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是敌是友,他尚且分辨不清。
“庄成双。”秦墨琰轻声叫她。
庄成双发现,秦墨琰从来都是叫她的名字,不像其他王爷,对自己的王妃总是称其爱妃,她不禁失笑,爱妃爱妃,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爱妃,谁又知道是在叫谁呢。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妾身?”她浅笑轻问,稍稍抬眸望向秦墨琰,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闪着光华,就像小鹿的眼睛般晶莹剔透,单纯无害。
可她绝不是无害的。
她步步为营,手段雷厉风行,往往直击要害。
“你为我诊病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出来我会武的事情?”他记得当时刘医正也在,他们甚至还商讨过他的病情,可是她为什么却没有提出来。
“刘医正是经常为殿下诊病的太医,既然他说殿下不会武,那么要么是殿下吩咐过他不要透露他会武的事情,要么就是殿下用了法子掩盖你会武的事情,而无论是哪种原因,妾身为着殿下着想,自然都不能当众戳穿。”
“你倒是机灵,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过慧易折?”秦墨琰冷笑。
“这点就不必殿下为妾身操心了。”庄成双淡淡地笑,“像殿下这般聪慧之人尚且还活着,妾身这点小聪明根本上不得台面。”
秦墨琰:“……”
知香进来送膳食,见秦墨琰醒来,喜形于色,“殿下终于醒了,这是王妃命奴婢准备的膳食,殿下已许久未曾进食,请先用膳吧。”
“放下吧,我来伺候殿下,你去把南二叫进来,殿下有事吩咐他做。”庄成双道。
知香应声而去。
桌上摆着十几种吃食,要么是秦墨琰喜欢的,要么就是对秦墨琰身体好的,庄成双拿起勺子舀了小半碗米粥,配上小菜喂秦墨琰,她纤纤玉手,伺候的动
作极为娴熟。
“殿下?”庄成双见他不动,举着勺子的手尴尬地僵硬在半空中,“殿下怎么不吃,难道是不喜欢由妾身来伺候吗?”
秦墨琰缄默不语,只是微微张了张嘴,以此来回答庄成双的问题。
待秦墨琰用过膳,庄成双便宣早已到门外的南二进来,南二身着劲装,进屋时带进一股冷气,庄成双飞快地为秦墨琰掖了掖被角。
“下次进来的时候,动作慢些,殿下如今身体虚弱,受不得寒气。”庄成双慢条斯理道。
南二羞愧地低下头:“是属下操之过急了,请殿下和王妃恕罪。”
“不用这么紧张,往后小心些便是了。”
“是。”南二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秦墨琰,看来庄成双的所作所为都得到了秦墨琰的默许,她心中对庄成双更是尊敬了几分,“敢问王妃有何吩咐?”
“今夜我要为殿下施针,你派人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他人进来打扰,你且记住,今夜对殿下而言至关重要,不可大意。”
“属下遵命。”
等南二领命出去,屋内便又只剩下庄成双和秦墨琰两人,秦墨琰越发看不懂他这个刚过门的妻子,不懂她为何会认为西山别宫不够安全。
“这里本是皇家园林,外有禁卫军把手,内有我的贴身侍卫守护,难道在你眼中还不够安全?”秦墨琰问道。
庄成双悠悠地笑:“殿下的问题真多,妾身不是说过吗,今夜对殿下而言至关重要,不能有丁点闪失,妾身不过是想做完全的准备罢了,万事小心些总归不会有坏处。”
“若是失败呢?”
“若是失败……”庄成双的神色有些恍惚,慢吞吞地回答道:“若是失败,殿下此生便再不能修炼任何内功
心法了,所以殿下要有心理准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有几成把握?”
