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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车间(三)

    我很久没上网了,网病复发,心里就起疙瘩,这种感觉就像有只不安分的小螃蟹在心里打鼓。

    我决定今晚赶紧跑去上网,熬到下午5点半,没拿师傅的武侠小说,一溜烟的去了公路上。我曾经就在公路上看见“网吧”这两个字,所以记清楚位置。

    这次就像去老地方似的钻进去,然后问会员价格。他要我的身份证,我记得好像没带,他也给我开了号。我找了一台电脑,然后坐下来。开电脑,玩魔兽争霸《寒冰王座》,旁边网管也在玩游戏。

    他问我:“你有多少岁啦?”

    一开始我没理他,我玩我的。

    “你没听见我说话啊!”他语气生硬。

    “18岁呀。”我戴着耳机也听清了。

    “看你不像,你不是学生吧?”他有些惊疑。

    “我18岁,没有读书了,在打工。”

    他看了看我,“我怕你是童工哦。”

    我接着玩我的游戏,这里面开着空调,挺凉快的。关键是师傅没法找到这里来的,但是这人的态度让人心寒。

    一股脑儿把钱玩完了就不再来了。

    真的就一直玩下去,不知道到了几点?好像也确实很晚了,钱终于玩完了。魔兽争霸寒冰王座和电脑打也是盘盘输,还玩的挺起劲儿的。

    没钱了,下机回家。

    很晚了,到厂里。厂门口是一个卷闸门,矮的那种,离岗亭还留了个缝儿。这太棒了,像是给我留的。

    我侧着身子走进去,没有声响。品质车间那里好像有只动物,这不是条狗是什么?还好不是人,否则我要被骂死。

    什么时候厂里有条狗么?我大概没留意。

    我到了转弯那里,这条狗比我更机灵,我的轻脚功夫没能逃避它的注意,它叫了起来!

    我心惊,有铁链拴着它,咬是咬不到的。问题是我后背还传来人的叫声……我加快了脚步,没事的心想,不就是上网回来晚了么?

    两步做一步上楼梯,只听见下面的叫声、吼声夹杂在一起,让我惊心动魄!赶急回了房,一躺下,把耳朵捂紧。阿弥陀佛,都清静了。

    那人的吼声差点进了我房里,还好在门外,不会进来拿我怎么样的。

    我被一句吼声给吵醒了!

    像是“你不上班的!”这是大眼睛师傅的声音,我从床上竖起来,于是立马起身,揉揉眼睛,困倦着去车间。

    大眼睛师傅问我:“昨天半夜回来的是不是你呀?”

    “是啊。”我说。

    “你进来不会跟人家说一声的!”他骂道。

    到了中午,记不记得有没有去吃饭?赶紧往床上一躺,困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

    “你不上班的!”

    我赶紧起来,上班。

    大眼睛师傅告诉我:“那个高个子已经离开了,他原先住的房间,你搬进去,一个人住,那个房间要做会议室。”

    我已经住习惯了,不愿意搬,又要搬到哪里去?中午就拖着没搬。

    到了晚上,又跟着他加班,我走近他,跟他说:“师傅,我不想搬寝室,我一个人住。”

    “那个房间是原先的会议室,搬过去也是一个人住啊!”

    “哦。”我点点头。

    于是晚上8点之后搬,也没啥东西,两下就搬了。

    其实这里凉快,在二楼,后面耸立的大树,枝桠都快挨到我窗户了。房间就在上楼梯的门口,不小,原来那哥们一个人住在这里。他曾经扛着煤气罐自己做饭,看上去就是个能成家立业和省钱的。

    他走了,房间里人去楼空。我东西也极少,基本上就是卷了铺盖、桶子一提就过来了,就把自己安顿了。我往铺盖上一躺,心想,听说“卷铺盖走人”形容某人被迫离开之前的单位,这铺盖卷起来倒也方便,我就是这么一卷就可以潇洒的离开。

    外面的天气好热,热到出去都仿佛要被蒸熟了一般。奇怪,老家没这么热的?从弹簧车间回大车间需要经过几米远的太阳照射距离,而外面红的刺眼的阳光晒得地面根本像是要融化一般。要被烤熟的可能性与车间里面的阴凉仅仅隔一条线,我忍不住看外面,心里泛起忧虑。

    不知道那大街上踩人力车的哥们……多么难受!那小青年两口子又是怎么度过的?我心里所思所想总是超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反倒把自己该做的事都给忽略了。

    我的眼睛又直了。

    师傅问我:“你在想什么啊?”

