:“要不说你善解人意。” 清漓浅淡一笑,这人人精似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妹妹投入皇女门下,不说沾父亲的光沾亲妹的光偏偏要沾白景喻的光。 马车刚驶到显圣庙近旁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处挤满了马车从里面走下来各色名流。 虽说圣人主张世人平等不分贵贱,如今商人地位也不低,可世俗前头清漓这种后起之秀还是得排到后头,她随着队列踏进显圣庙穿过神道进到宽阔的显圣殿里,气氛不觉变得肃穆端庄起来,有童男送上净水,清漓净了手上香行礼,接着是学者朗声诵读祝文。 这流程颇为漫长,清漓端站着,目光却开始慢慢涣散,心里想的都是茶点心躺椅和秋明柔软的手…… 不是对圣人先贤不敬,是她实在对繁文缛节不耐烦,在她看来若是心中尊敬一刻也抵过漫长虚伪,这里的人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假意谁又会带着一颗纯粹的心来。 等礼成,众人才在显圣殿近旁的崇礼堂四散开,或在堂前八角亭内谈诗论道或在亭前溪流曲水流觞也有在堂内休憩品茶。 来此的俱是不凡之辈,清漓算是京中最近的红人,不说大手一挥呼前拥后,与人交谈都是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关系笼络下来又多了不少面上朋友和生意伙伴。 交谈告一段落,清漓抿抿唇瓣才发觉自己到现在还滴水未沾,她带着秋明刚踏进堂内一只脚就被里面的高声谈论震得一顿,她皱起眉揉揉太阳穴退出来,正不知要去哪,一个小厮悄声走近低眉顺眼道:“聂老板这边请。” 清漓挑一挑眉跟在他后面拐了两个弯到了一间书房,不大却很安静,桌上摆好了点心茶水,清漓坐下倒了杯茶水啜了一口,入口微苦而后有独特的清香在舌尖弥漫开。 “这次盛会代表皇家来的是淮王殿下,还有温大人作为百官表率……” 回想起方才不经意间听到的话,清漓勾了勾唇角,慢慢靠进椅背里放松了身体,总算在不停歇的喧闹里寻到片刻安宁,要不是时间不对,她就让秋明给她捏肩捶背了。 短暂休憩片刻,清漓估摸着差不多了才要挪脚,崇礼堂后院是一大片翠色园林,以一道道院墙划分成各个小园,甚是赏心悦目,清漓瞥了一眼正要回堂前,一名侍女小步走来停在她面前微微一施礼做出个恭请的姿态。 透过圆形的拱门,清漓遥遥望去看见女子扬着笑意的脸,她眼神很好,一眼就能看清是谁。 呵,煞风景。 她懒得理睬,侍女却挡着寸步不移:“大小姐有请。” 清漓抱臂,那姜大小姐脸上确是带着笑,恶意的笑挑衅的笑,旁边还有两个讨好附庸姜家的小姐,清漓也就笑了笑,不是她要与人交恶是人赶着要和她交恶,之前大庭广众她还尚且忍气吞声,真以为她怕她吗? 聂清漓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坐下,随意掀开杯盖又盖上,然后随便一指:“你,茶凉了,去给我倒杯新的。” 然后又斜斜地靠着,两只手指懒懒地动了动:“都喝啊,别客气。” 姜大小姐的两个小跟班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她们有胡子的话。 姜岚今天倒是有些不慌不忙,她倨傲地打量了聂清漓一圈:“本小姐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自己退出京都。” 清漓看也没看她一眼,“嗤”了一声:“好啊,你现在马上回家睡觉更快一点。” “你、你!”那两人跟着姜岚威风惯了如今气急败坏,然而和她们的姜大小姐一样车轱辘话来回碾,就那几句。 姜岚脸色冷下来:“何必这么硬骨头,你已经让我很不高兴,我暂且不动你但是你那个下属的命今天我收走了,好教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不能惹再仔细考虑一下。” 聂清漓慢慢转过脸:“阁下,希望你是在开玩笑。” “很可惜不是呢。”姜岚挑眉,她不是很满意聂清漓的表情,继续挑衅道,“不过对聂老板来说,一个做事的奴仆而已没什么损失,但是如果以后继续和我和姜家作对,就不只是这样了。” 聂清漓的表情非常沉静,她甚至轻轻笑了下,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想要看到后果的。” 她声音有些轻,诡异的是每个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变得异常安静。 清漓看了眼秋明,她立刻会意低头想要走出院子,出口却正好被堵了个死。 聂清漓站起来,姜岚跟着站起来堵在她面前,今天她别想传消息出去也别想走,谁也不可能在显圣庙闹事,姜岚恶毒地想,她只能在等待中饱受折磨直到传来噩耗。 清漓的脑子忽然很胀,她是绝不能坏表哥的事的,那韩修是谁,是她单薄的人生里为数不多重要的人,如果、如果今天因为她任何不作为的举动让他死了,她没有倾尽全力去救他让他死了,那她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人这一生为什么总是要做件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为什么这么短暂的一生总要做这么多这么难的选择? 猛烈的阳光照下来,清漓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会儿是沈溶冷淡的面容,一会儿是表哥面无表情的脸,再转变成松植天真无邪的身影……通通化为刺客执着利剑刺入她的心脏,她不堪忍耐地暗舒一口气,茫然地不知道过往都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第35章 竟敢打我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韩修照常去总铺看账,账本看到一半就听到外面喧闹不止,他让侍从出去看一眼凝神继续看,然而过了一会儿吵闹声也未停歇,他皱眉放下册。 这时侍从神色慌张地进来:“公子,外面来人说吃我们的药材吃出了毛病,闹得很凶,要要个说法呢!” 这就是说外面的下属管不住了,韩修叹口气站起来。 到外面一看果然闹得很凶,一对男女一个在默默抹泪一个在地上撒泼滚打,这声响已经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韩修神经一跳暗暗抹了一把辛酸泪,面上陪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咱坐下好好说。” 那男人一甩袖,“哼”道:“你们的椅子我可不敢坐。” 地上的妇人随即立刻大声哭喊:“来人啊,他们家的店是黑心店,赚的都是黑心钱,害死了我刚满周岁的女儿,快来人啊,害死人啦!” 一嗓子又引来了许多人,眼看人越来越多,韩修也马上强硬起来:“你说是吃我们铺子的药吃的,你总要拿出证据,怎么能空口白牙地乱咬人呢?” 人群中有人附和:“对啊。” 韩修松了口气,至少事情还在可控范围还可以周旋。 地上的妇人慢慢坐起来,从怀里颤颤巍巍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煮过的药渣,她一手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在药渣里一探,簪子迅速地变黑了。 众人都不禁发出惊呼。 韩修眉皱得更紧,这根本不算什么,既没有证实这是他们药铺的药渣,也没有大夫证实有什么毒性。 他张口欲拨乱反正,妇人却突然又哭喊嚎叫出声:“我可怜的儿啊!”声音十分凄惨,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喊完便迅速往旁边的桌角上用力一撞,登时磕得头破血流。她的丈夫哀嚎着扑过去抱住她。 这下人群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人都跟着去了啧啧啧。” “哎呀那我还买了他们家的药,回家得赶紧扔掉。” “我早就说过了嘛,这个姓韩的长得就不像好人,我们当家的说他每天都出入青楼呢!” “哎呦有钱人坏事做尽丧良心的哇,去死了好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早在妇人血溅当场的时候韩修脑子就懵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瞧见前排一个略熟悉的身影,重新燃起点希望:“陶婶,你是经常来买药的,你之前说头疼缓解了些,是不是我们的药没有问题?” 陶婶迟疑着,她先前听他们的讨论已经有些怀疑韩修的人品。 倒是她旁边的人惊呼:“可不敢再吃下去了,万一吃出个好歹怎么办?我说他们价格为什么要比别家低一点,入口的东西可要谨慎!” 陶婶连连点头。 韩修苦笑,听众人讨论着他的罪行,说得活灵活现有模有样,连他自己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干过这些事了,人群中有嫌恶的眼神,有好事的眼神,有怀疑的眼神,有愚昧的眼神,有嫉妒的眼神……不怀好意、幸灾乐祸,俱是雪上加霜。 他心中十分失望又焦灼,虽然一开始他就暗暗叫人去报了官,可人越聚越多他也不知道官府还能不能来。 男人怀里的妇人已经断了气,他把人放下愤怒地要冲上去跟韩修拼命,人群趁机混入的两三个人紧跟着行动怂恿煽动着,不少人高举正义的大旗加入了这场混战,好像不来踩两脚才是不道德不入流一样。 男人扑过来的时候,卫芥就率先挡在了韩修面前,身后有人按住了他正要拔刀的手,韩修无力地摇摇头,不能动刀,真当众杀人那就完了,彻底完了,不仅不能伤人,他们还要祈祷最好不要有第二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 卫芥第一次不能爽快拔刀十分憋屈,他战力再强不能攻也无济于事,只能在汹涌的人潮把他们包围的时候翻身把韩修护在身下。 聂清漓和姜岚对站着,对峙片刻清漓转过身,姜岚嘴角的笑还没扬起来反手一个巴掌就打在她的脸上,响得惊人,她的脸立刻火辣辣的疼,姜岚不可置信地捂住脸:“你竟敢打我?” 清漓十分不耐地一掌轻抬,翠微单薄的身体就凭空横飞出去,飞出十多米直撞上院墙发出了声惨叫就颓然栽倒下去。 姜岚捂着脸抬眼看清状况,满腔的怒火一下被浇熄不少,看着聂清漓黑沉的眼睛心中不由生出惧意连连后退:“你、你疯了!”她知道聂清漓会武,但是没有人会在万华会大打出手! 清漓头炸开一样痛,她的动作有些失控可是脑子非常清醒,丝毫不与姜岚再纠缠坚定迈步。 姜岚已经被搀扶到一边,她很快反应过来,绝不甘心让聂清漓就这么离开,声音尖利:“快来人啊,有人要刺杀本小姐!” 本来这边的异常声响已经吸引了守卫的注意,现下他们加快步伐数人涌入园中正正好把门严丝合缝围住,清漓停住脚。 姜岚又有恃无恐了,但刚才她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实在高兴不起来,只低声怨毒道:“你这个疯子,你完了。” 过了会儿,出口的侍卫向两边让开,又一个人踏进来,是温珩。 他扫视了一圈状况,微微皱起眉问:“怎么回事?” 姜岚上前几步,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叙述了一番,绘声绘色说得颇有味道,把聂清漓说成大魔头自己则是一朵小白花。 温珩听了有一瞬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目光移向聂清漓想要听她的说法。 清漓沉默着,她不能被困在这什么都不做,她没办法这样。 两人静静对视,清漓只说:“我得出去。” 温珩头一次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很抱歉。” 清漓别开眼,手虚握了一下,她其实很清楚他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清漓现在既无法得到消息,也无法传出消息,难道要闹得更过分吗那样该怎么收场? 第36章 权不谋私 乱糟糟的总铺里,韩修满目绝望,他身上的卫芥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卫芥这个木头人不知道痛一样隐忍着只偶尔发出一声闷哼,他简直要哭了,心和身体都异常疲惫,觉得他们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韩修艰难地开口:“卫、卫芥,你相信我吗。”相信他没做过那些子虚乌有的事,相信他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卫芥紧绷着身体,额上青筋暴起嗓音沙哑道:“当然。”像他们这样的人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会相信,更别提眼睛没看到的,更更何况韩修是这么好的人。 韩修安然闭上眼,只要世上有他这样相信自己的人就够了。 园内的气氛还非常严肃,清漓泄气地放空眼神,这时前方远远走近一个身影,清漓的眼神慢慢重新聚焦,心头莫名松了口气。 那身影人未至声先到,十分果决:“放她走。” 温珩转身,萧净尘走进来,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无比清冷,但萧净尘更没有人气点,不像是凡间有的。 萧净尘不紧不慢接上后半句,稳稳揽下所有:“一切后果本王承担。” 姜岚有点傻眼,咬牙道:“淮王殿下,您这是以权谋私!” 萧净尘看也不看,全当耳旁风吹过。 聂清漓扫了一眼秋明,孤身大步跨出去,像一阵旋风卷出了显圣庙。 方旭果然远远在街口等着,聂清漓利索跨上马:“情况怎么样了?” 方旭急忙紧跟着上来:“乱成一团。韩修被暴乱的人群困住了,文渊现在带人在外面根本挤不进去,也不敢强硬,报官也没用。” 清漓听了面无表情地解下腰间的令牌,快速道:“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我们百花巷的票号提三大箱铜钱、碎银都好,拉车摆在门口,再备好马,我召集几个人手随即就到。” 方旭接过令牌,骑着刚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马飞快离开。 清漓看了眼天边,一挥缰绳飞驰过街头。 文渊正手足无措,忽听一声马嘶,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在他面前停下。 他惊喜地抬头:“主上。” 方旭牵来的是清漓的马,那马相当高傲,停下后还非常不屑地对文渊打了个响鼻。 清漓点点头,骏马许久未运动此刻有些亢奋地在原地走动,它的主人立刻警告地抬手摸了摸它让它安静了下来。 文渊长话短说:“我们早就已经报了官。这邻近的两条街巷也已经派人守住,不让更多人进了。” “做得好。”聂清漓手一指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跟我走。” 然后继续对文渊发号施令:“你带人留在这,等人群几乎散开了,你盯住要作乱的。” 她眼中眸光一闪:“杀了他们。” 说罢,她调转马头去往票号,几个随从跟在后面。 票号门口清漓交代的已经准备妥当,随从骑上备好的马跟在聂清漓后面,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街边的茶摊上,两人行人对坐着饮茶。 一个人说:“你昨天看天象不是说今天有雨吗,怎么这么大的太阳?” 另一个说:“是啊奇怪,最近一年京中天气总是很怪,说不定马上就下了。” 先前那人抬头看看天上毒辣的太阳:“马上就下?不可能,这和天上下钱差不多。” 然而下一刻一队人从街上奔腾而过,有东西劈头盖脸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下意识摸到手里一看,人瞬间都傻了。什么!天上真的下银子啦? 天上下钱了!人人奔走相告,街上到处都是低头捡钱的人,清漓绕街两圈把总铺门口挤满看热闹的人群都引到了东西两段街口,再次路过票号补给好银子后,她提起筐银子一踩马背借力飞身落在总铺斜对面两层的酒楼上,手中抓了大把的银子就往下撒,跟钓鱼似的,众人闻着味道就来了,铺内核心的人群大片往酒楼下涌,你争我抢,嬉笑怒骂,丑态尽现。 总铺拥挤的门总算空缺一块可以出入了,清漓爽快地将整个筐都倾倒而下,手里的筐也跟着扔下恶意地砸在正拾钱的男人身上,那人抬头不怒反对她呵呵一笑,双手合十。 聂清漓冷笑,纵观全局,眼尖地捕捉到一个人袖子里藏着刀蹑手蹑脚地朝旁边的人靠近,她取下头上的一支钗子夹在指间飞出,刹那封喉那人便悄无声息倒在地上,所有人闷头捡钱无人注意。 她朝暗处使个眼色,当即就有人暗暗把人拖下去,了无痕迹。 总铺里人数渐减,文渊带着侍从进去驱赶剩下的人,一人见情况不妙悄悄掏出一根银针向韩修刺去,却被卫芥默不作声包进了手里,与此同时,文渊捂住那人的嘴,另一手的短刀已经没进了他的身体。 文渊抽出刀,挥挥手让人把尸体拖下去,然后再把还试图攻击的刚丧妻的闹事男人控制起来。 聂清漓从高处飞落地面,天上的太阳还明晃晃挂着,雨却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大夫急匆匆赶到,卫芥还清醒着,韩修已经昏迷过去。 店里一片狼藉,那些人又打又骂还顺手牵羊,所有值钱的东西摆件都已空空如也,清漓沉静立着,等大夫看完:“怎么样?” 卫芥身上没有一块好的,五脏六腑移了位,肋骨全断了,韩修肋骨断了两根腿折一条,其他都是皮外伤,好在疏散还算及时,不然接下来也要窒息休克,再加上就医及时,休养几个月好好调理就没大碍了。 清漓放下心,吩咐完收尾工作就接过下属递过的伞独自走了,她没忘记是有人担保才能短暂离开一下。 万华会刚刚结束,清漓等到各路人马散去撑伞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又走了一段路,果然路过的亭子里有一抹挺拔的水色人影,而旁边不远处萧净尘静静立在那里,遗世独立。 清漓看了一眼走上台阶到亭子里,里面温珩已经静待许久。 温珩先打破沉寂:“你……你的事解决了吗?” 清漓点头。 温珩浅淡一笑:“那就好。”随即他抿直唇线,再次对她表达歉意:“我相信不是你的问题,但是很抱歉,我当时没办法放你走。” 这早就说过,清漓非常清楚这点,温珩代表的公正,是正直,在场面如此可疑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绝对不可能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放她走,所以她也并没有说第二遍为难他。 其实她要感谢他的信任的,清漓摇头轻声道:“我明白,先生是大义,是公道。” 温珩很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不要这样说,我会感到有点难过。” 清漓抬起眼眸,安慰他:“你无需多想,你是很好的。” 她的眼睛非常美丽,温珩忍不住走近一步,手伸向前顿了顿到底又放下,与她道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回见。” “回见。”清漓目送他走下台阶,转身走另一侧台阶,那里目光尽头是萧净尘。 她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几步之后她加快了步伐,最后提起裙摆小跑两步向前一扑。 第37章 污浊世界 萧净尘张开手臂把清漓接住,她的伞已经被她抛在地上,萧净尘就一手抱着她一手把伞面压低为她遮挡住风雨。 清漓笑了笑攀在他身上,低头吻他香软的唇一下:“你真乖呀。” 还没等清漓从他身上下来,萧净尘执伞的手松开扣在她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上了马车两人身上都湿了,清漓懒懒地靠着萧净尘,这人修长的手牢牢扣住她的左手,她心中腹诽,以前他在她车上恨不得坐到门口,现在好了倒不想着要守住清白了。 清漓侧身手臂支在萧净尘肩上,微微贴近他流露出一丝想要亲吻他的意味,萧净尘立即低头吻住她。 清漓稍稍有些气喘,推开他,问他些正经事:“我的秋明呢?” 萧净尘兴致缺缺道:“她好好的。”然后挑起她的下巴,有几分强势地说:“你现在是我的,完全归我管。”先前萧净尘揽下了这桩事,后面顺便强硬占走了聂清漓要自己审案,后果都他自行承担。 说着,他捏着她的下巴再度吻下来。 像是一个冬天那么长,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停下。 萧净尘牵着清漓暗暗地从侧门回到淮王府,清漓一边新奇地打量一边打趣他:“某人嘴上说要带走严加看管,实际上呢,其实是想要金屋藏娇啊。” 萧净尘坦诚地点头:“嗯。” 他的府邸和清漓想得很不一样,虽然很大七进七出的宅院,但完全不像它的主人,萧净尘是十分美的,这宅子却简洁实用得可怕,简直毫无情趣可言。 聂清漓头一次就登堂入室,萧净尘直接带她进了正房,这里也和外面风格一致,整洁干净,还有一种萧净尘身上的幽幽冷香,清漓嗅了嗅感到很满意。 萧净尘正把茶叶夹出来,炉火上煮着水:“你如果不喜欢,以后也可以不住这里。” 清漓支着脑袋看他动作,没有回答。 清漓刚从外面回来,体又寒,喝杯茶完全温热不了她,现在时节点室内的大火炉又未免有些早,萧净尘拉过她的手果然还是冰凉一片,清漓毫不在意地托着下颚,手指屈起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萧净尘抬眼看她,她的长发微湿,乌黑的贴在雪白的颈上,嘴唇红润娇嫩如花瓣,衬得她面容更加白,眼睛却很亮很润泽,整个人氤氲着一层雾气,湿润妩媚,极水灵又十分艳丽,活脱脱像个刚浮出水面的女鬼,眼波流转似钩子一般。 萧净尘的眼睛深处跳动了一下,不知是谁先主动的,两人的距离猛地拉近,在烛火映照下一对影子交叠着,无休无止地亲吻在一起。 清漓瓷白冰冷的皮肤紧贴着萧净尘,他的温度似火清漓像是被烫了一下然后再度贴上去,在这雨天屋里的一隅静悄悄地融化在他怀里,清漓一点也不冷了。 聂清漓向来馋萧美人,如今一朝到手颇为满足,她不太清楚其实萧美人也很馋她的。 天色慢慢转暗,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清漓起身披了件外衣赤脚踏在木制地板上,她的嗓子微微哑了自己斟茶润了润喉咙,然后走到书案后坐下来,旁边光亮一闪,一张柔和的美人脸“腾”地被照亮。 清漓抱着臂欣赏了片刻,对他招招手,心中不由想之前何必给自己找罪受,算了,他蛇蝎心肠她也认了,有什么好怕,她是个疯子有什么不敢干的,今天在万华会看到萧净尘出现她下意识松一口气的时候她心里便有些明了了,等她躺在他旁边就只有早知道就早点下手早享受的想法了。 现在呢,还能给她点灯,给她磨墨,多贤惠啊。 清漓蘸墨执笔思索了一瞬,便在纸上笔走龙蛇,不消片刻就写好,她把信纸放在一边等待墨干,无意间一瞥见萧净尘微垂着眼目不转睛看她。 她心中一动,唇浅浅勾了下:“你很高兴吗?”虽然他的表情一如往日,但给人一种他很愉悦的感觉,与以前的沉静似水不太相同,这湖水现在微微泛起波澜。 “你觉得呢,”萧净尘很不客气地说,“你明明早就知道。” 清漓眨了一下眼睛:“你不是也早知道我喜欢你。”的身子。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就触线,好家伙,萧净尘好像能听到她未说完止在唇边的话,他“哼”了一声,将脸侧向另一边不理她了。 说起来好像确实是她理亏一点,清漓默默挨近他,这人还不肯看她,她直接跨坐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脖子哄道:“好了我说错了,我高兴是我高兴,能得到你我最高兴了。” 见他不为所动,清漓继续道:“我们去吃饭,今天我都没吃什么东西,吃完再玩会儿睡觉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萧净尘这才屈尊降贵地回抱住她。 清漓立即顺竿往上爬,笑道:“好瞬之,再给我寄封信。” 萧净尘矜贵地微一点头。 这喜怒无常的萧美人,清漓腹诽,她坐回去拿出之前散落在一堆衣物间的青花小瓷瓶,把信纸折起来放进信封里再打开瓷瓶往信封里洒了一层,然后小心地封起来。 萧净尘闻到空气中散发出的零星香气,不由道:“海翎孔雀胆。” “你认识?”清漓挑眉,“你知道的很多嘛,不错,这是表哥独有的奇毒——海翎孔雀胆。”他们传信一般都会用这个,以防信件落入他人之手,就算有人拦信,中毒死了他们的探子还能识别海翎的症状追踪窝点把那块的敌对势力斩草除根。 萧净尘淡淡道:“它是从一种形似孔雀胆的大斑蝥身上提取出来又杂糅了各色毒物的奇毒,人们常说的孔雀胆已经是剧毒,这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毒有些怪,明明毒性极强,气味却是一种淡淡的花香,而之所以取了海翎这么个怪名字,是因为除了致命闻到它的味道就会产生幻象,时间越久越沉迷,不能自拔。” 清漓停下动作,有些不满地看着他:“怪名字?海和翎都是很漂亮梦幻的东西,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梦幻吗?” 萧净尘不觉得。 清漓把瓷瓶放好,小声嘟囔:“真没眼光,这名字是我取的。” 萧净尘睫毛一动,掩住眼中的情绪。 “既然你都知道,不怕陷入幻象吗?”清漓狐疑地问,刚才他可是都闻到香味了。 萧净尘就有一点复杂看着她:“这种东西你还贴身携带?” 清漓又掏出个天青色小瓷瓶,满满一瓶拿在手上一晃“哗啦哗啦”地响:“没事我有很多解药呀。” 萧净尘神色未明,这毒和解药渠道几乎没有,她却有这么多还不以为然,又拥有命名的权力。沈轶,表哥?他心思流转,心里已经暗暗不快。 清漓威胁地靠近他:“你别转移话题。” 萧净尘如实道:“我有几颗解药。” 清漓眼睛微微眯起,这家伙,消息渠道真是多不胜数,海翎孔雀胆配方机密只有表哥的人才能制成,就是他们内部能拥有使用的也不过廖廖几人,他却有解药,还有几颗,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人手上抢的。 萧净尘敏锐地察觉:“你还管这个。” 他真是聪明,清漓挑眉:“以前不是,很不巧现在归我管。”这还是她管制药以来第一次抓到人。 “哦。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要是别人嘛,就抓起来,逼他交出东西,最后斩草除根。”清漓慢慢道,一瞥他的神色她叹了声,走近摸了摸他的脸:“你都是我的人,我处置你不是在处置自己么,怎么办,只能徇私啊。” 边说边取出一粒解药喂到他嘴里,萧净尘配合地咽下去看样子应该是满意她的回答有些受用。 清漓自己也吃下一颗,两人一起去用饭。 吃完饭沐浴过,清漓坐在床榻上晃了下腿,她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本来要问萧净尘自己睡那个房间,结果那会儿惹他不高兴了,她就没有提,想到这清漓忍不住揣测,他不会是故意的吧,这样她就不好问就只能和他一起睡,诡计多端的萧美人。 清漓注视着萧净尘走过来,他十分自然地躺下,没有一点不适的样子。 还真是理所当然啊,清漓现在更不能提了,他都不觉得突兀她要是说不习惯,那不得给她脸色看。 算了,清漓顺从地躺好,屋内灯已经熄灭,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洒进来,难得没有事情做这么早休息,她睁着眼睛却毫无睡意,明明她的睡眠质量好到令人发指。 她现在不用做任何事,一切事务都暂停,就像坏掉的钟表停摆,她心里觉得一片空洞,前路未明。 虽然多了些东西把她心又填补了一角,但…… 还没继续想下去,身后一只手臂环上来密密地贴紧她,然后柔软温热的触感从颈后传来:“睡吧。” 清漓嘴角下意识扬了扬,收起发散的思绪,罢了无论如何,她么,是死也死不掉的。 当萧净尘把她接到怀里,以一种最包容最安全的怀抱牢牢环住,覆在她背上的手轻抚了抚,她好像听到他内心深处的声音,又温柔又残忍,他说:“你看,只有我,只有我们了。” 世界如此污浊,唯有他纯粹地爱着她。 第38章 不能养你 书信一路快马加鞭,一层层上递,终于到达了最后一人手上,高位上那人苍白的手接过双手奉上的密信,他瞥一眼放在一边,过一会儿又拿起放到跟前,服下一粒药便慢条斯理拆开信,不过看了两眼,就无比冰冷道:“愚蠢,还知道找我吗。” 他跟前的下属立刻打了个寒战。 他思索一瞬,果断下达命令:“把息壤和红襄派过去,三日内务必解决。” 阳光大好,院子的阴影里清漓和萧净尘正依靠着坐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躺椅上看书卷,清漓揉了揉眼睛放下书交叠双臂枕在脑后懒懒向后靠,她和萧美人已经过了两天纵情声色、无所事事的日子了。 不,只有她,萧净尘还要每天出去一趟应付刑部和姜太傅,扛住他们施加的压力,他每次回来脸上都有些不耐,想必那些人也是难缠得很,所以清漓更怜惜他了,事事都顺着他,基本上是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清漓闲适地望天,这院子很大也很幽静就是单调了点,她不由想到了自己那被查封的宅子和众多铺子,立刻感到一阵肉疼,她可不是视金钱为粪土的人,实话说她离开不了钱一点。 清漓长叹一口气,幽幽道:“瞬之,我以后可能养不起你了。” “没事,我有钱可以养你。” 清漓来了兴趣,稍微坐直了一些:“你有多少财产啊?” 萧净尘放下书,视线转向她示意她贴近,清漓听话地凑近附耳,然后有些诧异地微睁大了眼睛,她是真的有点没想到,这自然是不能和她以前比的,但也是一笔不菲的资产,尤其是对于一个闲散王爷来说,其他在封地的王爷哪个不是穷得叮当响。 说起来,其实她是不太了解萧净尘出身的,只知道一些众所周知的,他是先皇的第六子,母亲早亡,是为数不多能够留在泷京的王爷,一直隐在大众目光异常低调。但清漓也窥见了许多他的不寻常之事,比如他灵通的消息暗网,他遍布的势力,毫无疑问他是在隐藏实力或者说还没什么事能让他露出自己的爪牙。 清漓下巴搁在萧净尘肩上,若有所思,他侧脸垂眸:“在想什么?” 萧美人真的很关注她的心理活动。 清漓眨了下眼如实说:“在想你。” 萧净尘听见不禁笑了笑,托起她的脸亲吻一下。 两人正卿卿我我,一只雄鹰飞旋而下,在半空就尽可能收起利爪小心地落在桌沿,萧净尘把消息取下来展开看完,顺手放进桌上的香炉里。 “怎么了?”清漓已经重新舒服地躺回椅背上。 “王坤死在家里了。”王坤是那天丧妻的男人。 清漓轻轻哼了声:“防不胜防,估计早就下毒了,怎么可能留下活口。”那天混在人群中闹事的是死士,活捉了也会想尽办法自杀,让他们招供指认难如登天。 这样一来就是死无对证,再难查清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那就不查了,清漓手指慢腾腾地敲在把手上,她又不是正人君子,御水之术、玩弄人心的事也不是做不来,不过空口胡说罢了,谁人不会?如果法规礼制是束缚她的网,她有一搏的能力,为什么不把它撕个稀巴烂。 她的谋划萧净尘都清楚,她有征求他的意见,不过萧净尘更冷漠点,在他眼中天下都是要为清漓让路的,更别提这些小事。 清漓懒得起来,指挥他:“传信回去,就说不用管,把死讯暂时封锁住就好。” 萧净尘就站起去屋内写字条。 剩下一人一鸟在院里,清漓饶有兴趣地看着它,她上次就感兴趣了,这是只小型鹰,不会引人注目,羽毛油亮顺滑,眼睛黄豆大小蛮可爱的,清漓和它大眼瞪小眼,挪近伸手要逗弄一下,鹰喉间立刻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蹭了蹭锋利的爪子。 清漓顿了顿,继续凑近它,还有脾气呢,有脾气好,她就喜欢有脾气的。 那鹰猝不及防被摸了一下,眼睛都瞪大了点,然后忍无可忍地要用尖刀似的喙啄她,这一嘴下去非见血不可。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天而降:“九号。” 九号霎时收起攻击的姿态,十分老实地呆立不动了,清漓手指如愿地在它嘴喙上刮了刮,扭头笑:“它就叫九号啊?” “是编号。”萧净尘的面色还有些冷,他牵起清漓的手看了眼才稍霁,清漓反手拉着他坐下:“好了,它又伤不了我。” 萧净尘不置可否,把纸条给九号绑好它就振翅飞走了。 清漓望着它消失在天际,有几分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午间容易犯困不过片刻她就昏昏欲睡,眼皮耷拉下来,一只手在她眼睑温柔抚了抚,她便彻底安心地睡沉过去。 睡梦中云淡风轻,她立在长街,迎面而来一个俊俏美人,她忍不住对他吹了两声口哨,叫住人:“喂,长得这么好看,不如从了我吧。” 日光淡去,场景一转,她和那美人做完坏事藏在别人家草木茂盛的花园里躲避搜查,外面守卫来去匆匆,不停歇地搜寻,正紧张时候她转头眼前是俏到惊人的一张脸,她心头一热凑近在他玉白的面上亲吻一下,然后退开坏心地望着他,反正外面全是人,他现在也对她毫无办法。 没想到那人回过神盯住她,竟不管不顾手扣在她脑后随后温热的呼吸靠近那柔软的唇瓣探到了她的唇,她的眼睛猛地睁大,却推他不得,情况反转居然变成作茧自缚,寂静的草丛响起细碎的暧昧声响,她脑海里的弦紧绷,气氛紧张得让她心怦怦直跳…… 啪!男人一脚踹开门,烦躁地嚷嚷:“真是把老子当牛一样使唤,老子刚躺下就被叫起来连夜赶路,这小娘们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闯的祸不能自己善后?” 这家伙抱怨了一路,红襄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果断道:“你有异议就和主上说去。” “这个……”提到主上,息壤立刻蔫了七分。 红襄忍了一路,一夕爆发继续冷冷道:“再说,我们平日花的钱财都是聂小姐供给的,她现在没什么人手你也是知道的。” 呃……确实如此。 息壤不耐烦地点头:“好了知道了,不说就是了。” 说罢,他走近屋内的尸体踢了踢:“死了有一会儿,没事,死了更方便。” 红襄放下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开始摆弄。 息壤拿着锤子敲断了人体几处骨头,摸着下巴唇边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好吧,看在钱的份上,这事我也得给她办得漂漂亮亮的。” 红襄懒得理这个变态了。 第39章 泷京趣事 清漓的心还在怦怦跳,越跳越快,心脏有些难受,她猛地从梦里惊醒。 看着眼前的萧净尘她慢慢才有了真实感,不由松了一口气,然后想着梦中的情景回味了下,她这是又做春梦了?你别说,还挺心动的。 萧净尘握住紧抓着自己的手,安抚地轻拍:“怎么了?” 清漓回神摇摇头,一醒来梦里的细节就忘了大半唯有那种感觉牢记在心间,只说:“做了个梦。” 萧净尘想到她刚醒时候的神情,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梦?” 清漓闷闷地说:“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个艳遇,我对他吹口哨来的,还在草丛里——”说到这,她清醒了点下意识住嘴,模糊地改口:“这只是个梦。” 好在萧净尘并没有继续追问,他为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点头:“嗯,只是个梦。” 清漓放下心视线转到他另一只手拿的纸张上,他递给她:“给你传的消息。” 上面一堆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清漓扫一眼明了:“他们已经到了。” “他们?” 清漓手随意搭在萧净尘肩上:“或许你听说过红襄息壤吗,一个擅长易容之术,一个则在巫蛊、操控方面相当有造诣,两人搭配行事锦上添花,听说画面十分诡异逼真,不过我还没亲眼见过。” 萧净尘自然是听说过的,只不过他们行踪成谜没想到是在沈轶麾下,听她说没见过便道:“我也没看过,想去看看吗?” 清漓立刻双手环上去,有些兴奋:“我还能出去吗?”她没忘了她现在可是被管控人员。 萧净尘稳住怀里的人,嘴角勾了一下:“当然。” 清漓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看,只是一直不出门现在无事做连账本都不用看,倒不是不好,但天天躺着,骨头也要懒了肾脏也要虚了。 两人就略收拾一下出门去。 今日泷京街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未时一刻,人们吃过午饭正是闲暇时候,多在茶馆聊天喝茶或是在家歇息,忽闻街上一声炸响,仿佛开天地,震得天摇地动,惊得人们跑出门查看,只见天边一大片黑魆魆的云压下来,正觉得喘息不过来,耳边寂静一刹齐齐响起唢呐喇叭声,凄凄惨惨戚戚,沉吟乍幽咽,怨哭倍酸楚! 同时街上弥漫起一团白色的雾气,里面黑色乍现鬼影重重,当即有人吓得跌倒在地:“不好!这是鬼门大开啊!” 迷雾渐渐消散一些,显出一个魁梧的身影,脸上抹满了黑白油彩,手上拿一根锁链,此人形身影身似男声似女,瞪眼怒目而视:“我乃无常二爷谢七爷座下差,近日在地下多番听闻此地有重大冤情,那王坤一家为姜氏子收买,血口喷人、污人清白,险害了活活人命,实乃人鬼共愤!” 众人见这鬼差似冤有头债有主,不罔害人命,便稍减恐惧,躲在一旁继续听他挥舞锁链大叫:“此人虽阳寿未尽却恶贯满盈触怒阴司,今我借副身躯现身阳间,奉命缉拿恶人,要留清白——在人间!” 说罢,大步摇摆着前进,所到之处人群尖叫逃窜,前方一户人家紧闭的门突然开了里面钻出一个不明所以看热闹的男人,小鬼“喳”地叫一声甩出锁链一勾顷刻就将那男人勾到跟前,手上用力不断锁紧,男人死命挣扎四肢弹动却只是徒劳,慢慢动作缓下来不动了。 竟是当街索命! 胆小一些的人已经吓破了胆,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鬼差取了性命怪异地仰天大笑三声,接着就一头撞死在街上。 众人又是一惊却不敢上前,等到静待许久黑云迷雾彻底散去才有大胆的人小心地上去查看,那小鬼脸上的油彩已然退去,手中锁链也不知去向,现在地上躺着的分明是个普通人。 另一人有眼熟的看了看认出来:“这,这不就是王坤!”再结合刚才听到的王坤被收买污人清白和近日聂氏铺子发生的大事,众人推开门到王家一找果然找到一箱金灿灿的金条。 一时间口口相传,阴帅借驱现身惩治恶人的消息不胫而走,闹得人心惶惶。 事发时清漓正在那条街茶馆楼上观望,看到“鬼差”一头撞死的时候不由倒吸一口气,虽然这样死者凶手形成了一个闭环但确实是狠,果然还是有表哥的手笔,她哪里有这样的死士。 清漓喝口茶润润嗓子问:“你觉得如何?” 她的主意自然是很好的,至于别的,萧净尘淡淡说:“雕虫小技。” 清漓无奈摊手,他可真是波澜不惊,她是第一次看息壤红襄做事也觉得画面颇为有趣逼真。 萧净尘解释道:“响声、雾气、装扮这些都不难搞,也更方便造势隐藏,只有那黑云有些意思。” 清漓很不客气地揭别人的短:“哼,息壤那家伙,是个假道士,倒有一点点真本事。” 萧净尘了然,随即立刻察觉:“你跟他关系不和?” “不至于,”清漓悠闲地品茶,“顶多是相看两厌。” …… 安静一瞬,一股极强的气流直冲清漓面门,守在他们旁边的湛江还没反应过来,清漓手快速一抬再张开上面就多了个小球,同时萧净尘朝那方向掷出空杯,两人配合无间,毫无意外地听到有人闷声呼痛。 