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班后,阴天了,看天空快下雨了,所以闷热的天气变得十分凉快,吹过来的冷风让我很兴奋。
到点了,师傅已经不耐烦的叮嘱我:“下班后,你不要跑了!去找阿x,那边的师傅,阿x,讲了好多次了!”
这厂里又不缺我,难不成非要我加班才能运转?可他的语气是那么认真,我不敢不从。于是拿了书,心想不会很晚,去找大眼睛师傅吧。我们一般下班时间是下午5点半,晚上我加班的话不到七八点就干完了,肯定是师傅总是要给我找点儿活干。
大眼睛师傅把我带到一楼那间平时很可能要把我吸进去的车间,这次我进去了。
这间车间不大,放着一排机器,坐着一排工人,没有坐满,好像就留着那么两台机器给我预留的。
工人面朝机器,背后还留着一米宽的通道,所以盛产品的筐子能拖着来去,当然我们还是选择抬比较妥当。
靠里面,师傅坐在一台空机器上。他开动机器,把弹簧放进模具里面,然后用脚轻轻一踩下面的踏板,机器的传动机构就会往下用力。一个比较锋利的像是楔子刃口就会往下切,听得“蹦哒”一声,弹簧的一端被切了下来。这种弹簧个体不大,但是丝很粗,看上去既短小又精悍,就跟大眼睛师傅似的。这弹簧虽然精悍,可在机器的作用力下就像切断一截麻花似的。
师傅对我说道:“注意安全啊!”
于是我上去操作,很简单,只需要喂就可以了,但是确确实实需要注意安全,这就不可大意了。
脚和手的动作要协调,放产品千万不能落脚,要放稳,这就得精力集中。这种活儿千篇一律,体力上倒是消耗不大,可是对人的精气神却要求集中。我不敢走神,不敢大意,一定要放稳产品,手远远的离开了,才能落脚。师傅叮嘱完后,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看师傅没在,看了看旁边的工人,“你哪里的?”我问道。
“湖南的。” 我旁边的男的说道。
“你哪里的?”他问。
“我也是湖南的。”我说道。
“你湖南哪里的?”他问。
“我湖南常德的,你呢?”
“我吉首,湖南吉首。”
其实一个互问对方籍贯,一人问一次就可以了,譬如“湖南常德”或者“湖南吉首”即可。但这种试探性的提问,仿佛因为距离而默默的靠近,所以这种工友之间的了解对话颇为简单也颇有蕴涵。
我看他们做的好快,这里面有男的,也有女的,都比我快多了。我这一放,生怕搞到手指,所以远远的挪开。他们就不一样了,手里抓了一把,机器一压,“蹦哒”一响,一个加工好的产品掉落下来,然后手里的待加工产品接着送进去。整个过程连续的,手并未离开切口多远,我感觉有些害怕。
我问道:“哇,你们搞那么快,不怕搞到手指的?”
“不会呀,习惯就好了。你不要那么大声,要被听到的。”
他机警的看了看后面,我也看了看门口,没人。
他对我说道:“一根手指8万。”
8万块虽然挺多,可是一根手指啊!我可不敢大意,心想,师傅不会以后就叫我做这个吧?
他说一根手指8万,这个老板人还挺好,厂里我没有看见酷吏。几个师傅都是自觉性很高,很负责任的,好多都是本地人,这些本地人与老板有一种荣辱与共的信念。问题是,这个老板会给你8万,天底下有多少老板不会规避责任呢?如果老板不给你赔钱或者少陪,你又能怎么样呢?
给工人带来安全隐患的作业岗位肯定不止如此。然而我问过,他们是计件的,有一股力量将促使工人必须加速作业,这将大大的提升发生事故的概率。
我是不敢快点做的,我看着自己美白的双手,多么漂亮!叶姐姐也赞叹过我的手,她对照一看——我比她的手美白多了。我的手指搞不好也就那么“咔嚓”一下就跟着产品一样掉落了。
巴不得时间早点过,这种时间简直就像把人钉在机器某个部件上,叫人感受不到自己的头脑,或者说人本身就像单位时间里化为一台机器上的一部分,跟着机器一起运作。
我觉得这很不公平,师傅他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应该做事的,应该和我们一起做事。于是我眼睛盯着他,他做我便做;他不做,我也懒的做。
他走进来,我看着他,他说道:“你要熟悉这些工种的操作流程。”
他把我又叫到品质车间。
在品质车间,他哼了两句白娘子的歌,这惹得我情趣大发,我更加热爱的唱了起来!
“听好!”
我看着他,听他有何吩咐?
他接着说道:“这个!要这样……会了吧?”
