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柳巷,是渝州有名的温柔乡。
何为温柔乡?
雪肤红唇,纤腰玉臂,脂粉香气随风飘去千里,空气中都带着暧昧与躁动。
现下不过酉时,太阳刚落,天色将暗未暗,柳巷却已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其中璃月阁的生意最是红火,只因阁中不止有精通琴棋书画的漂亮姑娘,还有各色长相俊俏的男子,柳篱、竹青都是里面的红牌。
璃月阁内,王妈妈正引着一位锦衣公子往厢房去,讨好地笑着:“哎呦,今儿个不巧,柳篱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要不叫竹青来?”
蒋涛冷哼一声,心里跟明镜似的,柳篱不定在哪接客呢。
王妈妈讪笑着,这位是渝州知府的内侄,得罪不起,可那位人物也是惹不得,只能道:“您多担待着。”说着,赶紧退下寻竹青去了。
蒋涛见不了柳篱,心中不悦,漫不经心地推开门。
室内燃着香炉,烟雾飘渺,有香草清香,清新雅致。
一方小几后是画了高雅梅花的屏风,天色未暗,光从那侧小窗照过来,屏风上有身姿影影绰绰。
蒋涛抬眼看见,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黏在屏风上。
屏风上映出的影子纤细玲珑,肩若削成,腰如素束,气质浑然天成。
大概是阁中哪个姑娘延误了在这里更衣。
蒋涛是个男女不论的,惊鸿一瞥间,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芳容,他快步走向屏风,口中痴痴唤道:“美人……”
屏后美人轻衣缓带,轻笑一声,悦耳至极。
听得蒋涛眼睛发亮,呼吸急促,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屏风旁,伸手猛地朝那抹倩影一扑!
没有扑到想象中的温香软玉。
电光火石间,蒋涛只觉眼前银光一闪,漂亮如练虹,身形一滞便栽倒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未觉得痛只感到喉间一凉就已被锋利的刀刃收割了生命。
鲜血霎时喷洒而出。
呼吸停止前的最后一刻,他微微仰头看清了——嗬,果然是个美人。
脸上还是生前满心欢喜的表情。
鲜红的温热血液流了一地,淌到了站着的女子脚边。
聂清漓淡定地往旁边挪了挪,扯下手边的一块纱帘把细长软刀上殷红的血迹细细地擦干净,然后把污了的纱帘随手往蒋涛头上一丢,纱布悠悠飘落,盖住了他污秽的脸。
凶器也并不丢弃销毁,清漓重新把软剑束回腰间。
刚才她剑往前一递的同时向旁边避了避,避开了喷洒过来的温热血液,身上却不可避免溅上了星点血迹。
她伸手把搭在屏风上的浅色外衫重新穿上,整齐干净,与来时无二致。
做完这些耗时不过须臾。
聂清漓走至房中一幅山水图前,纤手探入画后转动机关,房间里一扇暗门便“吱呀”一声打开,她闪身进去把门合上,房内一切又恢复平常,只多了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璃月阁绝非简单的青楼,其内各个厢房都有暗道相连,清漓知晓这条暗道怕是其中极小一部分,但到底在他人地盘不好深入探究,就现在也是主人不知情况下她的借用。
暗道两旁点了蜡烛,正发出微微光亮驱散浓重黑暗。
聂清漓步子轻而快,只消再行十多步就到她自己的厢房了,偏这时候,一声熟悉的“吱呀”声响起,有一扇暗道门开了,就在她面前。
……
一双雪白长靴踏进来,来人很快察觉有另一个人在,靴子顿在原地。
他并不惊慌,只就势靠在门口,好整以暇地朝她望过去。
聂清漓挑眉,也抬眼看去,借着一天最后黄昏的光看清了他的模样。
眉目如画,宛若天成,俊美竟丝毫不逊色女子,气势又压过万千男子。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聂清漓眯了眯眼。
此等人物,不会是等闲之辈。
这时,隔了数间厢房处传来王妈妈惊恐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啊,怎么她一干坏事就被抓了个正着呢。
聂清漓不甚在意地,眸中甚至隐隐流泻出一丝坏坏的意味,平静地与他对望:“兄台,请让一让。”
被人撞破确是意外,她实则心中已琢磨清楚这样尊贵的人出现在这里更是一件不能为外人道的事,又逢敏感时刻官兵马上赶到,聪明人不会引人注目,最好草草揭过。
她没注意到男子看到她面容眼中一闪即逝的诧异,男子注视着她未言。
清漓心中不耐,难不成她猜错了。
在她手即将摸上腰际时,那人拇指摩挲了下食指指腹,退开一步让开了身。
聂清漓放下手,一刻也不再停留消失在另一扇暗门处。
从暗门回来时,柳篱一曲正好奏完。
他隔着屏风柔柔发问:“不知姑娘可醒神了,可否招柳篱过去侍奉?”