清漓把蜡丸放在桌上一掌拍碎:“不用看,来要钱的。”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异响,清漓往窗外看,是大理寺的人来了随后刑部的也来了,突然她一转头埋进了身侧人的怀里。 萧净尘若有所觉,揽住她的肩抬眼目光平静地对上不远处温珩的眼睛。 过了半天,萧净尘拍拍她:“他走了。” 清漓抬头却没能坐直,只见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面容问:“为什么要躲他?” 什么为什么?清漓愣了下道:“我直接出现在现场,他不就立刻就怀疑和我有关了吗。” “你不出现他也怀疑你。” 哎,是这样,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是这样……清漓反应过来有些好笑:“我现在还到处跑被别人看到总归是不好吧。” 不等他再说,清漓拉起他的手:“好了我们也走吧,我饿了想吃饭。” 也不知道哪个字眼无意取悦了萧净尘,他顺从地被拉起来。 两人挥挥衣袖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任身后流言四起,事情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整个泷京百姓都炸开了锅。 不过一天,姜家就被言论攻陷了,风评跌到史上最低,骂声一片,两极反转,原本参聂清漓和萧净尘的折子全都转到了姜太傅那里,朝臣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被蒙蔽,其中自然不乏萧净尘沈轶的手笔,姜家风光一世树敌无数,一时间群起而攻之,借题发挥,口诛笔伐。 姜太傅不堪重负,但万年的老狐狸一只,咬牙决计不承认,每天强撑着上朝,并向刑部施压要将聂清漓定罪且勒令尽快查清鬼差杀人的真相,却因有大理寺协同监督办案不得草草结案。 正僵持间,沈轶一封密信传入姜府,姜太傅看完不仅立即表明那日刺杀的事情是个误会,是姜岚先冲撞了聂清漓,还上书把聂清漓一通夸赞。 随后聂清漓一方出面表示相信太傅为人,王坤一家该是自己贪财讹人已不予追究,两方握手言和,客气起来。 最后聂清漓治了个当街撒钱扰乱秩序的罪名,罚了五百金,皇帝既在此次事件里敲打了往日高傲的姜太傅,还看了一场好戏,龙心大悦,读了姜太傅呈上来夸赞聂清漓的文书当即给她封了个司盐副监,之前她只是表面挂名盐铁业贸易,徒有个皇商的名头,现在有一点监管的权力,换句话说,聂清漓升官了。 清漓的宅子铺子都解封了,她的人也都放了,当然还有她自己,不仅“放”了还要回宅子接一道升官的圣旨。 姜府书房内,姜岚敛着怒气问:“父亲,为什么要放过聂清漓?”她逮到聂清漓这么大一个错处,怎么能放过她? 姜太傅连日劳累,现下手捏着眉头养神,不耐地说:“这件事拖得越久越不利,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姜岚丝毫听不进去:“为什么!只要父亲咬死不承认我们就不可能有事,王坤一家早就死绝了,那些泼皮百姓只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最后有事的只会是她聂清漓!” 姜太傅猛地睁开眼睛,站起来对着姜岚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为什么?我还没说你办的好事!” 姜岚不可置信地捂住脸:“连你也打我?这么多年,我为家里做了多少事。” 姜太傅顿了顿,板着脸:“我早警告过你不要去动沈相,其他怎样都可以。” 姜岚愣了一下,她知道聂清漓和沈相有点关系,她也没有要动聂清漓这次起初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谁知道她疯了。 她也不笨,立刻意识到:“沈相和聂清漓难道关系匪浅?” 姜太傅想到那封信中的警告之意,皱起眉:“恐怕确实如此。” 姜岚彻底平静下来,她深呼吸几下,眼中慢慢攀爬上惧意。 第40章 无可奈何 清漓已经住回了自己的宅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一回来白靳就上门拜访,她久违坐在高高的阁楼让人请他进来。 白靳就是激进一派,属于带头攻击姜太傅那种,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数落清漓临危而退、不战而逃。 “喂,兄弟。”清漓打断他,“你总要看看我的死活吧。” 白靳也知道自己急了点,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姜家向来作恶多端,这次总算是人人唾骂,是、是绝好的机会!” “知道你急,你别急,”清漓点点桌子示意他坐下来,“这事急不来,除非姜家有什么谋逆的大罪,上面是不会治他们大罪的,这你我不都清楚,其中牵扯太深,姜家几百年矗立不倒,岂是一朝可以扳倒的?” 本来她计划是可以抵消自己的罪名,最后轻易全身而退已经不可思议,升官更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白靳坐下,被她说得平静多了,这些他确实也知道,但他看不惯姜家许久,连之前他出走泷京也与姜家有关,他是有情绪在身。 “你的人都没事吧?” 清漓朝远处院落抬抬下巴:“在静养,性命无碍。” 这时秋明登上楼阁,表情有些不情愿:“姑娘,有好些人要来看望韩公子。” 清漓笑笑,一口答应:“好啊,带他们去,不过别让他们打扰韩修休息。” 秋明闻言面色更不情愿,张了好几次嘴还是闭上下去照办了。 清漓站起来走到栏杆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侍女把一行人引进来,这些人倒是乖觉,做了亏心事怕遭报应,一夜之间总铺丢失的大部分东西都神奇地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现在又来探望韩修。 白靳走到她旁边也看着下面:“你不厌恶他们吗?” “并不。”清漓摇头淡淡说,“他们的愚昧是真,无知是真,痛恨是真,愧疚也是真,俱是真情实意,我有什么厌恶的呢。” 白靳有些诧异,看她表情又不似作假。 清漓耸耸肩:“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人如果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就不要怪被他人操控,为他人做嫁衣,不要怪沦为脚底泥、足下尘。有什么样的深度才有什么样的高度,我只知道他们注定只有这样的高度了。” 群众情绪极易煽动,只需一两点火星就点燃了整个火药桶,他们蜂拥而上。 他们都和韩修有深仇大恨吗,韩修是杀了他们的爹娘吗,可他们蜂拥而上没有人去想,只尽情倾泻着自己的无知、恶意,极丑陋,极罪恶。 一拥而上,又一哄而散。 足下泥,脚底尘。 他们恶是真,善也是真,伤害是真,忏悔也是真。 但到底因为无知,只沦为他人的提线木偶罢了,从来被操控被踩踏。多可怜。 从前姜家剥削了他们几十年,拿着剥削来的钱又诱惑他们做不利于百姓的事,现在清漓又借他们做事布局翻身,像一群困兽被不同的手推来赶去,说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啊。 “是吗,那为什么你生气了?” 清漓垂眼,她想得明白看得开,却不接受,再抬眼微微笑道:“生气?怎么会。” 白靳挑眉:“你名下铺子东西不都上涨了么。” “你说这个?”清漓满不在乎,随即心痛道,“我可是刚刚被罚了五百金哎,总铺也要修缮,涨点价钱不是很合理吗,大家都会体谅的。” 这一番话李子面子她都要,白靳、白靳算是服了她了。 正谈天间,又一人走上楼来,清漓转过身看到萧净尘面色不太好地问:“他怎么在这?” 这,问的好像白靳在她房间一样,她的阁楼整整一层很大可是有很多地方的。 清漓走上前牵住他的手:“他来探望一下韩修,马上就走了。” 萧净尘淡淡颔首。 白靳行礼过后,抬头看见他俩这副姿态神情又有点复杂。 清漓想到什么:“你的人先前送来一份急件,你先去看看我到下面等你。” 两人目光交错而过,有一点不同于以往的缠绵之意,白靳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在旁边竟然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多余。 清漓带白靳到自己已经竣工的花园小坐一会儿,今日不冷不热吹着小风十分惬意,她已经将今日晚饭地点定在花园了。 白靳疑惑:“不用去看韩修吗?” “他多半在休息,不用去了。”清漓倚到水边亭子的围栏旁坐下,“我还有点事要问你。” “你说。” 清漓转着手腕上一抹碧色镯子:“你还记不记得刘惠?” 白靳冷下脸:“记得。” 清漓瞥他一眼:“那你还记不记得刘惠死前手上印了凶手的痕迹,是一朵花的形状……” “你!”白靳眼神霎时变得锐利,如果目光能化为刀刃那么清漓已经被一刀封喉了,“什么我还记不记得?你根本就没告诉我!” “啊是吗,可能是忘记了。” “忘记了?!” “哎呀你别激动,那不是当时我们还不熟嘛。”清漓敷衍地劝道,她就知道一提这些事他就要炸,当时她何止没告诉他,还用内力压平痕迹抹去了。 白靳凶恶地瞪着清漓,她转开目光:“咳,这个事已经翻篇了,现在让我们讨论点别的。” “没、有。”白靳咬牙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翻篇。” “嗯嗯没有。”清漓假笑了一下顺从道,随后话锋一转,“后来我脑中多次模拟现场,根据死者状态和姿势判断他手上印记不是凶手的腕饰就是戒指造成的。” 说到这个,白靳立刻敛起怒意认真倾听并提出疑问:“你的意思是这个印记是死者故意留下的,如果只是意外呢?”如若是刻意留下,那就说明很重要能代表凶手身份或者来自哪方势力。 “有这个可能。”清漓点头,“但有些过于巧合,人的求生本能一般会使他死死捂住流血的伤口,可他只有一只手都是血,另一只十分干净,掌心花的印记过于清晰完整了。而且当时他知道我们在追查他,很可能是死前不甘心故意留下信息的。” 白靳赞同地说:“是,确实。” 清漓不是来找他的赞同的:“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见过有人、或有家族用类似花的图腾。”白靳在刑部任事过,还头特别硬,问他正合适。 “目前没见到过。”白靳想了想摇头,“后面我会留意。” 清漓闻言也不失望,她已经开始想晚上的菜色了:“不急,时机到了总会再次露面。” “嗯。” 白靳一来就忍不住先质问了一番清漓,此时才想起某人的嘱咐:“对了,你知道的源之家里不许他多走动,他让我给你问声好。” 阮家是萧王朝忠实的臣子自然不会随意和各方走动,清漓完全明白,满口答应:“好,告诉他我这一切都好。” 远处侍女正按照清漓的要求布置湖心亭,这地方自从建好她还没好好赏玩过,今日难得既有时间又有兴致天气也好。 清漓心不在焉地等白靳走人,却见他面色有些犹豫,这有些稀罕,她饶有兴趣问:“还有事吗?” 白靳犹豫半天:“你和……淮王,你们……” 清漓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失笑:“我们像很清白的样子吗?”她记得和萧瞬之在渝州的时候不就亲过也摸过了吗。 她回答得太直白坦荡,白靳反而有点不太好意思,不清白,当然不清白,可是他在渝州的时候确实没看出来,此刻想想他们从一开始出现就像是一对,以前他真是迟钝! 萧净尘出来刚行至园门,就听到熟悉的慵懒女声,他唇边扬起笑意,就要踏进去,又传来一道男声:“你和……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抬起的云纹靴又放下,不动了。 “以后?”那人笑了一声,温淡声音悠悠道,“人嘛,及时行乐就好,谈什么以后。” 他的心猛地揪起,感到一阵难言的痛楚,有时候表面上是他赢得了她,实际,哪一次她都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将来,两次都是他输。 那又怎么样呢,他无可奈何,那又怎么样,他舍不下她。 第41章 新官上任 清漓和白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余光见萧净尘走过来向他招招手,顺便把对话结束掉:“好我要用饭了你请走吧。” 白靳心想你还真不客气,然后识趣告辞。 清漓一天没见他了,靠近勾住他的肩:“来,宝贝给我亲一个。” 萧净尘顺从地低头,目光在她面上仔细巡视:“你们都说了什么?” “……嗯?”清漓回想了下,如实道,“说了刘慧那个事。” “嗯。”萧净尘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去湖心亭。 亭内东西十分齐全,似个小房间,酒菜都备好了,衣食住行清漓都比萧净尘更讲究,在她眼里,这人简直就是好养活,一点也不挑,她吃的他都吃,不吃的也吃。 吃完他正给她倒茶水,清漓托着下巴看他。 嗯,漂亮贤惠又好养活。 日头西沉,天色将暗未暗,绯色的霞光和着紫色灰色印在水面,异常绚烂美好。 清漓的心情也不觉开阔舒畅,坐到琴后抬手一曲高山流水,音律酣畅淋漓流泻而出,尽兴了就撒手裸足踏上延伸出去的木板桥,在尽头和水相接的地方躺下来望着天,她向后伸出手袖子滑落,露出的玉白手臂拨弄几下清凉的水面,扰乱了一池秋水。 萧净尘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她从来不说她都会些什么,只有偶尔才会无意透露出一点,就像她的爱她的心,他想要就要多自己去挖掘,多一点再多一点,她才肯给他。 绚烂的晚霞转瞬即逝,橙黄褪去天光此时已经变为蓝灰,衬得眼前那一抹影子无比清冷朦胧,没有一丝温度,风吹一吹好像就要飞走似的,他下意识想抓住她。 清漓闭上眼放空片刻,察觉到有人靠近她伸手一拖将人拉下来环住人,睁开眼正对上一张冰雕玉琢的脸,她静静地端详,手指抚摸过他的眉眼,凑近点了点他的唇,是一种欣赏美的纯洁之意,萧净尘偏不让她独善其身揽着她腰肢的手微微收紧,看着她清澈干净的眼睛为他染上一丝欲色。 两人自然地纠缠到榻上,他的吻很重,擦过她的皮肤带起一片炽热,清漓热情地用力回吻,接纳他的所有,他的动作带出她一连串的气喘,愈渐激烈,不断升腾的温度里清漓闭上眼去吻他的喉结。 夜幕笼罩,温度渐渐凉下来,清漓又冷又热,许久她枕着臂弯侧卧,眼睛半闭着无意识抬眼,萧净尘为她拢了拢衣衫,低头含了含她的下唇。 她以为要回去了,腰间却一凉,她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半晌她迷离着双眼回头找他的唇,唇舌相交后她模糊地想,今天他们俩个喝的是清茶吗,怎么感觉像是饮了烈酒? 翌日早晨清漓起身穿戴,一边系上白玉腰带一边瞥向床上的人,他还熟睡着,玉雕似的美人裹在她的锦被里,清漓看了有一种收藏珍宝的满足感,她穿戴整齐走近弯腰抚了抚他的眉眼,不过这人昨夜有些胡来,她差点要吃不消。 清漓心头漫过思绪,她不傻,略一思索就想明了他反常的原因,大抵是和白靳的对话叫他听了个正着,开始他恨她说那样的话,后来就恨她察觉出也不问他。 清漓无声叹了一声,她虽十分骄纵他,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问,因为她不会给他想要的回答的,还不如不说,说些假话哄骗他有什么意思呢。 她觉得这样过下去就很好,太远的事情想不了也不想去想,她抽回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拿起桌上的大红请柬踏出门。 床上萧净尘的睫毛颤动一下睁开眼睛,他神色冰冷地走到书案把昨天才送来的一个册子压在了厚厚一摞账本书信下面。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清漓这个火其实没什么地方可以烧,一则是因为司盐监有总监,有监丞,她只是个副监,她去给谁烧?更别说欺负下面的小人了那也太没品。 她不仅没得烧火,而且没什么事可做,去监里露个面就算当过职可以打道回府了。不过到底是升官了,且经此前一事,她名声大噪,想要结识的不在少数,先前就接了请柬现下要去参加她的“鹿鸣宴”呢。 地点选在京郊一个猎场,一到清漓就被热情迎下车,来人正是非要为她举办宴会的梁栋是也,他和她年岁相仿,脸上殷勤笑着:“承蒙聂监丞光顾,梁某真是三生有幸。” 听听,有的人说话就是好听,什么副不副的,那都叫监丞。 “哎哪里,只是副监罢了。”聂清漓装模做样地推脱道。 梁栋立刻陪笑:“一样的,一样的。” 清漓到地方看了一圈人,嚯,真是好多,好多姜大小姐的对头啊。 她从容致词一番,举杯欢庆宾客四散后还有豪爽的小姐特意来夸赞她,比方说那个郑家以往被姜岚欺负过的郑月河。 清漓好笑地摇头。 郑月河一摆手,低声道:“聂小姐你别谦虚啦,我们大家都知道那眼睛长到天上的姜大小姐最后还不是要给你赔礼道歉。” 说着对她竖起大拇指:“您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就吱一声,随叫随到。” 清漓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耸耸肩,虽说确有这么回事,那人家忌惮的也不是她嘛。 梁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近前建议:“在下耳闻聂监丞骑术优越,不如移步进场玩一玩。” 清漓不置可否,转身之后却带着秋明拐到一个小靶场里,她许久没有拉弓,拿起一张拨弄了拨弄,抬手拉开,身后倏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聂小姐也不喜杀戮之事吗?” 清漓动作顿了顿,瞄准放手,箭离弦。 “嗖”,射空了。 她这才回头:“杀戮之事?” 那是一个温温淡淡的少女,此刻正微微可惜地望着落在地上的箭。 清漓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以为意地重新抽了一支箭。 少女回过神带着些厌恶说道:“以强凌弱,屠杀生灵,不是杀戮之事是什么?” 清漓重新拉动弓箭,“嗖”地一声,这次势如破竹正中靶心。 “如果是说这个,”她放下弓,“那很抱歉,我不仅屠杀还食之,此次只是身体略微不适不便罢了。” 少女愣怔片刻道:“我猜也是如此,倒是可惜了。”便宜了别人。 说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像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清漓看了一眼也坐下:“你也和姜岚不对付吗?” 少女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眼弯弯,这个表情十分灵动:“阿岚这个人,唔,我和她没什么不对付的,只是时常很讨厌她。” 这话说得有点古怪,她继续道:“不过你能赢过她,你很厉害。” “谢了。”清漓淡淡说,大概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了,本来也清楚以梁栋的身份怎么能借用猎场,想也至少是沾边皇家的人才能搞定。 果然接下来少女说道:“此番姜家受挫,父皇很高兴,你位居首功。” 清漓还以为她会低调到底,现在不得不起身拜见皇女殿下。 “好了好了,我最恨繁文缛节。”七皇女萧宓不仅视而不见她的怠慢,还流露出一丝不耐,“偏这世上规矩成见多如牛毛,说什么人人为公、天下大同,简直可笑,哪里有平等,不然又怎会叫他人匍匐在我萧家脚下。”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清漓却不能附和,只轻描淡写转开:“绝对平等公正自然是不存在的,不然爱国在爱人面前岂不是显得狭隘?” 萧宓品了品她的话,展颜:“好,好。” 她目光投在清漓面上:“大虞也不是自来就女子地位比那些小国高的,这多仰仗了我祖奶奶当初力排众议称帝,我也才能有继承大统的机会。” 她真是毫不忌讳,好在清漓心智也非常人。 “不错,我也受此恩惠。” “那你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吗?” 清漓的眼神变得幽深了些:“殿下既然问了就知道,那么如果这个问题还需要讨论,那怎么会还不存在呢。”是了,所以从前她那个父亲还会看着她叹息“不输男子了”,所以萧宓迟迟未被册立皇太女,更是迎来了众星捧月的十一弟。 她像是很满意她的答案,微微颌首转而有几分嘲弄道:“这也就罢了,毕竟天下落魄的男人也一抓一大把。” 清漓同样深以为然,这是个权力世界,怎么会只和性别有关。 “等我继承大统——”她突然停住,清漓知道她不是因为发言过于大胆,而是正如她所说的供奉着萧氏的王朝“哪里有公平”,这和她是十分矛盾的,她身上流的又很不巧是萧氏的血,享的是萧氏的世代恩泽。 萧宓宁静柔和的脸流露出几分痛苦和茫然,此刻才像一个不满二八的孩子:“不,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清漓宽慰道:“殿下不必苛责,将这些都当做己任,后世人自诩聪明博学,可这世间千万年可再也出不了一个孔圣人了。” 萧宓和她很像,她曾经也为这世间的一切问题深深痛苦过,后面就麻木了,好在活着也不是毫无乐趣,想着就想到了萧瞬之,她昨天一直没哄他,今天又早早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安慰正揉到萧宓心坎里,她有些恍然:“是啊,圣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千万年没有解法的问题,我自然也没有办法。” 片刻她回过神,坦率地说:“我是来告诉你,我讨厌你翻盘的做法,但我现在很喜欢你。” “我还以为殿下很赏识呢。”清漓微微一哂,内心却轻哼,她才不在乎谁讨不讨厌她的做法,反正没有人不忌惮她表哥。 萧宓又笑了,她笑起来比不笑好看很多:“是赏识,讨厌但是赏识。”因为那确实是她十个幕僚都想不出的妙法,她知道聂清漓许久,隐隐的宿命把她一次次送到自己面前来。 第42章 一瞬永恒 清漓脱开身打道回府的时候不算早了,打门口踏进去当口她留了个心眼,问一旁侍从:“人还在吗?” 过了会儿他小跑着回来确认了不在。 哎呀,清漓脚顿在原地,在马上回去休息还是去找人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不得不放弃了前者,好在她还没进屋,如果进去再让她走出来那可就难了。 这下清漓就得去爬萧净尘的院墙,爬的时候想起他那句“都是姑娘爬我的院墙”脑海里不觉就浮现出一幅画面:萧美人面带笑意觑着她:“你现在知道了吗,姑娘?” 清漓觉得心里有些痒,脚步变得快了些,然而等见了人才知道厉害,那人脸上哪有笑意,有刀子还差不多。 她硬着头皮笑道:“我,我来了。” 湛江已经战战兢兢过了一天,心想祖宗你可算来了。 萧净尘放下笔,神色平静脸上却分明写着:你还知道来找我吗? 清漓绕过书桌邀功道:“我一回去发现你不在就来找你啦,我想你了。” 他面色依旧不改,却已经默然首肯她将手放在他手上了。 清漓抬起另一只手也正要握上去,萧净尘突然面色一变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嗯?清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她的袖子部位沾染了一块红白交错的污渍,像是脂粉的痕迹。 什么!清漓吓了一跳,她比萧净尘还要激动,几乎原地跳起来,立刻反手把外衫脱了,边脱边走出去要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掉。 要知道清漓喜欢美人,就偏爱些天生丽质的,不同的妆容也能欣赏,但能近身的人最多是淡淡的妆容,实在是接触不来浓妆艳抹涂脂抹粉的,她毛病还多,衣服有污渍就难受,别说是她讨厌的厚重脂粉蹭到了她的衣服上,她现在难受死了! 之前清漓在这住了几日有一些衣物在,秋明赶紧给她换好,她这才被安抚下来。 她整理着衣衫回来,抬头心里就是一咯噔,不好,把他给忘了。 清漓今天归来自然是满载而归,她风流声名在外有好几个人给她送了美男,就是个个脸上粉都抹了不知道几斤,不喜欢又不好不收,其中有个热情奔放的一走近就往她身上扑,多亏她眼疾手快一下就推开了,这袖口的污渍应当也是那时沾上的。 “瞬之。”清漓再次覆上萧净尘的手,哄道,“那只是个意外,我一点都没动别人。” 萧净尘冷淡地把她挡开,不为所动。 这是连摸都不让摸了,她只好继续解释:“他也没靠近过我,我马上就把他推开了,根本就没看过他们一眼。” 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是不行。 清漓索性霸王硬上弓,强硬跨坐到萧净尘身上,去勾他的下巴恶狠狠说:“我最好的都见过了,还会看上那种庸脂俗粉?” 萧净尘微阂着眼不说话。 清漓捏着他的下巴亲了几下,然后枕在他肩上搂住轻晃:“哎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他睫毛颤动一下,头向她靠了靠,清漓轻拍几下起来在一旁坐下,看他还是不很高兴的样子,她握住他的手亲昵地贴近想了想说:“我给瞬之你讲个故事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嗯——相传很久以前,女娲造人的时候先定形貌再定魂魄,女娲和伏羲都认为魂魄更重要,她们感念夸父于是采用赛跑来决定灵魂优劣,若是女娲胜出造一批人就注入品性高洁的魂魄,若伏羲赢了就反之。” 萧净尘沉默。这是哪来的神话故事,他怎么可能听过……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天地出现一部分神仙,其中几个掌管人间生死,人死魂归地府后取他们的几丝精魄灼烧,灵魂纯粹高尚者会灼烧出玉石,低劣者则烧成瓦片、沙砾,以此来决断后世。可人的魂魄也不是一成不变,倘若有心沙砾也可修炼成美玉,如若无意玉石也会化沙。” 清漓抬眼注视着他:“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吗?” 萧净尘的心跳忽地错拍,面上不动声色:“什么。” 清漓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件东西,笑着搂住萧净尘将手举至眼前:“是这样的。” 他目光慢慢从她脸上移向她的手,只见葱白纤细的指间捏着一支玉簪,迎光去看,半透不透,脂粉流溢,带有粉粉的雾感,更难得的是一丝瑕疵也无,这样的玉是有价也无市。 与市面上流行的螭虎纹或松竹梅纹的男簪不同,雕成了线条流畅形容优美的流云纹,尾部还坠了几朵祥云,这种雕工颇为废料,一般像这样的好料子是不会采用这种雕工的。 清漓欣赏着手中的孤品道:“市面上一般簪子的花纹、形态我都不太喜欢,想了想还是亲自画了一些纹样给师傅雕刻。” “亲自?” “对。”清漓把簪子交到萧净尘手里,挑眉道,“仅此一件。” 如果是从前,收到这种料子清漓绝对会占为己有,然而这次看到东西她就有了别的念头,在她心里萧净尘就是这样的美玉啊。 清漓支颐看他摆弄玉簪,不由轻声笑了笑。 萧净尘把簪子轻放进匣子,安放在桌上才问她:“在想什么?” 清漓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真是太敏锐了。 “没什么。”清漓正色道,看萧净尘眉头有隆起的趋势才摇摇头继续说,“的确没什么,就是看着你后来慢慢有了这样的想法,啊,原来你已经能影响我的决断了。” 萧净尘的嘴角就微微上扬,清漓看了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唇角,可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想说的话:“你看我们今天赏玩的玉石实则是经历了亿万年才形成,度过了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与它相比我们不过弹指一瞬。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这就是我喜爱玉的原因。” 其实她想要告诉他,现下快乐的时光哪怕一瞬间也能成为永恒,不必计较相守的长短,只争眼下朝夕就很好,所以她从来不去想什么以后。 清漓看着萧净尘,希望他能理解接受,可他却毫不留情道:“撒谎。你喜欢玉只是因为它好看。” 不做出承诺不谈将来也只是因为想要留后路。他垂眸,悄无声息把后面这句话埋藏在心。 “呃……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了。”清漓微微感到头疼,好吧,这她也不敢再多提。 倒是萧净尘又牵起清漓的手,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清漓笑笑:“你不都查过吗。” 他点头:“澹州聂氏家主独女,师承澹州名师曹斐,功课第一,书画第一,骑射第一,凡是所学,通通第一。可我还想知道些别的。” 清漓从来没和别人谈过这个,但她现在要哄萧净尘高兴自然是知无不言,她想了想说:“很小的时候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学业——” 她耸耸肩:“你知道的,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学习而已,是最简单的事了。”不是说他们有多聪明,而是这世间、他们身上的千千万万的难事,学业确是其中一件最简单的事了。 “从前我的人生其实实在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没有什么觉得特别的东西,只是因为在呼吸所以叫还活着。” “这个世间总是有源源不断的苦难,我望着它们发生在大家身上总被迫共情觉得痛苦,这既没有尽头也没有解法,更找不到原罪,然后心变得麻木就想蒙上眼睛过日子。” 清漓的声音十分平静娓娓道来,萧净尘却不觉握紧她的手,尽管他的年少看似同样每每都如履薄冰,但他,他和清漓是不一样的,他天生冷心寡情奉行着成王败寇的准则所以并不觉得如何,而本拥有丰沛感情的她这么清醒冷淡蜕变过程无疑会异常痛苦。 感受到萧净尘的安抚,清漓回握住他摇摇头:“当然不全是这样啊,也有快乐的时候,物质上我想要的东西基本都能得到,和别人打架总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有段时间最坏,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薛折枝,我们总一起暗中打家劫舍坏事做尽,被城中几家富户恨得牙痒痒。” 说到这,她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 萧净尘试图从清漓寥寥几句话中拼凑出过去十几年他未参与的她的生活,爱一个人常常觉得亏欠,连那永远无法企及的寂寥过去竟都觉得有自己的责任。 清漓察觉到他的低落,晃了晃他的手臂:“那是没碰到你之前嘛。” 她趁机还表了表忠心:“在你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一样。” 清漓是很有一些哄人的天赋的,要不是实在无据可查萧净尘简直要怀疑她情史丰富。 两人又待了会儿,才相携移步去用饭。 湛江看见他们这么快和好如初,不由心里暗暗为清漓竖大拇指,毕竟他太清楚自己那位主子有多难讨好。 第43章 不识好歹 今日的菜色自然是不如在清漓自己那精致,萧净尘从这方面来说是在算物欲不高,简直和他人一样冷淡。 可他这样的人现在却为迁就清漓已经提升了不少用度,从前要更加简单些。 清漓瞧着满桌的吃食都是她平日里惯吃的,她不由很识趣夸他一句:“瞬之,你怎么这么好。” 萧净尘看她一眼,为她夹菜。 只要为他打开一点心扉之后,她的嘴向来是很甜的。 “你怎么这么漂亮。” “你怎么这么好。” 都是她会说的话。 清漓安然享受着外面人做梦都得不到的美人服侍,但就是这份安然让她晃神了下,从前往往让她感到几分寂寥的用饭时间,如今不过短短一段时日她竟都已经习惯了和萧净尘一起用饭。 这习惯可是有点可怕啊,她想着唇角却不由扬了扬,罢了,她内心豁达道养成这习惯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就算没有了萧美人,还可以有王美人李美人。 用完膳,清漓坐在书案后支颐沉思,现在京里的生意已经重新走上正途,以后有韩修几人看着不必她事事过问,只管交给手下定期听取一次汇报做做重大决策便可。 那么,她现下主要任务自然是在表哥手下效力,至于仕途,说真的她从未醉心于此,心里想的还不过是顺其自然,真是颇对不起表哥的大力提携。 清漓每每想起,就有一种汗流三千尺的感觉,这福气给别人多好。 要是让别人知道她的想法,准会骂她不识好歹。 清漓执笔无意识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她所求既不是高堂殿宇,也不是偏居一隅,更不执意于嫁娶,但求一个天高地阔,潇洒肆意,得一人相伴有三五好友,心有暖意,路在脚下。 如今非她艰难,乃是世道艰辛,难保天下长久太平,到时不必提一两人心死梦碎,人命不过都是浮萍,没有国哪有家。 她飘远的思绪拉回,还是过好眼下吧,她听命收集春晖令,然而两块到手后余下几块了无踪迹,就这么断了线索,或许……清漓沉吟,她是时候该把目光投向虞国外了。 清漓不知不觉写了满纸的鬼画符,偏她的姿势端正,表情认真,让人看了以为她在写什么严肃的文章呢。 湛江进来送密折无意识扫过,出去后不由挠了挠头,嚯,真不愧是女富商,那么贵的纸就拿来胡乱涂抹。 打定主意后,清漓搁下笔微微斜靠着椅子看向旁边,萧净尘正在她身侧处理密信,书信大大方方地敞在案上,一点也不怕她看。 清漓看着心中一叹,她现在虽是信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这么坦荡还是有些做不到,她心底不由有几分复杂。 适逢天色将暗未暗,清漓悄然起身再回来手里多了一篮烛台,她静静走近拿出一盏俯身点亮。 “唰”地一下,蜡烛冒出橙黄的火焰,驱散了这一角的暗沉,萧净尘转过头,见清漓一手执着灯,火光在她脸上跳动。 两人对视一眼,萧净尘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清漓把烛台稳稳放在案边,随即双臂攀上他的颈,萧净尘毫不客气地吻下来。 清漓也没有要他客气,光亮骤起的时候,那火光也在他脸上跳跃。 清漓不是重欲的人,萧净尘就更不是,这就似乎难以解释他们擦出火花的频率。 萧净尘手在她腰间揽了揽,轻松抱起人旋身进了里间,半晌,蜡烛红泪淌尽屋内才重新归于寂静。 清漓推开萧净尘,头靠在枕上,双目有些失神地望着帐顶,任由他为自己拉好被褥。 她抬起光洁的手臂揉了揉眼睛,一开口微微沙哑的嗓音催促道:“你快去处理吧,我想睡会儿。” 热度渐散,她不觉困意上涌。 “不急。” 清漓阖上眼:“随你。”话尾咬字已经模糊,仿佛带了几分缱绻之意。 他屈臂侧头默默望着她,待她呼吸均匀后伸手把她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这才悄然起身出去。 此前点的蜡烛已经燃尽,只余满室凄冷,他没有先点灯,而是走至刚才清漓坐的位置准确无误拿起她随手揉成一团丢在桌上角落的纸团。 他把纸团摊开在桌上,然后点了灯,只见上好的凝霜纸上混乱一片,全是无意义的圈圈点点,而写了什么东西的地方又被大块的墨团抹去了,模糊一片辨认不清。 他拿起来举到烛台前,明亮的烛火映透白纸,那模糊一团的字迹终于现出些许端倪。 沈— — 英招。 那是沈轶的字。 萧净尘垂眸看着不由冷冷一笑,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把纸张狠狠揉成一团。 华灯初上,一方静静的院落里卫芥等韩修睡熟了才向正院走去,然而一问之下却得知聂清漓今日不在。 卫芥点头:“那我过会儿再来。” 院里的侍女为难道:“这……大小姐今夜怕是不会回来了。” 他听了有些犹豫,自出事以来子诚就不怎么能睡好,今日倒难得沉沉入眠,他不愿错过这次机会思考片刻还是问道:“不知姑娘能否告诉卫某聂小姐现在身在何处?” 卫芥得到回复转身离开,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竟不由浮现出几分苦涩,子诚一向得聂小姐信任,现在他能轻易得知她行踪自也是沾了他的光,可他……终究和他不是一路人。 那头萧净尘心情不算好地继续处理一应大小事务,忽闻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心下不满,这脚步声未免也太重了吧。 湛江进来刚要开口,就见萧净尘食指竖在唇边碰了碰,他意识到什么赶忙压低声音:“王爷,卫芥前来求见聂小姐,此刻就在府外。” 萧净尘颔首表示知道了,不等湛江再请示便挥挥手把人赶出去,他兀自又坐了会儿然后放下笔来到清漓床前,清漓已微微苏醒了,一个是她近几年觉轻使然,还有就是除了萧净尘的气息外她对外人的气息还是很警醒的。 看她挣扎着眨眼,萧净尘摸摸她的脸有心叫她再睡,她却已经坐起身了,靠在他肩上醒神:“怎么了?” 他只好如实道:“卫芥在外面求见你。” 清漓一下睁开双眼,清醒过来:“你怎么不早说。” 她立刻穿衣起床,心里清楚卫芥来找她一定是事出有因,不然绝对不会越过韩修直接来找她。 第44章 好好告别 清漓穿戴整齐到外面等卫芥过来,他缓步走近她内心不由小小地吃了一惊,许是每一日的变化太细小太难以察觉,于是许久再见惊觉这人和最初给她留下的印象竟相差如此之大。 昔日面无表情的英俊木头男子如今眉宇间竟隐隐有了忧愁的痕迹,识得了愁滋味,多了些许人情味,也多了,几丝苍凉。 卫芥进来一句话没说便直直朝清漓跪下来。 她心里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皱眉道:“不必多礼,请起吧。” “我对聂小姐有一事相求,”卫芥只是跪着,他终是不懂得迂回,下一刻便直言不讳,“求聂小姐准许我离开。” 清漓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问:“为什么?” 先前早就提过,卫芥乃是沈轶手里一把锋利的刀,如何才会放他走,那自然是因为他这把刀钝了没有用处了,这才把他派到清漓身边榨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原来,卫芥在前段一次危险的任务中已经身中剧毒,本来还有一两年的光阴,十分不巧的是上次他为韩修挡下毒针,那毒与他自身的毒相冲加速了毒素的扩散,现在他业已时日不多了。 卫芥说完,屋内已经落针可闻。 清漓还不太愿意相信事已成定局,她拧眉脱口而出:“难道就没有办法解,我去求表哥——” 一道冷冷的低沉声音突然响起:“聂明昭。”不是很重的语气,却让人一下顿住。 卫芥苦笑:“聂小姐费心了,只是主上他绝不会再救一个弃了的人,况且我中毒太久如今是药石无医。” 清漓也不得不放下那一点妄念,她沉默着站起来背过身走了几步,半晌出声:“所以你就要来请辞?” “是。