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知府杨继昌皱眉在大堂上来回走。
蒋氏已经听闻消息前来大哭着闹起来:“老爷,我侄子就这么没了,叫我如何向娘家交代啊。是谁!是谁这么大胆!老爷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们涛儿讨回公道……”
杨继昌上前搀着扶着,为蒋氏擦眼泪,愤然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抓到杀害涛儿的真凶!”
蒋氏牙都咬碎了:“定要叫那人碎尸万段!”
杨继昌千说万说,总算哄住蒋氏把她劝了回去。
等遣散众人,他召来心腹细细问明。只听了两句,就惊得他从椅上站起来:“可打听清楚了?那位当真在?”
李斌低头回道:“大人,千真万确。”
杨继昌瞬时冷汗淋漓,他确实还在为蒋家办事,能连任知府十余年载他并不蠢笨,这无疑是一种警告,那位并不隐藏毫不在意地以这样一种残酷方式告诫他,或许下一次刀架在的地方就是他的脖子。
他明白,这桩案件注定要草草了事,不止是因为被震慑还因那凶手根本就是不好惹的人。
杨继昌想起那日美貌女子轻笑:“不知杨大人十余年间依靠蒋氏官拜知府过得可舒心快活。”
自然是不快活的。
他本是小门小户,倚靠蒋家才一路高升,平时唯蒋氏是从不敢违背半分,还要忍受蒋家呼来喝去,心中早有积怨。
而蒋家靠的是宫中愉妃,愉妃诞下皇子月余是皇帝膝下十一子,也是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皇子,蒋家不过地方望族竟也慢慢生出野心。
可蒋家人想要挟皇子令天下实在异想天开,不说现下最有希望即位的皇女,那女子背后的主子更是不简单。
杨继昌讳莫如深,不敢再深想,他心中已有决断,吩咐李斌:“好生侍奉那位聂姑娘,不要叫衙门处去烦扰了姑娘。”
衙门的白靳是个难缠的人,他便应付了以表忠心。
“夫人那边……”
杨继昌不甚在意:“找个替罪羊便是。”
李斌一俯身便下去办了。
与南街隔条巷的一处雅致宅院里,正房门开着,厅堂里燃着香,风一吹挂着流苏的红色幕帘微微掀起,露出厅侧窗边的一方小榻,上面侧卧着一个身影正百无聊赖地捻果子吃。
秋明从外面掀帘进来声音轻快:“姑娘,快看看六叔给新打的匕首!”
聂清漓一只手撑起身子,另一手接过:“我瞧。”
匕首打得锋利,却不是什么不可多得的材料,反而是刀柄的地方更出彩,精雕细琢还镶上了珠玉宝石,一看就是六叔打给她玩玩的。
聂清漓挺喜欢,躺在榻上举起匕首赏玩,她的吃穿用度无不精致,对美的东西都有着欣赏和喜爱之心。
秋明坐在案边为清漓添茶倒水:“那身衣服已经拿去烧掉了。不过姑娘,今天那个看起来挺厉害的捕快还特意细闻了软剑,这软剑上还有点腥气,姑娘为何当时不处理一下?”
清漓手中变换角度,光线一瞬穿过大颗的红宝石让它变得剔透起来:“刀剑嘛,有铁腥、血腥气都再正常不过,若是用别的气味掩盖,反而不美。”其实她一剑封喉后是很嫌弃自己的剑的,擦完就想把它放在香上熏一熏,想了想觉得还是严谨一点,遂作罢。
秋明点点头明白了。
聂清漓在榻上赖着还没懒够,又有人掀帘。
是个凌厉的中年妇人,她恭敬行礼声音低缓娓娓道来:“小姐。眼看就又要到秋后了。”
秋明就知道褚婶又来催姑娘了,她心里替姑娘不平,她们姑娘天天出入酒色场合哪里是为了玩,姑娘虽爱玩又时常卧在榻上打瞌睡该做的事却也是一件不错的,但褚婶是聂家的老人,她是没资格插上话的。
清漓把匕首收入鞘,发出一声唳响,她声音如常垂眸缓缓道:“我知道了。”
聂清漓虽然面上不显但那声刺耳的收刀声已经昭示了主子的不悦,褚婶微低头,似叹了口气:“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清漓实则并未动气,只是玩乐的兴致已经没有了,她扔了匕首站起身,修长的身姿立在幕帘后仿佛看到了褚婶端正守礼的背影。
褚婶、六叔现在都是她手下的人,但之前到底是跟着聂风的人,其实他们都一样,都一样对旧主怀有情宜,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来催促她。
聂清漓闭了闭眼,她也想快一点,快一点救出那两个人,好结束今生这一段孽缘。
他们和她是血缘上最亲近的人,如今却是父不像父,母不成母。
记忆里那女子倚在小轩窗煮茶,她气质淡雅神情温柔,正到最后一步忽然拿起手帕掩住口鼻咳了几声。
侍女急忙放下茶具去照看:“夫人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女子摇头,拂开侍女的手,神色一如往常温柔,话却尖刀一般:“还不是那孽种。”
轻轻的一句。
侍女不敢接口,谁不知夫人是因为生小姐损了身子,她沉默着把窗关上。
无人注意窗外来去的身影。
是,她沈溶从来温柔,却只对她一人横刀相向。
沈溶称她为孽种,她管父母亲情叫孽缘,聂清漓笑起来,还真是像一个宅子出来的人啊。
“阿婶,怎么会你来催我呢,明明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聂清漓睁开眼语气温柔呢喃,眼中冷漠得分明,一丝感情也无。
不是她有意拖延是要忙的事情太多,恰巧每一件都比他们重要,她实在腾不出手,想想她的父亲大人也不会怪她,毕竟,家族的复兴要排在前头嘛。
秋明一直未敢言,待看聂清漓准备外出的打扮才出声道:“姑娘要去哪里?”