守在屏风处的秋明见主子来了,点头道:“我们姑娘已清醒了,柳公子过去吧。”
柳篱自跪坐的姿势站起,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清漓果然卧在上面,一幅刚睡醒的懒散样子,柳篱快步过去依偎在侧甚是柔顺的样子,他小心把手放在清漓肩膀上,见她不抵触才按捏起来。
聂清漓惬意地享受着,心中暗自默数,果然还未数到十外面便开始喧闹。
“外面已被我们包围,任何人暂时都不得出入!”
“奉命排查要犯,还请各位把门打开!”
柳篱一惊,聂清漓拍了拍他的手,唤秋明到外面看看情况。
“姑娘,外面死了人,说是府尹的内侄,现下正在外搜查罪犯。”
聂清漓低眉敛目,不为所动。
柳篱见状也安心下来,继续手下的动作。
一一排查到这间厢房时,聂清漓还并未起身,捕快觉得怠慢,不满道:“还不速速起身配合搜查!”
聂清漓没有看他,目光定在随后而至的少年身上,他的衣饰与其他捕快略微不同,想来就是渝州衙门那个小有名气的总捕头。
据说他为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在他的管理下,衙门办事效率极高侦破数案。
现今看来,确实可信,能这么快赶到现场且大肆搜查足以见得此人高效、不畏权贵。
来这的大多是权贵子弟,突然被扰阁中充满了怨声载道。
聂清漓悠悠起身,行至孟涯面前张开双臂,眼波流转:“那么,请大人搜吧。”
那捕快见竟是女子本来心中有异,虽说大虞女子可继承大统地位颇高,但女子留连青楼终归不是什么好名声。
待她走近,才惊觉是位美人,眼含春水,腰肢若柳,又听她唤“大人”,一时涨红了脸:“不敢当不敢当。”
回过神又是一阵为难,这该怎么搜?
于是转头求助自家捕头。
白靳在后冷眼旁观许久,现下走到房中书案前拿起一只毛笔用柄在她袖口、胸前、腰间一一点过。
笔点在腰间时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她:“这是什么?”
聂清漓饶有趣味地望着他,在他看过来时收敛目光,慢悠悠从腰间抽出软剑。
在白靳冷冽的视线里,她不紧不慢解释道:“奥,这个啊。请大人明察,小女子做些小本生意,一个弱女子在江湖行走总要带个防身之物才好。”
白靳一语未发,神情冷漠地凝视她。
他拿过软剑迎着光细细察看了一番,又拿近嗅了嗅,闻到一股铁腥味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他皱眉停了片刻把软剑交还清漓。
孟涯搜查过房间和柳篱秋明后开始问话:“事发时你们是否一直在厢房,有没有人中途离开?”
柳篱上前一步:“自是一直都在的,不曾有一人离开过。”
又一一对过时间,两方彼此作证,滴水不漏。
孟涯自觉可以了,眼神请示白靳。
白靳心中莫名仍是存疑,目光最后在聂清漓一尘不染的浅色衣裙上掠过,到底带着手下去往下一间厢房。
聂清漓倚靠在门框,看少年捕头挺拔的身影远去,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身后柳篱贴上来,轻轻叹息:“聂姑娘。”
她转身顺势把重量移到他身上,勾着他的下巴笑道:“柳郎怎知我从未离开过?”
柳篱一怔,心中惊愕飞快闪过,便垂眸道:“姑娘既这样问,便知柳篱也一定只那样说。”
聂清漓却并不承情:“我怎会知你要说什么。”
柳篱便知晓这位聂姑娘怕是比他以为的更不简单,他确实是方才从她问话中才知蒋涛的死或许是她动的手,但她毫无顾忌告知他也并不是断定他不会透露,而是,根本不惧为人所知!
柳篱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再一次道:“恳请姑娘带柳篱走。”
聂清漓打量着面前这张俊俏的脸,带着满是想逃离的渴望。
他有点小聪明,即便她不说待搜查过后事情毫无进展也大约会猜出和她有关,现下不过试探他的态度罢了。
至于带他走,聂清漓撒了手转开视线:“再说吧。”他不明自己背后另有主子,情况不明下她可不想二度招惹,她不由想起今天见过的那一抹绝色,鼻尖仿佛又嗅到了幽幽冷香。
柳篱眼睛一黯,沉默着恭送她远去。
聂清漓敏锐感知到一道视线凝在她身上,待去看时四处又毫无异样,她微一皱眉,带着秋明出了璃月阁。
搜查已毕,各位公子本就颇多怨言,只因有些忌惮白靳不曾发作,现下是再没有理由禁止出入了。
阁中三楼,湛江看着主子关上窗后小心询问:“主子,阁中暗道是否马上变更?”真是该死,今日竟是让外人看破玄机,随意进出暗道。
萧净尘只盯着红色的窗扉,半晌修长如玉的手拿起青瓷杯抿了一口:“不必了。”
湛江觉得稀奇,主子向来是不喜别人随意出入自己地盘的,却也不敢多问。
他刚要汇报收集到的信息,就听到萧净尘道:“去查查聂家人为何会在这里。”声音除了带着一如往常的慵懒和散漫外,还有几分不自知的迷茫。
湛江一愣,连忙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