希望聂小姐成全,别外,还请不要叫韩修知道我要离开这件事。”背后传来卫芥掷地有声的话语。 “我允了。”清漓冷笑一声,转过身直视着卫芥,“——不过,我会把一切都告诉韩子诚,你可以离开,但要同他好好说过再走。” 卫芥身子一僵,似有些不解她的想法:“聂小姐何必叫他……” 话却被她冷冷打断:“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你不可自行行事。” 既如此,卫芥只能黯然告退。 清漓站着深呼吸一下才坐下来,萧净尘挨着她坐了抬手给她倒了杯清茶:“时也命也,你不要太介怀。” 清漓瞥他一眼,什么时的命的,就是在安慰她罢了,他这样的人岂是认命的人? 她饮了口茶,探寻地看他:“你刚才为什么叫我?” 萧净尘面不改色自然道:“要是有办法的话我早就帮你办了,怎么会叫你去求别人。” 这话不假,清漓点头心思一转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地方,她抓住他的手臂逼问:“你是不是早知道卫芥找我是为这事,是不是早知道他命不久矣了?” 萧净尘内心叹口气,媳妇太聪明了怎么办,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是早了一点,也不是很早。这事不难分析,只是你没有心思去想。” 清漓“哼”声,抽回手:“我当然没你心思多。” 萧净尘无奈地又去握她的手:“这可冤枉我,我最多的心思都给你了,所以即使知道也没有去想办法帮别人。”况且他也不喜欢别的无关紧要的人占据她的心思。 这话说得讨巧,而那件事也确实是解决不了的,清漓立即原谅了他。 想起刚才的事,清漓无不嘲讽道:“有的人总太高看了自己,遇事就想着消失,其实不知自己的做法才会叫人真正愤恨,说开了对方未必就会放不下,凡事都要好好开头好好结尾才是,所以我不许他不辞而别。” 两人一手交握,这一刻仿佛彼此的情绪都能相通。 “好,就好好告别。”萧净尘顿了顿,另一只手在她背后抚了抚,“所以,你别再难过了好吗?” 翌日,清漓草草用过早膳就带萧净尘打道回府,两人刚走到韩修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屋内韩修正与人争辩:“抛去了这具躯壳,抛去世人丑陋的面目,我眼里就只看见你。” 卫芥微动,眼皮抬了抬,最终只叹:“可人活着怎么能抛去躯壳。” 闻言韩修激动起来:“他们都是肮脏的灵魂!” …… 屋内良久的沉默,半晌又传出一句:“卫芥,草芥罢了。” 流水逝去的人生,不若忘了我。 轻飘飘的一句,好像已经在他们之间书写下结局。 清漓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没有走进去回头便拉着萧净尘的衣袖离开。 她窝回自己的院子,默默地倾听着外面的消息,那边如此蹉跎了几日,最后终于传来卫芥离京的消息。 韩修去送了他一程,若是韩修就此随卫芥离开清漓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他们又谁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莽撞和冲动容易,但是然后呢,没有人是小孩子了。 尽管如此,听到消息时清漓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最近真是倒霉,简直是诸事不顺、时运不济……”她很少抱怨什么,因为清楚比起有的人老天算是厚待她,她自己的事还可以不在意,但发生在身边人时难免有失偏颇。 出乎意料的是,韩修很快就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向清漓主动请缨包揽下所有行商事务,她意外之余颇感欣慰自然是全部交给了他。 当时韩修虽面色有几分苍白但看着还尚可,他微笑说:“跟他一起离开干什么,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吗?我做不到。还不如就这样放他离去,就当他只是到远方游行,只不过是山高水长,余生也难再相逢了。” 清漓点点头,这样卫芥也算永远活在他心里了,如若是她,她难保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无疑是大家眼中明智的选择,可放在他们身上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她沉默了一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往后你自有你的活法,我绝不会干涉你。” 韩修走后,清漓还一阵恍惚,她没有太关注他和卫芥,但她大致是知道他们的发展的,虽相识不长,却弥足珍贵,本以为是天赐良缘,如今落个兰因絮果,她非剧中人,自认无法体会到他们万分之一的痛苦。 可见人生无常,她一时心有戚戚。 第45章 美好祝愿 这几日阳光都不错,清漓让人把椅子搬到廊下半躺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把玩一个前段时间得来的一个缠丝小葫芦,这一段时间太忙没空物色新的玩意儿,所以她玩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葫芦表皮光滑,令人爱不释手。 萧净尘在她旁边坐下,手里拿着什么,清漓半天随意扫一眼,不由直起身子几分微微靠向那边:“这是什么?” 萧净尘看她一眼,意思是“明知故问”。 清漓不禁笑了笑,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这几天对什么都兴致缺缺,自然也顾不上他,对他十分冷待忽略良多,怪不得他对自己有意见。 萧净尘拍了拍自己旁边,清漓从善如流地偎到他旁边,他半揽着清漓继续手上的动作,手法娴熟地使用刻刀。 清漓是知道萧净尘会雕刻的,上次他就给她雕过东西,她也看过师傅雕琢作品所以并不稀奇,现在不知怎么却看得入神。 他手上是一块电击枣木,光滑润泽,红褐色的木头纹路异常古朴美丽,上面的字样在刻刀的雕刻下逐渐成形:雨渐耳 夹上青云盖 左边三点金 车动龙身现 斤字斩妖精 耳听雷声响 是紫微讳,清漓当然知道,这是北极紫微大帝隐讳的简称,有驱邪退煞的作用,而枣木是辟邪木尤其是雷击枣木传说具备神灵之气运。 清漓一看之下就很喜欢,不由装模做样问道:“真好看,是给我的吗?”说完自己都笑了,萧净尘不禁也笑了,他揽过她在面颊上吻了下便继续给木牌打孔,打好用同色绳子穿过系了一个好看的结。 这就彻底完工了,萧净尘放下工具抬手给清漓戴上,她摸着胸前的枣木牌心情不觉雨过天晴,心情好了嘴就甜多了:“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稀奇古怪的都知道。” 萧净尘手臂靠在脑后半躺着懒洋洋地看她,他一向百无禁忌,什么样的知识都有涉猎,什么种类的书都看过一点,这点清漓倒和他一样。 清漓想起上次他给自己雕的玉麒麟,这次是紫微讳,她不确定地问:“瞬之,有点看不出来啊,你还信这些?” 她自己虽是行商之人,内心却并不迷信,她喜欢枣木牌也只是觉着好看。 萧净尘有心逗她:“你觉得呢。” 当然并不像,但是这样接二连三清漓也不确定了,没准是他藏得深才显露出来。 他看了她一会儿,解释说:“我当然不信,但这并不妨碍我转赠的对你的美好祝愿,这些物品其中蕴含的好运、财富、平安都是我想要给你的祝福。” 清漓内心一动,原来,萧瞬之给她的是发自内心的美好祝福啊。所以,她开铺子,他祝她财源滚滚,她说厄运缠身,他就愿她好运常在。 她也向后躺下来,沉寂了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回归平常,她感到平静又满足,其实她不用人哄她的,难过归难过,她沮丧几天也就好了,生活一直在继续,伤心难道就不过下去了吗。 她也好,韩子诚也好,都一定会好好地走下去的。 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善良失意的人,都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 第46章 君子所为 几缕阳光透过琉璃窗洒进来,清漓有意识地醒来,颇有些艰难地睁开眼,朦胧着双眼眨了眨才不情不愿从温暖的被窝撑起身。 前几日还算暖和的天气,不过两三天功夫吹来一阵风气温就急转直下,现在起床真是一种折磨。 堪堪起来一点,她腰间蓦地揽上一只手臂,清漓被拉得一下趴回在萧净尘身上。 萧美人的声音清清冷冷似落雪:“再睡会儿。” 真暖和,清漓趴了片刻支臂想起来却起不来,不由垂眸拨弄了拨弄他的睫毛:“我得起来了。” 萧净尘睁开眼不太高兴:“哼。你倒是忙。” 清漓撑着他坐起身,飞快给自己套上外衫,她和萧净尘待在一起时一般都是闲人免入的,衣服以前都是秋明帮她一起穿,现在么只能自己穿了。 萧美人还好好地裹在锦被里,冰雕玉琢的脸庞掩在里面漂亮得不像话,和她的华美丝绸锦被无比相称,清漓看了看,嗯他就是要用最好的东西,这些才能和他相配。 她慢条斯理穿戴,一边系好烟紫腰带一边俯下身安抚地碰了碰他的额头:“我也不想的,实在是推辞不掉。” 萧净尘闭上眼睛不想理睬她,有种妃子被皇帝临幸完看人离开后悲凉的荒谬感,如果真心想推辞哪里有推辞不掉的,她现在这个官职哪有什么必要的应酬,其实就是她闲不住! 他自己除非必要向来是很少参与一应应酬的,现在更是喜欢和她一起待着,可清漓从小就是不安于室,不爱拘泥于一方院落的。 罢了,她只要知道回家就行了。 清漓哪里知道她的萧美人已经在心里将她吐槽了一通,她久不踏出大门梳妆完毕就心情颇为不错地前去赴约了。 其实萧净尘多少有点刻意误解清漓了,她虽然喜欢出去玩但是也并不怎么喜欢觥筹交错的场面,这次情况也确实特别,帖子是上次见过的皇女给她递的,她总不好不给人家面子吧,搞不好那可是未来的女帝。更何况邀约的主题正中她下怀,是字画鉴赏兼拍卖,听说竟还有楷书大家松雪道人的真迹,她极喜欢这位大师的小楷,有机会是一定势在必得。 街头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周氏回想着来时公婆的嘱咐,她被叫去的时候婆婆沈筠正低声跟公公说话:“我就知道我绝不会看错,那孩子长得与溶儿多像……” 见她来了也不回避,反叫她坐下一起:“你们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知道。” 听了半晌周氏暗暗心惊,料想不到沈家屋里的老太太竟如此狠毒。 沈筠看周氏表情不由叹气:“母亲当时确是昏了头,不仅把你姨母强行送到聂家还造下杀孽,我虽然反对却阻扰不得,如今纵使往事已矣,我们却一直享受着那桩冤孽留下的恩惠。” 沈筠越说越黯然,没有聂家就没有沈家的延续,没有今日沈轶的独当一面就没有他们这些人的风光,说到底他们可不就是那件事的得利者吗? 严大人握住夫人的手,安慰道:“虽然聂家没了那孩子现在过得也还不错,而且沈相和她还有些牵扯,说不定早就搭上了线,你不要太过介怀了。” 说起这个,沈筠心中稍定点点头:“他们怎么说也是表兄妹,总会帮衬一些,也不知道是何时接上头的,大哥家的这个哥儿是越来越……咱们什么也不敢问。” 周氏颇有同感,她是见过沈相一次的,在他面前她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不仅是她,沈家就没有不怕他的。 沈筠回过神嘱咐她:“我知道小漓怕是什么也不缺,但我心中总是对她——你切记,今日若是碰到她要多多照拂,以后也当如此。” 现在不是十分重要的场合家里一般都派周氏去,她自然是应下。 周氏到书画阁的时候时间正正好,刚下马车要去与门口的东家何金姿寒暄几句,就见何金姿迎着一道身影就走了过去,何家也算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何人能叫她如此逢迎,周氏不由好奇地望去。 只见何金姿满脸笑意地迎上一个也刚下马车的高挑女子,口中道:“聂小姐前来何某有失远迎,是我照顾不周了。” 聂小姐?周氏心中一动,福至心灵,难道就是聂家清漓? 那女子由何金姿伴着浅笑走进阁:“客气客气。” 周氏瞧了个满眼,半天才回神,难怪婆母几次夸自己娘家妹妹才是容色倾城,如今一见她女儿便知此言不虚。 清漓由人陪笑好生送进阁,心里不觉一阵思忖自己身上有什么利可图,最近一个两个都对她笑得过欢,想了想她除了钱一无所有呐,于是不再多想,谁不喜欢被捧着,还有人喜欢天天被踩着么,反正她没见过这种人。 这个书画展质量果然不凡,清漓一进去就迷花了眼,什么声响都化作了耳旁风,独自一人默默欣赏着一路上了二楼,等到了时间书画拍卖就开始了,为保公平一人至多可买两幅。 清漓坐在隔间里左等右等都不见拍卖心仪作品,终于坐不住了又悄悄起身上了二楼,袖手立在尽头那一幅字画前。 旁边厢门“嘎吱”一下打开,轻飘飘的脚步踏出,清漓没有回头,过了片刻身后果然响起一道女声:“原来你最喜欢这副,可惜这副我也很喜欢。” 清漓转过头淡淡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萧宓噎了一下,像是有些生气地嗔她一眼:“这幅字画我从父皇那得来并不容易,若是想要总该让我看看诚意。” 说罢就转身回了厢房。 清漓站在原地微耸了下肩,这就是还有得谈了? 她思考片刻,想萧宓总不会是想用一幅画就让她反叛表哥,皇女殿下不会这么天真吧。况且今日书画展别人都以为是何家办的,只有她收的是萧宓递的帖子知道萧宓才是背后的东家,且为着她这样的展却没有请姜家一应,已经叫何家得罪了她们,皇女这么有心她倒不好不识好歹了。 她决断好便跟着抬脚踏入房间,萧宓已端坐在案几前,她一进来就有侍女立刻关上房门。 萧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这么久,不会是在害怕我会让你做些为难的事吧?” 清漓面色不变地走近坐下,四两拨千斤:“哪里,我是想了想,该怎么才能让殿下看到我的诚意。” 两人相视,萧宓恍然地挑眉:“看来是人的关系,你说谎我却并不那么讨厌。” 清漓目光盯在茶杯上,像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白瓷茶杯似的,全然装作没听见她的话。 萧宓敛了敛笑意,抬头示意侍女给她倒茶。 清漓刚好渴了也不客气,饮完转着杯子等萧宓说条件。 这时窗外却响起一声清越的哨声,萧宓看了眼天色:“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请明昭小姐酉时一刻务必到东清水码头,宓恭候大驾。” 清漓理解,贵人事忙嘛。 清漓打楼上下来拍卖还在进行,不过最喜欢的都已经有了着落,剩下的自然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再一看连稍稍喜欢的几张也卖出了,顿时兴致尽失,索性起身就走。 清漓刚走出门,身后有人叫住她:“聂小姐留步。” 回头一看是个清秀的侍女,手上捧了两只卷轴恭敬地给她递上:“我家夫人见聂小姐空手而归,许是中途离场错失良机,夫人不忍夺人所爱,特叫奴婢前来相赠字画。” 清漓垂眸目光在那两只卷轴上扫过,看卷轴的颜色和材质便知这字画正是她观赏时驻足多停留片刻的那两幅,她抬头望去,不远处立着的妇人立刻笑着对她点头示好。 早就察觉到有人频频关注着她,只不过她没心思搭理,她心中不由微微一嗤,奉承得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她真想要的字画自己拍不到能叫她拍到? 收回思绪,清漓还算客气地拒绝她:“不必了,无功不受禄。” 清漓走回自家马车,秋明落下车帘嘟着嘴道:“姑娘,她就是沈筠的儿媳周氏。”一些不算重要的人物她都是让秋明记着的。 清漓百无聊赖地吹了吹哨,果然如此,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也,倘若既不是奸也不是盗,那么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心中有愧。 这样清漓自然又多想了一层,萧宓呢,她是想从自己这得到什么? 离开这里,清漓先去酒楼用了午膳,然后带着秋明视察了几家金银铺子,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慢地出发去东清水码头。 清水河两岸的榆树叶子凋零,树下铺了一层落叶,光秃秃的枝条伸向蓝色晴空,别有一番风味。 东码头不似西码头那么热闹,显得稍微冷清,却也安静,河岸正停泊着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清漓挥挥手把秋明和车夫留在岸上就转身上了船。 第47章 不解风情 离开这里,清漓先去酒楼用了午膳,然后带着秋明视察了几家金银铺子,看时间过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出发去东清水码头。 清水河两岸的榆树叶子凋零,树下铺了一层落叶,光秃秃的枝条伸向蓝色晴空,别有一番风味。 东码头不似西码头那么热闹,显得稍微冷清,却也安静,河岸正停泊着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清漓挥挥手把秋明和车夫留在岸上就转身上了船。 船上萧宓靠在窗边看她进来:“你可来了,叫我好等。” 清漓才不背这锅:“我可没迟到。” 萧宓“哼”了一声:“你这人对我总是这么不解风情。” 是吗,她对女孩向来是很客气的,清漓坐下反思了一下无所谓地摊摊手:“是我的错。” 萧宓侧了侧头,从屏风另一边涌入几个抱着乐器的美貌女子,芊芊玉指拨弄霎时便流泻出一曲美妙的乐音。 清漓眼睛还算尖,认出其中一位是京中极具盛名的花魁娘子,只卖艺不卖身,一曲千金难求,不想萧宓出手竟如此大方。 她自然乐得享受,闭上眼睛陶醉在琴音中,不知不觉一曲便接近尾声,这时耳边除了乐声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由远及近,她猛地睁开眼攥住了身前的一只手。 同时萧宓也察觉到睁开眼,她看着身侧面色白嫩的男子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猛地推开人斥责道:“是谁允许你们进来的?给我全都滚出去!” 那男子被吓了一跳,连连赔罪,面无人色地协同其他几个男子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清漓也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见萧宓这副姿态。 “对不住,我失态了。”萧宓半掩面,平静了片刻放下手对外面的人说:“以后最好不要有人再自作主张,不然下次本宫绝不轻饶!继续吧。” 屏风那边重新传出悠扬的曲子。 萧宓沉默了一会儿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我一开始并不是这样,只是那些人为了对付我,从我未及笄开始就往我这塞男人,明里暗里,用尽肮脏手段,以至我越来越厌恶……程度之深我也是今日才明白。” 清漓听着不觉皱了皱眉,从未及笄时,未免也太过可恶。 天色渐暗,街边高高挂起的红灯亮起,河上已经陆续又来了几艘画舫,不时传出谈笑声,周围有几分热闹了。 萧宓看着清漓微拧的眉头,宜喜宜嗔,她定定看了一眼丢开茶杯面色一改:“今夜只喝茶可惜了,得有好酒方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 说罢,就示意侍从去准备,不一会儿就端进来两坛酒。 清漓婉拒:“我戒酒了。” 萧宓起身亲自启封,也不生气:“你不尝尝吗,我保证是你没尝过的好酒。” 清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然而坛子一启封便有一股醇香浓厚的味道飘了出来,萦绕在她鼻尖,她不觉嗅了嗅,任由她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色如琥珀,入口酸、甜、涩,过后唇齿留香,类似的酒清漓也喝过,不过确实没有这个香醇,她不禁又尝了一口:“这是什么酒?” 萧宓握住杯子坐着没说话。 角落里的侍女闻言回道:“这是皇女殿下的女儿红,从殿下出世时埋下至今才出土。” 侍女简直语出惊人,清漓一口酒含在喉间险些没喷出来,她稳了稳才咽下酒:“咳。”她是喝过女儿红,但她当然没喝过女子出嫁时才启封的女儿红。 萧宓拿起杯子再次一饮而尽,她喝酒更上脸一些,酒一入喉脸便红了,她解释道:“我外祖家祖籍在南边,那里有这种习俗,我在那自然是掌上明珠,在我出生时外祖父就为我埋下上好的酒。” “至于别的,”萧宓把脸转向船外,看着墨色的河水轻声说:“反正我是不会嫁人了,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喝了。” 皇帝只有娶,没有嫁。 清漓明白,虽然前一刻她还觉得这酒烫嘴,但她心中一叹取过酒坛把两个杯子斟满,拿起一杯轻轻一碰另一只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宓回过头望着她,眼睛明亮微微一笑。 秋明在岸边等啊等,等到天色漆黑、夜凉如水才等到船靠岸,她急忙上前,却见到自家姑娘被一个清秀的女子微微搀扶着上了岸,她施了一礼从她手中接过小姐就要走。 却被那女子叫住:“且慢。” 秋明这才看清女子竟是皇女殿下,不由心下吃了一惊,她家姑娘什么时候和皇女关系这么好了? 萧宓从身后侍女手中拿过卷轴递给清漓:“喏,你喜欢的。” 清漓还不至于烂醉到意识不清,她真正醉了会异常沉默,当下笑着接过打量,卷轴用布袋好生装着,不起眼的位置有一块什么印记,她眼睛好不仅借着灯光看清了那是用丝线绣的两个小字,还出言无状:“免免,是无冠之冕的免吗?” 萧宓面色一红,不由瞪她一眼,这是她儿时绣了小名的袋子,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又随手拿来用了,那字十分小很难注意到,偏她眼神好,看清了还说出来。 秋明扶着人的手一抖,姑娘是真醉了,居然敢调戏皇女。 清漓本人却半分自觉也没有,挥手告别后便抱着卷轴喜滋滋地上了马车。 第48章 什么感受 湛江从正院精致的室内出来,风一吹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感慨这天可真冷啊。 秋明扶着清漓正往院里走,转过弯,清漓远远见自己的屋内亮着灯,桌边坐着一抹雪色的人影,她拂开秋明的手,脚步有几分虚浮地大步朝屋里走去。 萧净尘早听到动静,不过他头都不想抬一下。 清漓踏进来把抱在怀里的卷轴往桌上“啪”一放,便朝那抹身影扑了过去,行为举止颇有几分孟浪,秋明简直没眼看连忙扭头退下。 萧净尘被她猝不及防扑了个满怀,他有些头疼地握住她的肩:“你喝了多少?” 不用说,光闻她身上浓重的酒味就知道是喝了不少。 清漓挣脱萧净尘的桎梏攀住他的肩把脸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你身上真香真好闻。”她是有点醉了,那酒倒是不烈但后劲有点大。 “是啊,因为你身上真难闻。”萧美人冷笑着嘲讽。 “哼,有吗。”清漓抬起袖子嗅了嗅反驳,“明明不难闻。” 萧净尘也已经嗅到她身上暗暗的陌生脂粉香了,他眼睛越发暗沉,很好,出去喝花酒还跟别人不清不楚。 独守空房等到天黑等回来一个醉鬼是什么感受?他从前只是看不上那种男人,现在他觉得他们真该死。 他垂眸看赖在他怀里不老实的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现在这样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算不了账。 萧净尘打横抱起她进了净室,过了许久才将人送到床上,时辰已经不早,他吹熄灯回头就见她神采奕奕地盯着他。 萧净尘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果然他刚躺下清漓就凑了过来不消片刻柔软的唇印了上来,他回吻了几下一手放在她腰间,这下倒是有些享受了。 清漓又在他下巴、脖子落下几个吻后趴在他身上好似想到什么有些兴奋地问:“你知道我今天喝了什么酒吗?” 萧净尘搂着她手指穿梭在她如瀑的发间,漫不经心地猜:“绿蚁?” 清漓摇摇头:“是女儿红。” 说罢又开心地问他:“你家有给你埋女儿红吗,有的话我们成亲的时候就可以喝啦。” 萧净尘凉凉地说道:“哦。原来你还想过和我成亲啊?” 其实她当然是没想过的,她只是嘴上说说,但是她喝大了竟然也懂得不能说实话。 “唔,肯定是有想啊。” “那好,聂小姐,请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或者来娶我也行。” “嗯嗯……我尽快……” 萧净尘看去,清漓困意说来就来已经困得闭上了眼睛。 尽管知道她这会儿说的话不作数,他一晚的阴霾还是消散不少。 清漓第二天起来时头一阵眩晕,她皱着眉忙闭上眼睛躺回床上。 萧净尘早就起来看半天书了,他察觉到动静抬头:“怎么了?” 清漓有几分虚弱道:“我有点头晕。” 萧净尘冷漠地说:“该。” 清漓默了一下在锦被里捂住脸,其实刚才的话她已经有示弱的意思了,因为昨天发生的事她已经全想起了,她昨天都说了什么弱智的话暂且不论,她犯得最大的错就是她得意忘形,忘了等她的可不只秋明一人。 想到这,她就更不想面对了躺在床上挺尸。 “行了,醒了就起来。”萧净尘完全洞悉她的想法,毫不客气地说,话虽是这样说,他却伸出修长的手在她头上轻柔地按摩起来。 清漓立刻顺着杆往上爬:“你真好。” 萧净尘斜睨她一眼收回手,一点都不为所动,十分冷淡。 清漓有些讪讪地起床,吃过饭也不敢去别的地方,只是跟在萧净尘旁边。 他换书的间隙像是才看到清漓一样:“你还在这啊,我这又没事,你有别的事情就去忙吧。” 清漓哪敢走啊,她对他甜美一笑:“不不,我不忙。” 她还把位置挪得离他更近了点,补充道:“我就喜欢陪着你。” 萧净尘淡淡扫了她一眼,继续看自己的书,没有说话。 见他不理自己,清漓索性坐着慢慢静下心,运行起自己的内功心法来,她的心法承自先师,后来转而修习沈轶的同源心法,她学东西一向快,然而心法练到第六乘迟迟突不破,自然也有近一年她疏忽练习的原因。 清漓平缓地把心法运行一周,只觉体态轻松,神清目明,然而并没有什么别的变化,找不到突破的口径,她运功收势睁开眼也不沮丧,这是急不来的,心法便是修心,须得戒骄戒躁,一旦急于进取就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她抬眼见萧净尘静静注视着她,不由蹭过去:“怎么啦?” 萧净尘收回目光,颇为冷淡:“你还是闭上眼睛看上去乖点。” “怎么会,”清漓十分乖顺道,“现在只要你说的话我都听。” 萧净尘不动声色道:“真的?” 清漓点点头,挽住他一边的手臂,他没动,她就懒懒地靠在他身上,准备听他想要自己干点什么。 岂料萧净尘只不过问:“你练的是什么心法?”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清漓想了想:“你知道枯荣心法吗?” 萧净尘当然知道,这种心法极为厉害只是非常残忍,需动心忍性,忍常人所不能,就他所知的只有两个人练这种心法。 他不觉微皱眉:“你的心法是这个?” “不是。” 萧净尘眉头舒展:“我想也是。” “什么意思,”清漓忍不住直起身子,“我难道就练不得吗?” 他勾了勾唇角,揽住她示意她继续讲。 清漓顿了顿继续说:“这个心法确实非常残忍,不太适合我,所以我练的是它的同源心法春荣心法,它们虽然很相似但其实不太一样。” “嗯。”萧净尘也是因为刚才看她运功时周身变化有些像枯荣心法才问她的。 说到这,清漓想起从前:“你才认识我那会儿跟我抢东西为什么要让我一两分?” 认真论起来她是打不过他的,她跟他一起久了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底细,知道他武功虽然可能及不上表哥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嗯……”萧净尘含糊地说,“你也很不错啊。” “我当然不错。”清漓得意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指,却不太满意他的答案,“但这不是你放水的原因。” 他默了一下搂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说:“因为那时候我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他眸中流露出几分复杂,那时候应该是,很喜欢了。 一见钟情?清漓眨了下眼,她有些不信,但是他的言辞恳恳不似谎话,而且除了这个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她回手拍拍他的肩:“嗯嗯好,我知道了。” 第49章 一模一样 清漓在家专心陪了萧净尘两日,无关紧要的一些邀请全都拒掉了,在又一张帖子递上来的时候清漓有些坐不住了。 帖子是郑家递来请去看魔术杂耍的,清漓不是没看过杂耍,气功喷火也看过两次,但这可是留仙班的表演啊,现在留仙班的人像画册子还都在她的木箱里,一个比一个长得板正,最合她心意的还得是班主,可惜她不巧几次都错过他们表演,没想到郑家请来了还邀她去看,什么是缘分?这就是。 就是……清漓拿眼偷瞧一眼萧净尘,他正在认真练字神情专注,不由暗暗琢磨着如何开口向他说。 沉思的她没有发现萧净尘落下一笔后抬起头看向她,她一袭与他衣衫同色的青蓝香宝花罗衣裙,发丝用几根精美独特的簪子挽住余下的自然流泻而下,典雅大方,配饰香包也都戴上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准备出门似的。 清漓正出神地托着腮,美丽的眼睛不经意一转见萧净尘看着自己,心里有鬼地对他笑了笑。 萧净尘神色松动了下,又晾了她一会儿总算大发慈悲地开口:“你不是要出门吗,怎么还不走?” “啊,对。”清漓从善如流地想立刻起身,起到一半又觉得不对显得她有些太急切了,便起身贴近萧净尘捧着他的脸居高吻了一下:“谢谢你提醒,我险些忘了。” 萧净尘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懒得再和她演戏,大手一挥放过了她,她就愉快地像只花蝴蝶一样飞了出去。 果然人俏三分干什么都好看,这表演就是比一般的杂耍好看,清漓靠在椅背上翘着腿享受地评价道。 场下人不少,许多小姑娘都爱看留仙班,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不仅姑娘,就是公子们也来了很多。 班主亲自上场时全场肉眼可见地沸腾了一下,他妆面不算浓,但淡浓都相宜,让人眼前一亮。 清漓和郑月河一道不时品鉴几句,郑月河活泼爽朗很是自来熟,从上次和她见过一面这次就立马变成了闺中好友。 郑月河痴迷地感叹:“果然不同凡响,要不怎么他是班主呢,那脸真俊俏啊,做我郎君我绝对一辈子都看不腻。” 清漓抛了抛手里的果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他不都是你们家请来的,留下有什么难的?” 郑月河嘟囔道:“我倒是想,也得我家里同意呀。” 她还有别的人要招待,过一会儿就得走,不过她临行前招手唤来侍女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侍女消失不一会儿便引着一个男子来她们的位置,丹凤眼高鼻梁,正是唐班主。 清漓来了点兴趣,别说郑月河这小妮子真是个可造之才,唐班主身上没有那种别扭的高傲之气,为人风趣幽默,两人一时相谈甚欢。 谈笑间,不料郑月河又回来了。 清漓抽出空分给她一个眼神:“怎么,忙完了?” “什么呀。”郑月河连唐班主都不看了,坐下挨近她窃窃私语,“你是不是……和淮王殿下有内情?” 清漓心头一跳,强压住神色不变:“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年头男女私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啦,”郑月河神色变得暧昧起来,“只是你们俩也太甜蜜了吧,衣服穿一个颜色也就罢了,他连香包都挂的是你的。”淮王是谁,京中又有哪个女子没有肖想过,能被她的姐妹拿下她怎么能不好奇。 清漓越听越不对,手一摸今早挂在腰间的香包真的不在了,她尝试努力挽救:“呃……这,这衣服只是一个巧合,他挂的也不是我的香包。” 郑月河只是朝她挤挤眼,打趣:“你否认什么,我既不瞎也没失嗅,淮王殿下挂的香包就是你上次挂过的,香味和你现在身上一模一样!” 清漓这下简直是有些汗颜了,且听她的意思是萧净尘也来了,她转头向后一看,一眼看到那在人堆里也非常显眼的人,他也正好看到她随后便迈步向她走去。 清漓立刻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勉强对她俩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我有点急事儿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聚。” 郑月河瞪大眼睛:“哎哎哎,这么突然啊。” 清漓其实也不太敢这么一走了之,只是下意识想离开,她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那仙姿玉貌的萧美人眼里赤裸裸写着“你敢走就死定了”。 清漓的脚步瞬间就钉在原地,顿了顿又泄气地坐下:“其实也不是很急。” 郑月河又来了劲:“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你说来听听啊。” 清漓低着头,一点也不想理她。 说话间,萧净尘已经走到了她们的位置,郑月河见了立即拉着唐班主起身行了一礼,清漓磨磨蹭蹭地跟着站起来。 萧净尘视线从唐班主身上一扫而过,转而投向清漓堪称温柔地问:“你看完了吗我来接你。” 清漓抬头正好见到郑月河笑得灿烂的脸,她又低下头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 余光里,萧净尘在她面前伸出手,这手真漂亮啊真适合做苦力,清漓恨恨地想,半晌还是慢慢抬手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萧净尘握住她的手,收紧了些,然而他还不走,反而看了看台上继续柔声说:“这次没有看上谁吗,要不一起带走?” 清漓听到郑月河倒吸一口气,心底更沮丧了,这女的心里指不定在骂她不识好歹呢。 郑月河确实很震惊,觉得聂清漓真是暴殄天物不知珍惜啊,从前也就算了,都有这么一个绝色了居然还对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的货色心怀留恋,一时觉得淮王真是可怜。 清漓控制了一下神色,抬头对萧净尘笑了笑:“哪里,我现在就喜欢你一个人。”只是那笑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萧净尘挑了挑眉:“哦,是吗?我也是。” 郑月河在旁边不由欣慰地点点头,嗯嗯这样才对。 清漓实在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出什么幺蛾子,好在萧净尘说完总算是拉着她走了。 第50章 干得漂亮 清漓一路被拉着走过小径,中途她轻轻挣了挣手他紧紧握着没挣开,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清漓再也忍不住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萧净尘看着她启唇刚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淮王殿下?”萧净尘一向很少出席这种场合,碰到实属不易,那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萧净尘颔首,转头对清漓柔声道:“等我一会儿。”然后便和刚才的男子借一步说话去了。 清漓撇嘴,想甩袖一走了之但是又觉得有些事情要和他说清楚,就颇为憋屈地在原地等他。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进门见到清漓乐道:“咦,你也在啊,我是不是来迟了?” 来的正是闲云野鹤的阮钦,清漓无语,心想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能不迟吗,她也有时日没遇见他了于是问:“你怎么最近都不出来了?上次书画展也没看见你。” 阮钦无奈地耸耸肩:“我确实是游手好闲的,不像白景喻他们都要当值,可无奈我家里老爹管我管得严啊。” 清漓听了忍俊不禁,大抵是前些日子局势动荡,阮家向来谨慎生怕让人误会站队,干脆不许家里小辈出门,所以那时清漓出事阮钦阮桐只能偷偷送来书信慰问,倒没想到他们被关到今天。 许久不见,阮钦有心和她一起闲聊,招呼她:“走啊,一起进去看表演。” 清漓头皮一麻,她可不想再回去,赶紧催促阮钦:“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下次一定,你快去吧,不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阮钦有几分遗憾地点点头:“行,那我去了。” 这几句话的功夫,阮钦离开后萧净尘就走了回来,清漓也不等他转身出门上了马车,萧净尘紧跟着上来。 清漓靠在车壁上,头侧向一边闭目想等他开口。 过了半晌,萧净尘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在生气吗?” 清漓一下睁开眼睛,在今天出门前她贴近吻他这么纯粹的时刻,他却偷拿了她的香包想要算计她,他不道歉也就算了,竟然还问她是不是在生气?怎么,难道她不该生气吗? “没有,我一点都不生气。”清漓生硬地说,“你今天干得真是漂亮。” 萧净尘再怎么样也不会认为她在夸自己,他抿唇道:“我不懂。”她这样的态度说明她很不满自己的做法,也就是说她不想要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想要隐瞒关系的是她,和别的男子眉来眼去的是她,该生气的不应该是他吗,她为什么生气,他不懂。 清漓差点喘不上气,她拿出一点耐心:“你不觉得你做事情前要征求我的同意吗?” 萧净尘不觉得这件事需要征求同意,因为在他心里公开他们的关系需要他去设计已经是她巨大的错了,他甚至怪她不主动,加上刚才她一直在推拒他给他脸色,他心底有些委屈面色更冷了:“我征求你的意见你就会同意吗?” 嚯,因为不同意就问都不问了?清漓诧异地抬眼,心绪难平,要知道如果是别人她早就扇他了,哪还有耐心和他拉扯。 她静了静:“对,你看得很准,我不会同意。”她这话未必没有赌气的成分。 萧净尘听了面色一变更加确信,他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是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妨碍你去外面享齐人之福,不论是你家里后院的那些,还是外面的这些还有你的好表哥!” 