“不多,仅有六层。”庄成双如实回答,“如果殿下不想接受今夜的诊治,现在便可提出来,只要还没有开始,妾身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秦墨琰目光深沉,庄成双的大胆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会叫停,否则她也不会未曾和他商议便自动自发地安排好了一切。
她分明是早已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你都已经将里里外外全都安排好,现在却来问我要不要停止,庄成双,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迟吗?”秦墨琰凝着她的眼睛道。
庄成双端起茶盅送到他的手边:“只要还未开始,便不会迟。只不过妾身以为,以殿下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情,是绝不会拒绝妾身为殿下施针的,这本是个赌局,殿下必定会下注。”
“好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秦墨琰冷笑,想到庄成双的聪明才智和玲珑心思,忽然觉得往后洛王府的生活,必定不会太单调。
月至中天,西山别宫夜风呼啸,或远或近的花草树木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别宫的中心灯火通明,侍卫们驻守在别宫的各个角落,将别宫围得水泄不通。
灯火明亮的房间里,知明走到窗前,伸手小心地将窗门关上,继而回到正中央,继续把已经熬了几个时辰的药水倒进冒着热气的木桶里。
秦墨琰笔直地站在木桶旁边,庄成双正轻手为他解开衣带,她身材着实瘦小,秦墨琰低头刚好能看见她的发旋和小巧圆润的鼻头。
他不禁失笑,想不到面前这个豆芽菜般的少女,竟然有办法医治他多年的顽疾,这世间之事,往往总是令人难料,就像他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
会娶她为妻。
“殿下请进浴桶吧。”庄成双抬了抬手,“在我诊治的过程中,殿下会比较辛苦,可即便是剜心之痛,也请殿下一定要忍下去。”
“你……”短短一个“你”字,秦墨琰再无言其他。
庄成双叹道:“所谓良药苦口,妾身定会竭力减轻殿下的痛苦的。”
秦墨琰并未接话,抬脚便踏入浴桶之中,药水呈黄色,秦墨琰坐进去后,黄色的药水将他的大半身体淹没,知明呈上银针,神色郑重地望着庄成双。
“殿下,妾身施的第一针,便要封住殿下的穴道。”庄成双慎重道。
“行针。”秦墨琰闭上眼睛,岿然不动。
“殿下,妾身要施第二针了。”
秦墨琰未曾言语,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庄成双找准穴位,行第二针,第三针……
大半个时辰过去,秦墨琰的身上已插满银针,他就像一个刺猬般泡坐在浴桶之中,眉头紧紧地蹙起,巨大的疼痛让他的五官近乎要扭曲。
而庄成双的额头上已满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知明守在旁边,没有庄成双的吩咐,半个字都不敢出口,行动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庄成双和秦墨琰,屋内热气氤氲,气氛沉重而紧张。
庄成双看着知明手上捧着的最后一根银针,她轻轻地取出来,银针在她的手里反射着极淡的光晕,那光晕极为刺眼,让庄成双的手不禁然地竟微微颤抖起来。
屋外忽然响起打斗之声,刀光剑影,在这个夜风凛冽的深夜,留下夺目鲜血。
知明低声惊呼道:“王妃!”
竟然真的有人趁此深夜来行刺杀之事,想要秦墨琰的性命,幸而庄成双早已做好万全准备,顿时间,知明对庄成双更是多了几分敬佩与信任
。
好似只要庄成双在,他们就什么都不用怕。
知明本以为庄成双会变色,没成想她脸色竟丝毫未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厮杀声,她神色淡淡,手执银针轻声道:“殿下,这是最后一针了,蚀骨之痛将到,殿下万要忍住。”
秦墨琰没有回应她的话,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庄成双在说什么,或许疼痛已经压制了他的感官,让他完全丧失了听觉。
庄成双行下最后一针。
秦墨琰的神志混混沌沌的,庄成双最后一根银针落下,他便感觉到仿佛有滔天剧痛猛然袭来,将他的身体不断地拆分重组,拆分重组,他的五脏六腑都在不断地撕裂,身体的肌肉和骨头仿佛正在被万只蚂蚁噬咬,他坐在浴桶之中,药水通过张开的毛孔浸入他的身体,药力在他的身体里急速流窜,他五官扭曲,搭在浴桶边沿的十指紧紧地抓住浴桶边沿,仿佛要将浴桶深深地抓住十个洞来。
知明立在他的身侧,秦墨琰痛苦的模样让她泪流满面,她紧紧地咬着牙关,生怕发出半点声音,目光不禁朝庄成双望去。
少女仍旧有些消瘦,她笔直地站着,沉沉目光落在秦墨琰的身上,深而黑,就像无边无垠的夜空,容纳着万物,她神情清淡,知明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紧张,没有担忧,没有害怕,没有欣喜……什么都没有。
不过十四岁的少女,在年龄上尚且要比自己小两岁,竟然就已经练得如此不动如风的本事,知明暗叹不如,难怪能得殿下慧眼。
屋外的打斗声还在继续,屋顶瓦砾横飞,杀声震天,知明真怕那些杀手会突然破窗而入,让好不容易进行到最后的诊治功亏一篑,届时便是整个洛王府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