    “没想什么啊。”

    “没事的话不要发呆,去找找阿x!我看你,我以为你想什么事情?”

    于是我去找大眼睛师傅,他不像那个弹簧师傅,他的位置是不固定的。有时候在大车间,有时候在小车间,有时候在行走过程中,他穿着短裤,四肢显得粗壮。

    我走到他跟前,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对我说道:“这里来。”

    我们来到大车间旋转机器那里,他跟我说道:“把这个换下来,换成……上次教过你的。”

    “哦。”我一看,上次是教过的,我也记得。

    好了,自己一拆下来,结果竟换不上去了。搞不好了,很惭愧的又去找师傅,可是……还是搞不好,只得灰头土脸的去找他。

    “上次不是教过你了吗!”

    我不敢吱声,像只沉默的蟋蟀,一副怂样。他拿着东西走过来,喀喇喀喇很是娴熟,一下就搞定了,我怎么这么笨了?

    “你先回那边车间吧。”师傅说道。

    我如遇大赦,钻到弹簧车间里,找了木凳子坐在靠门那里,也不找师傅说话,进来也不吱声。

    师傅只知道有个人进来了,坐在靠门那里。快中午了,看见师傅拿着一把超级大扳手,调试后面的杠杆。我看的好惊讶,那把扳手好歹估计都有十多斤,要使用它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拿在手里好威武。

    我看了一会儿,也问了两句,师傅笑的含义丰富,不过我不在乎。

    师傅叮嘱我说道:“这批货做完了,然后下批货要等材料,明天才开始做。今天下午,我不在,这个门我关了,你就跟着阿x好好学,都跟你讲了百来遍了!哎!”

    “哦。”我答道。

    “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还有几分钟才下班。你不要早早的去食堂,啊?找个地方坐一下,没到点不要去吃饭。”

    “哦。”我答道。

    一想到吃饭,我口内生津,我的早餐和晚餐被自己取消掉了,所以要等到中午才能猛吃。

    我径直去了厨房,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两桌子菜真香!

    我一屁股把我经常坐的位置落定了,拿了碗筷就开始夹菜扒饭。

    刚吃了一口还是两口,在嚼。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妈妈,就是管厨房的妇人,对我一脸蔑视!她满口方言,按照她的方言节拍,应该是:“还没到点就来吃饭了?”

    我受不了了,我的胃口和修养发生矛盾,在别人的谴责声中更加明显。我一口咽了下去,起身逃到楼上,藏在自己房里。

    过了一会儿,听见下面叮叮当当,是他们来了。

    我正羞愧不堪,听见有人走了上来,果然是大眼睛师傅,他对我说道:“去吃饭啊。”

    我起身,艰难的迈步下楼梯,师傅对我说道:“你是不是去提前吃饭了啊?要到时间才可以去的。”

    “哦。”我点点头。

    到了下面,我饿极了,有人给我盛饭,我吃了起来,还是香喷喷的!

    我听不清楚这里的方言,所以叽里咕噜不知道他们说些啥?我左手边坐着的是司机,这个司机看上去很精练,他可不是开车这么简单,这里的人很尊重他。

    他往汤里面夹了几根像是“草根”的那些东西,嚼了起来。我往上看他一眼,他上嘴唇的胡子随着咀嚼鼓起,感觉似乎很有嚼头。

    我爱吃豆腐一类软的东西,避免太甜的口味。我仍然像个孩子,18岁了,我的心智没法评论。说低,满脑子国家大事和各种美妙构想;说高,现实的表现真不可思议。人是难以揣摩的生物,与众不同的人比一般正常的人更难以认识和判断。

    下午,我在转盘那里磨了一会儿。没事了之后去品质车间那里,看她们用锤子修理弹簧。

    原本是四个人的,另一个人去忙其他的了。我坐了下来,看她们操作。我觉得自己会了,于是拿了一把锤子,也照着弹簧敲了起来。

    可我惊讶,看似简单相同的动作怎么会差别这么大?动作是一样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那位司机,我很认真的敲打桌子上自己左手握着的弹簧。从她们眼神中判断,我一定是被某人瞪!