清漓简直气笑了,她更失望了:“是!我就是这样想的,说什么只要你一个都是假的,你满意了吧?” 萧净尘定定看了她一眼,空气凝滞一刹那,他起身下了马车。 清漓现在也并不想继续和他说话,任由他就这样离去。 马车静静地行驶,情绪退去清漓慢慢冷静下来,她是不想要广而告之他俩的关系,因为牵扯很多可能会带来诸多麻烦,甚至确实有表哥的原因,她不想表哥疑心她有异心,而且他们之间的感情无关任何人,她只想和他简简单单的。 他如果真的想明牌,她同不同意另说至少一定要跟她询问过,她未必就不会松口,她真正生气的就是他擅作主张。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她想他要是态度诚恳好好道歉也不是不可以从轻发落,可他却先说出那种胡话,她到底哪里要享齐人之福了?她明明清清白白的。 她也是有脾气的,一时就顺着他的话说了。 其实真不该说那句话的,清漓扶额想道,回想起他还提到自己后院里的人,不由无奈摇头,那些人她自己都忘了,难为他还一直记在心上。 马车终于停在家门口,清漓下车走了几步停住脚片刻还是扭头和小厮吩咐:“把府里后院的人都打发出去吧,多给点银子好生安排。” 反正现在萧净尘给了她一个打发人的正当理由,倒是刚好用上。 吩咐是这么吩咐了,多的事清漓一点也不打算做,不管萧净尘是怎么理解才做下这件事的,但他就是犯了她的忌,这种涉及底线的大事她是一点都不会惯着他的。 清漓回到屋内,今日手下正好送来密信,她就坐下摒弃杂念专心看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她用的是表哥手里其中一条情报线,消息十分灵通,信上说在凌云学宫寻获了一丝关于春晖令的下落。 清漓大笔一挥,写下“再探”让人回信,写完她看着信纸深思,她最好亲自走一趟,凌云学宫,那是时下三国都相当尊崇的学宫,想要进去并不简单,她得打听打听才行。 一了解才知,这凌云学宫想要进去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各国甄选全国拔尖的人才作为代表才能入学宫进行一段时间的修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清漓短暂思考了一下硬闯或者暗潜,可里面老师都是一些能人异士,被抓到估计会被刺成马蜂窝,她摇摇头可惜地划掉这个方案。 没有一个适合的身份在里面是无法探查的,看来得去争一争这一年一次的选拔了,但这选拔也不是谁都能参加的,还需持有考试院发布的邀请函方能参加,她在京中根基尚浅,还要想想办法托人拿到一张请柬。 清漓撑着下巴,今日她又得到确切消息,春晖令极有可能就在凌云学宫中,她是非走这一趟不可了,不过短短时日就寻获了消息这情报网果然四通八达,她胡思乱想道,这样她岂不是就可以把听来的小道消息一一验验真伪了?这么一想当真是有趣多了。 第51章 睥睨生死 清漓刚闲暇下来从书房离开,府里的杨管家就来禀报事务,顺带面带难色提了一嘴:“大小姐,后院的人已经都遣散了,就是……还有一个名唤柳篱的男子说什么都不走。” 清漓听到这些事就心烦,下意识皱眉:“随便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给他断水断粮饿死他。” 杨管家:“啊?” 清漓回过神:“算了,你多劝劝他,让人赶紧走。” 杨管家退下后,清漓不由因这事联想到萧净尘,他们已经好几日没见,罢了也没什么所谓,她闲适地翘起腿让秋明给她换壶新茶,自己则阖上眼打算小憩一会儿,不再想那些麻烦的男人。 然而才过了一炷香,杨管家慌慌忙忙地去而复返。 “大小姐,有贵客,是表少爷来了!” 什么表少爷,清漓一脸懵懂地睁开眼,杨管家的话在她脑子里转了几圈她才猛地醒悟,从宽大的躺椅上一下站起来。 “现在?”她在屋里踱步。 杨管家连连点头:“是啊,大小姐就在您的书房。” 清漓面色有些不情愿地站在原地,沈轶向来是不会来找她的,况且这也太突然了吧,哪有考试不提前通知的? 不过沈轶行踪成谜,经常见首不见尾,她哪里敢要求他每次都早点通知自己一下,她甚至不敢磨磨蹭蹭太久就下令屏退书房那一片的下人,然后独自踌躇着前往书房。 她抬手轻轻推开门,只见沈轶坐在里面像是在自己书房一样,和从前几次见他时别无二致,她一时恍惚,拜托这到底是谁家啊。 清漓悄悄踏进来关好门,刚要开口,门外却由远及近传来一道呼喊,她不由停住辨听,在听清来人的声音后眉头一皱,隔着门快速道:“我现在有要事,你快离开不得打扰。” 来人正是府中不肯离去的柳篱,却说柳篱自到泷京见识过这里的繁华后就被迷了眼,人心易变难以自守,心性早就不同以往,奈何府里女主人进都不进后院一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同行享尽荣华纸醉金迷,他自认姿色不差怎会甘心,吃喝不愁早就满足不了他。 他一直在想办法谋出路,暗地里又勾搭上别的女子,一来二去新的主顾要他探听一些府里的机密并许诺了锦衣玉食,他还没找到机会下手谁料前几日惊闻聂清漓要将所有人遣送出去,他便有些急了在府里伺机而动,今日偶见书房没了守卫就知他的机会来了。 难得能接近聂清漓和书房,柳篱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叩门不依不饶道:“小姐,柳篱见您近日劳累特意给您做了糕点,您就尝尝吧。” 清漓听到叩门声头都大了,她把门打开一道缝,皱眉低声呵斥:“谁让你来的?快点回去!” 柳篱来了京城胆子倒大了不少,不仅没走还抹着眼角撒娇:“奴是关心您嘛,小姐……明昭小姐就让奴进去吧。” 清漓闻言瞬间面色一白,她伸手想要一掌将柳篱拍出去,但是已经晚了,一阵风从她身侧刮过,那样轻却那样快,霎时柳篱那脆弱的脖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擒住,沈轶面无表情地捏着他的脖子不断收紧,他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双脚离地浑身不住抽搐,五官狰狞,想挣扎却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清漓脸色更白了,她无措地摩擦着掌心,想去移开沈轶的手又不敢,怕他一念之间又生了更多杀意,最后只是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求情道:“表哥就放过他吧,他、他是无心的,您放过他,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她急切地看着柳篱涨红的脸和哀求的目光,这短短几个瞬息,却那么煎熬地长。 沈轶丝毫不为所动,盯着柳篱快要闭合的眼,高高在上睥睨生死,眼中活生生的人与死物并无差别,话冷得没有一点人气:“明昭也是你能叫的?” 说罢手上微微一动,就“咔擦”拧断了他的脖子,清漓闭了闭眼,颤抖的手无力地放开了那一片衣角。 沈轶随手一丢,柳篱的身体就像破布娃娃一样摔在地上,没了生息。 清漓别开眼不想再看,沈轶像捏死了只蚂蚁,也并不关心谁的任何看法,他不甚在意地拿出手帕优雅地拭了拭手,然后又从身上拿出一张红色的帖子放在桌上。 他顿了一下想了想道:“你是真的喜欢萧净尘吗。” 清漓心中一骇,身子顿时有些发冷,抬起头望着他。 沈轶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叫人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想法:“好,我知道了。” 说完也不管清漓的反应便出门离开,留下一片死寂。 清漓脱力地坐下,掩面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萧净尘来的时候柳篱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已经被风吹得凉透了,衬得书房有一种诡异的氛围,他看了眼皱眉去找清漓的身影。 清漓僵坐着,忽然感到有温热的身体挨近,鼻尖闻到熟悉的香味她忍不住靠了上去,萧净尘抱住浑身冰冷的清漓,看到她有些木的神情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不禁在她额上吻了吻把她抱得更紧了。 温热的身体熨帖着她的身心,过了好半晌,清漓推开他扬声唤来了杨管家,刚才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敢来书房。 她指了指柳篱,有些累地说道:“把他好生葬了吧,如果还有家人就送去一百两黄金。”这真是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虽然柳篱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但总归是罪不至死。 杨管家点点头,赶紧叫小厮把人抬了下去。 清漓已经好多了,回头看着萧净尘不由道:“你怎么来了?” 萧净尘抬手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没良心的,真是用完就扔。 清漓只不过是奇怪,她以为萧瞬之这种倔脾气至少要再过一段日子才会过来找她。 其实萧净尘本来确实是不会来的,他短时间内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她,反而越想越气,觉得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后面听到她把后院遣散的消息他好了一点,再是接到沈轶一回京就去了她家的快讯,他几乎立刻就等不住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很忌惮沈轶。 他思虑良多,来了看到清漓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还好是来了。 清漓拂开他的手跟他拉开一段距离,打量:“你想清楚了?那么你到底有没有错?” 萧净尘现在哪里舍得跟她唱反调,自然是道:“错了。” 清漓也不是非要逼他认错,他有个态度就行,闻言面色温柔几分:“虽然你犯错在先,但我也有错不能全怪你,我不该说那句话的。” 萧净尘福至心灵,她比从前更成熟了些,现在感情里他退一步反倒收获更多,但说到那句话他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悦。 清漓看了不由失笑,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唇贴上他的,他本身就是在讨安抚,立即碾着她的唇瓣回应。 不过几日不见萧净尘惊觉自己已经是如此想念她,在她的催促下他总算放开了她。 清漓握住他温热的掌心,轻声道:“以后,你做事前都要和我商量,我也保证只要你一个,好吗?” 萧净尘的回答是双手交叠拢着她的手放在下巴挨了挨。 第52章 你想吵架 萧净尘就这样又跟着清漓回到了寝院。 他重新占据了她的美人榻,屋内案上还有他常用的东西,搞得这几日在自己府邸住得都不太习惯。 萧净尘看着他留下的狼毫笔,眯了眯眼睛问她:“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我吗?” 忙起来的时候还真没想,闲暇的时候偷着乐呢,偶尔想起又觉得心烦,不好说实话,但说谎一准被他逮到,清漓干脆装作若无其事恍若未闻,笑一笑算了。 萧净尘心里轻哼一声,不过也没追究,向后躺了躺十分自然地问出了他真正想问的:“刚才是怎么了?” 清漓正从木匣子里取出塔香,闻言手一顿,随即取出香锥在青铜色香炉内点燃。 萧净尘嗅到新洲水沉淡淡的甜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在她走到面前时拉着她坐下,她顺势坐到榻上,反正她现在也不想理会任何事务。 萧净尘手在她背后轻柔地抚了一下,催促似的。 清漓半闭着眼睛歪在他肩上,有些疲倦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他太肆意妄为,我一直知道,却鲜少亲眼看到罢了。” 萧净尘不淡不咸地轻轻道:“他?” “你少装。”清漓斜睨他一眼,“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面不改色说:“我不知道。是那个姓柳的?” 清漓懒得回答他,只草草几句给他讲了个大概。 虽然察觉出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萧净尘还是有些诧异,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自取灭亡的行为,如果是他,就算起了杀心也恨不得清漓不知道一点才好,更别提在她面前直接动手。 但他并没有幸灾乐祸,垂眸注视着她直白地问:“他对你有意思?” 清漓扶额就知道他没什么好心,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想,不禁伸指弹了下他的下巴:“说什么呢,这不可能。” 萧净尘神色淡淡捉住她的手指握在手里,不为所动:“那他做什么对人下死手?” 清漓微微皱眉,有几分复杂道:“天才的想法岂是一般人可以揣测的,我也当然不懂。” 天才?萧净尘不屑一顾,手上的力度不觉加重了些。 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嗔怒,他立刻卸下力道安抚地轻轻揉了揉。 清漓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只好继续道:“总之,我从来不这么觉得。这只是因为他确实偶尔很有占有欲。” 占有欲焉知不是一种在意,各人有各人的情感表达,有时候的占有欲怎么不算爱呢,他得要知道那是什么,是对属下、对表妹、还是对——他压下不愉循循善诱:“噢怎么说?” 他问到这份上,她就简单提了一句:“我的字……是他取的。” 言简意赅。 明昭,英招,好一个召召。 萧净尘已经很不高兴,藏下大半只留了点表现在脸上,清漓看了心中一叹,她知道他爱吃味,其实是不太想和他谈论这个的,但是躲避不答的话反而更让他疑心。 清漓捧住他的脸,温柔道:“怎么啦。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选你给我取,别在意了。” 萧净尘靠在她肩上闷闷地说:“没有这个如果。” 清漓抱住他的背拍了拍,笑眯眯地胡说:“没有就没有吧,要是有那才是神了呢。” 萧净尘:……有她这么安慰人的吗,就不能多哄他一会儿? 他气结,默了片刻还是问道:“那你对他——” 清漓推开他,没好气地说:“没有没有,我对表哥从无男女之情,打住,不要再提这个事了。” 萧净尘冷静地看着她:“没有就没有,你强调什么?过分强调那是一种心虚。”他没忘记过清漓对沈轶是有多依赖,越想越在意,成为心底深埋的一根刺,时不时刺痛他,他怎么能视而不见? 清漓抱臂,脸色冷下来:“你想吵架?” 萧净尘抿唇没接话。 清漓面无笑意,严肃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以后都不必再问我。” 她的神情冷硬,看着他时就像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或者她犯错的下属,萧净尘心头一窒,丝丝缕缕的疼漫上来,僵持了一会儿他头转向一边:“我相信你,不再提就是了。”不妥协又怎样,再说只会惹她厌烦,在这种事情上她什么时候让过他了。 清漓眉宇松动,看他这样又有点不忍,靠近他一些晓之以理:“我不是不让你提,只是你要相信我,有些情分信之则有,疑之则无,如果总是怀疑是会消磨掉的。” 萧净尘转回头,道理他都知道,他只是忍不住,清漓能跟他说这些话他好多了,不过他专注看着她轻声却坚决道:“我对你的情意是决计不会消磨半分的。” 他的眼神和话语都如此坚定,虽然没有反问她,但清漓这下是真的有些心虚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此情无计可消除这样赤诚的决心,她自问是没有的,她对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信心。 可是她至少现在很确定一件事。 清漓撑在他身下把他压在榻上,模糊道:“嗯嗯,我也很喜欢你。” 萧净尘闭上眼睛专心地回应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其实他相信清漓对沈轶没有男女情谊,可他就是介意她对沈轶的依赖,介意她看向别人的目光,更恨自己,恨当初那个不知好歹不懂珍惜的自己。 两人一段时日没见,彼此都十分想念,缠到一起自然是胡乱闹了一番。衣衫散落了一地,室内烧着暖炉一点也不冷,中途清漓光裸着脚踩在毛毯上,想去倒杯水润一润干涸的喉咙,茶杯刚举到唇边,他就跟着从身后抱住她,水颤颤巍巍洒了一地,她抱怨地怪他:“你真讨厌。” 却被他更紧地拥住,吻落在她颈后:“别离开,我冷。” 清漓吸了一口气,任谁由这样的绝色抱着急切着占有能不意动,天下也没有哪个人能拒绝,她也顾不上喝水了回身搂住他热情地亲吻。 她又被拉上榻,坐在他身上轻抬腰肢满足了他。 云雨初歇,清漓平息了片刻,半睁着眼睛看他,越看越觉得真是漂亮啊,尤其现在眼角微红更是如狐狸般魅惑。他桃花目懒懒一抬,玉白的肩挨近她,声线略低却很好听:“怎么,还来吗?” 清漓挑眉,微微一笑挑衅:“有何不可?” 见他果然来捉她的手,她灵巧地避开为自己披上外衫,她是无所谓,可时间确实不早了。 萧净尘也不在意她溜走,手枕在脑后看着她穿戴,目光扫过她雪白肌肤上暧暧昧昧的痕迹时不由勾了勾唇角。 “明昭?” “嗯?” “我好爱你。” 清漓手顿了一下,慢慢摸了摸心口,半天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第53章 纵情声色 清漓赶到书房时韩修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在他打量的目光中她正襟危坐到书案后等着听他例行上报。 从前韩修经常出入她的寝院无所顾忌,自萧净尘住进来后便不好再随意进去,有事都约在书房商讨。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手虚握在唇边咳了咳,神色自若:“开始吧。” 然而清漓坐得再端正,姿态再自然也掩盖不住她微微红肿润泽的唇。 “啧。”韩修不满道,“我说大小姐,这青天白日的你们是不是太放纵了,你沉迷男色,倒叫我和正事等你这么久。” 清漓皱眉:“很明显吗?” 韩修大力点头。 清漓平静地说:“可我们已经很克制了啊。”言下之意就是根本不够放纵。 韩修差点没被噎死。 没等他回过神反驳,清漓大手一挥:“行了坐吧,我是你上峰你等我一会儿怎么了,难不成要叫我等你?” 韩修又差点没被气死。 他顺了顺气,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条理清晰地跟她复述了近段时间的生意状况和又引进了什么新奇东西搞了什么新买卖。 清漓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在他终于兴致盎然讲完之后开口:“很好,我觉得交给你很放心。” 韩修心中有些得意,接着听到她继续道:“以后就不用定期过来了,大小事你都试着拿拿主意。” 这么器重他?韩修微微诧异之后不免沾沾自喜,就差拍着胸脯保证:“行,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 “如此甚好。”清漓平静的面孔微微浮现一抹笑,做出一副思考状,“正好我后面事务繁多要离京一段时间无暇顾及。” 韩修疑惑:“去哪,很远吗?”他开始警觉起来。 “唔,可能有点远。”清漓伸出手看着中指上的银托南红戒,满肉的南红戒面艳丽明亮衬得她的手格外白皙。 韩修听她这敷衍的话就整个人就不好了,远就远,不远就不远,什么叫可能。那一定是很远了,说不定还要去很久,好,这下不用想也知道那个淮王一定会跟去,如果是他也不会放心聂大小姐一个人潇洒在外,敢情他们一起甜蜜出游,而他独留京城累死累活? 他的嘴角一下子垮下来,刚才他就该立刻警觉起来,也不想想聂大小姐轻易不夸他,这其中必有猫腻。 在韩修的幽怨的目光中,清漓总算不好再继续欣赏自己的戒指,她干脆找个借口把他支走干活:“韩老二,你现在是顶梁柱东街那家店还急需你拿主意呢。” 韩修幽幽道:“我记着呢,大小姐您的牛马我这就去。” 清漓微微闪避他的目光,心中却不觉一松,看他的状态还不错她放心许多,且韩修做事比从前更成熟稳重,可以独当一面了,室外的花要么死要么经受住风雨开出野性而美丽的花,而韩子诚不愧是她的属下。 送走韩修,她拿起一张大红帖子,是沈轶走时留下的,正是她现在急需的入学选拔请柬,还是由翰林院何大学士举荐,这下好不用为难她想办法了。 清漓心情复杂地把帖子放到一边,她的进度和想法表哥一清二楚,难办的地方也帮她清扫干净,精细之处叫人不寒而栗,好在他不是她的敌人。 可是……清漓又想起表哥问她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由陷入沉思,她和萧瞬之接触表哥不可能不知道,他从未过问,就算如今她和瞬之的事“谣言”四起,也不该他来问她喜不喜欢萧瞬之,不闻不问或者直接切断这才是表哥的风格。 思绪翻飞间,萧净尘拿着卷书踏进书房,有几分不满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清漓回神怕他又借题发挥说她不愿意陪他,立即抬手握住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旁边:“我要查阅这里的典籍,你来这里陪我一样的。” 萧净尘坐下翻阅杂书,清漓支颐看他,食指在墨色桌面上点了点,思考片刻还是似不经意道:“瞬之啊,你最近出门在外注意一些。” 萧净尘翻页的手顿了顿:“怎么了?” “没什么,”清漓转开视线,“现在多事之秋,叫你注意安全罢了。” 这下萧净尘放下书,看她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淡淡说:“那我猜猜,你的好表哥提到我了?” 清漓的心秤砣似的坠地,有些不想和他说话,真是造孽,没一个好糊弄的。 她只好先撇清:“别乱说,我可没叫过他好表哥,你少给我扣帽子。” 然后在他清凉的目光里小声道:“是问了一句,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 “料到了。”萧净尘毫不客气地说,“他如果要动我,那他真是愚蠢。” 这话清漓觉得他说得自负了,不由怀疑地打量他,毕竟在她心中沈轶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萧净尘是知道她的心思的,面上微微一笑:“你表哥确实少有人及,但帝王术也讲求制衡之道,你以为是你啊,像你这样的有时冲动起来便不顾后果,我们称之为不可控部分。唔,不过确实得让人多花几分心思。” 这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笑得虚假极了,着实是将她结结实实嘲讽了一番,清漓真是有被奚落到,她侧过身不高兴理他了。 哼,他就是不喜欢她夸赞表哥,所以嘴上就狠狠欺负她。 “噢,不能这么说你啊。”萧净尘微微一挑眉,搭了搭她的肩,“好了你说说,他拿我威胁你了?你担心了吗?” 清漓甩开他的手,愤愤:“白担心你。” 萧净尘这下是真笑了,他伸手把她往怀里揽:“好明昭,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的心情是好了,清漓可还没好,她挣脱他:“你别动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说话这么恶毒啊。” 萧净尘只好握住她的手:“刚才是我不好,我收回我的话。” 清漓冷哼:“殿下金口玉言,怎么能轻易收回呢。” 萧净尘抿唇想了想:“我的错,你现在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希望大小姐既往不咎。” 清漓闻言有些意动,她差点忘了萧净尘也有一个巨大的情报网,比她知道的消息可多多了。 她过了会儿矜持地转过来:“真的?” 萧净尘点头:“当然。” “我想问……我想问……” 萧净尘等着她问出什么难解的问题。 清漓脑海里的想法绕了一圈,选择先问出了一个她近日最想知道的:“城东赵氏三姐妹,只有小妹娶进来一夫崔氏,后面大姐二姐都育有一子,说是去父留子可听说她们三姐妹的孩子都是那个崔氏的,四人家宅混乱、帏薄不修,这是不是真的?”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萧净尘无奈道:“她们家大姐二姐确实对崔氏有意,但他虽清贫却心意坚定眼中只看得进妻子,三姐妹感情又好,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家宅混乱,大姐二姐孩子的生父也各有其人。” 这桩桃色艳事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清漓今日总算一解疑惑,不过,她想了想道:“那个崔氏长得是不是惊为天人?”不然怎么引得姐妹三人都倾心于他,据说三妹让他入赘进门也花了好一番功夫。 萧净尘一言难尽望着她:“你就没有什么正经的问题吗?” 清漓及时醒悟,咳了咳:“我随便问问。” “是吗,”萧净尘淡淡地说,“我看你挺羡慕她们的。” 清漓是有点羡慕,她们家的传闻虽然桃色但是三姐妹都活得很潇洒丝毫不畏世人言语,家里还有一个好看又通情达理的男人打理事务,啧啧。 但这肯定是不能说的,清漓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们羡慕我还差不多。” 赶紧丢开三姐妹,清漓又回到原点:“你怎么如此确认沈轶不会为难你?” 萧净尘的眼神柔和了一点,给她理理头发:“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一直保持中立对他一点威胁都没有。” 所以何必出手平白多个敌人呢。 清漓疑惑:“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要知道那是多少人趋之若鹜、梦寐以求的。 “没有。”萧净尘重新拿起书卷,“很久之前有一点,后面越来越没兴趣,现在完全没有了。” 第54章 相辅相成 清漓是个十分随性,但一旦有了目标就会马不停蹄去达到的人,她觉得被命运眷顾的孩子才有先挑好葡萄吃的勇气,不管先甜后面是不是就苦了,她习惯了先苦后甜总是想把做好再休息享受,可没想到他大爷的先甜的就一直甜下去了,苦的还一直苦着,她也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功成身退。 这么想着,清漓还是放下茶杯起身打算出去一趟应约,照例是先跟萧净尘报备:“我去何家的书画铺子一趟,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萧净尘自笔墨丹青中抬头淡淡颔首:“好,到时间我去接你。” 清漓不觉蹙眉,这几日她为了选拔的事跑东跑西,她去哪他都要参一脚,要么跟着要么就是去接她。 别的就算了,这她真的觉得没有必要,于是踌躇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就不用来接我了吧?” 这下他直接放下手中的事:“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不了,你忙。”清漓也不敢再和他讨价还价,麻利地溜出门,真是不敢想象以她一向潇洒的形象走哪都带个黏人精,她不得被姐妹笑话死。 萧净尘画好新扇面放在一旁晾干,取了清漓书架上的书坐回躺椅上,那都是她看过的书而他正看到了第二排。 过了会儿湛江来书房送密折,萧净尘下巴点了点书案让他放着,又向外瞟了一眼:“你去库房领一把大些的伞来。” 湛江就知道回信又得等明天了,真想念从前那个勤奋自勉的主子,最近聂小姐三天两头往外跑,他主子就跟着往外跑,他看着都折腾,湛江知道聂小姐在忙选拔的事,对此他还有些不解:“王爷为什么不干脆出手帮聂小姐摆平选拔一事?” 萧净尘近来心情还不错,也就不介意一解他的疑惑,他淡淡从书后投来一瞥:“你以为我们俩能力如何?” 湛江思忖,论身份嘛,聂小姐虽是沈相表妹也自然是不如王爷的,但要论能力嘛,聂小姐不可谓是不让人刮目相看。 萧净尘继续道:“我自然是可以帮她摆平,但她自己也能摆平,甚至可能比我更要简单便利,我只会在她需要和同意的时候帮她,我也会需要她的帮助,无论哪个方面她并不比我差,我们,并不是相互依附的关系。” 湛江点头,但他觉得主子有些自谦了,主子若是对上聂小姐赢面还是很大的。 萧净尘一眼洞悉湛江的想法,但他无意多说,重新投入到书中去,只有自己知道早在一年多前他就输给她了。 马车快到地方的时候云层渐密,天色变得有些阴暗,清漓推门而入厢房内静悄悄的也没有燃灯,她一时间没有看到人眯了眯眼才捕捉到窗前的那抹人影。 那人双臂压在窗台上头枕在臂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听到开门声手指动了动却也没有转过头看。 清漓走近几步跟着抬头望了望窗外,那里除了一片黑压压的云、一角屋檐和檐下挂着的金色铃铛外别无他物,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些有什么值得看这么久的地方。 她的耐心乏善可陈,不由出言提醒:“殿下?” “喂。”萧宓无可奈何笑了笑,“我从你进来开始数数,还没数到十,你对我耐心还真是差啊。” 她逐渐收了笑,面无表情道:“你对萧净尘也这么没有耐心吗?” 她对瞬之?清漓回想了下:“唔,反正也没有多好。” 萧宓眼中重新盈起笑意,摆摆手让她坐。 然而下一刻听到她继续说:“不过我缺乏耐心是天生的,跟我喜不喜欢别人没关系。” 云层里有亮光闪了闪。 萧宓抿唇:“你喜欢他?” 清漓没想到萧宓也会八卦,因为这是她心中早承认的事情,又因只要能光明磊落的事她是很乐意光明磊落的,于是很坦然:“嗯,喜欢。” 看着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巨大的失意和雨一起落下来把心淋了个透彻。 “看来不是那些人乱传,恭喜啊。”萧宓讽刺地扯扯嘴角,“萧净尘这个人心狠嘴毒,冷漠无情,简直一无是处,没想到还有人能看上他,看来我们每年不白祭祖,这不祖坟冒青烟了。” 倒也没这么一无是处吧,清漓腹诽。 萧宓瞥她一眼,哼哼:“也就一张脸能看。” 话里话外都把她说成喜爱外表的肤浅之辈,清漓也不辩驳,毕竟她的的确确是钟情萧美人的脸。 见她默认不语,萧宓心中有些闷:“你想要什么?美色?那不过是一副皮囊,浅显至极,不会是你所求。钱财?权力?还是抱负?这些我都——” 这些她都有?皇女是在跟她炫耀吗?清漓微微睁大眼睛。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萧宓也险些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可是还没说完,就像雨滴在窗台炸开迸溅般醒悟过来,清漓跟她不一样呢。 静默片刻,萧宓疲惫地闭了闭眼:“这次学宫入学选拔虽说会从‘六艺、八雅’中选顶尖的八人,但今年翰林院参与选拔的老师更为偏好礼、书、琴、棋、诗、茶方面的人才,另外近几年射、数也较为受重视。”说罢,她重新转回窗边看着外面不再理睬她了。 萧宓一副送客的样子,清漓想听的已经听到,自然从善如流拜别,难得贴心地掩好门。 风快速而猖獗地流通一瞬,又偃旗息鼓,萧宓心中稍稍回暖,她还以为聂明昭会把她晾在风里呢。 第55章 无有不应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苗头,清漓伸手接了接冰凉的雨水,还没玩够,头上就罩了把水墨油纸伞,她顺势蹭到来人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多亏了你来接我,不然我可要淋雨了。” 这句说得好像马车里没备上伞一样,要是他没来车夫也会进来在门口守着。 尽管他早就见识过聂大小姐的识趣,心头还是不可置否地感到愉悦:“哦,是吗,我以为你不想我来呢。” 清漓笑意盈盈:“怎么会,我高兴都来不及。” 看着她的笑眼,萧净尘握着她的肩不由微微靠近。 清漓躲了躲,视线警觉地向四周扫了一圈,眼神叫他不要乱来。 萧净尘扯扯唇角,放开了她。 楼上萧宓抱臂看着他们相携走远不由冷哼,他萧净尘以为这几日四处张扬宣示主权就可以稳坐钓鱼台吗,天真,毕竟连成亲了都可以和离呢。 两人走出阁上了马车。 马车上完全是另一幅光景,清漓松开萧净尘,有几分不满道:“你最近是不是太肆意妄为了?” 萧净尘伸手擦了下嘴唇,那里被她咬破了:“嗯。你说是就是吧。” 清漓被他这不淡不咸的态度笑到了。 她刚才也没讨到好处,舌根有些发疼,她缓了缓手臂搭在他肩上:“哎我发现,你们萧家人嘴都挺毒的,你侄女也算挺了解你的,一下子就指出来了,不像我,最近才发现。” “你们聊什么了?”萧净尘不以为然,再正常不过了,姓萧的哪有一个好人,怎么可能像她一样嘴甜。 清漓自然是挑好的讲:“她问我们怎么回事,我说是心悦彼此。” 萧净尘又想吻她了,他转了转思绪:“然后她嫉妒我们终成眷属,就说我坏话抹黑我?” “她嫉妒我们干什么?”清漓疑惑,“不过好像她今天心情是欠佳,谁知道呢,她贵人事多可能下边哪个人办事不力了。” 是了,对于没那么重要的人和事她向来都不会多花心思考虑的,不像他现在总能占据她的心神。 萧净尘忍不住了,他凑近贴了上去。 清漓尝到铁锈味也不舍得咬他了,两人柔情蜜意了片刻。 平复过后清漓叮嘱:“你以后在外面还是注意一点,虽然我也不是什么保守的人,但还是要注意场合的好不好。” 聂大小姐这话属实是有点双重标准了,她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可不会注意一下是什么场合,轮到萧净尘了就不允许,总之就是要以她的意愿为主。 萧净尘早就习惯了她的霸道,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再正常不过了,自然无有不应。 清漓忙活了几天,情报都收集得差不多了,不由开始思忖自己该挑哪个方向努力,她什么都会一点,可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精,一时间有些为难。 萧净尘却觉得她杞人忧天,在他看来她哪方面都不差,只要稍作准备完全不用担心入不了选。 清漓好笑地坐到他旁边:“你会不会太高看我了?那些耗费时间的技艺,我短时间内怎么可能超越行家,好歹是甄选最强人选,怎么可能儿戏。” 萧净尘自有他的道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花入各眼,比如说琴,或许手上技巧你比不过他们,但意境远胜凡人,我喜欢你的琴音,你就是最好。” 其实她心中于射、数两艺是十拿九稳,只是想整些幺蛾子尝试尝试琴什么的,萧净尘也知道,顺势就说了琴。 清漓随意靠在他身上:“可是别人不一定喜欢啊。”她明白他不是说假话哄人,想了想还是作罢,要是横生波折耽误了春晖令表哥不宰了她。 萧净尘托住她的颈:“那是他们没眼光。” 清漓笑了笑环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你在看什么?” 说着目光已经移向他手中的书卷,书页上的图画是由彩墨参杂金粉绘成,十分精致,画得是高山流水好不壮观,旁边有小字注解。 “哦,你也对这些感兴趣吗?”这本书是她高价收购回来的,是作者访遍天地名山大川后着成的佳作。 萧净尘不答,指尖抚了抚她顺滑的发:“你都喜欢吗,最想到哪里?” 清漓向后枕在手臂上,双腿闲适地交叠:“当然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她看来人生就是不断感受的过程,那些搞权谋的人,斗来斗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虽然人家也看不上她这种米虫。 萧净尘翻了翻页,指着一幅画:“这次深入腹地,我们倒是可以去这里。”那是一个开满蓝色花朵的山谷,在白纸上显得妖异美丽。 清漓瞥了一眼,疑惑道:“我、们?” 萧净尘漫不经心和她对视:“对。我能陪你去学宫你不开心吗,还是说你想自己去?” 她预感自己脸上要是流露出一丝勉强她就完了,于是她谨慎地绽开一个完美的笑容:“我想要你陪。” 闻言萧净尘也展露出微笑,低头在她唇瓣上吻了吻:“好。” 清漓有些笑不出来了,这下好,在路上看个异域歌舞,和俊美青年探讨诗词歌赋是不用想了。 半天,清漓靠在榻上不甘心地问:“你最近怎么这么空,你没有事忙吗?” 没有事吗,其实要说也是有的,只是从前他乐钟于掺一脚的事现在也不是很有兴趣,他早就站稳脚,也就是扩张不扩张的区别。 他一手放下书,另一手搭在她腰间收了收,懒懒道:“我在忙啊。” 这个“忙”当然是要忙她。 清漓毫不留情冷冷拍掉他的手,起身站了起来,他不忙她还有事要忙呢。 她从柜子中取出自己的沉香木算盘摇了摇,香气沉醉使人精神一振,伸手在上面随意拨弄几下,她向来不喜欢轻易暴露自己的武力值,那会少了很多乐趣,想来想去还是数最适合她胜出。 第56章 想象破灭 过了几轮初筛,转眼就到了终试的日子,清漓被萧净尘裹着披风送到翰林院,到了廊下她解下披风交给秋明进入室内,里面全是等候入场的考生,有的在背书,有的在闭目休息,她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安置,身前就立了一个人影。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你就是聂清漓?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背后有人撑腰就可以徇私枉法为所欲为了。” 哪里来的傻缺?清漓进来吹了一路的风正恼火,此刻都懒得看他一眼:“你算哪根葱?听声音还没十五吧,不知道跟长者说话要讲礼貌先报上名吗?” “哎你!”魏柯立刻火冒三丈,她怎么能比他还要嚣张,而且他已经十六了十六了!只是声音略显稚嫩而已! 高琰瞥见连忙过来拉住在别人面前跳脚的魏柯,有些汗颜,怎么一会儿没看住这小子就惹了个事。 他又是安抚魏柯又是和清漓道歉:“不好意思啊姑娘,在下高琰,一定是魏柯他无礼了,有事我们可以好好谈。” 清漓这才抬眼扫他们一眼:“不必了,我不想和手下败将再谈什么。”说完,拿出折扇“刷”地打开盖在了脸上,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 魏柯表情凝滞一下,随后立刻炸了:“你什么意思,你说谁呢,说谁——”从来都是他挑衅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气成这样,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高琰看到她腰间的入选腰牌神情怔了怔,他无奈地摇摇头微笑着拉着魏柯的领子把他扯出好远。 清漓好不容易等到传召,比试完还要等待出结果,各个优胜者将会得到凌云学宫派来接洽老师的接见。 