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赶在天黑关城门前进了澹洲城。
清漓在车上昏天黑地断断续续睡了一天,车一进城就来了精神。
澹洲城商业兴盛,四方云集,临近天黑街上的小贩和顾客越来越多,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清漓带着秋明先去满足了口腹之欲,还是以前常吃的阳和楼,菜色、酒水都是全澹州最好的,她嘴巴刁又从不在她那个家里吃饭,所以有几年她大多数都在那里吃饭,去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一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楼里的伙计换了,掌柜换了,他们不识得清漓扫一眼她的穿着就笑眯眯引她入内。
可只要有些家财的富家公子都认识她,就一露面的功夫就吸引了零星的目光,但没有人上前打招呼只是眼睛暗暗追随观察着。
清漓浑然不在乎径直上了二楼,落座后恰好隔壁桌响起个粗嘎的声音:“听说那天去聂家的几家掌家人都死了,不会和聂清漓有关系吧?”
又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传闻不是说那个聂家的混账早就死在外面了吗,还老提她做什么?”
那个粗嘎的声音揶揄:“你不想提她,是不想大伙再谈起你被她打得哭爹喊娘的事吧哈哈哈。”
一群人哄笑起来。
尖细的声音恼了:“吴序!说得像你没被打过一样!”
吴序拍拍他的肩:“开玩笑嘛王兄。”
吴序当然也被打过在场嘴欠的几个都挨过聂清漓的毒打,但王杉最惨最狼狈。
王杉心里对聂清漓恨得咬牙,骂骂咧咧:“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孽种,什么东西!”
他就不懂了,那样的人怎么还敢在一群世家子弟面前横行霸道,他娘要是那么对他王杉他早就不活了,他爹虽不是最有权势的被打了却也知道心疼他护着他,聂清漓呢该在家里漩涡中腐烂的人却活得比他们都漂亮,还是一个女子,怎么就那么狠?
吴序附和:“就是灾星降世!”
其他人也零零散散出言辱骂。
聂家倒台后,他们在澹州城里就横着走,向来口无遮拦,看谁不爽辱骂两句已经成为了他们饭后的保留曲目。
一片哄笑声中,一个声音轻轻道:“你们别说她了……”
这个声音在喧闹中太小,没人注意到,他们继续高谈阔论,越骂越欢。
秋明听得很生气,可清漓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也不敢贸然出声。
清漓神色淡淡,她站起来掀了帘,对那边道:“静一静。还有人要吃饭。”
这狭小的空间前一刻还热火朝天霎时就落针可闻,一群人见了鬼的表情,王杉的表情尤其难看,刚才还要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现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五官狰狞得像幅写意画。
这里面吴序最善交际,他硬着头对清漓拱了拱手赔罪。
王杉僵持着没动,要他对聂清漓赔罪比杀了他都难,其他人就怂多了,里面还有一个盯着她看面露喜色的。
清漓没看这众生相,放下帘子坐回去就真是为了安静吃饭。
秋明也吃,清漓说:“你吃完可以先回去。”秋明在澹州有交好的小姐妹。
秋明眼睛一亮,草草吃完先走了,姑娘功夫厉害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清漓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刚才吃饭的间隙那一群人已经悄无声息走光了,现在二楼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异常。
她放下筷子,冷笑一声:“杂碎。”
清漓站起来走到窗前看亮起两排灯的街,外面人多热闹,她只觉得冷。
这方圆三公里的土地她无比熟悉,她还记得自己在哪棵树上睡过觉,在哪条小巷里打过架,她在这儿生活了整十六年。
就在与这里相隔两条街的巷子里,她用弹弓把王杉的一只眼打瞎了,因为他骂了一句她没娘养。
她坏透了,问题不是靠钱解决就是用暴力解决,活着算恣意潇洒,可是年少的她没有一刻是不想逃离这片土地的。
清漓下楼买了壶酒,提着就要踏出门槛,身后却突然有个声音叫住她。
她停住转过身,目光淡淡瞥向来人,她看出是之前和吴序一桌的人,他面容清秀似白面书生不像是吴序一流的人。
程敛看着她面颊泛红:“我、我只是无奈被他们拉来了,我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我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
这一番话语序混乱,毫无逻辑,乱七八糟。
清漓看着他渐渐涨红的脸,有些明白了,但她耐心有限等了等没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应了声抬脚走了。
她不迟钝相反很多时候她很敏锐,或许她是年少时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人,但她的年少一直是一潭死水,没有别的人存在,只有她独自一个人,春夏秋冬都是。
清漓提着酒走在街边,边走边往嘴里灌酒,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来了又去,他们都有个归处都有个等他们归家的人,她没有,可为什么,澹州这么大为什么没有一个她可以去的地方呢?
前边卖花灯的摊前一个姑娘正提着一盏莲花灯,花灯盈盈亮着光很漂亮,姑娘看着更漂亮。
旁边的马车里传出柔和的女声:“囡囡,买好了吗?买好了就快上来,晚上凉别染了风寒。”
姑娘应声被姐妹丫头们围着正要上车,她眼睛一转看到了聂清漓,她看见有人一直看着她,顿了顿走过来对她柔声道:“妹妹你是想要莲花灯吗,最后一盏送给你。”
她笑着把花灯递过来。
清漓心重重一颤,好温柔。
然而这一念头过后有更多念头疯狂滋生,她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问题她用钱解决不了,暴力也解决不了了,真糟糕。
姑娘见她傻傻站着把灯塞进她手里,又买了一盏别的形状的灯才上车走了。
清漓手无意识握着灯麻木地走着走进漆黑的夜色,她知道人生向来不公平,她也从不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可就是刚才的事让她觉得喘不过气了再也不能忍受了。
她好喜欢温柔,她好想温柔啊。
她也想做个小女孩,被千娇万宠地养大,她本该就是个小女孩的。
但她再不可能了。
可凭什么,凭什么啊。
清漓把手里的花灯扔在地上,因为喝了酒她很情绪化,扔了不算还要狠狠踏上几脚,直到那灯面目全非看不出原貌才停脚,她看着地上又笑,笑出声。
她笑着又哭,可眼睛干涸没有一点湿润,哭声笑声都一样并无分别。
萧净尘终于看不下去了,每看一眼她浸着绝望疯狂的眉眼他的心就抽动一次,他看不了她这样,他快要心疼死了。
萧净尘把她抱进怀里,像安抚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温柔叫她:“明昭,我的明昭啊。”
清漓攥住他的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看起来很疼她也很温柔,但他的温柔是温柔吗,不是,那是体贴,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冷漠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哪会有温柔。
她还分不清哪种品质更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