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清漓照例把秋明先打发回去,自己沐浴金色夕阳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她常常就这样一个人走过春走过夏,走过秋走过冬,走过繁华走过落寞,然而心中始终空空。
她慢慢闭上眼,听觉就敏锐起来,远方传来的悠扬古朴的钟声,风吹动旌旗的声音,细碎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时钝时尖奏成乐章,拨动人心。
街头巷口一辆马车停住,帘子挑起里面两个年轻姑娘正伴着一位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亲昵地挽着少女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挑帘子的稍大些的姑娘道:“车夫说前面有户人家新丧,姑姑,我们还是绕路吧。”
中年女子点点头:“那就掉头绕路。”
周围路过的行人也都陆续绕行,其间一个高挑身影打那头过来竟是看都不看继续直行,过而不绕。
三人看她一步步行过都微微感到诧异,在那人即将与她们擦肩时中年女子忍不住叫住人:“姑娘留步。”
清漓站住脚,确认人确实在叫自己:“什么?”
沈筠温柔地笑:“前面有人家正办丧事,姑娘还是绕行吧。”
泷京人多半迷信,信鬼神信来生,从当地大大小小的各种庙宇就可以看出,所以大多人就算不格外忌讳这种事遇上也会绕开以防沾上晦气。
清漓先前没注意这个,至于丧事,清漓对此不甚在意,明明可以直达的路非要绕开不论是向南向北都要绕一大圈。
“不了,”她婉拒,“我忙着。”
沈泞愣了一下笑道:“不会耽误太久的。”
“就是。”旁边的挽着沈筠的沈湘吓唬她,“小心被小鬼缠上遭了横祸,就有人因为这个变成疯子了呢。”
清漓转头看她一眼,又听沈筠说:“姑娘身体康健也顾念一下家中爹娘。”
清漓“嗤”地一笑:“我没爹娘。”
说完不顾怔住的三人头不回地走了。
聂清漓才不信鬼神,她怕什么鬼怕什么报应?若上天有眼就叫她这个恶人英年早逝。
她不怕死,但请让她死在最好的年华里。
沈湘最先回过神,她皱眉嘟囔着:“这人真是……”
沈筠早在清楚看到转过来的脸就愣在原地,那四字砸在她心头震耳发聩,沈筠捂住心口努力平复着心情,这就是那孩子吧。
清漓自己却不管她们怎么想,她只觉得坐车的劝她一个走路的,什么玩意儿。
路过门口挂白的人家,清漓停下来盯着白布看了会儿,隐隐听到门里传出压抑的哭声,好像人们对于旁人的悲伤再怎么说理解也是无法真正理解的,关于亡人的忌讳很多,忌讳去刚死过人的地方,忌讳触碰死人的身体,是害怕是厌恶是避之不及,可是对于刚失去亲人的人来说那只是他爱的人的躯体。
清漓觉得有时候她无法理解很多想法,她不太清楚是自己奇怪还是其他人奇怪。
清漓慢慢悠悠走到灯会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上五彩斑斓的灯笼散发出柔美的光,像爱美的女孩子哭也会注重仪容一样清漓对美的欣赏在任何时候都适用,她心情愉悦多了。
然而这份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被相携走来的人破坏掉了。
清漓看眼递过来的符,再看看近前面容柔和的妇人有点失了耐性:“怎么?看我没娘要赶着给我当娘?”
“你!”沈湘闻言瞪大眼睛,“你真是不识好歹!”
“是,我不识好歹。”清漓毫不在乎道,“去找那些会感激涕零的人吧。”
“姑姑,你看她!”沈湘摇摇沈筠的手臂,“您何必把求来的平安符给她一份,人家看不上呢。”
沈筠失神片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只摇摇头看清漓不收失望地转身。
沈湘还在小声抱怨,沈泞性子好想了想只道:“这个姑娘有些眼熟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沈筠没说什么叹口气带着姐妹两人离开了。
清漓冷着脸转身,她虽记性不非常好却对她们印象深刻又消息灵通,不会不记得这几人就是她在澹州街头遇到的人,不会不知道那个中年女子就是沈溶的亲姐姐她名义上的姨母,不会不知道沈湘沈泞姐妹就是与她教养完全不同的表姐妹。
她们的一再靠近让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耐心。
秋天的夜晚风一吹就凉如水,清漓又冷又烦,快走了几步猛地腰间被什么撞了一下然后手里被塞了个暖融融的东西。
是个小巧的汤婆子,入手暖烘烘的,冰凉的夜里哪怕这一点热源也足够让人贪恋,清漓视线随着孩童跑远收回,她随着人流又走了一段路,一抬眼一抹雪色就映入眼帘,灯火之下他独享那片光。
她看到了他的眼神。
于是知道了可怜和心疼的区别。
前者让人恼怒,后者却让人失语。
还余下一点委屈。
聂清漓好讨厌萧净尘,他每次都推翻她的论断。
他都这么细致了,可清漓还是能挑出他的毛病。
她走近一步道:“阁下尊贵惯了所以什么都要假手于人吗。”
但这一局绝不是他输。
萧净尘低眉注视着她的眉眼,刚才他隔着人流在桥上看她,一时无法挤开人群立刻走到她身边。
他说:“但我怕——”
怕我的心意会晚一点传达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