一行考生聚在一起期盼着侍从传唤他们去往集英阁的佳讯,喜报接二连三地传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里也没个凳子,清漓双腿交换了一下重心,手中价值不菲的古玩扇被她一张一合地摆弄着,好在她没能糟蹋太久很快在一片窸窸窣窣中侍从再次举着托盘出现。 清漓旁边有人挤上来:“按顺序来说该轮到数的魁首了,嘿嘿不会是我吧。” 清漓站直,伸手一把推开他淡定道:“想多了你,那是我的。” 她接过木牌由人引着来到集英阁,阁内下首两列坐席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三人,离她最近的位置赫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就挑了他旁边坐:“不错嘛,我就知道在这能看见你。” 阮钦侧头喜笑颜开:“你来啦,我也知道你肯定能胜出,如此甚好我们能一起去凌云学宫了!” 坐在前面的魏柯听到动静转头惊讶道:“竟然真的是你!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赢过我琰哥,你是不是动什么手脚了?” 说话间,身后又陆续落座几人。 阮钦不悦地看向他:“这位公子,你为何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还请慎言。” 魏柯闻言神情收敛了些,只是还紧紧盯着清漓。 隔着道墙,公孙伽撇开棋局侧头倾耳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边听边兴奋地问:“人差不多来齐了,外面哪个是你媳妇啊?” 萧净尘把圆润的棋子放回盒内,他说今天怎么非要拖着他下棋,明明公孙棋艺差得让人觉得不战而屈人之兵。 外面清漓顶着魏柯火热的目光,却无半点压力:“人傻嘛,就少说话多做事,喏,我正好渴了,你实在没事干去给我倒杯茶。” 该死一时想不出怎么漂亮地反驳她,又怕她再提自己声音,想到高琰方才的叮嘱,魏柯瞪她一眼过后恨恨收回了视线。 …… 公孙伽扯了扯嘴角,抬起掌心:“不用说了,我知道是谁了。”他心情复杂,这小子的媳妇简直和他一模一样,他想象中温柔甜美的师弟妹形象终究还是,破灭了。 萧净尘无心理会他凌乱的师兄,已经点了书童出去给清漓倒茶。 公孙伽回过神来撑着下巴打量他:“许久不见你总算有点人性了,还会心疼媳妇了。” 萧净尘淡淡的、理所应当道:“对啊,所以我有你没有。” “嚯。”公孙伽瞪大眼睛不服气道,“刚说你有点人性,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师兄我年纪轻轻,风流倜傥,没有媳妇那是我事务繁忙,哪里是不会心疼人了?” 萧净尘不为所动:“哦。那以前夏繁来找你一起去看元宵花灯,你为什么拒绝了还对花灯进行了一番无聊、没意思的批判,之后还和别人一起去看了木偶戏。而且你已经不年轻了。” 公孙伽愣住了:“有、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说她怎么后来就不理我了,可是木偶戏确实比花灯有意思多了啊。等等,也就是说你都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提醒我!” 后者摊手:“我以为你对她没意思,毕竟正常人谁会对意中人说那种话。” 正常人……那种话…… 公孙伽感觉身中数箭:“那她后来和裴敬约会……” 萧净尘毫无愧色道:“裴敬给了我一套典籍,让我劝夏繁断绝对你的念头。” 公孙伽气得手抖,他都不知道萧净尘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你你、你怎么劝的?” 萧净尘正要开口,公孙伽腾地站起,大步走了出去,他实在是不想听了! 萧净尘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扫了眼桌上新配置的香丸把它收入囊中,随后从另一侧门离开了。 公孙伽大步出走双臂撑在上首案几上时还心绪难平,余光一瞥瞧见底下还在品茶的清漓时目光一顿脸上慢慢堆起笑容。 清漓出翰林院的时候马车正好驶过来,上车后萧净尘为她取下披风:“怎么样,派来的老师还好说话吗?” 清漓正在想这个事,她摇摇头:“他有点奇怪。”那个复姓公孙的老师感觉既热情过头,又有点不怀好意,总之,就是很奇怪。 萧净尘赞同:“凌云的老师都是很奇怪的,陌生地界局势变幻莫测你一个人去难免孤立无援,我和你一起总会好一些。” 清漓点头,现在她也这么觉得。 萧净尘满意地把清漓揽到身上,她也有几分困倦顺势枕在他腿上躺下闭上眼睛。 他指尖在她额上轻抚,她觉得有些痒捉了握在手心,启唇缓缓道来这次的入围人选,虽然只是刚才匆匆一面,她已经将余下五人都已认全。 末了睁开眼:“你觉得有水分么?” 对视间清漓明了挑眉微微一笑,再次闲适地闭上眼,没有水分,成分却很复杂。 第57章 一臂之力 不日就要启程西去深入腹地,清漓开始着手收拾行囊,主要是她指挥,秋明来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只要有钱什么买不来,她一早就让秋明拿自己的令牌去票号提了厚厚一沓银票。 早前映月坊透露新到了一块绿宝石料子,据说净度难得一见,恰逢她走前加工好,趁还有空闲便忙不迭赶过去。 清漓倚在柜台上等着掌柜把她的宝贝捧出来,听到身后脚步声不由笑眯眯地转过身,看见来人时不禁一怔,下意识往店外张望了一下。 笑容转移到了温珩脸上:“聂姑娘放心,我只是有事想与你商议,仅此一次,不会再派人盯着你的。” 他哪里知道清漓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她担心派人盯着她的另有其人,被他发现她疑似私会温珩她有好果子吃才怪。 收回目光,清漓瞥了眼正好出来的范掌柜,范掌柜心领神会把他们引到后院的院子里。 范掌柜正要走,清漓自来熟地往石凳上一坐,手指点了点桌面,花鸟首饰盒就被送到了她手边,她一边挥手赶人一边皱眉有些挑剔道:“你这儿的首饰盒也太丑了些,下次记得换成珐琅彩嵌宝石或者烧蓝的。” 范掌柜汗颜,不过内心一喜,这些可都是要计入费用的,倒是他运气好碰上这么大方的主儿,再好的东西也得有人花得起钱买不是? 温珩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嘴角上挑:“姑娘好审美。” 得了,说她好有钱她还信,清漓内心嘲道,抬眼:“说说,我哪有能帮上你的地方?”温珩是个工作狂,无事不登三宝殿,总不可能是来找她叙旧的吧。 温珩浅浅笑着,也不绕弯:“我能力有限,手下只有一人脐身学宫选拔魁首,他身负要事,然恐怕独自一人难以成事,我希望您到时候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不敢不敢。”清漓嘴上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丝谦逊,她托起下巴,“可是温先生,在下也不是做慈善的,一次没什么,长此以往我今天答应了你,明天该不该答应别人?” 清漓玩着盒子上的锁扣,心想他要是说出什么让他的属下也帮帮她这种话,她站起来就走。 温珩敛了笑意,认真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若你能倾力相助,往后我们目的相左针锋相对时,我愿意让你一步。” 清漓闻言嘴上一点不服输:“我恐怕你那时让不起。” 温珩失笑:“若是如此,那我也就认命了。” 她实则暗自诧异,看来这事对温珩真的很重要了,可若帮一个未来潜在的敌人办成一件很重要的事,焉知以后不会自挂东南枝? 她少不得要问:“到底是什么事?” “具体事由请恕我还不能告知,只需帮我属下行事即可。”温珩顿了一下,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她的顾虑,“放心,此事不会损害你的利益。” “好啊。”清漓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不如多交个朋友以后多条路,想他不会没品到让自己去帮他办对她不利的事。 温珩站起身:“多谢成全,既如此我会让下属到时前去拜会,就先告辞了。” 清漓微微颌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在首饰盒上扣了扣,随后食指一挑打开了盒子总算是能专注、愉快地欣赏她的新首饰了。 清漓回家时萧净尘正支着头斜靠在案前挑拣着什么,她边把首饰递给秋明边扫了一眼,嗯,神色安全。 她凑近看:“这是什么?” 原来都是今日递上来的拜帖和一些邀约,萧净尘正把它们一封封叠到右边去,这个不用见,这个也不用见……最后,这些人都不用见。 清漓是没有异议,后日一早便要启程,也来不及见几个人了索性就都不要见,只是有些人却不能忽视,她对来信人的信封花样已经无比熟悉,手指拨弄两下就准确无误地从底端抽出两张信封。 一封是萧宓约她在书画阁见面,一封既没有问安,也没有署名,只写着笔走龙蛇的几个大字:赵奕,为汝所用也。 清漓心中一松,还好她还是有帮手可以使唤的,至于萧宓嘛,清漓坐下握笔不由属下代劳亲自书写了一封回信给她。 交由侍女封上后,她才有心思去注意萧净尘,一看之下发现他不是很愉快地在一边摆弄桌上的笔架。 怎么了?清漓扣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近,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还没夸你帮我整理内务,多谢你瞬之。” 萧净尘轻哼一声,握住她的手。 时间在忙碌时刻总是一转即逝,在清漓的精准控制和悠闲地拖拖拉拉下她总算赶在了最后一炷香跟大部队集合,时辰一到也来不及寒暄一行人列队出发,加上守卫和学宫子弟也是浩浩荡荡的不少人。 平稳行驶的马车内清漓补眠结束睁开一只眼:“你就这么和我待在一起不太好吧?” 萧净尘刚煮好了茶,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不好在哪里,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清漓扶额坐起来,感觉他们说得不是一回事,算了就这样吧,差点忘记她自己才是名声不太好的那一个,在别人眼里萧净尘还是冰清玉洁羊入虎口的呢。 萧净尘尝了尝温度和味道,把杯子送到清漓唇边,她啜了一口精神了不少:“时候还长,我们把阮钦叫来一起打牌吧!” 萧净尘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想道,这一路上怎么有这么多的闲杂人等,真是碍眼,早知道就更加好好珍惜昨天晚上了。 阮钦来得很快,他早就想坐坐清漓的宽敞马车了,掀帘进来开朗地打了个照面:“我来了打扰了,哟,淮王殿下也在啊。打牌?好,哪种玩法我都会。” 第58章 忒缺心眼 直到天色暗下来马车才停住,清漓挑帘一看竟然不是客栈门口。 萧净尘解释道:“带队的老师公孙伽和这里府衙的一个官员有些交情,我嘱托他带我们一起来这。” 这倒是好,清漓向来是比较挑剔的,住府里总比客栈好,她欣然下来马车迎面就是一张笑眯眯的脸,她差点没给他一巴掌,勉强地笑了笑:“公、公孙老师?”这位公孙老师果然还是很奇怪。 公孙伽笑得更欢了。 萧净尘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声音淡淡:“叫他名字就行了。” “这不太好吧。”清漓抿唇,转头道,“公孙我们先走一步咯。” 公孙伽咬牙,萧净尘这死孩子,也只能认命地跟上。 在这里住是不能住一起了,晚宴招待过后,府里下人分别引着他们去了不同的住处。 萧净尘沐浴过后回到寝房,刚走进去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视线落在床上隆起的人形眉立刻就皱起,声音冰冷:“出去。” 床上的女子撑起身,一见是如此俊美的公子哪里舍得走,抛了个媚眼嗓子被捏住似的:“今晚就让奴家服侍您嘛——” 不识好歹。萧净尘懒得和她多费口舌,想要叫湛江把这人连同被褥都扔出去,正要开口思绪一转脸色登时又冷了几分,如果他这里有人那明昭那里? 再顾不得别的,他转身就出了房门。 却说清漓沐浴完回到房间,她头发还有点潮没有干透,就坐到案后铺纸打算随手练练字,案上那只房内唯一的灯盏闪了闪,随着脚步声光亮里显现一个人影,他拿过砚台缓缓磨着墨。 清漓不以为意地余光带了一眼,她早就发现房里有人,只是想看看他想做什么,看一眼便清楚了,多半是那小程大人看公孙伽那么看重他们才想要讨好他们,只不过着实是太不会看眼色了。 笔架上搁着两支笔,清漓都不太满意,想要努力挑拣出一支相对不那么烂的。 磨墨的男子柔声开口:“小姐要做什么,写信吗?” 清漓面无表情毫不客气道:“少来这套,我可不喜欢阴柔的。” 男子靠近了些,十分柔顺:“是吗,我这样的,小姐不喜欢吗?” 清漓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嘲讽之意,手上拿起一支毛笔挑起他的下巴,睫毛低垂居高临下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脸,确实有两分姿色。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来人力道之大把门推得反弹回来,发出“嘭嘭”的响声。 室内的光景一览无余,只见清漓轻佻地挑起一个年轻男人的下巴,那人衣服也没有穿好松松垮垮挂在他肩上露出一片肌肤,灯光昏暗两人距离亲密举止暧昧,简直叫一个不清白!此刻他们被打断稍带诧异的神情双双望向他的画面真是刺眼极了! 清漓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案上,是真的有些措手不及,满脑子是萧净尘怎么来了,他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室内一时寂静异常,衣衫不整的男子有些哆嗦地拢了拢衣服,他怎么感觉突然好冷? 清漓回过神立刻解释道:“别误会,我在练字。” 萧净尘走近几步,脸笼罩在阴影里:“字呢?” 清漓低头一看,纸上一片空白,她还没开始写!只好讪讪答道:“还、还没开始写。” 男子手中还拿着墨条,不怕死地接话:“是啊,奴婢正在磨墨。” 萧净尘抬手虚空一扫,凌厉的掌风将书案一劈两半,书案坚持挺立一瞬便连同案上物件稀里哗啦倒在地上,沦为七零八落的一堆破烂,好了,现在不用磨墨了。 男子也向后坐倒在地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清漓眨了下眼,立刻上前握住萧净尘的手怕他再继续霍霍这间屋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天地良心,虽然听起来有点假,可她是实话实说啊。 萧净尘握紧她的手拉着出了门,在夜色笼罩的路上走出好远,期间清漓解释了三遍事情的来龙去脉,五次尝试把他拉回去失败,他还是一直黑气弥漫。 终于在快走到府门的地方,清漓有些累了从后面靠在他肩上:“我们回去睡觉好吗?” 萧净尘停住脚,低头轻声道:“我睡不着。” 好,清漓打起精神绕到他身前捧着他玉白的脸:“睡不着那我们就不睡了。” 她索性带着他出府,最终还是没能在程府住成,在听了半宿的曲后清漓支着头靠在窗框上,她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他总算是睡熟了,安静地闭着眼,睡颜静谧美好。 清漓小心地放下他的脑袋,自己紧挨着躺下来,忍不住伸手拨了拨他的睫毛,心中有些疑问,他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她难道很不可靠吗,是吗? 萧净尘醒来的时候清漓在他身侧睡得正香,他看了眼照到屋内的阳光却不忍叫醒她,想把她裹着毯子直接抱到马车上,但她又精细没有水洗漱梳妆也不行,想来想去只能自己先搞好买了早膳再让人送来水和毛巾等她。 清漓也不是全无知觉,她实在是不想睁开眼睛,醒来回神之后一边梳洗一边捶了一把给她递毛巾的萧净尘:“都怪你都怪你。”她还想给学宫的老师同学留下一个好印象方便她在学宫施展拳脚呢,谁好学生留下第一印象就是迟到? 萧净尘自知理亏,照单全收。 用完早饭再赶回去已经错过了约定的出发时间,好在公孙伽还在,萧净尘看到他就脸色一寒:“等我一下。” “喂……”清漓眼见着他拖走公孙伽,无力地叮嘱,“客气点啊你。” 萧净尘当然没有忘记昨天的事,这会儿见到可以责怪的人立刻火冒三丈。 要是眼神可以杀死人公孙伽早就被千刀万剐了,他擦汗,这事他已经知道了也狠狠责骂过小程大人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顶着师弟的死亡视线,公孙伽又擦了一把汗:“这、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没有这遭你怎么知道你媳妇对你坚贞不移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净尘脸色更难看了:“你还找借口?” 公孙伽别开脸:“哎呀知道了,我把我一年的研制成果都给你做补偿还不行嘛。” 萧净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公孙伽转回来瞪大眼睛,还哼他,甩他袖子?他不由又在心中怨起小程大人,这人真是忒缺心眼,那两个一看就是一对,他师弟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他本来就在师弟面前没有威信,现在么,更没有了。 第59章 沧桑内心 重新踏上行程,好在接下来几天没再出什么意外,愈渐西行人迹也逐渐减少,相隔甚远才会有一座城,在到达前的最后一晚无疑是要在野外露宿一夜了。 随着夕阳西沉,队伍在一声号令下停住,清漓打开车窗往外眺望,这地方与她去过的地貌已经大不相同,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远处是流淌的溪水和枝叶繁茂的丛林,色彩艳丽而生机勃勃。 她们下了马车,萧净尘和公孙伽走到马车不远处谈论些行程细节,他这次来负责和学宫接洽一并护卫大家安全。 清漓就带着秋明去到草地上,主要是为了让她给草上铺好毯子,她怕脏又怕扎麻烦得很。 清漓揪下一根嫩绿草芽捻着优雅地在毯子上坐下来,别的马车也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透气,她托腮舒适地发了会呆,再一抬眼就见走过来三位仪态端方的名门淑女。 其中一位正是沈家小姐沈泞,她已经从姑姑那得知了清漓的身份,不由开口道:“漓表妹。” 清漓随手把草芽一掷,悠闲道:“别搞得这么亲密,一表三千里。” 沈泞脾气甚好地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发丝。 倒是旁边的女子忍了忍还是掩嘴笑出了声,惹得紧挨着的王令仪扯了扯她的衣角:“潘姐姐……” 清漓转头看去,浓黑发间的一只步摇上镶嵌的绿宝石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幽雅神秘,垂下来的流苏末端也镶嵌着细碎的宝石。 与她目光交错间,王令仪一怔微微点头。 真好看啊,潘熙宁眼睛一亮兴奋地凑近:“你的绿宝石好漂亮,步摇的样式也好,请问是在哪里买的?” 再好的东西没人识货欣赏也是少了趣味的,清漓绽放出一丝友好的微笑:“是吗,那你真识货。” 两人就首饰在京都的款式和供应探讨了一番,这时有侍女拿着水囊要去溪边装水,潘熙宁叫住她:“给我吧,我想自己来。” 王令仪劝道:“潘姐姐这些事叫下人们做就好,怎么要自己动手了呢?” “不碍事,”潘熙宁摆摆手,“那边景色宜人我正想去看一看。” 王令仪动了动唇没再说什么。 清漓招手让秋明拿来水囊,她对这里也十分感兴趣想到处逛逛。 两人就相携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树林里,去了好一阵。 萧净尘结束谈话回来,他没看到人往毯子那边走近了些,只见两个身影由远及近,是清漓和一女子手挽手地往回走,她还边走边笑着说:“潘潘,有空的话多来找我玩啊。” 萧净尘:…… 怎么,难道他在公孙伽那耽搁了太久? 在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他沧桑地叹了口气,在草原上刮起一阵飓风。 清漓笑得一脸灿烂地往回走,她眼尖地看见萧净尘有走向她的倾向,嘴角的笑意敛了敛不着痕迹地朝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手抬起在半空翻了翻手腕,意思让他走远点回自己的地盘。 清漓顿时感到投入到自己身上的控诉意味更重了,好在萧美人还算听话凉凉地瞥她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 无人注意这点暗暗的小动作,唯有在侧面的王令仪低下头心中有些暗恨自己的敏感,才会总是察觉到这些暧昧又细小的暗流涌动,她内心一片酸涩,那朵她从未攀折下来的花,却已经擅自决定枯萎在别人衣襟上。 沈泞正无聊见她们回来眼睛一亮,亲热道:“漓表妹,潘姐姐。” 清漓是懒得搭理她的,不得不说沈泞性格真好,她无意瞥过她亮亮的大眼睛,在毛毯上坐了:“哟。表姐。” “我能也坐这吗?” 这话说得,她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她多大方啊。 “客气什么,坐呗我还能拦着你,在这么多人面前?” 沈泞欣然挨着她坐下。 眼看要到饭点了,秋明开始给清漓张罗饭食,她们马车大带了不少东西,到现在还能摆出丰盛的一大片精致点心,还有一套不菲的茶具和炉子煮茶喝,瓷白的杯子、醇厚熟透的茶叶辅以甘甜的泉水,由秋明芊芊十指做起来赏心悦目。 如此精细,着实叫众人都艳羡了一番,清漓自然是要请潘熙宁吃茶的,就也邀请大家一起品尝,吃了饭品了茶,各家早备好的帐子也就搭好正好入眠了。 第60章 还得你来 清漓钻入帐子,就着里面一盏灯打开凌云学宫发下来的学规想要熟悉一二,不料才看了两页就瞳孔涣散有些昏昏欲睡,萧净尘过来的时候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周公家门槛。 他没有一点自觉,下巴枕在手臂上看她,另一只手不安分地乱动。 清漓动了动眼皮没睁开,微微转了转脸:“别闹。” 他低垂着眼帘,缠着她不放:“你讨好她们不如讨好我。”凌云学宫的课业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清漓又有要事在身一心多用,她是存了几分要和大家搞好关系的想法,多个朋友多份保障总是没错的,尤其是潘熙宁聪慧勇敢大有可为。 清漓咬字有几分模糊道:“我就不能是真的喜欢人家么……”她也确实是和潘熙宁对味。 她脸庞上方的那只手顿了一下,重新落下来拨弄着她纤长的睫毛:“喜欢谁?你最喜欢的是谁?” “我最喜欢你。”清漓迷迷糊糊中伸手捉住那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卿卿让我安静会儿。” 岂料那人收敛了片刻又立即变本加厉起来,清漓再次拢住他的一双手,安详恬静的睡颜与隐隐带了警告的话语对比显得十分割裂:“事不过三,你最好是有事。” “……有。”萧净尘在侧面温温热热地贴上来,一下下抚慰着他耐心缺缺的爱人,“我们旁边有一片树林,在林子的北面有一汪湖水,白日里清澈见底晚上绿光莹莹,神秘美丽见之忘忧,你想去看看吗?” 清漓早就被他扰得困意去了大半,闻言彻底清醒坐了起来:“那走吧。”真是的,废什么话。 她行动力超绝,在萧净尘还不知道在收拾什么东西时她已经悄声牵来了马边控制它边回头小声催促道:“快点,你快点。” 萧净尘不由失笑,跟上去牵住她的手,两人一马消失在夜色中。 这里比泷京暖和不少,呼啸的风自面庞上刮过只让人感到爽快和自由,寂静的荒野空无一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马蹄毫无障碍地肆意狂奔,清漓兴奋地握着缰绳,对这种失控的感觉几乎要着迷。 身后的萧净尘掌着她的手及时控制主权,方向一个调转后他勒紧缰绳,马儿长长嘶鸣一声在原地踏了几步顿住蹄子,从坡上从高高的马背上清漓抬眼望去,下方静静躺着一汪晶亮的湖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泛着绿色荧光,像一只灵动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世间,果然是神秘美丽。 清漓的心还因刚才的纵马跳得有些快,又乍见这漂亮景色一腔兴奋无处发泄不由侧身环住萧净尘拉低狠狠吻了他几下。 没等他反应,清漓又利落地跳下马朝湖边走去,他摇摇头安顿好马也朝那边去了。 清漓在柔软的草坡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躺下来,目之所及上半部分是繁星满布的夜空,下面是水光潋滟的湖面,湖光秋月两相和,自然是那么美好安宁,所有的事情在这面前好像都不重要了一样,人在自然里是如此渺小却又一直被包容着。 这样良辰美景,不喝点小酒可惜了,清漓想着,也开始真正体会到一点饮酒的乐趣,原来从前她并不是讨厌酒本身,而是厌恶应酬厌恶灌酒。 正想着旁边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她鼻尖嗅到香醇的酒香微微诧异地偏头,只见萧美人正往金杯里斟葡萄酒,她的酒她的杯子她的人,清漓接过金杯和他碰了碰仰头引下,这葡萄酒买来她是第二次喝,却觉比一次醇厚十倍,也没有那时的苦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香甜芬芳。 不知不觉间她忍不住多贪了几杯,余光瞥到萧净尘奇道:“你不喝了吗?” 他视线从湖面转向她,目光平静:“你已经喝光了。” 嗯?清漓拿起酒壶倒了倒果然一滴都没有了,他就备了一小壶。 她漫不经心地把金杯抛在一边:“可惜了,这酒越喝越香甜呢。” “不碍事。”他握住她近在咫尺的手,从手腕慢慢向上摩擦过手臂,身子也向她倾过来,清漓看着他凑近的俊美容颜根本无法拒绝他,只得微微启唇迎接他,唇舌纠缠亲密无间,清漓已经微醺呼吸微乱,她觉得自己肌肤被触摸的地方开始有些发热,一只腿无意识勾在他身上磨蹭着,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在她唇舌被吮得麻木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他总算抽离她。 半梦半醒间她依稀听到他的声音:“果然是唇齿生香。” 然后他的唇再度落下来,清漓有片刻的清醒意识到他在慢条斯理又很凶狠地吞吃着她,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却又留恋他不时的柔情和珍惜,最终被他扶住纤细的腰肢侵入。 寂静无声的夜里,清冷皎洁的月光下,暧昧的喘息和声响格外清晰,裸露的皮肤白得像是在发光。 清漓的裙子堆在腰间,整个人被他锁在怀里浮浮沉沉任意索取,白嫩的身体几次颤抖得不成样子,被他吻去生理性泪水后更深地占有…… 终于没有那些碍眼的人了,萧净尘恨不得把她一直锁在这里,并不断侵占以确认她属于自己且只属于自己。 有情人在一起总是不知满足的,清漓从来都很顺着他,尽管她本来就困,可今夜心情又实在是好,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伸手推拒:“你好了没?” 萧净尘含着她的唇敷衍:“快了快了。” 她有些躲避地侧过头,却被他细致的研磨和亲吻让雪白的胴体再度颤抖起来,睫毛扑闪,双眸失神。 他抱紧了她,漂亮的手抚过她的背揽在她肩头,掌下的皮肤像上了层淡粉的釉,细腻光洁。 他从非重欲之人,一切悸动皆因情之所钟 总算云销雨霁,他又黏黏糊糊来吻她,清漓已经困得闭上了眼睛,敷衍地吻了几下便进入梦乡。 熬得有些过头,清漓在萧净尘臂弯里仅熟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默然睁开眼,附近不远有条清亮的小溪,他带着她过去,把她放在一块被溪水洗刷得十分干净的青黑色岩石上然后从随身带的包裹里一样样拿出用品。 清漓头发柔顺地散在身前,正就着清凉的溪水梳洗,她侧头瞥了一眼,还真是准备齐全,他连她换洗的贴身衣物都带了。 她白生生的脚踩在青色石头向下移了移,一手拨动清澈的水流向他身上撩了撩,控诉道:“你居心叵测。” 萧净尘照单全收,一边让她撩水玩一边给她递手巾,等两人都收拾好,他也坐上去让清漓躺在他膝上给她揉一揉酸胀的头。 清漓舒适地闭眼,听他温淡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其实你昨天在帐子里是睡不好的。” 清漓意外地睁开眼,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怎么,发生什么好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安排一个人去刺杀了一回魏柯。” 当然不是认真的刺杀,他是觉得魏柯对清漓敌意太大,以后若总是只针对她多是阻碍恐误她的事,再加入一人吸引一下他的视线让他误以为有危险在身边也是好的,当然刺杀之人表露出来的一些特征一定是和清漓截然不同,最好还暴露出一点引人误会似是而非的信息。 清漓一听就明白,好奇:“你挑了谁的特征去扮演?”剩下六位除去三位小姐,阮钦是瞬之可见的明显友方,那么还有两位。 萧净尘低头静静看着她:“没有指向太明显,让他多猜猜。” 清漓忍不住笑了,伸手碰碰他的脸:“你多坏啊,坏事还得是你来做。” 萧净尘没说什么,眉毛微微地挑起。 清漓连忙接着道:“不过我喜欢,正合我意。”她心里也偷偷松了口气,因为剩下那两个是她接触过已经投诚的隐藏友军,要是指向太明显被魏柯缠上耽误事怎么办。她心里隐约知道萧瞬之不乐意她接触这些人,所以还没跟他说。 她转开话题:“那确实我会睡不好,依魏柯的性子一定会搞得鸡飞狗跳,我肯定要出去看热闹。” 不过说到这她回味过来,不悦地抽了他的手背一记:“可我出来也没见睡好呀。” 萧净尘握住她的手把她拉着偎在自己膝头,她手臂顺势搭在他肩上,审视地看他:“老实交待,你对这里的地形为什么这么熟悉?” 萧净尘看着她的眼睛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以前来过这。” 清漓点点头,继续盯着他。 萧净尘实话实说:“凌云学宫的绪和长老是我的师父。” 清漓“嘶”声:“那、那公孙伽是?” 他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 清漓瞪他一眼,再瞪他一眼,怪不得他说不如讨好他。 萧净尘自觉理亏,将功补过道:“下次再给你好好引荐。” 第61章 山下别离 回程路上清漓又开始昏昏欲睡,到了马车就开启补眠状态,再次被拦在马车外的阮钦疑惑,清漓是水土不服晚上失眠吗,怎么他几次白天来找她玩她都在睡觉? 马车行了半日,道路上渐渐多了人烟变得有几分热闹,街头小贩叫卖的声音,孩童追逐打闹的声音,还有热腾腾小吃的香味一起钻入车帘内,清漓悠悠转醒,睡饱了之后精神焕发光彩照人,安静地趴在车窗上感受这种市井间的乐趣。 过了会儿萧净尘提着牛皮纸打包好的吃食回来,等清漓享受完用饭时间马车也正好停下,她掀帘看了一眼就见公孙伽满脸笑意地翩翩而来。 她心情略微复杂地由萧净尘牵着带下马车,他倒是一脸坦然,一副正经介绍的样子,后半句话就现了原形:“这是聂清漓,你记得多多照顾她。” 公孙伽早就习惯了笑着连连点头答应。 轮到公孙伽,萧净尘顿了下:“这是……我师父的徒弟。” 闻言公孙伽的笑脸裂开了一瞬,愤愤道:“什么你师父的徒弟!我是你师兄!你直接说会死啊喂?” 他拿萧净尘是没办法,又收敛起愤怒笑得有几分谄媚地看着清漓,没关系的,师弟妹叫也是一样的。 清漓也笑着启唇,公孙伽期盼地盯着她的脸,手抬起向上扬了扬。 清漓笑着开口:“师……父的徒弟,不好意思我要去报到了,你们聊?咱们回见。”她抬起右手五指向掌心摆动两下。 公孙伽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伸出手脸色灰败地僵在原地:“哎——” 萧净尘懒得搭理他多戏的同门,转身离开:“我去向师父请安,你不去就自便。” 公孙伽回过神恨恨跟上罪魁祸首,心中直嘀咕,都怪这死孩子他一点威信都没有,找个媳妇也是不好糊弄的,简直可恶啊可恶…… 凌云学宫位于空名山之上,占了一整座山头,景色优美钟灵毓秀,今日天气大好空气有些闷,清漓打扇缓步走至学子集合处,抬眼正好和对面的魏柯打了个照面。 他不过看她一眼就撇过视线,他正为谁要对他下手想得头昏脑胀神经衰弱根本没心情没精力和她作对,他知道她当晚溜出去玩了,刺杀他的又是男人,想着他把目光投向几位男子,到底是谁要杀他,到底是谁也拥有姜家的腰牌,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又惊又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头痛欲裂。 清漓目光纯良,施施然移开眼睛和潘熙宁她们站在一处,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干练的女子站在台阶上厉声道:“各位请稍安勿躁,马上就开始办理入学了。” 人群渐渐静下来,又有人在侧念读规矩:“凡就读学子地位平等,受到一视同仁,入学不得带侍从婢女、贵重财物,应遵守学规,尊师重教,凡事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他人,欺压同窗……”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来的基本都是各国的富家子弟,这既不能带仆从又不能带钱财的,没听说过的人一时间众说纷纭、怨声载道。 清漓旁边的小姐们都皱起眉,她们平日的衣食住行都是侍女打理自己来一时确实有些犯难,这规定倒是没怎么听人说过,清漓早一些就知道了,她倒是不以为意,满心以为自己能搞定这些小事,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自信。 见状台阶上的掌事女官路盈柳眉一竖:“肃静!现在开始排队一一排查通过。”那凌厉样子足以吓退一众娇滴滴的小姐。 王令仪不觉向潘熙宁凑近了些,潘熙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沈泞也忍不住扯了扯清漓的袖子,清漓摇了摇扇子扫她一眼,嘲笑道:“哈哈你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沈泞鼓了鼓脸颊放开手:“我才没有。” 清漓耸肩,侧头看到失魂落魄的秋明,接过她手里整理完备的行囊,在她腮边逗了两下:“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就安心等我回来。” 秋明吸了吸鼻子,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要和姑娘分离这么长时间,放她单独过活她怎么能不挂心? 清漓拍了拍她的肩:“你也照顾好自己,有要紧事去找湛江。”告别后头也不回地踏上台阶,她哪里会预料到上面是什么情况,要是知道她现在一定抱着秋明痛哭。 第62章 死的活的 清漓入学的第一天就傻了眼。 她刚到分到的房间放下行李就被赶到学舍选择自己要上的课程,稀里糊涂选完就马不停蹄赶去听课,下午上完课程晚上还有三日必须的冥想时刻,一切正如学规说得亲力亲为,半个帮手都没有,她真心觉得村口的骡子都不敢这么使。 这些便罢了,最让她感到晴天霹雳的还是饭堂,那叫一个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她口味养得太刁实在有些难以下嘴,她面无表情地嚼了几口,在吃吐和边吃边吐之间毅然决然选择了绝食饿死。 难怪瞬之不挑食又好养活,原来是在这独立生活过一段时间。 阮钦的嘴也挑,和她一起站起来,两人相对一时无言。 同课的师兄惊奇地看着他们:“你们这么快就吃好了,不再多吃点?今天的蒜香排骨不错的。” 他们目光一起下移落在泛白的排骨上沉默了一下齐齐摇头:“不不,我们吃饱了。” 师兄手肘碰了一下旁边的同窗:“看人家公子小姐的饭量,多秀气。” 同窗不以为然:“害,这不是刚开始嘛,后来就跟咱一样了。” 阮钦和清漓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 清漓拖着一副疲惫又饥饿的身躯从饭堂回来,软软陷入自己房间的椅子里,过了半晌窗子那传来微弱的动静,她累得脖子都懒得转看是谁来了,不过当饭菜的香味传入鼻尖时她立刻像一尊雕像注入灵魂活了过来。 自然是萧净尘来给她“开小灶”了,外面打包的粉蒸肉、芙蓉豆腐、鲫鱼汤香气扑鼻,吃下去把她的身心都一起熨帖了,再看萧净尘就觉得哪哪都顺眼,从没这么喜欢他过。 萧净尘享受着她柔顺的依偎,抚了抚她的青丝:“我会申请带一次实地考核,到时候你选我带队,嗯?” 要放在以前她会说他谋取私利,现在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凡事只有一个“好”。 “你再忙每天留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好。” 萧净尘想了想在她鬓边吻了一下:“你不要和孟愈、赵弈接触好不好?” 他果然知道她可能和他们有合作,清漓神情不变,樱唇缓缓柔情道:“好什么好,你别太过分。” 果断拒绝了他,也相当向他说明了情况,清漓反手搂住他贴近他柔软的唇瓣将人重新哄得高兴时放开了手:“我得去参加冥想了,你乖乖的。” 萧净尘不甚高兴地“嗯”了一声目送她离去,明明是一样的空间她的离开仿佛把欢乐抽离了一样,时间一下子变得难熬起来一切都有些索然无味。 清漓下了课没有径直回房间,而是打算避开人流走另一侧更偏远的路绕回去,她今天除去上课已经熟悉了学宫的大致方位,但是由于占地之大她只来得及熟悉东半边,现在想要走一走西半边。 西半边多为学宫杂役的住所或存放物资的地方,入夜后静悄悄少有人烟出现,清漓拿出提前备好的黑色衣衫裹在月白外衣的表层,悄无声息落脚在高高的墙壁上。 凄冷的月光下她稳稳踩在墙头如履平地地移动查看两侧院落的情况,神色平静,长发和衣衫随风飞舞,所到之处了无痕迹,若是有起夜的人无意抬头一看一定会被吓得心脏都跳出来。 清漓缓步走过,就在快要出了西院落时后方甬道里突然多了一道微弱气息,她收敛生息顿住脚步侧目,来人深蓝色衣袍身姿高大挺拔,气质不凡,此时行走在院墙外的小道里,脚步轻快如鬼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叶子一般飘进一处院落。 这人可不像杂役,清漓眉头动了动悄然跃下墙跟在他身后,她跟着进了院落,院里檐下挂着两盏昏黄的灯幽幽发出微弱浑浊的光,她见他在灯前停下抬起苍白的食指从左边向右一个个开始数房间的窗子。 清漓大胆地走近几步,她夜视能力极好,昏黄的灯光映出那人的脸庞,是一种十分正派俊俏的长相,然而此刻在昏黄灯光下如同笼了一层薄雾连同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显得有几分诡异。 