    “你就这样敲的?”司机站在我右手边说道。

    我看看弹簧被我敲的直不直?这个地方略弯,要锤直……有他在场,我仔细看了看,再轻轻捶了两下。

    “你那个弹簧没用了!”他说道。

    没意思,不好玩,被骂了,走开,远离此地。

    我习惯性的往弹簧车间方向走过去,出岗亭,原来门已经关了。往回走,看见师傅从上头下来。

    我走到转盘磨机那里,师傅走到我面前,说道:“你是不是没事做啊?这些机器卫生要不要搞啊?地可不可以扫一下啊!”

    “哦哦哦!”我忙不迭的点点头,如同吃了蜜糖一般,仿佛如释重负。

    人生最棒的时候就是晚上安安稳稳的睡大觉,再不就是自由。

    天上的鸟儿用翅膀获得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水里的游鱼可以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嘻戏玩耍,水域够大,可以尽情享受四季的欢乐。我是人,我有两条出色的双腿,很长时间内可以不知疲倦的迈步前行,享受旅程的乐趣。

    终于到了下班,我径直出去。没有吃晚饭,到处逛,像是寻找我能发光甚至出现奇迹的地方。没有目的,不知道目的,东看看西看看,四周和时间都能引起我的兴趣。

    我经过一条冷清的街道,这里并不是繁华之地,但是有几个门面里面在加工作业。其中一个门面看上去很是齐整,里面端放着机器,一位年纪轻轻的人在里面作业。他看了看我,是我先停下来看他的。

    他的操作和工作态度都很不错,比我可强多了。谁叫我总是心不在焉、好高骛远?我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往前走,反正就这样走吧,街道上走累了,我到了田埂上。

    到了田野间,前面有条小河,头顶上的太阳也累了,晒的不那么旺盛了。

    我坐在远离行人的田埂上,看着远处,这样更容易获得清静。唯有此时,我的头脑仿佛高度活跃,我的心境与大地心有灵犀,头脑里的环境频频浮现在脑海里,一幕幕惬意朴素的生活场景在头脑里浮现。

    我看着眼前的水稻,绿色的稻叶像是少年,插上去正在茁壮成长,在开花结果之前是那么多可能性。其实仔细想来,这些一株株稻叶们的结果,不管怎么优异成长,短暂的一生之后就化为稻米。叶子将黄去,重新化为泥土。

    人生假使如此,这有什么乐趣呢?自己的开始、经历、结果,总是重复着别人相同的过程,甚至重复着祖辈相同的过程。我因此而闷闷不乐,就仿佛自己是一朵不肯与众相同的秧苗。

    我看着田里的水稻发呆,总觉得它们沐浴着阳光,并快乐着,也麻木着。它们既没有思考也没有苦恼,我的境况反而不如它们,它们与世间融为一体,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可我总是改不了好高骛远,我也不愿改,改了就不是自己了。我和它们相比,相形见拙,自己是一个十足的另类。

    我该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感到兴奋?我弱的像只虫子,我兴奋的要气吞山河,可美丽的想法,只发生在自己脑海里,没有反馈为现实增色的手段。我缺乏表达的勇气,我也没有表达的能力,我不会写作,也不会绘画,不会制作游戏,不会演讲,不会这、也不会那。我拿什么去表达呀?托尔斯泰能在20多岁之后终于醒悟,开始写作,从而表达自己的想法和丰富的想象。可我作文真的没底气,我光想想就怂了。

    看着前面的小河,我看着水洼,一处水草丛生的水洼也能给我丰富的灵感。别有洞天的生命景象浮现在自己脑海里,它们欢悦啊!它们是不一样的生活图景,没有工厂,没有生活压力,没有疾病,没有烦恼……只有植物跟动物,是动物与植物的完美结合。

