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时,万宝楼的客人还未散去,一辆青釉小车悄悄从万宝楼的后门驶出,拐过无数条大街小巷后在一处深黑的小巷里停下。
赶车的是个女子,她跳下马车,撩开车帘:“五娘,到了。”
秦五娘由她扶着下了马车,此时马车旁边的朱红侧门缓缓打开,一个提着八角宫灯穿着青布衣衫的小厮出现在她们面前:“秦姑娘,小人是洛王殿下身边的南九,殿下派小人来接您。”
秦五娘点点头,随着南九进了侧门,走上回廊,回廊两侧每隔八九步远便有一盏引路的八角宫灯,在夜色的掩映下,这弯弯绕绕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座灯火幽明的暖阁,提着宫灯的南九停下步子,回首躬身道:“秦姑娘请稍后,待小人通传一声。”
南九推门进去,很快折了回来:“洛王殿下已在等着,请秦姑娘进去。”
四月的天气并不怎么暖和,秦五娘的额头上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她理了理原本就十分平整的衣袖,随着南九跨门而入。
暖阁里的温度相比外面要高些,陈设也十分简单,并不见得多少富丽堂皇,唯有一扇碧绿色翡翠凤凰屏风多了几分贵气,隔着屏风,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睡榻上侧卧了一个白色身影。
“五娘给洛王殿下请安。”秦五娘双膝跪下行礼,“不知道殿下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先起来吧。”翡翠屏风里传来男子低低沉沉的说话声,仔细听,尚且能听出那声线里的沙哑和虚弱,“你急匆匆地要求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五娘心中一紧,越发担心起他的身体来,却没有急着问。她站起来,转而道:“我奉殿下之命寻找碧落黄泉玉,今日终于将这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拿到了手中,现呈于殿下鉴定。
”
南九接过玉佩,呈交上去,片刻后,南九又将玉佩递于五娘。
隔着屏风,低哑的声音传出来:“的确是碧落黄泉玉,这块玉,你从何处所得?”
“国公府的庄家二小姐是这块玉的主人,但是她如今急需用钱,所以将此玉托给我们万宝楼拍卖,拍卖时辰就定于本月十五。”
屏风后的人沉默良久,有微不可闻的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颇有几分节奏。
秦五娘不知他作何想,半晌没敢再开口。
“你可问了,那位二小姐为何会拥有这枚玉佩?”不知多久过去,他才问。
秦五娘摇头:“那位二小姐谨慎得很,我与她不熟,不敢多问,惹她怀疑。万宝楼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若是被那位二小姐看出端倪,不愿意再拍卖碧落黄泉玉,事情就麻烦了。”
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国公爷镇守边疆,乃是贤臣良将,深受百姓爱戴、皇帝信任,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能动国公府的人。
“拍卖会上,我要得到这枚玉佩。”
“是。”
屏风后的人淡淡道:“退下吧,我累了。”
“殿下!”秦五娘急急道。
“还有事?”
“您的身子……”秦五娘欲言又止。
“无碍,退下吧。”
“殿下,国公府的二小姐说,她或许有办法医治殿下的身体……”
“她是如何得知的?”打断秦五娘的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秦五娘知道,他动怒了。
秦五娘自然知道洛王殿下口中所问“她是如何得知的”,问的是庄成双是如何知道万宝楼与他之间的关系的,她当即跪下,俯首道:“我也不知那位二小姐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万宝楼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极为隐秘,非自己人绝不可能知晓,可是……”
顿了顿,秦五娘眼中的担忧逐渐湮灭:“那位二小姐如今
上了我们万宝楼的船,她也承诺绝不会告知他人,虽然与她乃是初识,但我却信任她,毕竟我们也有她的秘密。”
见他沉默,秦五娘继续道:“既然她说她或许能医治殿下,还请殿下让她试一试吧,皇室访遍了那么多名医皆没有找到能医治殿下之人,或许那位二小姐,真的可以。”
“五娘。”声音中的疲惫愈发沉重,“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可她却知道万宝楼与殿下之间的联系。”洛王殿下的拒绝让秦五娘忧虑而惶恐,泪眼婆娑,“她的出现是如此特别,如此出人意料,既然我们访遍名医皆是无用,殿下何不试一试呢?或许这就是老天爷为殿下您开的窗户啊。”
“这不过是她让你帮她办事而胡编的理由。”
“可是……”
“这件事无须再提,你且退下吧。”
“殿下!”秦五娘不想白白放弃,还欲再劝,洛王殿下却已打断了她的话。
“南九,送她出去。”
南九上前:“秦姑娘请。”
“五娘告退,请殿下好生保重身体。”秦五娘眼眶通红,失望地闭了闭眼睛。
屏风后的人仿似已经极累,未再回应。
秦五娘叹了口气,起身随南九出去,到了门外,她回身望着灯火辉煌的暖阁,素来风华无限的女子,此刻眼中却满含深深的忧虑和悲戚。
她是绝不会放弃的,就算殿下已经放弃了,她也不会放弃,她一定会治好他的病。
庄成双回到扶双院时,暖阁里的晚宴还没有结束,她径直上了二楼书房,拿了本书名叫做《百草行医》的泛黄旧书,靠坐在书桌后的木椅上漫不经心地看起来。
夜幕降临,灵书提着食盒进来。
“宴席已经散了?”庄成双问,“大夫人处的可都说了些什么?”