又是新活儿,也简单,我回答道:“哦,知道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干了一会儿。
他出去有事。
我当时的想法是:凭啥师傅你可以自由的出入,我却要听从别人吩咐?我们不是平等的吗?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平等吗?师傅一走,我心里就这样思考了一番。
我开始放慢速度,然后索性不做了。把手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东看看西看看。
师傅进来了,他看见我吊儿郎当,没说什么。他走过来坐在凳子上作业,于是我也开始做起来。
一会儿后,他又出去了。他的背影刚刚消失,我便停了。心想,这样才公平。只有人人都做事,这样才能感受到和谐与幸福。
车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哼起了歌,不是那首白娘子的歌还没唱完吗,接着唱完。
我正在自娱自乐,发现门口站着一妇人,她眼睛不大,但明显瞪着里面。
我一看,这里面这个方向,只有我了,看来是在瞪我了。可我对此免疫,这也是个悲哀,女性的感性和男性的理性各有不同,感性就是第一感觉,不需要思考就能辨别一件事情发生的经过或对与错。所以我这种“免疫”其实是一种悲哀,我行我素的另一面是不知道羞耻!
我的声音小了,可我还被瞪着呢。
回到桌子旁坐下,还是作业吧,不唱了。瞪了一会儿她走了。
之后是大眼睛师傅进来,刚才那女的带着孩子也过来了。我一看,这应该是大眼睛师傅的家人了。
确实是他家人,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不高兴,有些小脾气,结果哭起来。女的用手指着他的小脸蛋警告道:“你还哭、你还哭!”
小男孩就撇着嘴巴把泪水咽回去了,果然不敢再哭。这活儿没啥危险性,师傅来了,他也没懒,我也就坐在凳子上一起做起来。
师傅看了看时间,说道:“到了8点你就下班吧,给你计时!”
“哦。”
离8点也快了,只要不知不觉,时间就会很快。到了8点,我跟师傅说道:“师傅,到了8点,那我走了啊?”
“你下班吧!”
“哦。”
之前在凳子上和我说话的那个人,就是那位高个子青年,他有什么不好的表现我也不清楚,他还有最后一天班。
这天下午,天渐渐快黑了,我又被安排加班,打算完事儿之后就出去坐。这时候走进来一个妇人,个子比我还矮,但很胖,胖的她都有点走不稳了。不过她的精神很好,她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面全是那种小弹簧,银色的。
她提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工下,怎么加工呢?师傅吩咐我跟她干活儿。
她力气可以啊,累得气喘呼呼的还像是提了一袋子珠宝似的,她吩咐我,“小伙子,用这个机器,你看好啊!”
品质车间的门口两边各有一台机器,可能我平时没注意。她坐在面对机器的位置,打开开关,然后机器的一个压板升起来,把一个大概一掐长比中指要粗的弹簧放在底下模板的中央位置。然后用脚板轻轻一沓,上面升起来的板往下压,这样把原先的弹簧压的尺寸略短些。机器的动作原理与那个切断弹簧头子的机器原理是一样的。
这还不简单,“我来吧。”我说道。
“好!你来,小伙子一看就很不错!”她高兴的说道。
我开始上了,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在她面前证明,我很快速的放产品,机器往下压。
“缝!”机器升了起来,被压的弹簧微微一耸,于是我放进准备的筐子里。
压了几个,她检查一看——
“不对呀,小伙子你要放稳,然后下压,看嘛,不然就压弯了。”
我一看,确实弯了一点点,不仔细看不明显。于是我着实放稳了,又压了几个。
“放稳。”她说。
我心想,放稳了呀?
压了一些,她在旁边看的有些精神紧张。
她想必忍不住了,说道:“靓仔,你看我来做几个嘛,要慢慢来,不要急!”
于是我让她,她坐着正对机器。
压了几个,“不要急,放稳!”她说。
她怎么看出我心思?她一说“急”,我就有点儿心虚。
我又压了一阵,我检查了几个产品。
听得她“哎”的叹气!于是她起身,叫我先停下。她找来了那个高个子的青年,高个子青年一言不发,看上去相当成熟,他在门的另一边那台机器上操作。
“缝!”一响一个,看得这位矮胖女士非常满意!
“你看他啊,慢点,做好一点。好了,你跟着来。”女士说道。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那弹簧确确实实放稳了呀,我还停了一秒钟才压下去的。
她坐在旁边监督我,这又加重了我的侮辱,凭什么我在做事,你在旁边监督?我感觉自己被人指挥着,指挥我的人在旁边看着。
“哎呀!小伙子,你慢一点嘛,不要急。”
“哦。”
“你看看人家嘛!”她说。
我看那位,他也不慢啊,怎么会这样?难不成那小弹簧到了我手里就淘气了不成?结果竟找不出原因。
和我位置对称的那位沉默寡言,他很沉默、很专业的作业着。我就这样做着,边做边思考。
旁边监督我的妇人嘴就没停,她一看,觉得又好了一会儿,说道:“嗯——就这样。”这是在鼓励我。
一会儿她拿了一个,说道:“哎呀!这就不行了呀!慢一点嘛!放稳!”
一会儿“就保持这样……”
一会儿后“小心小心,慢点慢点。”
像是过了好长时间,终于她的一袋子弹簧给压完了。她也像是松了口气,仿佛坐着都让她疲惫不堪,她矮胖的身躯提起这袋弹簧出去了。
我如今回想起来,感慨她的努力。中国的企业家和追随这种创业、做好产品的精神的人,你们阐述着中国人的志气!
我一看,天色已经晚了,就不出去了,回寝室吧。要是没书看,就听音乐,困的很早,很早我就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