他数到第五间停住,那间房门也刚好从里面打开,一个妙龄女子迎出来,男人微微笑着握住她的手。 男女私会?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鬼鬼祟祟地约会,直觉告诉她有问题,这个男人看起来可不简单,不过呢,私会确实都是鬼鬼祟祟的,清漓摸着下巴思忖。 女子正要开口,男人眼神猛地向门口一扫。 女子也跟着望过去,不过那里空无一人,她不由紧张道:“怎么了?” 男人收回视线,让人胆寒的厉色散去重新浮起一点笑意,手指攀上女子的脸颊:“没事,我现在还不太适应,应该是感觉错了。” 清漓靠在拐角若有所思,还挺敏锐的,既然已经引起警惕她也不贪恋索性迈步离开。 回到学子住所,清漓脚步一转先去了男宿,时间已经不早却还有几间房燃着烛火,她谨慎地轻叩一扇房门,门很快打开,来人一见是她面色微微一变将她请进去。 赵弈轻手轻脚关好门,对清漓拱手:“聂小姐尽管唤在下过去便是,劳烦您大驾。” “不碍事。”清漓摆手,在屋内藤椅上挨了挨,长话短说,“只有些事须得先生相助。” 他泛起笑意,从容又谦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弈乐意之至。” 清漓点点头,表哥的人用起来她是很放心的,便直入主题简述了刚才碰见女子的身形容貌和住处以供他查探。 赵弈也不多话一口应下,清漓利落起身由他送出门,省了不少时间。 她分辨了下方位走到尽头的一间房再次敲响房门,这次过了半晌门才犹犹豫豫开了条缝露出一只眼睛。 “聂小姐?”那只眼睛努力睁大辨认了一下,门开得更大了些。 清漓捕捉到轻微的开门声,而面前的孟愈还在犹疑:“聂小姐深夜来此是有事吗?”废话,她皱眉伸手飞快把他猛地一推,自己也躲进房关上门,她可不想第二天被传深夜大胆约会男子。 孟愈被推得一个趔趄,他还从未被女子这样闯进房间,搓着手有几分无措和不自在。 清漓忙得很哪里顾得上他的感受,简单解释了一句:“我白日没有什么空闲,现在顺便一起找你说了。” 孟愈茫然:“一起?”来男宿还有什么一起的事? 清漓切断他的思路:“这不重要,想必你的主子已经交待过你,有什么难处咱们有话直说。” “哦哦。”孟愈回神,忙到床边枕下小心取出一个信封,“主子此行吩咐我要找到此人带回来,主子说没有意外的话就在这学宫里,只不过学宫太大,白天有课业晚上又有巡逻,单我一人寻找恐怕到了离开学宫的日子也少有所获,希望聂小姐多多相助。” 清漓接过打开借着烛光翻阅,淡淡问道:“人要死的还是活的?” 孟愈吓了一跳,差点跌到地上:“要活、活的。” 清漓扫了一眼他惊吓的傻样,无言:“凡事都有万一,我的意思是如果死了才能绑过来或者已经死了还要不要?” “要的吧,”孟愈冷汗淋漓,这主子也没有讲过啊,“最好是活人,要活人啊,聂小姐咱们慢慢来,我、我是说人如果还活着,我们慢慢把他活着弄回来……” 真啰嗦,清漓合上纸张,顺手在蜡烛上点燃:“这种东西最好不要保留,你难道没有记下来吗,要给我看大不了再写再画一遍就是,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孟愈不由又汗流浃背,擦了一把汗:“是我的疏忽,受教了……” 清漓心中暗自摇头,温珩不知道在干什么,如果是极为重要的事怎么就派了个书呆子来。 与前面的顺畅相比她已经在这耽误不少时间,她打开窗朝外望了望,从这背面绕过去正好是女宿的窗户。 孟愈抬头就看到清漓跳窗出去又吓得浑身一哆嗦,这可是二楼啊老天爷,他倒了杯水想喝了压惊却不防呛进气管一阵咳嗽。 第63章 温馨满屋 总算是可以回到自己住处,清漓从窗台踏进来看到屋内的情景时不由一愣放轻了动作,屋内的烛火散发着暖融融的光,香炉里燃着的熏香香气盈满整个空间,床榻上干净柔软的被褥已经铺好。 此刻上面香香软软卧着一个人,他姣好的面容挨在枕上安静闭目,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她头一次感受到些许平凡生活的幸福之处,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为她而点。 清漓一天打三份工,满身疲惫归来,现下肩头一松就连疲倦仿佛都减了几分,她不觉走到床边看了看他的睡颜,片刻俯身在他腮边吻了下。 萧净尘动了动睫毛已经醒了:“你回来了,给你留了热水。” 清漓今天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乍一见这么漂亮又体贴的萧美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由又在他瓷白的面上吻了几下:“是我不好,吵醒你了。” “嗯你不好。”萧美人掀起眼帘,直接恃宠而骄,“就罚你以后只准看着我。” “那你杀了我吧。”话是这么说,清漓却微微笑起来。 萧净尘触到她柔软的笑意不禁心念一动,想要伸手把她拉近,她却躲了躲举着手站起身:“等我洗漱回来。” 又是好一通等,等到清漓再回来蜡烛正好燃尽,她没有再点,半闭着眼躺到床上依偎在他身边放松道:“好香啊,那是什么香?” 萧净尘把她揽得更近点:“在雪中春信的基础上调试了上百种香料制出来的。” 清漓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是吗,怪不得我喜欢。” 他理所应当:“喜欢就叫公孙伽多制一些。” 清漓奇道:“是公孙制的?” “嗯,是他的爱好他就喜欢搞这些,不用跟他客气。” 睡梦中的公孙伽并不知道他多了一个爱好,只是感到一阵阴冷下意识为自己拢了拢被子。 清漓现在没有秋明的照料,凡事免不了自己多上心些,想了想提醒他:“你明天记得叫我起床去上早课。” 萧净尘轻轻地“嗯”了声,手抚着她的背问道:“很累吗,需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半天没有应答,他低头一看清漓果然已经撑不住闭上了眼睛,他便不再言语轻拍着她哄她睡熟。 清漓翌日被叫醒的时候魂都在体外飘,萧净尘有些不忍心:“要不这个课我们就不上了?” 她叹气:“不行啊,到时候是我考试又不是你。” 萧净尘沉吟:“这个考试么也不是没有办法……” 清漓瞪他一眼,考试是三师监考绝无作弊的可能,除非把三个人都收买了,他倒是可能做到但这样传出去她多丢人啊,特别这儿还是他的师门,她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他想都别想! 萧净尘不得不抛开这个念头,顺势夸道:“你既然有学好的想法那我很欣赏。” 清漓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咬住递到自己唇边的糕点又就着他的手饮了几口茶才出门。 然而当坐在自己位置上听着众人嗡嗡的朗读声清漓又犯起了迷糊,阮钦就坐在她身后只听她跟着别人一唱一和读道: “隔夜、豆腐,原来就是一盆景——” 阮钦:…… 他担忧地叫了叫她:“你还好吧,是不是晚上没睡好?” 清漓实则是走起了神,她正懊恼昨天应该问问瞬之关于那个神秘男子的信息的。 她闻言刚要摇头,这时窗外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她快速一瞥间已经手扶额有几分憔悴道:“是啊,我现在太困想去喝点浓茶压一压,好课上精神一些。” 旁边的潘熙宁听到了侧过头道:“你快去吧没事的,戴西席还要过一会儿才到,若是你赶不上他问起我们就说你今日身子不适迟些来。” 清漓和阮钦、潘熙宁、王令仪都是由戴西席授课,别的认识的人都分到其他先生那了,都是好说话的主儿,她对她们微微一笑放心地离开座位。 清漓抱臂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那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深蓝衣衫、私会男,这不就找到了吗。 只是他现在与昨夜有些不同,不,是简直判若两人,他俊俏的脸面无表情甚至是冷冰冰的,双手规矩地背在身后,在廊下来回走动巡查,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 清漓看了会儿就见他径直向自己走来,他这么敏锐她又离得不远发现不奇怪,她稍稍站直了点等他过来。 齐越在她面前站定开口:“这位学生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知珍惜所以你须得扣除一分。” 清漓微微侧头表示疑问。 “你本该早课的时间却在这无所事事扣一分,我等了一会儿才过来找你。” 哦,还真是谢谢他给的“机会”。 清漓点头:“哦。那是因为我现在身体不适想出来透透气。” “身体不适可以扣分请假。”齐越冷冰冰道,“而且我观你面色红润呼吸均匀身体好得很,装病欺骗师长,再扣一分。” 你才是好得很,清漓看着他突然却又很自然地发问:“监学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她紧紧盯着他,力求将他脸上流露的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收入眼中,她这几乎是明示,他和女子私会过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想让他主动跳脚或是行为解释清这件事的异样之处,可能这件事就是简单的男女感情问题呢,反正值得一试。 然而齐越只是皱了皱眉继续毫无波澜道:“出言调戏师长再扣一分。” 扣满五分就会影响考试成绩,而他动动嘴就扣掉她三分,可恶。 严苛至此,清漓脑海里浮现出同窗的讨论来“学宫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路管事和齐监学,尤其是齐监学太不近人情……”,想必这位就是齐监学了吧。 清漓笑笑十分识相:“学生不敢了,我这就回去好好读书。” 她挑眉思索着转身往回走,他既不心虚否认也不恼羞斥责,更没警告她别四处声张,那反应好像是一无所觉、毫不知情没有和人私会过一样,十分理直气壮,可她肯定自己没看错他的脸,难道是他太会伪装了?确实他也和昨晚看起来相差甚远,她无法忽略内心的异样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她就觉得他古古怪怪,今日一见更觉得他表里不一有问题,她倒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因为发现绝大多数秘密都是从一点异样之处开始。 第64章 严师高徒 出去逛一圈就扣了三分的聂同学回到位置把心先放回肚子里,专心听起西席先生授课,这里课业内容不同于普通书院,而是分门别类涵盖了诸多领域,不止诗书礼乐,还有机械制造、医药、物种、哲理、武学等方面,她们这些来短期游学的每人至少择三门学习,到期考核后离开。 清漓有许多颇感兴趣的内容,她很乐于去学习到不同的知识,可这次实在是分身乏术,若是平常日子她恨不得多选几门听听才好。 下学的钟一敲,时间就到了中午。 也就意味着又要吃饭了,潘熙宁和王令仪还好,因为相比起来旁边的阮钦已经是一脸菜色。 看到阮钦凄苦的神情,清漓也不由想起饭堂的饭菜来,头也疼了疼,她现在是暂时脱离苦海,有几分同情地望着他:“你们先去用膳吧,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阮钦一副“我懂”的表情:“好,你记得该吃还是得吃,不要饿坏了。” 清漓在心中默默摇头,不,你不懂,她寻思着下次得给他拿些糕点接济一下,好好一条品鉴家的舌头别被饭堂荼毒坏了。 今天的午膳是清蒸鲈鱼和一只烤羊腿,萧净尘边给她挑刺边问:“还合胃口吗?” 清漓自从见识过饭堂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她只要求是正常味道就行,而萧净尘可是超额完成,不由笑意盈盈:“你带的我都爱吃。” 萧净尘是知道以前清漓的精细程度的,他手中的筷子放下眼眸低垂:“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提前设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清漓可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善解人意的时候了,肯定道:“这样挺好的啊,如果没有你,我还要叫秋明想办法给我偷运点吃食进来,那可麻烦多了。” 午间的阳光正燥,离上学还有一大段时间,她房间很大窗边有一张贵妃榻,她吃好拉着他到那边打算小憩片刻。 几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清漓捏着一把碧叶芙蓉的圆扇遮在脸上,又想起什么拿起扇了一下,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问你点事啊。” “嗯。” 清漓打开话匣子:“你应该认识齐越齐监学吧,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表里不一,现在有没有心仪之人?” 萧净尘语出惊人:“怎么,打听得这么仔细,你要娶他啊?” 清漓坐起身,看着他解释道:“你说什么呢,我就只是问问。” 他有几分嘲弄道:“对,和我在一起就没有话说要睡着,问起他就这么多话。” 清漓无奈:“我只是刚才闭上眼睛又想起来这件事,才想着要问问的。” “嗯,知道了。”萧净尘话语更冷了,“你一闭上眼睛想得都是他。” …… 清漓真是无辜死了,她眨眨眼趴到萧净尘身上,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这么会嘲讽啊乖乖。” 说完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要是对别人感兴趣难道还来问你么。” 萧净尘眯了眯眸,把她提上去狠狠吻了一通,她唇色绯红靠在他颈间平缓着呼吸:“你、少浪费我时间,这可是正经事。” 他漫不经心顺着她的秀发,胸膛微微起伏:“我说的也是正事。” “好好。”清漓哄道,她可不想得罪她的口粮。 她把自己的发现都细细说了,萧净尘回忆了回忆:“齐越也是学宫长老正儿八经收的徒弟,我是有所听闻他选择留在学宫任教,虽年纪轻轻但在学宫地位已经不低。” 他没有觉得她直觉的奇怪无关紧要,认真分析:“齐越为人正直,多被师长夸赞,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表里不一那他确实是有问题。” 清漓追问:“那深夜约会佳人呢?” “尽管他古板严肃,但不排除也有女子爱慕他,”说到这,萧净尘睇她一眼,“他又正值盛年有这举动也挺正常。” 清漓点头,倒也说得过去。 “好了,”清漓垂眼,恹恹地说,“不提这个讨厌的人了,我眯一会儿。” 萧净尘勾了勾嘴角,支颐捞过扇子为她轻轻扇动。 午间小睡片刻像一剂恢复精力的良药,下午上新课时清漓简直精神焕发,她选了一门驯马课,是门主要在外场实操的大课,由两位老师共同授课可以任选其一学习,清漓本来无所谓地在和潘熙宁闲聊,等轮到她们到名册前清漓挑眉心中一动提笔在右侧写下名字。 潘熙宁惊讶,压低声音道:“你疯了竟然选齐越?” 名册上就可见端倪,右侧位置写下的名字寥寥无几,看得出大家都对这位齐监学敬而远之。 清漓正色道:“严苛也是因为要求高嘛,严师出高徒,我相信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潘熙宁面色一变,手搭上她的肩:“没想到妹妹这么有追求,看来是我对你还有所误解,惭愧惭愧。” 清漓皱眉轻轻摇头,叹气:“哪里哪里,只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成见像一座大山,这都是人之常情罢了,姐姐能这么想我已经很欣慰了。” 等到清漓翩然走远,王令仪悄声问道:“潘姐姐,聂姑娘她真是因为这选齐监学的吗?” 潘熙宁忍俊不禁笑出声:“谁知道呀,这个机灵鬼。” 清漓脚步轻快地走到马厩,过一会儿果然见到齐越,他还是那副到处有人欠他钱的债主模样,少言寡语,利落练达,沉默着为几个学子选马,教他们如何识别马的个性如何跟马交流。 这下不用刻意腾出时间监查他了,清漓一直在他身侧,几次伸出手自然地和他相触,他都下意识立刻避开,还有些不自在的冷脸,倒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不似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对女子游刃有余的风流之态。 只要大家行为规范齐越也不过分苛求,他讲述简洁易懂,观点又新颖,一时间课堂其乐融融,学子们或牵马或喂草,有速度快的已经成功骑上马了。 和谐的细碎交谈声中,马儿的嘶鸣声乍起,一匹肤色漆黑的马撒开四蹄跑了出去。 第65章 还挺得意 原来是一个性情高傲的学生自视甚高又急于求成,还未沟通好就迫不及待跃上马背惹恼了黑马,它踏了几步飞奔出去想要将背上的人甩下去。 黑马冲出马场众人才反应过来,清漓抚摸了下马的耆甲翻身而上,快速跑走不过五六个踏步便紧跟在黑马侧面,她点足借力跃到黑马上,同在马背上的学生惊慌地叫喊着,清漓一边听着身后愈近的有力马蹄声,一边勒住缰绳在马有所减速时有些嫌烦地一脚将前面的人踹下马,他准确无误地滚落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黑马缓了缓立刻更暴躁地加速向前冲,跟在后面的齐越一时间追不上,皱眉叫她:“聂清漓你快跳下来!我想办法接住你!” “我不,”清漓唱反调,“这个马怎么办?” 齐越心底有火气冒上来:“你还管马?快下来!” “那、那你把我的分加回来。” ?齐越简直要怀疑他的耳朵出问题了,他忍着怒气:“好!你、好!” 清漓如意地弯了弯唇,却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跳下来,她摸了摸马儿调整一下缰绳,同时两边慢慢收紧缰绳,在勒紧缰绳黑马一甩头的时候滚下来在地上借力滚了几圈卸下力,黑马跑出一段距离后也慢慢停下来。 齐越紧接着下马朝她板着脸问:“伤到哪了?” 清漓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腿有点疼。” 齐越咬牙:“你胆子真大。” 这肯定不是一种夸奖,清漓就当夸奖听了,她摊手:“不管马的话它马上跑到人多的地方了,而且关于安全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也就是说她不那么信任他,无论如何她算是帮了他,若是发生什么事故都是先生的责任。 齐越冷哼把清漓扛到马背上,短暂的挨近她闻到他衣衫上沾染着一丝极淡、有几分熟悉的香味。 她在马背上晃了晃脚,不着痕迹问:“齐西席身上熏得什么香?” 齐越冷漠地去牵马:“我从不熏香。” 刚才那个被清漓踹下去的同窗小心翼翼露头,也晓得自己闯了祸事,齐越把他叫到近前狠狠训斥一顿:“我已经告诉过你,这匹马性情不是太温顺,要多沟通安抚,不是让你拿来征服逞英雄的,和马接触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一念之间就可能酿成灾祸,你以后如果不知悔改就不要再上课了!” 清漓腹诽,啧啧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还没等她看够热闹齐越话头一转连她一起斥责了:“还有你,不要自诩技艺高就擅作主张,下不为例。” 倒是也只有训斥,没有说要扣两人的分,清漓知道些内情,因为她一直关注着齐越的动向,她看得很清楚从马发生异常到突然奔走的过程他晃神了没有注意到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明明来得及的,他小小地失职了。 “自然唯先生是从。”清漓对他微微一笑,满口答应,继而得寸进尺道,“不过先生我这次请假还要扣分吗?” 不知怎么她比一些顽劣的学子还让人觉得难搞,齐越忍着那股脑子深处窜上来的头疼:“不扣,但是考核也不会留情。你回去好好休息。” 清漓的声音居高落下来,听起来有几分意味深长:“好,齐西席也要注意休息啊。” 茶香四溢的室内,公孙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师侄有问题?这不可能。你真是她说什么你都信,但我相信齐师侄的人品我不信。”他久居学宫比萧净尘更了解这里的人和事,要说齐越有问题他第一个不同意。 萧净尘清洗着茶具,慢悠悠道:“可是他深夜外出会佳人。” “什么?”公孙伽彻底放下手中的刻刀,坐到萧净尘对面,“他?你说他啊?” 萧净尘点头:“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耳朵出问题了。” 公孙伽皱着眉,一时无法接受:“齐越?深夜会佳人?哈哈、怎么可能。他平时一本正经对女子退避三舍,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整个人上下都写着和男女情爱没有半毛钱关系,我还曾经奉劝过他等过了年龄后悔也晚了,这小子一点没听进去,现在你告诉我他——退一万步讲他开窍了,那也不会一下子放得这么开吧,这太离谱了天下是乱套了吗,如果是真的那换他来做师叔我做他师侄……” 萧净尘听了几句确定了想法,就有些烦他师兄的絮絮叨叨,收拾起身:“我有事下去一趟。” 公孙伽没了听众,不满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就是下去拿湛江买来的饭菜,上面不就有饭堂也不知道天天这么麻烦干什么。” 萧净尘侧身瞥他一眼,流露出一种“说了也是对牛弹琴”的意味。 公孙伽没看懂,追在后面叮嘱了一句:“你有空多来坐啊,咱师兄弟聊聊天,回来也不知道都干些什么,自己房间也不住……” 清漓被送回来后就窝在椅上看书,听到门响抬头看见来人就笑意盈盈地张开手臂:“过来。” 萧净尘走近俯身抱住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清漓唇在他脸侧碰了碰松开手:“因为今天不想上课,想回来多陪你一会儿。” 他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漂亮的眸子带了一点笑意定定凝视着她,看得她避开视线。 “好啦,”清漓拉他坐下,“我说。”他是喜欢好听话,但也要听实话。 萧净尘听完面色不改,还伸出手温柔地为她理了理头发,她放下心觉得自己太小心了,她就说嘛这也没什么,一点也不危险她完全能把控。 他在她手肘处握了两下问:“伤在哪?” 清漓撩起裙子,露出两条修长的腿搭在他膝上:“就这儿,没什么。”白皙的腿上有几处擦伤,红通通的已经上过药了,她也就是擦破了皮,是想请假休息了才装得有些严重,毕竟谁能想到摔下马就擦破了点皮。 她还挺得意,萧净尘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先吃饭。” 第66章 国家大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等到大家下了课听说清漓受伤一个两个的都跑来看望她,她一边躺上小榻一边庆幸还好已经吃完了饭,不然多招人眼红。 沈泞捏着帕子眼圈红红地坐到她旁边:“漓表妹伤得可严重?” 清漓实话实说:“没事,不严重。” 比起讨论她无关紧要的擦伤,她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你、这是……”什么造型? 只见沈泞长发由一根簪子简单挽起,除此之外再无一丝装饰,头发也挽得不甚牢固,此刻有几缕碎发垂在耳后,衣衫是最简单的样式,配饰和香囊也不戴了,与几天前的精致妥帖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泞一愣下意识理了理头发,继而面色微红:“我不像潘姐姐令仪她们那样手巧,早上时间又赶,所以才……” 她身后的两人低头捂嘴偷笑,又为她把簪子绞紧,整理好碎发。 女子体贴细心,清漓从一开始的不用转到后面享受起她们的端茶倒水了,接二连三又来了几个人探望,让清漓意外的是最后魏柯也来了。 魏柯其实内心很复杂,他虽然最近一段时间没碰到清漓更没和她起争执,但他无疑还是有些讨厌她的,更何况他效忠的主家可是她的对家,那她就是他的敌人。 可是,他一打听之下发现从大虞来的六个人竟然都去聂清漓那看她了,这七个人绝不可能是一伙的,他一时有几分迷惑,大家都这么懂人情世故吗,还是说为了体现大虞民众一心的团结,他是不是也应该去看看? 魏柯不自在地在屋内站着,余光一瞥咦淮王也在,那一准没错了他可真是来对了,他要让那些蝼蚁小国知道虞国人的个人恩怨在国家大义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清漓笑眯眯地招呼人:“来都来了,没有带点礼物?” 沈泞疑惑,要带什么礼,她拿来的几块点心算不算? 孟愈心中一惊,自责起来,他怎么来看望病人都不知道带些礼物呢真是失礼失礼,不过他是先来的怎么没看见赵公子给聂姑娘送了礼? 赵弈接过话,笑得一脸友善:“是啊,我来看聂姑娘只是花费了几日饭钱,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哎,”清漓摇头,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送礼不在贵贱,只要是真心实意准备的我怎会看轻,领会不到赵兄传达的心意呢?” 说完把视线投向魏柯,众人也跟着看向他,被目光齐齐注视的魏柯面色由红转青,最后白着一张脸扭扭捏捏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那是他课上好不容易花费许多草药制的,有充沛精力提神醒脑之效,就这么拱手让了人。 清漓欣然接受,这才心情尚可地放过了他。 等到众人散去,赵弈借着有些课业上的问题的由头要请教清漓又留了会儿,先是上报了调查结果:“那女子名叫彩禾,是学宫负责分发物件的仆役,齐越的份例也正是她负责,来了有一年多了。” 这么说他们认识倒是正常了,清漓没有收获也不灰心,又吩咐些话给他:“这么大的地方若是一间间屋子翻就找到猴年马月了,你就多留意可能和春晖令相关的人,或者奇怪的人和异常的现象,另外再帮我留意一个人。” 送走人清漓哼着曲子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要从榻上起来。 但她没能起来,被一双手牢牢按在榻上。 她先是有几分迷茫随即变了神色,最后她有些急了:“你别太过分,我还是伤员呢。” 他喘息了一下,笑起来:“怎么,你不是没什么的小伤吗?” 清漓咬唇,现在才是真的有点暗恨起自己的天真。 闹到天暗下来清漓洗漱过后疲倦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早早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舒服,她满足地醒来,不用早起上学的滋味实在太好了。 不过么还有别的事要做,清漓和萧净尘悠闲地用完早膳便各自出门,萧净尘去拜见他师父商议些事务,清漓则独自前往藏书阁查阅些资料,上次她在齐越身上嗅到的隐约香气,她应该偶然间闻到过但就是记不清晰,所以她请假也是想有时间来查一查。 藏书阁中关于药材香料的书籍众多,清漓一目十行看了半日看得头昏脑胀也没有一点收获,倒是补了许多草药的知识,这样看下去可不行。 她放下书思索片刻,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去和门口的学子搭话:“这位师兄,我是秦西席医药课的学生,功课想学得更到位些,你知道去哪里能接触到更多的药材和香料吗?” “你是新生吧?”那人打量她一眼,热情道,“不着急,以后每次下了学都可以去药房里领的,不过每人只有一些。” 药房?估计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她不认为要找的是寻常可见的材料,于是露出一副渴慕知识、好学的样子:“请问有没有更珍稀的材料?” “更珍稀的?”他想了想,“那可能是公孙公子那有了,听说他最近在研制什么香,师妹知道他吗,不过公孙公子一般醉心研究不问外事。” 清漓眼睛一亮,强压着喜悦可惜道:“这样啊,多谢师兄了。” 她走出藏书阁也不回房吃点心了在饭堂草草吃几口就直奔正中心的院落,萧瞬之给她画过平面图所以公孙伽的住处并不难找,中心地带远比学舍那边安静,就在她快要顺利踏进门槛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叫住她:“姑娘请问是哪位?公孙师兄平日里都在院里专心研制,不喜旁人打扰的。” 清漓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短短的时间便构思好一番说辞,低下头羞涩道:“我、我来学宫一年了,偶然碰见过几次公孙公子,对他……对他……”好一个胡说八道。 严华讶然,他可无心挡师兄来之不易的姻缘,看她又确实是一副学子打扮便挠挠头:“那你进去吧,我师兄他不太会说话,还望姑娘体谅。” 清漓掩住笑进门,院落静悄悄空无一人,公孙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倒是正合她意,院里晾着各种药材香料,确实都是极珍贵罕见的。 她弯腰仔细辨识着,到了一个个黑片状的药材停顿下来,她拿起一片嗅闻,嗯有些像,但还不够,但那是什么呢,她冥思苦想片刻未果,捏着鸦羽在掌心敲了几下,突然灵光一闪又快步重新回到藏书阁。 清漓翻出刚才书架上厚厚的一本藏书,翻到鸦羽的搭配使用,她认真看完了几十种搭配,最终把目光落在鸦羽与和萱花上面,是了,她恍然明白那股香气主要是鸦羽与和萱花的混合气味,从前她在表哥的屠天制药处闻到过这两种药材的味道。 而混合的作用,清漓的目光顺着向下,那里只写着一排小字。 第67章 不好意思 清漓靠着书架“啪”地一声合上书,面无表情的脸在这幽暗的一隅显得有几分诡异可怕,她秀美的眉轻轻皱起又趋于平缓,在她接触、了解、调查下来齐越无疑是个正直淡泊的人。 那么所有的不对劲都来自第一次遇到他的晚上,如果那根本就不是齐越,她想过他是否有个隐藏的亲兄弟,可一切都被“古老西部秘术摄魂之引”更清晰地代替了。 摄魂,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那彩禾就是他的内应,要怎么让齐越中招呢,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很简单,只需将齐越的用品上熏好引香,或者干脆就将屋内点的安神香掉包,她撞见他们的晚上可能是他们第一次接头,接头应该是为了给某一方什么东西。 清漓紧接着想到,如果这个想法被证实,那背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齐越、地位不低、商讨事务,把这些一一串连,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她不由起身走出藏书阁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不早来不及告诉别人,万一弄错了也是兴师动众,不妨她自己行动。 她回忆萧瞬之告诉她今天要去哪里商谈欧阳家族的事情,她决定先一步到那里蹲守,等得懒散时拱门处终于出现一个熟悉身影,天刚擦黑他就先独身来到这里,她身影在丛中一闪于他身后叫住人:“齐西席?” 男人停住打量四周,转过身一脸冷漠问道:“有事?” 装得真像,清漓走近几步,若是几天前她虽能直觉感到一点异常但也一定会被他骗过去,可惜她已经观察了齐越一段时间,而且她知道了别的可能,那就绝不会认错。 一经确认,她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毫不留情朝他发难,她太突然又离得近他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握住她的一只手腕,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的另一只手又快又重地击在他心口。 电光火石间,他微微睁大眼睛,盯着面前人的脸,清漓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看过摄魂术的破解之法。 这种秘术施术之人可以操控人的心神举动,更厉害的可以完全代替别人起到换魂之效,被操控的醒来不会察觉,只会以为自己疲惫晃神,只是这种阴损秘术据说失传已久,所以她刚开始根本没考虑过,没想到在这里倒叫她好运气见识到。 简陋的木屋内一个男子闭目盘膝而坐,忽然间他皱紧眉感到一阵难受的心悸,随即心嘭嘭跳起来他猛地张口吐出急速上涌的鲜血,他睁开眼擦了擦嘴角眼神中满是不甘,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是谁竟敢坏他的事? 风吹动枝叶,涣散的瞳慢慢重新聚焦,齐越有些困惑地看着当前的场面,话语却严厉:“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清漓的手腕还握在他手中,她一时有些难以解释,又暂时不想让他知道这么多,他信不信另说这节骨眼上说了也是添乱,只好搬出老一套吞吞吐吐地说:“齐越其实我、我对你十分倾、倾慕。”吞吐是真吞吐,糊弄也是真糊弄。 齐越放开她,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神思恍惚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根本没有精力管这些多余的东西,摆了摆手让她先走。 清漓一喜转身轻快地走出去,然而走出几步脚步就不由自主慢下来,园外不远处已经不声不响来了一行五六个人,正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少,目光各异地看着她。 聂清漓是这辈子第一次想要捂着脸跑走,她僵了僵勉强笑着快步从他们身侧走过,队尾的严华小师弟凑近悄声好奇道:“姑娘你不是对公孙师兄……怎么又倾慕齐越了?” 清漓敷衍:“公孙他年纪太大了。”不等他再问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过强撑罢了,怎么能经得起他再看热闹雪上加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公孙伽方才在但萧瞬之还没来。 萧净尘一进门就被扑了个满怀,她声音即焦急又可怜:“我想你了,你到哪里去了?” 他不得不伸手搂住她,还没做出拉开她的动作就被她缠得更紧了。 清漓圈着他垫脚胡乱在他唇边亲了几下:“亲亲我,我想要你亲我……” 萧净尘从来没被她这么需要过,哪里还顾得了别的,修长的手托着她的头就吻下去。 半天清漓脸色微红地靠在他肩上,心中稍定,他的吻还是热情又温柔,公孙那小子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大嘴巴。 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戳着他的肩:“今天我得罪了齐越,他那么讨厌,肯定会为难我吧?怎么办,你快帮帮我。” 她一边想先入为主把这件事给他讲了一边是真的有点焦急担忧,毕竟齐越的严苛大家有目共睹,本来她就老在齐越那找事气他如果再被他缓过神觉得她戏弄他进而针对她,那她就更难了。 萧净尘没有回答,贴在她背上的手轻轻抚摸着,她这才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清漓本来就累惨了,现在被他折腾得更惨了,她躺在床榻上疲倦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罪魁祸首已经穿戴好凑到她身边:“我去给你拿饭。” 清漓恨恨地将头转开,可恶的公孙伽果然已经大嘴巴了! 身后那人温热的唇瓣印在她的肩头,散漫的声音无辜且不解道:“怎么生气了,不是你叫我亲亲你么?” “你少来,”清漓破罐子破摔,“你明明知道。” 他捋了捋她的发丝,冷静地说:“知道什么,知道你到处去和人陈情?”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清漓身子一抖,继而暗恨道,可恶的大嘴巴还不止一个人!不过却不敢再说话了。 萧净尘垂眸看眼她安静乖巧的样子,内心哼了声,她要是真这么安静乖巧就好了,一个不注意就弄出许多乌龙,还想瞒着他。 他知道她肯定是有原因的,好整以暇坐下:“说说吧,怎么回事。” 清漓一听又来了点精神,说完看着他,脸上写着“是不是情有可原吧”几个大字。 “是做了好事。”萧净尘实话说,却话锋一转,“不过在我这功过不相抵。” 清漓泄气地趴在被子里,那种说法确实最好蒙混,但被大家都看到她也不想的啊。 萧净尘为她拉了拉被角,倒是说起正事:“我也是今天知道的,兴国古老的欧阳家族要给学宫献上春晖令,你收到春晖令在学宫的消息想也是由此误传出去的。” 清漓侧回脸:“那令牌是在欧阳家手中,他们有什么要求?” 他徐徐道来:“他们想每年派家族中年轻人到学宫学习,承诺献上金银和春晖令,我和师父这脉认为他目的不纯包藏祸心不太赞同,但学宫其余有话语权的部分人觉得可行,想要友好互通,按照惯例半数人同意就可实行。” 清漓明白了:“所以加上齐越一人就到半数了。那我是不是大功一件?” 萧净尘客观道:“欧阳家进得来自然也赶得出去,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有点闷闷不乐:“那还不如让他如约把春晖令交给学宫,我再偷走来得方便。” 他笑了笑:“再把人赶出去总归是麻烦一桩,你这样做很好,也确认了欧阳家非善类。” 清漓松了口气,不坏她的事就行,让她去学宫里偷春晖令的话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第68章 敌暗我明 萧净尘取饭之前先去了一趟公孙伽那,他看见师弟来不免幸灾乐祸道:“情况如何,你们谈得怎么样?” 萧净尘淡淡:“不是什么大事。” “啧啧,”公孙伽牙酸,“你媳妇闯什么祸你都不觉得有问题。” 他不以为意,语气突然一转不无讽刺道:“学宫这么多异常你们都没察觉,还不好好谢谢人家。” 公孙伽诧异:“哪有异常?是我的制品又要失败了还是种的花要死啦?” 萧净尘自是将事情全盘托出,当然是美化过一番,刚一开始公孙伽就插话:“这谁能发现,毕竟谁大半夜不睡觉出去闲逛啊?估计那个人自己做梦都没想过会被发现吧。” 被瞟了一眼后他老实地安静听完,不由唏嘘:“这、我们小聂有没有意向留下来,好家伙,她一个人抵一个侦察队,她要啥就都给她吧。”他一直知道清漓藏拙,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眼光果然好。 “她没有。”萧净尘说完事就想走。 “你、问都没问呢,”公孙伽跳脚,想到什么又叫住他,“她空闲的时候你不带她去见师父一面?” 萧净尘的背影顿了顿,踏出门:“不用了,这次时间紧,下次再说吧。”