清漓利落地把细刃裹上腰间,新打的宝石匕首也绑在腿内侧,她行至镜前理衣冠:“出去玩会儿,不必跟。”这会儿天色开始暗下来,正适合干些别的事。
秋明不敢苟同,姑娘哪次说出去玩会儿回来身上不带点血,纵使有玩性难消的成分那也是冒了险的。
她小步跟过去:“姑娘这次就让我去,我保证不添乱。”
聂清漓对镜理好鬓发回身看她,清漓个子高又束起头发秋明在她面前显得娇小,她食指轻刮秋明的下巴睫毛垂下看她:“你帮什么忙,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秋明嘴唇嘟起,哪有姑娘说的那么夸张,她从小跟着姑娘功夫也有认真学对付个把人是没问题的。
“行我走了。”聂清漓撩开珠帘身影转过屏风,这小丫头,有时候明明那么怕她倒也一直乖巧忠心。
晓风山庄,一抹影子乘风而入,清漓轻易绕开了防守摸到祠堂,门口的看守被调虎离山暂时离开。
“吱呀”一声,聂清漓推开门进去又关上,祠堂里面两排蜡烛正燃着焰火隐隐冒出蓝光,高台上一层层摆满了牌位,气氛阴森而肃穆。
聂清漓抱臂站在周家众祖先前,她抬手摩挲下巴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直接走近上手移动了几个牌位,调调整整直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才好整以暇地收手。
果然是这样,周子恪为人精明滴水不漏,不论是守卫还是密道都设计得极有水平,但可惜啊,她摇头为他惋惜,他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清漓进了密室也并未花太多时间就找到暗格,她手在石壁上扣了扣正要把盒子拿出来,就在这时密室门又发出一声闷响,一声过后却没有脚步声传来,密室里安静得可怕。
清漓挑眉收回手,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摸上腰间。
她贴在墙边猝不及防率先发难,占了先机然而一击竟没有得手,清漓弃了软刃紧接一掌劈去,对方抬手相抗不曾撼动一分一毫。
很强劲的内力,清漓起了点兴趣但理智尚在清楚不能本末倒置,这种时候少树敌生事端才好,她心里有了数刚要开口说话,那人半口气不喘不停歇地再度袭来,她被迫接招被人反客为主。
清漓不想跟他打接招接得些许慌乱,没对方游刃有余,她憋下这口气又一次化解他的招数后头靠在墙上喘口气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内讧。”
声音绵绵,字句都咬在嘴里缠绵,危急时刻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如它的主人一般风雨不动,永远冷静。
那人本觉得在这里碰到这样实力的人颇有意思,听她开口抬手欲劈下的手刃慢慢放下:“是你。”
什么是你?她是头次来渝州就算见过她也不会清楚她的底细。清漓懒理,推开他走到一边扶了扶头上的簪子。
刚才她临时点上的蜡烛发着微弱光亮,没她的遮挡光莹莹照向来人,雪肤红唇,粉雕玉琢,一张让人心折的美人脸。
正是前一天遇见的绝色。
那句“是你”原是这个意思。
清漓眼神微闪,嗬真是冤家。
跟他第一下对招她就知道来人实力不凡,这不像是晓风山庄的人这里还没有这种武力值的人,那么就和她一样是外来的,只是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聂清漓打开天窗说亮话:“说说来为的什么。”如果所求不同自然可以相安无事。
萧净尘却盯着她的脸眼神晦暗:“你不认得我?”
清漓不耐烦,待的时间越久越不利,她说:“怎么,长得好看就得人人认识?”
他观她神色不似作伪,垂眸掩下眼中情绪:“为春晖令。”
真是直白得叫人意外,清漓一时分不出真假,但她意在春晖令绝不会让步。
外面脚步渐起,聂清漓觉得比她想的要快,周子恪果然谨慎。
管他是真是假来干嘛先拿到手再说,清漓伸手把盒子捞出来就往外走,还顺手把他一推,动作奇快。
他好似对她没那么防备,准确被推到触发的机关前面,聂清漓余光扫了一眼,啧看来情报没她的全啊,看就是不知道拿了东西会触发机关的样子。
几步的距离清漓把盒子扔地上收好令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没有过多和护卫缠斗只撕开一个缺口便飞快离去。
庄中普通护卫对付小蟊贼尚可,但远不是她对手更不会轻功只能勤勤恳恳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