    我越想越着迷……不能自拔,也不愿去拔,这是我的宝贵财富,人世间里独一无二的财富。能和我分享这种财富的,只有“存在”和时空。

    天渐渐黑了,我想到了家里。奶奶肯定在做饭,这里是浙江,不是家里,只是水稻的稻叶儿能给我带来家的感觉。

    蚊子多了起来,我只得起身,打算回去,结果发现自己又想上网了。没办法,放纵自己,只上两个小时就可以了,兜里还有10块钱。

    这下上网要好好记住玩游戏时候的感觉,记住了就可以回味,可以在想上网的时候用回味来满足。

    我去了网吧,又是那个人,我交了十块钱,给他了。他给我开机,他像是一脸的不高兴,担心我是未成年人怕被罚么?

    玩魔兽寒冰王座人族,盘盘输,可盘盘又玩的起劲儿。我试图注意力集中,这样可以延缓时间的流逝,毕竟有趣儿的时间总是飞快。

    我玩游戏试图精力集中,可这都失败了。自我分析源于两个方面,一个是不知足,一个是玩游戏中我的大脑也是处于想象的状态。所谓想象的状态,不一定有具体的图景,甚至没有一个抽象的概念。就像一个运动员准备跑起来,做好了跑的姿势,却不知道该跑向何方?像个雕塑似的仅仅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也不动,但始终劲头十足,所以表象没有一点儿动静。

    大脑不知疲倦的探索,可不知道具体的方向在哪儿?因为不知道具体方向,一切都是模糊的,所以才有无限的可能,这恰恰是这其中的乐趣所在。

    旺盛的脑力,有时候不在空想中描绘具体事物,却始终保持着这种“起跑的姿势不变”,并乐在其中。看官,或许我描绘的不正确,大概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懂。

    现实中,我十分迟钝的操作着,就连玩个游戏都没用。

    十块钱完了,也就解脱了。身无分文,更有利于我的思考,但凡是身上有多余的钱,都是一种牵挂和煎熬。只有变得一无所有,我的身心仿佛轻松了,头脑十分活跃!想入非非,浮想联翩,偶尔回到现实,又逃回空想的世界里躲起来。我把肉体留在人间,像只鸵鸟一样的把头扎进美丽的空想世界里。

    回厂里的路上,我还是经过那家门面的路前,那位哥们还在,他还是那么兢兢业业。人家任劳任怨,十足的优秀员工。我经历行走、漫步、享受乡村风景以及头脑思考的乐趣,然后又去网吧里玩了三个小时……我下班后的经历很丰富,可他就像个陀螺似的在这车间里,从早到晚转到现在。

    他看了看我,我们四目相接。我心中想到,我幸运多了,可我没有丝毫得意之态,不可能有的,我完全是师傅和老板的同情所以才得到了照顾。像我这种18岁了还长不大的孩子,换成是没有关系的地方,我一定像只小兔子似的被严酷对待。

    可我身上的包袱很重,我一生的包袱跟定我了。我不甘心平庸,我不甘心,我注定“优秀!”

    我不肯走别人走过的路,我不愿意长大后就成了你。可我无力,且不说我不如师傅,就算我比师傅优秀,可这样的人生,我宁愿选择放弃。因为这是大家都在走的路,我不愿加入其中。

    少年时,我没有为自己的错误后悔,这就是自己的路,自己一路走下去。这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一生,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

    我们互相看见了,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人与人之间的了解甚为困难,我们的空间距离可以凭借现代交通工具离得很近。可是,思想上的距离却怎么也靠不近。同情又期盼的目光反而让我难受,我该消失,我的存在真是打扰了别人的正常生活。为什么不是这样子呢?我有去志了。

    我回到厂门口,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冒失了。里面那位老爷子走出来,他问道:“去哪里了?”

    他的方言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就猜着对方语气和话语。

    “去玩了,回来晚了。”我说。

    “不要去太晚,要说一声,啊?”

    “哦。”

    我回到寝室,点了蚊香,往床上一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