实则他心里清楚清漓压根没有这个打算,可以随意光明正大进出的地方哪里需要编来编去? 清漓确实没有这个打算,她本来就是快到了才知道这里是萧净尘的师门,而且她来这的目标很明确,不抓紧都来不及。 她又恢复了课业,想必是有人已经和齐越交谈过,他不仅没有刁难自己还对她比以前客气了一些。 那个彩禾呢,一打探,早就偷了出宫令牌跑了,看来,第一次行动除了熟悉环境之余就是为借齐越身份之便取得令牌给她,怕行动失败会连累她,倒是对属下怪好。 目前看起来还是一无所获,清漓知道摄魂这种秘术是有距离限制的,山顶学宫戒备森严他轻易进不来,可也不会太远,多数就藏在半山茂盛的林间,然也她是可以主动出去搜查,可人和树的区别之一就是人会长腿跑,不可能傻等着她去抓。 她暂时也不怕他跑,因为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交锋,就且等几日罢,她心中有了计较便安下心先专攻课业。 日子总算安稳了几天,看着清漓悠闲的样子可把孟愈急得嘴上起了泡,下了学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她:“这日期都过半了还没有一点线索,怎么办呀聂姑娘?” 清漓支颐闭着眼睛安抚道:“哎呀你别着急,我也很着急啊,可急有什么用?咱们放宽心。” 孟愈放不宽心且十分狐疑:“我怎么觉得您一点不着急呢?” 她继续慢悠悠忽悠:“你看你还是不了解我,小孟,我们认识多久了?” “……不到二十日。” 一股森冷的杀意乍然如芒在背,清漓灵台一激灵慢慢掀起眼帘,侧目暗暗将四周打量一圈后收回视线,这是今天第二次了她确定自己没有感觉错,他果然回来找她了。 书塾内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说笑交谈,窗外偶尔出现一两个过路人,看起来一派祥和之象,毫无异常,可是却有一个人披着同类的外衣心怀怨恨俟机在背后狠狠捅她一刀,难办的是根本不知道是谁,可能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孟愈看她的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已经知道孟愈不是,清漓食指竖在唇间碰了下压低声音笑道:“嘘,我周围藏着一个坏人,最好别来找我,要小心哦。” 他闻言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整个人透心凉汗毛直竖,僵着脖子忍不住瞄了一眼周边却又不敢多看,想到再磨蹭会儿吃完饭天都该黑了便灰溜溜告辞:“那、那我先走了。” 吓走了孟愈,清漓屈起食指在案上轻轻敲打着,如今敌在暗她在明,她微皱眉,讨厌极了这种感觉,这种未知、不可控的感觉虽不至于令她害怕却实在磨人。 一想到还不知道要被恶心多久她就烦躁,正烦呢王潘二人和同窗讨论完作业便回座位放置书本,然后邀请她一起去饭堂。 清漓现在也算是被饭堂半驯服了,毕竟她不能一顿饭都不跟大家一起吃,那样也太不友好了,只不过从前吃饭是享用,现在变成完成任务咽下去罢了。 三人相携走在去饭堂的路上,一路说说笑笑,现在王令仪话多了些:“昨夜里我热醒了一回今日上课便打了几次盹,不过平时颇为认真的王桓对着西席也多次出神,真是没想到啊。” 潘熙宁打趣道:“怎么我们没注意到偏你注意到了,你说你打盹,那不打盹的时候原来都是去看他了啊。” 王桓是个小白脸,确实有几分俏。 王令仪微红着脸辩解:“哪里,我没有,只是他坐在我旁边我容易关注到,他今天又稍微沉闷了些,下课也不与大家说笑了,像变了个人。” “别不好意思啊,”潘熙宁笑着手肘碰了碰她,“我也坐他旁边,怎么没觉得他今日有什么变化。” 清漓也笑起来,眼睛明亮地搭了搭她的肩:“令仪,谢谢你今日帮了我的忙。我突然想起有点急事就先不去吃饭了,你们去吧。” 像变了个人,可能就不是一个人,她平日忙得脚不沾地哪里会注意同窗都是什么性子,一时根本觉不出异样,真是多亏了令仪。 王令仪心中一暖,她只是课上借给了她一支笔算不得什么的,看着她的背影才后知后觉道:“……不用谢的。” 清漓走了一段路,迎面碰上孟愈,他刚才吃着饭越想越不对,既然这么危险的情况他怎能因为害怕而抛下聂姑娘一个人呢,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所以他饭也不吃了顺着原路找了回来,听他道了来意清漓上下打量一下他。 孟愈努力挺直了胸膛,岂料她只是轻笑一声,擦肩而过:“算你有心只是我用不上你,回去等着吧,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等她解决了这事,有的是时间专心解他之急。 第69章 燕过无痕 茶室内空无一人,清漓背靠躺椅手指搭在把手上悠闲地打着节拍,双腿自然交叠一副享受姿态。 她手边点了一支烛,堪堪能照明她这一小块地方,四周漆黑一片,她仰躺着视线正好落在藻井上,光影如同天然的画师在上面投射出奇形怪状的影子,圆溜溜、尖牙齿,像个骷髅头。 她伸手在蜡烛上方抓了抓,百无聊赖玩起了手影,除了窗外偶有一两声虫鸣此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黑暗中有人推开门,接着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向散发着微弱光亮处一步步逼近。 清漓泼了手中的半盏冷茶,不紧不慢起身吹熄烛火,在来人掀起帘子那一刻一切都归于黑暗。 来人顿了顿,脚步沉沉回响在室内,借着月光朝方才亮灯的方向走去,这里空荡荡一片他四下看了看轻轻“咦”了一声,然后挑起竹帘绕到右侧。 男人缓缓走过的立柱后一道暗影静静挨着,清漓侧目而视,确实是王桓不错,此刻正一无所觉地向她露出后背,毫无疑问这是绝佳的出手时机。 她抬起手,捋了捋颊边的发丝,听着他在室内转了一圈走出去,外面传来些细碎的声响,过了片刻男人重新踏进来,这次步子更轻更谨慎了,踱步到桌前点燃一盏灯拿在手中,边走边细细四处察看。 荧荧的灯火映着他的眉眼,他向来玩世不恭的神情现下有些黑沉,一颗心蓦然浮现点点惴惴不安,不,他是看着她走进来的,她一定就在这!她不可能知道更多,只会以为给他设下陷阱,殊不知他才是陷阱真正的主人。他想着又自信起来,勾了勾嘴角,她刚才没有出手,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吧?既如此,她也并不怎么样嘛,就让他一举了结她,他已经开始期待她脸上会出现什么陌生的表情了,真是让人期待。 他朝深处走去,室内静悄悄的半点人息也无,一阵冷风拂过,有道黑影飞快地从他余光划过,他心中一凛:“谁?” 然而风过无痕,周围又归于寂静。 他皱起眉,出声试探:“谁还在这?我来是为取落下的书。” 没有回应,如果是聂清漓不会攻击他,这里应该也没有别人,他举着灯精神紧绷,有些懊恼和恼怒,明明他才是猎人,但现在远不如想的那样威风。 又一阵阴风袭来,倏尔吹熄了他手中的灯,他眼前一黑,心中微乱莫名地打起鼓来。 破空声随即传来,竹帘间乍然冲出一个女子身影,短兵相接甫一交手就打他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慌忙凝神应对,抬手重重向她劈去,却只劈断了她头上挽发的木簪。 冷月如霜,照得她面庞白皙胜雪,乌黑的发如瀑散开,她游刃有余避开攻势,微凉的手不知不觉逐渐攀上他的心口:“抓到了。” 像被擒住了命脉,他默然停住动作,神情僵了僵努力镇静下来:“……这位姑娘,我们素不相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清漓歪头打量,月光下他的脸庞在眼中逐渐清晰,不是王桓,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的手稍稍松了点力道,他也松了口气,神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一眨不眨注视着她,她眼底清澈到看起来有几分天真,可下一刻她手上再度收紧,微微一笑声音清冷:“没认错啊,我找的就是你。我在这等不是你想要的么,怎么看到我不高兴吗?” 又是这种笑容,他下意识心中一阵发毛,汗毛倒竖,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技输一筹,不由面色一改咬牙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他因为好事被她破坏心怀怨恨十分意难平,自己琢磨了一阵等到可以再次摄魂便设局伺机报复,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王桓,他告诉王桓他心仪之人也心悦他,搞得他整日反常、魂不守舍,再听到聂清漓意识到王桓有问题后独自一人到茶室引王桓现身,他再借王桓心上人把他约到这里,然后只需等到她抓到王桓放松警惕之时来个黄雀在后,环环相扣精妙复杂,可她是怎么…… 从计划出现第一步偏差时他就该及时调整收手的!在他踏进来的时候原来就走入了一张织得密不透风的大网。 其实清漓觉得他的计划没什么问题,只是不巧她手上有每日学宫人员的进出名单,又不巧王桓都没有出去过怎么会被摄魂,他现在可已经没有内应了,她没有冒然行动只是不知道他的计划,因为清楚他在密切监视着所以她常常出入多人的场合以方便他,直到听到令仪讲的明确信息她恍然明白了他的打算,她听到的有效消息只会是他想让自己听到的,于是配合地做出上当姿态引他上钩。 不过清漓倒没想到他能这么轻易走进来,她可是做好了破门而出将他抓住的准备,她压着他的肩低头看着脸生的玉面男子,别说还挺会挑的,她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不喜欢浪费一些不必要的口舌,况且夜长梦多。 所以她只是眼中蓄了点笑意,短暂地放开了他一瞬,他不安地挣扎了挣扎向后缩去,然而不过是徒劳,眼见她高高举起手快速袭来,巨大的恐惧在心头激荡,第一次有濒死的恍惚之感。 一记重拳之下,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神思刹那越过几里之外,木屋中他的躯体大口大口喷出鲜血轰然倒地,这次直接昏死不省人事了。 清漓看人闭上双眼,想了想将他扶到椅子上,罢了拾了颗果子隔着老远“啪”一声丢到王桓脑门上,便跳窗而出。 萧净尘正和公孙伽在一处用饭,师兄弟难得吃一顿饭这下倒换了公孙伽食不知味,萧净尘淡淡扫过:“你不想吃别吃。” 公孙伽放下筷子:“唉,我是担心小聂。” 萧净尘一脸泰然:“杞人忧天。” 公孙伽瞪他一眼,愤愤拿起筷子,好好好,反正又不是他媳妇。 说话间,院里清漓轻快地大步而来,萧净尘起身迎上去,她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臂顺势环住她的肩,然而她的手在摸到他身上的令牌后就推开他,摊开手:“还有呢。” 萧净尘抿唇,颇有些无奈把一段残香放到她手里,这是齐越仔细在房间里寻到的。 清漓欣然接过,转身就要走,被萧净尘按住,他抚了抚她一头青丝:“这是怎么了,给你梳理一下再去吧。” “没事。”,清漓现在哪里有心思管这个,她侧了侧头躲过他的手,怕他再缠又凑近在他唇上响亮地亲吻一下,“我先走了。” 身后公孙伽一阵猛咳,他有些心梗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70章 无冤无仇 清漓拿令牌出了学宫,把残香放在征用来的猎犬鼻子前让它嗅了嗅,她一手控马一手牵着猎犬气势汹汹飞速向深林进发,绕到后山半炷香不到猎犬就减慢速度,低头在地面细细嗅闻。 清漓跳下马,松开引绳:“去,阿黄。” 雄健的猎犬迈开四肢,奔向掩在林间的木屋,又在屋前停住方向一转跑向草丛。 清漓慢悠悠跟在后面,看着草被压塌的痕迹和星点血迹,眉头轻轻一挑,还挺能跑的。 欧阳熠自昏死中勉力激起仅有的一丝尖锐求生本能,忍着痛苦拼尽全力爬出屋子钻进丛中,可还没等他爬出多远身后就响起让人惊惧的噪杂声,声声索命。 他又惊又恐,手脚并用迷朦间余光看到清漓从容漫步而来,白衣散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一个激灵,心头绝望弥漫,年纪轻轻就要命丧于此,他真后悔。 耳边似乎回响起凄凉缠绵的戏文。 “冤冤相报何时了……” “……反误了卿卿性命……” 清漓半蹲下来,冰冷的手指不由分说探到他喉间。 他无力地躲了躲闭上眼睛,气若游丝:“成、王败寇……你痛快些……下手吧。” 清漓手向下探进他衣服找了找:“我们无冤无仇的,我杀你干什么。” 她掏出一把东西,从里面拣出令牌擦了擦放起来其余的金银直接随意丢在地上。 欧阳熠吐出一大口血,是真的快要被气死了,他表情扭曲:“你、你觉得无冤无仇?就只是要这块破令牌?为何不早说?”他心中热血翻滚,几欲休克。 清漓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早说你就会直接给我了吗?” 他激动道:“哎,我还真可以直接给你。”春晖令对他来说根本无用不过是块破令牌,只要她不妨碍自己,他不仅可以给她令牌还可以给她很多东西。 “你悠着点别激动,不然真死了。”清漓好心劝道,他现在这模样声如洪钟可一点不像重伤的人说完直接一口气没喘上来,她知道他的想法,不过,“嗯……虽然我来这目的不纯,但学宫也算是我师门,我还是不好帮你一起坑的。” 她真心实意道:“其实就算没被我搅和,这里其他人照样有很多不好对付的,你们家进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不成也好。” 欧阳熠黑脸:“这么说还要谢谢你了。” “不谢啦。” 他感觉努力平息下来的气息瞬间又乱了。 清漓叹气:“你老是激动我还怎么跟你聊天,我说的都是认真的,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我们建立友好联盟,你看怎么样?” 欧阳熠真想把她脑子掰开看看,到底是谁教她这么联盟的? 他还有些疑心她在耍自己,狐疑道:“你真的要放了我?”毕竟刚才他都以为要死了,突然说放过他很有些不真实感,他又能活很久了? “当然。”,清漓轻笑,睨他一眼:“但你要知道,我不怕你。” 这话带了点震慑警告的意味,他心中不觉一毛,但确实是冤枉了他,他现在没有一点再报复回来的想法,他这次可是在这上面吃尽了苦头,势必要自己以后长长记性。 清漓满意地起身,看来是被打怕了,就如瞬之猜测的那样来的该是欧阳家锦衣玉食、初出茅庐的小儿子欧阳熠,想法是挺好的,就是可惜了实力不够。 “你也别灰心,姐姐背靠大树,以后会多多帮你的。”清漓用手梳理了一把柔顺的发,中途短暂向他敷衍地伸了下手,“扶你一把?” 欧阳熠闷哼一声,哪里敢让她搀扶:“不用,我自己行。” 清漓就是客气一下,话音没落就转身走开,她原路返回木屋,刚进去就感觉到有些异常,她踱步到床前猛地弯下腰不期然对上一张惊恐的人脸,她捞了捞一把拽了出来,是个五花大绑的男子,嘴里还塞着团布。 她想了想先在小屋里翻箱倒柜起来,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顺的,果然快翻完的时候欧阳熠拖着沉重的伤体回来了,她动作收敛了点,随口道:“看不出来啊欧阳少主,你这里还藏人了,玩挺花。” 既然危机已经解除,欧阳熠吊儿郎当跌进屋内唯一一张简陋椅子上,往嘴里倒丹药:“我不认识他,也算他倒霉恰好撞上我的地盘。”为了不走漏风声,当然是将人控制起来了。 清漓扒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看他吃的药不错拿过瓷瓶:“剩下的给我,你吃得死不了就行了。” 这是他家祖传的回血丹,欧阳熠鼻子都气歪了,敢怒不敢言。 她也不是扒皮鬼,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瓶子抛给他:“别说姐姐亏待你,诺,给你,就带了两粒你好好用。” 欧阳熠单手接住拿在手中颠了颠,打开闻了闻:“这是什么?” 清漓收好物品,绕到一脸惨相的男子面前:“海翎的解药,也有毒你最好少闻。” 大手笔,欧阳熠眼睛一亮,把塞子塞好双手捧住,险些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这实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大有用处,同时他不由在心里重新将她估量了一番,再次觉得不能轻易招惹他人。 清漓把布从男子口中取出,他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她支着腰:“喂,你叫啊。” 梁景掀开一点眼皮:“……你们一看就是一伙的,我叫什么?” “还真不是,”清漓捏着下巴,“讨人喜欢的话就把你放了,我说了算。” 欧阳熠还沉浸在喜悦中,随便她怎样都无所谓。 真的?梁景有些怀疑,但还是立即上道,一扫刚才的颓废笑眯眯开口:“姐姐你好漂亮就跟仙女下凡一样,温柔又善良,一定会救弟弟于水火之中吧。” 清漓可不骗小弟弟,依言几刀利落地割断了他身上捆绑的绳子:“桌上有帕子,擦擦脸吧。” “不碍事不碍事,”梁景真没想到突然有望能逃出狼窝,迫不及待想走了,于是抬起衣袖在脸上胡乱有力地蹭着,“我随便擦一下就好。” 刚才脏兮兮的脸蛋逐渐显露出本来面目,清漓的目光慢慢聚焦在他脸上,越看越不对劲。 梁景擦完笑呵呵地转过身:“那我走了。” “等等。” 他只当没听见加快脚步。 清漓面无表情看着他最后跑起来的身影,从桌上捻起一个小物件飞出打在他的小腿上。 梁景一下跪倒在地,凉凉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进他耳朵竟有些空旷渺远:“不好意思,你不能走了。” 第71章 干了个蠢事 梁景另一条腿跟着跪地,被吓软的,清漓走近饶有兴趣又将他打量一圈,他哭丧着脸:“你说话不算话——” “哦。”她轻轻应了声,手上还是刚才那根绳子三下五除二把他双手牢牢绑在一起,牵在手中跟牵阿黄一样,“意外意外,我尽量不再犯。” 欧阳熠探头惊奇:“你要带走?看上了他啦?”他难道不比这小子好看,也没见对他手下留情。 “唔,”清漓含糊,不想和他说那么多,冲他摆摆手,“后会有期,保重吧。” 春风得意马蹄疾,清漓尽兴而归收获满满,梁景一路上都在懊悔为什么要擦拭显露出自己俊美无双的脸,她完全是一副扛他当“压寨夫人”的架势,他真担心自己的清白不保啊! 清漓对他的小心思一无所觉,只觉让他擦脸十分明智,这张脸赫然就是孟愈画的,这下一举两得岂不是双喜临门,她牵着人跨过门槛比走的时候还愉快些。 公孙伽远远看见:“哟,出去一趟换了条阿黄回来。” 她随意将绳子在院中木桩上缠了缠,挨着萧净尘入座,桌上是给她留好的菜,旁边热茶也准备好了,她确实饿了提起筷子吃得香甜。 身侧萧净尘拢住她的长发用簪子为她简单挽起,吃饭时头发确实碍事,她笑着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 看来事情办得不错,萧净尘支起一只手臂看着她,头向外轻轻转了转:“那是谁?” 清漓吃得正香,闻言脑子一抽意识到自己干了个蠢事,她没必要把那人带回来的直接交给孟愈就好! 她差点扶额,没错刚才是得意忘形了,忘了这个事有些难以解释,她又不敢说谎,只能打哈哈:“那不重要,事情非常顺利解决了,来,我们今晚喝一杯。” “喝茶算什么喝一杯?”他垂眸淡淡说,重新抬眼叫公孙伽,“把你酿的那坛拿来。” “啊?噢噢。”公孙伽愣了愣,他还是较为了解自己师弟的,心底不由对师弟妹生出几分同情来。 清漓见过不少好东西,对公孙伽这种研制大家的手艺却还是相当感兴趣的,一杯下了肚果然是清甜无比,她还没意识到这玩意儿的厉害,等到第二杯后身子就有些飘飘然了,三杯喝完已经是神魂出走、强弩之末了。 “啧啧啧,”公孙伽看得直摇头,“这酒酒量一般的人喝一杯就醉生梦死了,你让她喝了三大杯,你真险恶啊你,咋,你要审犯人哇?” 萧净尘充耳不闻,俯身拦腰将清漓轻松抱起踏出屋子,路过木桩时侧目瞥去一眼,梁景可怜巴巴地靠在木桩上被看得瑟缩了一下,这下可以放心,没有了压寨的风险,但换成人身安全的风险了,呜呜呜…… 清漓房间柔软的床榻上,她已经换了寝衣,面色红润地躺在里边,萧净尘托起她的脑袋深吻下去,唇舌亲密纠缠,她因为醉酒呼吸格外混乱,手无力垂落锦被,只能任他一边逗自己一边不住询问:“……告诉我,他是谁?” 迷迷糊糊间,她实在扛不住全都交代了,他听着捏着她的小指埋到她温热的颈间重重咬了一口,然后又抬头问她:“你最喜欢谁?” 一遍遍的问,问多了她才半天吐露一句:“最、喜欢……大美人。” 萧净尘不满地皱眉,霸道开口:“不对,重新说。” 她缓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艳绝天下的容颜,扬起一点笑:“是瞬之呀。” 他眉眼立即舒展开,温柔地在她唇上吻了几下。 她渐渐已经醉得说不出话,只是大眼睛还望着他,像个笑娃娃,一逗就笑,乖得不得了,他喜欢极,把她玩具似的玩了一晚上。 翌日清漓醒来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了,不由头疼地敲了敲脑袋,可恶她怎么喝醉就变老实人,怎么能毫无保留全都告诉他呢? 看到萧净尘精神奕奕的样子,她就意兴阑珊、没精打采,继而借题发挥:“你是不是昨天吸我精气了?” 萧净尘一点不在意,极为包容大气:“乖,你吃完还有课。” 清漓更郁闷了,一下学就把罪魁祸首扔给了孟愈,孟愈被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上火的毛病立刻就被治好了,声音难掩喜悦:“对就是他,聂小姐你是哪里找到的?” 她懒懒扫他一眼:“不在学宫里,他是要来学宫的中途没来成。” “怪不得怪不得。”孟愈欣喜地握住梁景手臂,“公子,我们见过的,您还认得我吗?” 梁景像烈日下的禾苗已然蔫了,闻言打起点精神:“你?不认识。”这个看起来像好人。 “那时候公子还小,倒也正常。”孟愈点头,“这次我来寻您是接您回大虞的。” 梁景一听离他远了些,抗拒道:“不,我不回去。” 孟愈立即拉着他解释:“公子放心,现在有大理寺的温大人……”他越说越小声,然后带着梁景到一边。 嘁,当她很想听吗,清漓打开折扇摇着走开,她根本不怎么感兴趣。 在学宫的日子已经接近尾声,除了各门课业的最终考核,还有一门实地考核,清漓是早就选了萧净尘带的,大虞的人因为是熟识也都选到一起。 今日正是开课时间,众人要齐聚一堂听先生讲注意事项和规则,因为昨天的事清漓本来是不稀得理萧净尘的,可在下面坐着坐着目光不觉又被他吸引过去,堂上的萧瞬之正襟危坐,神情冷艳,冰凉而禁欲,她不觉有些心痒,这段日子她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但哪个都不如萧瞬之。 等到他下来查看札记的时候,清漓倚在案上扬了扬手,眼神清澈:“先生,看看我的。” 萧净尘神色如常走过来弯腰凑近,清漓便借机大庭广众之下暗暗握住他修长的手,食指在他掌心勾了勾,他动作一顿边给她看边回握住她的手。 晚上两人总算是回到了房里,房门一关,清漓就回身向后扑,萧净尘一捞抱了个满怀,她环住他的脖子两人迫不及待亲吻了一番,半天她和他紧紧抵着额头,她忍不住又吻了他一下,房间里只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清漓今天没喝酒却觉得有些醺醺然,她承认自己有点色令智昏,谁让萧美人这么秀色可餐呢,白天是她的老师,晚上是她的小宝贝。 第72章 有何用处 大虞一行的考核地位于幽铃山谷,清漓觉得这地方听起来有几分耳熟,萧净尘捏了下她的耳垂:“我说了和你一起去的,你忘了?” 他这么一说,清漓记起来,原来是那个拥有一片幽蓝秘境的山谷啊。 萧美人却已经不高兴了:“我说的话你总是忘记,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谁说的,我明明最在意你。”清漓讨饶地把下巴靠在他肩上,转了转话题,“瞬之,我想带点吃的上路。” 这也是规定的一部分,学子不能携带钱财、食物、坐骑等身外之物,要全凭能力自给自足,荒野求生,钱财什么的她也就算了,但她的舌头近来可是吃了大苦头,能带些零嘴尝尝味道也是好的。 她态度还算诚恳,萧净尘从身侧捉住她的手,温馨依偎:“都随你。” 幽铃山谷物资丰富,拥有各种奇花异草、花鸟鱼虫,因此也异常危险,危机四伏,谷内有一片幽蓝秘境,属性极寒,万物相生相克,在谷内同时生长着一种极热之物火焰花,他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取得火焰花。 其实清漓很是怀疑:“这些考核取得的珍稀材料不会都是公孙需要的吧?” 萧净尘对此不置可否。 可恶啊,敢情拿学子当免费长工,清漓暗暗想,这主意真好,她也要活学活用一下。 当天一早众人齐聚谷前,等着拿一个对策。 带队先生完全是一副不管事的姿态,阮钦人缘分外好,率先提议:“那就清漓来规划吧。”开口就是拥护自己的好朋友,魏柯抱臂轻轻哼了声但也没说什么。 “我?”神游中的清漓猝不及防被点名,别人还没有异议本人就先婉拒了,她依次点过赵弈、熙宁、魏柯、令仪、梁景,“指挥、哨兵、前锋、后卫、多余,我们剩下的人配合就是。” 梁景气得跺脚:“怎么我就是多余?” 清漓抽出匕首打量:“少废话,带上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梁景一个瑟缩,躲到孟愈了身后:“你看她。”他现在极没有安全感,认准了孟愈一个好人,一定要跟在身边。 赵弈笑意吟吟,谦逊地接过指挥大权:“承蒙大家抬爱,那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山谷太大,我们不如分为几组今日先在北边寻找火焰花的踪迹,晚上大家再一起集合。”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赵弈便迅速安排妥当:“如此我们就两两一组,王小姐和魏公子一起,潘小姐和阮小公子,我就和孟兄梁公子结伴。” 他侧头自然说道:“聂小姐就和老师一起罢,你前段日子受了伤,需多关照些。” 这一番安排真是滴水不漏,相当有眼色。 清漓欣然接受,饶是萧净尘也不由多看他一眼颌首。 等到大家相继进了山谷,萧净尘这才不慌不忙从不远处的树后牵出来一匹马向她伸出手,清漓睁大眼睛手递给他牵住,心中渭叹还得是他啊。 可是晚上还是要集合的,她不由问:“晚上被他们看到怎么办?” 萧净尘不以为意,言语中不自觉透出几分孤高冷傲来:“无碍,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清漓笑眼弯弯,挽住他的手臂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直言:“我真喜欢你这样。” 他把清漓顺势搂住抱上马,眼中浮现点点笑意:“再说一遍。” 她心情好,嘴甜得很:“我真喜欢你,喜欢你……” 骏马飞奔在林间,风里都飘荡着甜蜜的笑声。 他们自然是没去找火焰花,只兜兜转转了大半日就找到了那个蓝色秘境,清漓下马新奇地望着眼前的新世界,画册上的描绘远不如亲眼看到的震撼,面前的地界目之所及一片幽蓝,那花、叶全为或深或浅的蓝色,如梦似幻,好不漂亮。 蓝色给人带来一种干净静谧之感,置身这样一个奇幻空间清漓觉得她能在这停留好几天什么也不做,这里的温度有些低,她缩在萧净尘怀里,手边放着啃了一半的果子,别提有多惬意。 天色渐渐暗下来,清漓伸了个懒腰:“还有些不想走呢。” 萧净尘纵容道:“那就留下来,不回去了。” “喂,”她好笑地推了推他,“说好了要回去的,你是先生啊,也不担心。” “我看好你一个就够了。”他捏住清漓的下巴,“你叫谁喂?” 清漓哼笑,避而不答,被他咬了下唇,两人又磨蹭了会儿才起身返程。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大家都已经到了就差他们两个,赵弈果然十分靠谱,还组织几人去打了些野味回来。 梁景走了一天路两条腿就快走废了,看到清漓在拴马就噔噔噔跑过去,艳羡道:“你的马哪来的?” “捡的。” “哪里捡的?”他追问,自己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捡一匹。 清漓随口胡诌:“噢,路上碰到一个人被野兽衔走了,我寻思他也要不了了,那我就继承了。” 她懒得和他拉扯,坐在火堆前帮忙烤起肉来,叫还在半信半疑的梁景:“你过来自己烤着吃。” 梁景连连摇头,一脸娇生惯养的样子:“我不,君子远庖厨。” 清漓一点都不惯着他,瞟他一眼:“那君子就饿死吧。” 孟愈忙完自己的事,赶紧来当和事佬:“我来我来,梁公子你坐着吧。” 清漓摇头,啧,就惯他吧,家长溺爱真是致命。 她正想着就感觉后背一寒,僵硬地扭头,果然见萧净尘目光微冷地望着这里。 他心情是不大好,一看到梁景他就联想到温珩,想到清漓偷偷和他见面,她还答应给他帮忙……越想越不舒服。 清漓讪讪地坐过去,把烤好的肉递到他面前:“瞬之,吃点?” 萧净尘头转向一边,有些意兴阑珊:“不吃,没胃口。” 她心咯噔一下,自己惯性地拿起咬了口,还没安生一会儿,那边又开始闹起来了,一会儿嫌东西难以下咽,一会儿又嫌打的水不够干净。 清漓忍得一时,没想到还有再二再三,吵得她脑仁疼,大家也是都累了一天需要休息,这样下去还得了? 更重要的是,那边闹着,这边她宝贝拿眼冷冷地看她,清漓本就有点烦心,被梁景的动静搞得更烦了,本来想着他老实点带着也没什么,但他竟如此麻烦显眼…… 她拿树枝拨拨火苗丢了冷淡地站起来,然后一改面无表情走路带风,几步到那边一脚踹翻了梁景的水壶:“吃不下就别吃了!你以为乐意管你死活,要不是你还有用,就你这德行早把你宰了。” 梁景被她这副风风火火女流氓的样子吓住了,话都不敢说一句,自己抓住吃的就往嘴里塞,心里颤颤想,果然还是抓他来有用,他小命仍旧危矣! 众人:..... 所以这人有什么用? 孟愈好不容易安抚住梁景让他相信点他们,现在人又被吓住了,不过他也不敢说清漓怎样,只能在一旁叹气安抚梁景。 也没有别的人敢说什么,林子顿时安静下来。 清漓本人倒是走回去坐下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样子,跟演了场戏似的看得王令仪她们一愣一愣的。 所有人吃完东西都坐下来或靠在树上休息或躺下,林子里只有火堆的噼里啪啦声交谈的低语声和时不时的几声虫鸣。 聂清漓休息的地方和其他人有点距离,萧净尘在她旁边的树下坐着养神,她看了眼休息的众人还是蹭到了萧净尘旁边。 清漓往他身上靠:“还生气吗?” 她语气放得软:“我宝贝都没吃东西,饿不饿呀?” 她捧着他的脸,心疼坏了的样子。 萧净尘可算睁开眼看她,清漓见他睁眼从袖袋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绿豆糕,她朝他递了递,声音放得更轻:“只有我的瞬之才有,就吃一点吧,好不好?” 这矜贵的大小姐自己也是吃的焦糊的烤肉。 萧净尘看了她片刻,揽着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提了提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唔。”清漓顺从地让他亲,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喜欢这么吃。” 她伸指捻了块绿豆糕,萧净尘看着她含着糕点的齿间手指在她颈后摩挲几下再度凑上去。 清漓尝到甜就后悔了,这人没好好吃净乱来了,她挣了挣没挣开便放弃了,总算也是哄他吃了点东西,昏暗的光线下她手臂圈在他颈后和他一起坠入无边浓重的暧昧里,喘息都交缠在一起。 直到后面萧净尘吃够了才堪堪放开人,清漓拿着他给她带的水囊去一边漱了漱口,里面装的是她惯常用来漱口的茶,她是真不太喜欢吃甜的。 萧净尘也收拾好揽着清漓在火堆旁躺下。 林子里别的没有就蚊子多,萧净尘体温比清漓高些比她吸蚊子,所以他在清漓身边蚊子专挑他,好在他们有公孙特别配制的驱虫香囊,旁边也不怎么飞蚊子。 清漓没被咬看他一身白白嫩嫩就心疼:“跟着我真是委屈你了。” …… 他有些失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一念之差,便是天堂地狱,她有心哄他,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第73章 幽暗丛生 一行人第二日又是一无所获,清漓与萧净尘常常游离于队伍之外,第三天的时候他们才上了几分心。 潘熙宁坐着捶了捶酸软的小腿,庆幸道:“还好阿泞没来,这她可吃不消。” 清漓有所耳闻,不过前几天忙着无暇顾及,现在听到不由问候一句:“她此时如何了?” “她身子娇弱,因这里课业繁忙有些受不住,咳喘的旧疾复发了。”潘熙宁叹气,“好在家里人上心,一收到信就派人把她接了回去,阿泞也真是的,强撑了这么多天。” “是啊,”清漓轻飘飘调侃,“大虞也不用她这么争光。” 潘熙宁一改沮丧,笑道:“你啊,我最喜欢你说话。” 萧净尘于交谈声中侧头暗暗握了握清漓的手,她微微一怔,垂眸有些别扭地抽回手。 倏尔东方天空上方响起破空声,阮钦指向那个方向,兴奋道:“快看,是赵兄那里发的信号弹,他们许是找到了!” 分散四处的众人纷纷抬头,不约而同朝东边赶去,清漓一马当先和赵弈三人碰面,颇为赞赏:“可以啊,是什么情况?” 赵弈谨慎地打量着前方的岩洞,话未说满:“应当不错,长在幽蓝秘境附近的火焰花早已被采摘殆尽,这里也和它的生长环境较为符合,潮湿阴冷,洞口还出现了时常伴它而生的芨芨草。” 清漓点头,转身看向萧净尘,后者随意觑了眼岩石的种类点头:“不会塌,可以进。” 孟愈瞪大眼睛,无言以对,先生对于他们的关照真是简单粗暴啊。 清漓在洞口坐了会儿,有些不太耐烦等待了,其实她现在已经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回去,虽然山谷中有水有食可以梳洗、吃饱,但体验一下也便够了过久了就容易兴致大减。 她站起身指了指里面:“你们在这等等他们,有三条路我们选一条先进去,到时候你们兵分两路即可。” 两人随便挑了最左侧的通道踏入,初初狭窄黑暗,走过这段路眼前便一亮,里面溪水潺潺,野花遍布,藤萝缠绕,还有许多错综复杂的狭小过道,别有一番洞天。 清漓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里会不会曾经是某个人的墓穴,看起来不是天然形成。” “有这个可能。” “唉,是的话也都被盗光了。”她轻轻摇头,不由接着联想到自己,“我以后才不要搞什么墓穴,好好的东西不留给活人全跟着被埋葬了不说,而且我也不想要一个人孤零零埋在地底下,又黑又无聊,还有缺德的来挖墓,死了也不得安宁。” 萧净尘淡淡说:“我们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葬在一起,只是你又怕无趣又想要安宁有些冲突,不过慢慢想一个万全之策交替着来也是可以的。” “你是认真的吗?”清漓皱眉,哭笑不得,“算了,可能还会被讨厌的虫子咬,倒不如烧成灰一把扬了也痛快。” 如果清漓想他当然是认真的,他把手抵在石头上方防止她碰头:“你觉得好就好。” 清漓弯腰钻过去问道:“你怎么什么都好,对于这方面你觉得无所谓吗?” 他确实是无所谓,但私心里又想和她永远不分离,被她催促着才无奈开口:“我是觉得身后事已是人不能左右的,我们唯一能主宰的就是活着的时候,甚至过去未来都不一定,只是现在、此刻。” 就如现下他有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就是以防在这复杂的环境里和她走失,像他想的那样他离不开她。 清漓想了想:“你说得对,谁能管身后事,那我还是尽量全凭心意活吧。” 不知是不是阴冷的地方待久了再加上长时间行走,她现在不仅不觉得凉还感觉身体有些燥,前面的溪水旁有一方青石她忍不住将手贴在上面,丝丝凉意渗进来才觉一阵舒适。 清漓感到一点不对劲,在萧净尘弯腰把她圈在石间的时候,她才猛然醒悟原来是一路上参杂的某种野花香味有问题。 问题么,倒不是很大,只是相互心悦之人待在一处难免动情些。 两人吻在一起直到微微气喘,清漓勾在他腰间的腿动了动:“现在?” 萧净坐伸手把她的裙子往上推,眼睛玉珠似的又静又亮,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你说呢。” 阮钦、赵弈几人已经从中间的通道走出来,左等右等才等到人,齐齐期待地问:“找到没有?” 清漓和萧净尘一前一后出现,她正色道:“仔细看过了,没有。” 大家闻言有些失望,只好静待最后一组。 阮钦走近和清漓低声闲聊:“你和……在里面有没有遇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很是担心她啊,两个人孤男寡女的。 赵奕离得近些,恰巧听了一耳朵不由咳了咳。 “没有啊。”清漓望天,反问道,“难道你们遇到了什么状况?” “对啊,我们——” 赵奕又咳了声,拉住他:“阮公子,那边有动静他们好像要出来了,我们去看看。” 阮钦挣扎回头:“可我还没问完呢。” “您还是别问了。”他拉着阮钦向里面走去。 清漓默默扶额:“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对我们的关系没有明显的认知。”明明之前在泷京传得沸沸扬扬的啊。 萧净尘冷艳地瞥她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她眼皮一跳赶紧止住:“好我知道,是我的问题,委屈你了瞬之。” 那一眼她福至心灵,知道他想讽刺她点什么,他和她的绯色故事虽然沸沸扬扬,但和别人的也满天飞,到底是她理亏。 第74章 突生变 果然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潘熙宁率先走出来,满脸笑意扬了扬手中的绢帕:“拿到了。” 众人不由松了口气,经过几天的奔波他们都劳心劳力,好在结果不负众望,一时间都松懈下来。 清漓视线扫了一圈,立刻发现异常之处,眉头微皱:“怎么少一个人?” 大家闻言马上左右打量起来。 魏柯大脑一空,有些僵硬道:“二小姐那会儿实在走不动了,我就让她在原地休息我先赶过来看看,没想到在洞里耽误这么久……” “你让她独自一个人?”清漓冷笑,毫不留情道,“你进谷里脑子让蚊子吸干了?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能单独在外,你倒好,自作聪明、阳奉阴违。”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由她来说他更觉难堪,下意识辩驳:“大惊小怪,这几天不是没发生意外吗?也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野兽。” “你没遇到不代表没有。”清漓已经不想和他废话,她快速边解下马的缰绳边唤了一声,“赵弈。” “是。”赵弈应道,走到魏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知道我们前几日为何没遇到过凶猛的兽类?是因为聂小姐和先生每日会在我们活动的外围进行驱赶。我们分为三小队尽快把王二小姐找回来吧,切忌单独行动。” 魏柯脸色一白,这才更加害怕,他是绝不想二小姐出事的,姜家和王家向来交好,若是二小姐因为他受伤乃至丧命,他又该如何交待? 孟愈挠头,敢情是他之前错怪先生了。 