“宴席还没有散,”灵书一边回忆一边回答,“秋妈妈事务
繁杂,忙不过来,所以没有到,徐妈妈倒是来了,但是嘴巴很严,和几位妈妈聊天时说的都是自家的家长里短。”
“秋凡姐姐曾提到永平侯府,说是永平侯府的夫人几日前给大夫人送了新鲜的荔枝来,大夫人赏了她们几颗,还开玩笑说我们没有口福。秋霜姐姐倒是没说什么。”
庄成双凝了凝眉,将书放下,打开食盒,一边说道:“你回花房去收拾吧,不用陪我了。”
灵书应声而去。
……
“二小姐今日又出门了?”雪梨院里,大夫人端着茶盅坐在罗汉床上,听到秋狄禀报庄成双的事后,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眼中微微带着愤懑。
坐在旁边的罗姨娘听着也皱起了眉头:“这二小姐真是的,难道不明白未出阁的女儿不能随意抛头露面这个道理?怎么能三天两头就朝外跑呢?”
话落,悄悄地打量了大夫人的脸色,见她越发愤怒,便不敢再说庄成双的不是,怕她把火气发到自己身上。
“夫人消消气,若是为这事气坏了身子,岂不不划算。”
大夫人这才气消了些。
“在尼姑庵住了五年的女子,果然和乡下丫头没什么两样,一点规矩都不懂,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大夫人把茶盅往桌上用力地一搁,“秋凡,你去把二小姐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哪来的胆子成天往外跑!”
茶盅与桌面碰撞的震耳声吓得罗姨娘手指一抖。
“夫人莫气莫气,这二小姐不懂规矩,您派人好好教教就是了,犯不着为了她动怒。”罗姨娘安抚地说,就怕大夫人迁怒自己,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外面却传来庄玉玲的声音。
“娘在为何事发怒?”庄玉玲今日穿了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徐徐走了进来,“老远都能听到娘的怒声,这是
谁惹了娘不高兴?”
罗姨娘不好发言。
立在秋妈妈身边的秋霜搬了锦杌给庄玉玲坐,秋妈妈解释了大夫人发怒的因由,惹得庄玉玲也皱起了黛眉:“二妹怎么这样不懂事?”
“秋霜,你去把老太君请过来。”大夫人沉声说。
看来今日大夫人是铁了心要好生收拾庄成双了,罗姨娘还是决定留下来看戏。
……
庄成双刚用了晚膳,灵书进来禀报:“小姐,大夫人派了秋凡姐姐来叫您过去一趟。”
庄成双已暗暗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她放下手里的狼毫笔,带上灵书赶去大夫人处。到了雪梨院门口,碰上了刚被请来的身着镂金丝纽牡丹花纹蜀锦衣的老太君。
庄成双就挑了挑眉。
“祖母,您怎么也过来了?”庄成双端端正正地给老太君行了福礼,上前搀住她的手臂,“正巧母亲找我也有事,我扶您一道进去。”
老太君笑着点头,由庄成双扶着进了雪梨院。
雪梨院一座三进的院子,进了垂花门便看见正厅堂的门大大敞开着,里面的陈设和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门口两边分别摆放着两个大约一人高的青花瓷瓶,地面上铺着大红折枝花的地毯,进门的正上方放着两把太师椅,中间的案几上摆着十样锦的茶盅。
厅堂的左边依次连着西次间和用作大夫人卧房的西梢间,右边依次连着东次间和用作书房的东梢间,正屋的后面是一排六间的后罩房。
大夫人见到老太君快步迎了上来,庄成双识趣地松开老太君的手臂,让大夫人搀着。
“老太君,您可算来了。”大夫人扶着老太君的手臂在罗汉床上坐下,秋霜铺了软垫。
老太君脸色不是很好看,带着些微沉怒,大夫人见了,委屈道:“这个时候把老太君请来,是做媳妇的不孝,可是媳妇也是没有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