萧净尘立在一旁看清漓跃上马,不忘叮嘱她一句:“你要注意安全。” 清漓神色缓了缓,应道:“好,不过你也用心些吧。” 他闻言不自在地轻轻偏了偏头,她怎么知道他内心其实根本毫无感触。 清漓有几分无奈地抿唇,摇摇头纵马钻入林间,一路飞奔来到魏柯口中的方位,果然已经空无一人,好在没有什么凌乱血迹,她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色,天很快就会完全黑透,那时就更难寻找了。 她支着下巴思考,如果令仪在此处遇到了危险也应当不会慌不择路而是聪明地首选向北走,毕竟方向越南越人迹罕至,她果断放弃搜寻向南的路,走了北上的小道。 又一次立在分岔路口,时间紧迫每一次选择都要快速且不容有误,她凝眉正发愁,眼睛猛地敏锐捕捉到远方若隐若现的一点红,仔细去看又不见了,像极了一时眼花的幻视,她只好静下心极目远眺,没有尽头的黑影连绵,忽然又蹦起一粒火星子,模糊又渺小。 再次捕捉到的瞬间马儿如离弦的箭朝那里奔去,近了更近了,清漓谨慎地减缓速度,当一切全部清晰映入眼帘的那刻她不由眉头皱得更紧,纤细柔弱的少女手中颤巍巍地挥舞着就快熄灭的火把,相隔不远的地方一头眼冒绿光的饿豹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碍于火光没有立刻上前撕咬。 清漓不能想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对此情此景该有多害怕,她轻声唤道:“令仪?” 王令仪自下午魏柯走后独自坐在树下休息,本想着休息一会儿便也赶过去,可她疲惫地靠在树干上竟然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猛兽低低的嘶吼,她才猛然惊醒。 意识到自己身陷险境之后,她惊恐害怕之余想到大家晚上睡觉时周围都要点上高高的火堆以抵御野兽,不由赶紧从怀里掏出仅有的火折子,捡了根圆滚的树枝和一些细小的枝叶绑在一起再撕下身上的裙角缠在上面,点燃制成一个简易的火把。 等那野兽闻着味找来,她手中的火已经可以起到震慑它的效果,虽然不能彻底驱赶但也能使它不敢上前,她就这样在极度惧怕的情况下一边紧绷精神防备着豹一边慢慢向北移动。 这条永无止境的灰黑道路她走得绝望满满,蓦地听见声音抬头看到来人她不觉泪水上涌:“聂姑娘……”终于有人发现她了。 清漓看了眼火势式微的树枝,还好这里有松树枝不容易熄灭才得以撑到她来,她垂眸安抚:“没事的,你做得很好。” 她手头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有一只小巧的袖箭,如果一击不中要害反倒惹怒它,万一扑向她的马不就损失坐骑一匹,要不还是赤手空拳上阵,虽然她讨厌靠近它,清漓陷入短暂的沉思。 王令仪见她沉默不语,只当是她也没有办法,含泪道:“聂姑娘能来寻我,令仪已经很感动了,你快走吧去找大家来。” 清漓疑惑地抬眼:“你说什么呢,过来。” “两个人马就跑不快了。”王令仪摇头,在这种时刻不禁吐露了内心,“我家和姜家那样……我、我不配你救的。”她对家中做为并非一无所知,包括赵弈把她和魏柯分在一组她也不是觉不出原因,她觉得有点难过可更多的是羞耻,其实她面对清漓内心深处一直是十分惭愧羞耻的,加上萧净尘的原因就更加复杂。 清漓一怔,俯下身向她伸出手,坚定道:“这不是你的错,跟我走。”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王令仪看着她落下泪来,不知不觉将手放到她手中,清漓握住轻轻一托将她带到马上,同时豹狡黠地靠近趁机向她们扑来,这下清漓连方向都不必费心对准,迅速伸臂将袖箭瞄准豹的眉心一击刺穿它的头颅。 她满意地收回,不忘抚摸了几下马儿,夸奖:“真棒,我们都不怕小豹子。”要是寻常的马早就尥蹶子逃了。 王令仪看得目瞪口呆,对她满是敬佩、感激和喜爱,想道原来这就是他爱的人,确实足够相配,不或许还高出几分,她心中那一点残存的执念就此彻底烟消云散。 清漓带着人回到聚集地,信号弹已经用完只能在沿途留下约定好的标记,好让他们看到赶回来。 半夜众人都陆陆续续到齐,此行也算圆满,遂约定第二天起身便离开山谷。 清漓对这里的食物兴致不高,啃了一只无味的鸽子和两个酸涩的野果就不吃了,提着东西去小溪边梳洗。 确切地来说,是她走过去,萧净尘提着东西。 清漓撩起水先洗了洗手:“老实说,你之前都去哪里了,怎么我一回来你就回来了?” 他语意模糊:“唔,就在附近找。” “是吗。”她一点不信,觉得他应该就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等。 萧净尘淡淡反问:“你怎么不说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呢?” 这倒是真的,不过—— 还敢狡辩?清漓又好气又好笑,食指轻挨着他的脸颊划了两下:“瞬之你啊。”她心中一叹,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这么个凉薄性子的,正如她一开始的直觉,的的确确是个蛇蝎美人。 “你别再说我,”萧净尘抿唇,把漂亮的脸靠在她肩头,“我只是只在乎你。” 清漓无奈地轻轻拥住他:“那你要听我的话。” 他毫不犹豫答应:“好。” 第75章 正事所需 清漓顺利完成考核回到学院,首要的就是解决各门课业的最终考验,一一通过后尘埃落定,只需等着过两天返程即可。 她和萧净尘牵着手漫步在学宫,这时间大多的学子都在听课,道路上少有人迹,踩在落叶上会发出细碎的声音,天空宁静深远,每人都各司其职,整个学宫静谧而美好。 清漓在这生活的一段时间,实在是过于充实,她习惯了现在竟有些舍不得走。 萧净尘看出来,提议:“要不要再多住几天?” “以后有机会再来吧。”她摇头,“家里还等着我呢。”远的不说,秋明就在山下等她,说起来她就有些想念。 他扬了扬唇角:“好,那我们回家。” 漫无目的地走着,前方迎面遇见一个身影,他不闪不避自如地向萧净尘拱了拱手,目光扫过清漓时对她点了点头。 清漓看到齐越的那刻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来,被萧净尘淡淡瞥了一眼才如梦初醒顿住动作,有些讪讪道:“我当学生当习惯了……” 齐越对他们之间并不感到诧异,礼数周到:“还没当面谢过师叔,不然我恐怕酿成大祸。” 萧净尘微一点头,清漓随意接过话:“不用谢,他也没做什么。”对她的谢意齐越一早就当面道过,如此守礼果然是他的风格。 齐越抬眼去看萧净尘,见他毫无异议,任她怎么说都好,想到眼前这么个女子以后或许会成为他的师婶就觉得有些不真实的割裂感,第一次听到公孙师叔提起他瞪大了眼睛,被说是看到表情最丰富的一刻。 别过齐越,他们继续向前走,还没走几步拐角处忽然又冒出一个人,她定睛一看这次不禁直接撒开了萧净尘的手。 “师兄。”严华唤了一声,随后看见清漓诧异道,“又是你?你这次……”可齐越比师兄年轻一点啊。 清漓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咳:“你这孩子,别乱说话,想好了再说。” 严华疑惑转头:“师兄,你和她……” 萧净尘不语,目光如水静静流向清漓。 她被淋了一个透心凉,努力解释:“我之前都是开玩笑的,我对他才是真的,我拿我所有的家产担保……” 严华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凑近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这还用说,毕竟论姿色的话,他师兄所向无敌。 清漓愣愣地看着他离开:“啊?”他到底都懂什么了? 一旁的萧净尘冷哼,清漓有几分沮丧道:“你就别这样了,天地良心,我每次和别的男人传出点什么都是因为正事所需。” “正事所需?”他心里自有一本账,好整以暇细数:“在澹州时当街调戏男子是正事所需,在永安时常常出入烟花之地纵情声色都是正事所需,还是在泷京时看戏听曲是正事所需?” 清漓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对,自然、都是……”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要说全是因为正事,那当然不是,她只是喜欢欣赏美啊,其实若是这次萧净尘没来,她早就跑到别的先生、同窗那去凑热闹了。 她低头补救道:“可是,我从没有乱来过。” 萧净尘伸手抬起她的头:“嗯,我知道。”要是她敢,她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 两人重归于好,鉴于在外散步的风险程度过于高,她觉得还是回房里躺着比较好。 转眼就到了回京的日子,清漓在山脚接上秋明,被她抱住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红了眼眶:“姑娘都瘦了。” 清漓觉得是她的心理作用,不过还是摸了摸她的脸,向她抱怨:“是啊,饿的。你不知道山上的饭有多难吃,哪有你好,给我张罗得精细。” 秋明点头,破涕为笑:“等回家我给姑娘补补。” 众人踏上归途,重温了一遍来时路,只是越往东走天气越冷。 清漓躲在严丝合缝的宽敞马车里,这才猛然发觉原来泷京已是深冬了,再过不久就要过年,往常视若无物的节日,今年想起来内心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马车平稳地停下,清漓看了看萧净尘恬静的睡颜没吵醒他,轻手轻脚下了马车只带着秋明去客栈想装一些水再买点饭食。 秋明到厨房去取饭菜,她就到后院踩在石井栏上等着伙计把水提上来,若有所觉抬眼看见魏柯愣愣地盯着她。 她挑眉,伸手指了指他:“喂,你流鼻血了。”这人怎么上火成这样? 魏柯猛然回神,用袖子囫囵擦了擦。 清漓接过灌好的水囊就要转身离开,听到沉重的一声:“等等。” 她再度看去,只见魏柯面色凝重:“你是不是已经取得令牌了?” “什么?”清漓故作茫然,“何以见得?” “别装了,你去学宫也是为了它不是吗?”他神情逐渐阴沉,“我在学宫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现在每日饱受煎熬,而你却一身轻松,整日谈天说笑,沈相可不是个宽容的主子,你一定是已经拿到手了。” 原来他上火是为这个。清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还以为被看到了什么,他简直毫无根据,却又刚好歪打正着。 “如此,便不能让你走了。”魏柯阴狠道,他吹了声哨,院中便无声无息出现一队人将她团团围住。 清漓把水囊轻轻放在一侧,不无讽刺道:“不知道是姜家的谁不长脑子,还是你不长脑子,一点记性都没有。” “少废话,交出令牌。”他一声令下,几人齐齐围攻上来。 清漓立即抽出腰间的剑抵挡,好在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习惯带上佩剑,一击之下她心里有了数,这些人虽然身手不敌她却也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普通人一人都难以抵抗两个人,更别提她面临一群实力强劲的对手。 时间拖久一分就会对她不利一分,她打定主意后突然发力把包围圈暂时撕出一个缺口,她运起轻功从那个方向往外飞去,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紧紧追在后面。 清漓别无他法,只能一路见机行事,伺机将他们逐个击破,逃离到茶树的时候身后还坚持不懈追着三人,她侧头望了望靠在墙壁上平缓了片刻内息,理了理着装把自己自然融入到街上的行人中。 久久没有人跟上来,清漓松了口气赶紧寻了个茶铺坐下来,她已然累了。 她捏着茶杯侧目不经意扫向窗外的后巷,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弯腰挑选小女孩篮子里手作的绢花,不妨身后一个强壮男人手拿麻袋干净利落把她套了个正着,然后扛着就跑了,小女孩也跟着离开。 这这这,青天白日的,她难以置信地蹙眉,好突然,可既被她看到就不能说服自己见死不救,她只微微一顿便忍住疲惫跟上去。 第76章 不过三句 男人一直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把麻袋往地上一扔就转身离开,这时树上跳下个瘦高男子一手拿着酒瓶往嘴里灌,另一只手握住剑随意在麻袋上划出个大口子:“哎,听说你是沈轶的妹妹,在这碰到我算你倒霉,下辈子注意点吧。你还有什么遗言?” 沈泞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磕磕绊绊不知所云。 “我可给过你机会了。”沙平挑眉,无情道,“别说我不怜香惜玉。” 说着,提起剑轻巧向沈泞脖子刺去,她尖叫一声闭上眼睛,然而半天并没有痛意袭来,她喘息着慢慢睁开眼睛,脸上不由浮现出惊喜:“阿漓!” 清漓缓缓放下手,对上他打量的眼:“残害无辜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去找沈轶。” 沙平闻言嗤笑:“我没本事,也不是好汉,叫你失望了。” 她鲜少遇见嘴巴厉害的对手,不过这次倒是不好与之一较高下,她平静道:“你想要什么?” “看样子是什么都能给喽?”沙平似笑非笑,十分散漫,“那就献上沈轶项上人头,不行的话这小美人的留下也行。” 这般油盐不进,怕是没有商谈的空间,她神色冷下来,却是真心实意提醒他:“你应当知道沈轶心狠手辣,当心引火上身祸及家人。” 家人?沙平面色一变,黑如阎罗:“早在我师父师妹被他杀死后我就再没有家人,你快些滚开,不然一起砍了你。” 清漓静默了一瞬,不再劝他,腰间佩剑出鞘,剑光划过她坚毅的眼:“很抱歉,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她。” 如此沙平倒高看她一眼,孤高自傲地勾起嘴角:“好啊,那你们就结伴到下面报到吧。” 两人倏尔不约而同拉近距离,身影快如残影,手中兵器碰撞搏斗“呲啦”拉出一连串的火花,他叫道:“好剑,再来!” 接连几击,清漓虎口被震得发麻,强撑着才与他打得有来有回,面色却风轻云淡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沙平看她招式利落,并不是花架子,这才认真起来,攻势越发凌厉直逼她面门,她偏头躲过,下一击接踵而来,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清漓本就内力大耗,还无暇恢复便再度征战,任是表面再如何淡然也难敌沙平全力一击,被他震得单膝跪倒在地。 沙平摇头,高高在上俯视:“可惜了,你要是全盛时期还有能力与我一战。” 清漓拄着剑低头,神色不明,她只觉自己的筋脉和五脏六腑痛得厉害,每呼吸一下就撕扯着痛楚蔓延全身,丹田枯竭气息混乱。 风轻轻拂过清漓的发梢,耳边传来少女的哭喊声,她可真吵啊,清漓咽了咽上涌的气血,静默地等待着。 沙平一步步走近,邪恶的声音低语:“再见了。” 清漓抬头眼睛明亮,沙平一愣,她猛地跃起挥剑大力刺去:“现在也能打得你认祖归宗。” 距离过近,他躲闪不及只将将错开身。 一声凄厉剑鸣,凌冽的剑风打在一旁的花树,霎时枝叶漫天飞舞,清漓持剑而立眉眼冷漠,身后沙平缓缓弯腰右肩被她长剑豁出一道血口子。 清漓乘胜追击,剑式凶猛完全看不出刚才疲态,沙平节节败退,费力运起轻功拉开一段距离,捂住伤口咬牙:“你骗我!” 清漓长身玉立,轻飘飘道:“兵不厌诈。” 这时不远处传来喧闹的人声,沙平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作罢,立即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窜而去。 那边沈筠姑姑远远就见到打斗,现下走近一眼看到面色苍白虚弱的沈泞,她这个宝贝侄女从来是乖巧可爱被捧在手心里的几时见到她这样过,她吓了一跳忙快步过去:“哎哟我的泞泞啊怎么了这是!”随行的一大堆丫头仆人也都急急围过去关心,七嘴八舌询问沈泞的状况。 清漓只觉一阵风从面前卷过,零散的脚步在面前经过把地上娇花踏进泥土里只留一地的破败不堪,旁边热切的氛围与她格格不入。 她手上挽了个剑花收剑,顿了顿笑起来迈开步子离开了,背影挺拔如苍松,微风吹动衣诀飘带翻飞,丽得惊人。 沈筠拉着沈泞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无事后才长舒一口气:“还好都是些皮外伤,你说你,我花花眼你就不见了,你路上又不舒服本来想叫你在这修养几天,现在看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只怕再遇上歹人。” 沈泞方才也吓坏了,扑在她怀里撒娇:“姑姑,泞泞这一趟可是受了不少苦,回家我想吃姑姑做的桃酥。” “好好好。”沈筠笑着,又点她的额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撒娇叫大家笑话。” 侍女们果然在一旁笑着起哄。 沈泞瞪了她们一眼,又突然想起:“姑姑,阿漓呢,是她救了我。” 沈筠愣住了,她转身去看,那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剑气把几棵树割得伤痕累累,地上铺满落叶残花,一片破败伤感的漂亮。 刚拐进长街小巷,聂清漓脚步开始虚浮,体内真气翻涌,她抬手运功勉强压下上涌到喉咙的血,仰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缓了口气。 她之前并不算骗那人,她确实只是强弩之末咬牙坚持罢了。 然而巷口上方忽有破空声打破平静,有人在她面前轻轻落地。 清漓心紧了紧,抬起手中的剑。 可她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不由分说拥入怀里:“明昭。”那声音又柔又轻,更带着紧张,极宝贝也极心疼她。 清漓怔了怔抬起的手慢慢放下,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幽幽的冷香,她终于卸下力气下颌靠在他肩上将整个人托在他身上。 她还没有这样身心全然依靠着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后面如何,现在她只想放下所有防备依靠一回他的肩膀,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萧净尘手放在她柔顺的发上安抚:“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清漓靠在他肩上无声无息,并不应答。 他却担心她的伤势,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从她衣袖探入,只一摸便知内息混乱,他皱起眉:“怎么搞成这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萧净尘将清漓抱起,随行的湛江匆忙赶到在前带路把他们引进一处最近的客栈,周围已经清场一个个训练有素的侍卫把这里团团围起来,围得滴水不漏。 清漓被轻轻放在床榻上,陷入一片软绵之中,模糊中感到有人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困倦地闭眼,随后便放心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前所未有的安宁,清漓睡到自然醒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在看手中的信件,眉目沉静好看得令人心折。 萧净尘察觉到她醒了撇下手上的东西低头凑近看她:“醒了?” 清漓看着他眼中温温淡淡的亮光,眼里也燃起星点笑意,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把他拉得更近。 萧净尘注视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因为刚睡醒脸上还带着慵懒的睡意,脸色也恢复红润,气色娇花一般惹眼,他忍不住低头吻了一下。 清漓顺从地闭了闭眼,借着他的力气坐起来。 萧净尘放开清漓起身,然而刚转过身就被她从身后抱住,清漓的双臂缠缠绵绵地绕在他腰间不放手。 萧净尘立刻回身抱住她,清漓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萧净尘手托住她:“好,不走。” 他唤人进来倒水,接过喂清漓喝了。 几个小厮进来把手里的碟子放下又退出去,霎时间房间内的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酸甜咸辣各色都有。 清漓确实饿了,指挥他:“我想吃梅子糕。” 萧净尘把碟子拿过来,她吃了半碟就被他端走:“酸的不能多吃,再吃点等会儿喝药。” 剩下的吃食清漓一样尝了点,便有人端来熬好的汤药,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萧净尘刚要拿起勺子,清漓摆摆手拿起药碗一饮而尽,褐色的汤药苦涩异常,她眉不觉微微皱起。 萧净尘见状一边递给她糖块一边冷淡道:“让你管别人。”吃饭间他一句一口诱得她不知不觉交代了全部。 清漓含住糖:“我不出手她必死无疑。” 他甚是冷漠:“那就让她死。” “好,”清漓听话应道,“我再不会管了。” “最好如此。”他冷笑。 “生什么气,”清漓凑近他食指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绯色的唇,“那些个不紧要的事气到瞬之你多不值当。” 他的神色到底缓和下来,抚了抚她的眼尾:“我陪你再睡会儿?” 清漓摇头,她不困之前是累得了,现在望着窗外街角的花灯,不由生了几分心思:“我想出去走走。” “你?”萧净尘皱眉,“你拿什么走?” “腿呀。”清漓好笑,她心里有数自己就是内力过度使用一时枯竭导致气血翻涌,一点小伤修养个几日就好了。 “不许。” 她想了想:“那你抱我出去?” 左右不过三句,他便拿她没了办法。 第77章 留存在心 时间已快到亥时,街上还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兴盛景象,道路中间还搭了戏台,咿咿呀呀的戏腔缠绵回荡在行人耳中。 “早就听说过这儿的烟花,可没想到茶树这么热闹。”清漓眼睛晶亮,被扶着慢悠悠逛,手一指,“走,我们也去那边看戏。” 他们来得晚,前面已经站满了人,萧净尘把她轻轻一提抱上后侧的围栏,她视线一览无余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脖子,目光望向台上看到精彩之处不由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萧净尘侧头:“冷不冷?” 清漓看得专注头挨近贴在他肩上摇了摇,他捉住她的手感觉到温热才放下心。 旁边的阴影里走出一对男女,女子看了他们一眼抱怨道:“你看人家多好,我们总是三天两头地吵架。” 男子诚挚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多照顾你。” 女子扬脸,大手一挥:“算了,本小姐大人大量就不与你计较,我还买了今晚的头发烟花,送给你的。” 男子拱手笑道:“大小姐阔气!” 两人说说笑笑相携走远了。 清漓方才分出了一点心神,现在附在他耳边,戏谑地说:“我们很好吗,也吵架啊。” 萧净尘转回身,清漓只能抓紧他坐稳,不防他突然贴近,阴影向她压下来,她对上他秾丽的眉眼,暖融融的光像是给他的轮廓描了层金边,他红润柔软的唇轻启:“我不好么?” 清漓被蛊惑地凑近搭住他的肩轻轻贴上他的唇瓣,他微微一笑手托住她的腰,上身前倾将她压入阴影之中,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们亲密相拥。 清漓捧着萧净尘的面庞,抵上他的额头:“……给你也买烟花好不好?” 他柔声笑道:“小姐带钱了?” 清漓钱都收在秋明那里,现在是分文没有的穷光蛋一个,她咬了他一口,平复着呼吸,她现在别说有没有钱,她都能抢钱给他买。 没钱自然是有别的门路,清漓通身的打扮连衣袖上的一角花纹都是掺金线绣的,随身物件取下一件就价值不菲,轻轻松松就包圆了摊位老板剩下所有的烟花。 老板笑得看不见眼睛:“这位小姐,咱们马上就可以点了,您看是一个个点还是一起点?” 清漓轻拍掌心:“一起点。” “好嘞。” 伙计热热闹闹地张罗开,这阵仗吸引不少人驻足围观,随着“嗖”的一声,众人齐齐抬头,五颜六色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绽放在漆黑的夜空,果然绚丽耀眼。 放完了这发,又是一阵忙里忙慌的点火,只听一连串的声音,一排烟花争先恐后展现自己美丽的姿态,华丽异常,瞬间点亮了整个黑夜。 众人口中不由发出声声惊叹,清漓抱臂也抬头含笑地看这盛景,半晌转头去看身边人,他专注天空的视线也正好收回,他们就在五彩缤纷的光里默契地对视,眼里聚起淡淡的笑意。 烟花放完,人群慢慢散去,两人就牵着手在街边踱步,烟花虽然稍纵即逝,但回忆却会永远留存在心。 清漓眼睛突然一亮,指着前面:“给你买个河灯放吧。” 萧净尘没兴趣,不过看她买来摆弄就起了心思:“你不是给我买的吗?” 她心虚地笑了笑,嘟哝:“小气,我没放过呢。”这人真坏,明知道是她感兴趣。 他扶着她在河岸蹲下身,伸出手一起帮她送入河中,两个从来没放过河灯的人坐在岸边的台阶上看它渐渐漂远,融入一片河灯中再也分不出来。 “其实,那个时候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清漓看着前方平静开口,她握住他的手赶在他之前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死我从没害怕过,甚至以前假设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萧净尘的手逐渐收紧。 “可是,现在——”清漓叹了口气,“当时我猛然发现我一点也不想终结在那里,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期待有很多很多的爱,你明白吗?” 他生硬道:“明白什么?你做事不计后果,勇救他人于水深火热?” 果然,清漓无奈,她这么多话都白讲了:“那只是一时感受,我有把握的,你要相信我的实力啊。” 他扫她一眼,冷笑:“我一直很相信,不然这次早已被吓死了。” 清漓启唇还没说出什么,他已然把脸埋在她掌心,闷闷的声音传来:“你下次能不能想想我,你叫我怎么办?” 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第一句话就狠狠吓到他,她喉间一哽伸手拍着他的背,半是涩然半是甜蜜:“我记住了。” 萧净尘抬起脸,眉还皱着,神情不说是半信半疑,那是一点也不信。 清漓耐心地柔声道:“真的记住了,因为我爱你啊。” 他直接怔住,半天开口:“再说一遍。” 他们这种活到这个地步的已经是有钱难买人高兴了,如果能让他开心她说多少遍都愿意。 因此她扬起嘴角毫不吝啬:“瞬之,我爱你啊。” “我也爱你。”他动容地揽她入怀,只觉今晚所有的烟花都齐齐在他心头绽放,不同于之前的有所保留,她如今亲口认爱,在这一年的冬日里她终于全部属于他。 两人静静地相拥,衬着小河上荧荧的河灯显得格外的静谧美好。 河边沿岸走来几个提着花灯的孩童,女孩软糯乖巧,男孩聪明可爱,清漓支颐看着他们玩闹脸色不觉也带了几分笑意,耳边传来问话:“你喜欢孩子?” 聂青漓喜欢活泼聪明、漂亮可爱又听她话的,但是她又不能保证孩子一定是聪明漂亮的这个结果,也觉得聪明的大概率就不可能听话,于是她想了想说:“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萧净尘道,不为任何原因,却也好像都是原因,因为在这世上他唯一喜欢的独立的灵魂就是聂清漓,别的通通都不喜欢。 外面渐渐起风,清漓抬了抬手臂,他会意稳稳一把抱起她,孩子们好奇地看过来,她朝他们挥挥手,愉悦道:“打道回府咯。” 男孩们看到都起哄道:“哟哟哟,抱媳妇回家咯。” 清漓埋在萧净尘怀里闷笑:“小孩果然讨厌。” 一抬头就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第78章 温柔一刀 清漓在茶树停留一晚,睡到自然醒,睁眼就看见一早赶到的秋明,招她上前夸道:“小秋现在越来越聪明了。” 秋明放下心,心中叹气,不聪明行吗,她跟着也算历过不少风浪,发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立刻就强自镇定躲过耳目,好往回跑报信,可也免不了担忧。 秋明捧着妆匣,清漓挑了几只:“外边怎么样了?” “嗯——”秋明放下匣子,站到她身后,“那个魏柯,殿下已经把他连同剩下几个刺客都抓起来了。” “这么快?”清漓诧异,昨晚萧净尘一直和她在一块,单她下午睡着那一会他就做了这么多事。 秋明点头,拿着檀木梳梳理她的长发:“姑娘你不知道,我回去报信时他脸色有多难看。” “那我还真想象不到。”她笑道,对镜照了照,满意地戴上缠丝金簪,还是秋明的手艺好。 难得又能吃上平日热腾腾、香喷喷的早膳,清漓坐在客栈大堂里点了三碟翡翠虾仁饺、一碗鲜肉馄饨、一笼烧麦外加一碗豆腐脑,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秋明看得目瞪口呆:“姑娘你……学宫里不给你东西吃?” 她咽下一口虾仁饺,好吃得差点吞掉自己的舌头:“给啊,就是也不算给,在饭堂我没有一顿是吃饱的。”她昨天有些虚弱不好吃太多,可算等到今天了。 她吃得文雅却又极快解决掉一叠饺子,秋明叹为观止,她知道饭堂难吃现在可总算知道有多难吃了。 挑着担的贩夫跨进客栈,叫卖了两声滴溜溜凑到清漓桌边:“新鲜出炉的桂花糕,香甜软糯,小姐要不要来一份?” 他打开白布,清漓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清甜的夹杂着桂花味的香气,她刚要开口,那贩夫就咧着大嘴指了指她头上:“小姐要是没带钱的话,可以用这个海棠花金簪来付。” 清漓:“……”她是有钱,但不是傻子。 仅一晚上的功夫她在茶树的豪绅举动就在商贩之间传开了吗? 秋明毫不怀疑人家能有这种行为一定是她家姑娘又做出了什么奇事,她替姑娘做出以手掩面,指着外面:“不好意思,但你、走。” “等等。” 秋明难以置信地看着清漓,姑娘还要买东西来吃? 她是要买,想了想:“来三份。” 这下秋明简直有些惊恐了,却还是依言掏出钱买了三份桂花糕。 清漓吃掉最后一口小馄饨,萧净尘从后厨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过来,她目光瞥过,逃避地把脸侧向另一边。 萧净尘按着她的肩转回来,无情道:“不许假装看不见,不许说没必要喝,不许说没胃口。” 一下子就把她的话全堵了回去,她只好端起来:“我才不会。我干了,你们随意。”可惜并没有人要随一个。 清漓幽怨地把方才买的桂花糕一提递给秋明,一提塞进萧净尘怀里:“喏,给你买的。” 萧净尘眼中带了些笑意,忍不住把她往身上提了提:“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吃吗?” 秋明见状连忙装作忙碌走出门。 清漓哼声:“当然不是。” “好了,”萧净尘为她别了缕发丝,“再喝三天,就让我安心些,好吗?”他是很想把她照顾好的,从一方面来说这是他出于对她的爱和恐惧本能,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想要清漓变得离不开他。 四目相对,清漓余光扫了扫周围,和他吻了下:“好,不过我回京就诊后瞬之你要遵医嘱才是。”她并不是好拿捏的,常常在他设法希望她柔软些的时候温柔一刀,搞得他有几分无奈,只好妥协。 一切都准备妥当,清漓走到马车前正要抬脚,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耳熟的女声:“请留步。” 她顿了顿转过身,眼见沈泞携着沈筠快步而来,萧净尘已经先挡在她面前,她露出半个身子:“有何贵干?”听起来客气,实则十分疏离。 沈筠神色黯了黯,俯身行礼过后关切道:“小漓如何,有没有受伤?”她打听到他们落脚的地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还好能赶上。 清漓不太习惯,反而心中觉得有几分别扭古怪,一时没有说话。 沈泞面露感激:“还没来得及道谢,多谢妹妹救了我一命,不如我们相伴回京吧,这次我家又加强了防卫,不会再遇到歹人的。而且有姑姑照顾我们,一定比你自己更细致的。” 沈筠在一旁忙不迭点头。 萧净尘听到后面眉头微蹙,向后牵住清漓的手,替她做出决断:“不必了,我会把她照顾好。” 这次清漓紧紧回握住他,两人踏上马车扬长而去。 “他们……”沈筠疑道,之前她只以为是传闻。 沈泞肯定地点头:“据我所见,假不了。”萧净尘对清漓和对别人简直是两副面孔。 “唉。”沈筠面带忧虑,“倒不知是福是祸。” “好啦姑姑,您整日担心这担心那的对身子不好。”沈泞扶着她转身,“阿漓是个有决断的人,今日我们也见过了,就安心吧。” 沈筠点头,矛头一转:“你呀,还是多注意自己,那些事有什么重要的,也值得你累得旧疾复发,你从小身子弱是我多番照看才养过来的,你岂敢不爱惜?既然没有完成课业,你也不用进宫赴宴,就在家给我好好待着。” 沈泞只能应是。 这里距离泷京还有一天的车程,清漓靠在车窗口发呆,时不时拒绝递过来的茶和点心,过了半天问:“那个人是谁,查到了吗?” 说起这个,马车内氛围立时变了,他冷声:“沙平,邈山遗孤,整日行事荒唐、无所事事,几年前他们门派因为站错队刺杀沈轶,又拒不示弱处处违逆,惹来灭顶之灾。” 这事清漓有点印象,当年沈轶刚坐上高位,人心各异动荡不止,多亏他铁血手段果断下令,杀一儆百才稳定局势,不仅警示天下还叫周围人再不敢生出异心。 她默了默,又问:“你抓到他会怎么处置?” 萧净尘面色一寒:“五马分尸。” 就多余问他,清漓摇头失笑,随即正色道:“不,如果他怪当年决断不公,那么如今就按照律法来,好叫他心服口服。” 萧净尘看了片刻她的神色,不太情愿点头:“就,依你所言。”不过他一定会把他从小到大的种种罪行都一一查明、罗列,呵,就等死吧他。 第79章 实在是高 一天的路程紧赶慢赶,可算是在日落前赶回京。 清漓回来家先到自己偌大的奢华汤池里舒舒服服沐浴了一番,撒上花瓣和香露,换了特制的香胰子,泡得脸微微泛红才披衣起来,感到浑身轻松,疲惫都去除不少。 她擦着发走出来,赤脚踩在地毯上,屋内桌子已经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她坐下点头:“干得不错,赏。” 秋明喜滋滋地接过巾帕为她擦拭:“姑娘英明。” 韩修停在门口,犹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清漓瞥了一眼:“做贼呢,过来。” 他这才轻手轻脚踏进去:“淮王殿下去哪了?” “他回自己府上了,陪我耗这么多天,他也很多事还没处理。”清漓啜了口清茶,“怎么,你想他了?” 韩修脸皱成一团:“我……你……”真讨厌啊。 “坐。”她气定神闲,“以前也没见你客气,现在还是一样,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顾忌那么多,这是我们的地盘。” 得了她这句话韩修就安心了,把这些日子的账本往她眼前一递:“喏,你验验。” 清漓囫囵扫了几眼,放到一边:“我挺放心的,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他疑惑:“那现在是干什么的时候?” 清漓动筷把鱼翅夹到碗里,正色道:“现在是姑奶奶吃饭的时候。” 韩修嘴角一抽,好,他就不该问,他目光投在桌上:“嘶,好家伙,你这是把海陆空都集齐了,个个都是大硬菜,也不怕补过头了。” “我?”清漓解决完一个,“就是太不过头了,我都怕自己贫血。” 韩修摇头:“啧,看来条件艰苦啊。” 她随意附和:“可不是,你以为你在京忙里忙外我就是去游玩么?这种最辛苦的活可都是我一手包揽,从不让你们沾手的,我在那里一顿好饭都没吃上。” 其实吧,是因为这次他们也不能去,没有这个名额。 韩修有些感动:“真的?那破地方这么荒凉,连酒楼也没有。” “你别说,”清漓吃饭的间隙与他探讨,“那边虽然自然资源丰富,但人烟稀少,也没有什么精细物件,你看我们能不能抢先过去发展,现在对手也极少,位置又毗邻其他国家,还可以做个跨国生意。” 韩修眼睛一亮,赞同:“只要一过去就可以占据一席之地,前途无量啊。您这苦没白吃,高,实在是高。” “谬赞谬赞。”她谦虚道,“你既觉得可行,那就立刻着手安排人落实吧,一切资金我来拨款。” 他喜出望外:“好啊,我想想安排谁,我带上松植他们就挺好。” 清漓对他微微一笑:“那你还在这干什么?赶紧去啊。” “哦哦。”韩修起身,直到走出院子才发觉不对劲,不对啊,他今天来是想请假休息几天,怎么又给自己揽了个活干。 屋内秋明有些担心道:“姑娘,二公子已经一个月没有休假了,会不会对他……” “这么久?”清漓挑眉,“那得让他更快办妥就可以休息了。” 秋明瞪大了眼睛。 清漓笑起来,不再逗她:“如果真要办,这不是笔小数目,等我的印信盖好提银钱手续要走好几天,况且这是他喜欢干的事。” 秋明恍然大悟地点头。 “另外,”清漓酒足饭饱,卧倒在贵妃榻上,“这件事大家口风都紧些,不要轻易叫旁人知道。” 说完,在袅袅的老山檀香气中她阖上眼睛,惬意地睡去。 迷迷糊糊间,眼前划过一抹人影,然后浓郁苦涩的味道弥漫鼻间,她一凛瞬间失去了睁开眼睛的欲望。 却被他毫不留情戳穿:“聂明昭,知道你醒了,快起来喝药。” 清漓恹恹地睁开眼,是她错了,她错得太离谱了,到家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把大夫请来的。 黑漆漆的药逼到面前,闻得人欲呕,她皱眉往旁边躲了躲,被他牢牢困在怀里,她只好狠下心唇凑到碗沿,不敢细品一鼓作气喝到见底。 “好了。”萧净尘安抚道,把茶端给她换换味。 清漓无声无息躺在他臂弯,漱过口还觉得嘴里的药味怎么也去不掉,她想知道这药到底是谁配的,苦也就算了还喝着恶心,别让她逮到是谁。 萧净尘捏着她的手指:“明天进宫我会一起去,可能不会一直在你身边,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忌惮别人,我会担下一切。” 清漓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半天才迟钝地应了一声。 他笑起来,吻了吻她:“太苦了吗,那我让人改良一下方子。” 清漓也是坑惯了别人的人,她一下就听出问题,立刻眼神聚焦,摇头:“不要。”改良一下方子好再多喝一段时间是吧? 萧净尘脸上微微流露出可惜的神色,她看了皱起眉:“讨厌你。” 他起身将她抱到床榻上:“不可以,驳回。你只能爱我。” 清漓哼了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困倦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