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岂止是英雄,我觉得他就是大晋的守护神,没有他,鲜卑白虏早打过长江去了。”提起父亲来,陈胜谯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道。
陈望心中还有些疑惑,为何阿姐只字不提父亲病情,到现在也没看见难过之情。
两人正往前走着,快到阊阖门时,忽听街上来往的人群中有人喊道:“有人在移动铜驼,李二,马六,快去看啊。”
有人呼应道:“啥?移动铜驼?多少人啊?”
“一个人,是一个人!”
“我的天啊,这怎么可能……”
听说是一个人,虽然大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本来一片沉寂,顷刻喧嚣嘈杂,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可是自西晋末年匈奴人刘曜率军攻破洛阳,乱兵推倒了着名的铜驼后,五十多年未曾有人动过。
听到行人的议论,陈望好奇起来,转头看着身旁并肩而行的陈胜谯道:“阿姐,要不咱也去瞧瞧热闹吧?”
“好啊,我也想看看是哪路神仙,一个人还能移动铜驼!”陈胜谯也是一脸新奇,点头答应。
两人拨转马头,向回奔去。
到了宣阳门,城门守卫自然认识太尉的千金大小姐,赶忙摆手放行。
两人催马进了内城,沿着铜驼大街,随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向里骑马走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着,忽然听见正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两人骑在马上比行人高,看的分明,只见远处铜驼大街的西侧空地上聚集了大片的人群。
将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圈子里是那个已经锈迹斑斑侧埋在土地里的铜驼,由于一小半隐在过膝高的蒿草里,也看不清是什么了,只能看见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
但大家都知道,那就是铜驼,汉光武帝时期铸造的,后被匈奴乱兵推倒,由于太过巨大,没能搬走。
陈望仔细观看,也没看见有什么人在铜驼周围,心中不觉奇怪。
再往前走已经走不动了,前面全是人。
侧脸看看陈胜谯,见她也在极其认真看盯着铜驼,脸上也是匪夷所思之色。
这位阿姐虽然脸盘子大,身子也比同龄人丰满,但从侧面看起来可是位无可挑剔的美人胚子,和尖下巴大眼睛瘦高挑的标准美女比起更有另一种风情。
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陈胜谯似没注意他,盯着远处,朱唇轻启,轻声道:“好像动了唉。”
此时人群中也爆发出一片惊呼声,“动了,动了……”
陈望转头看去,果然,铜驼动了一下!
遂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生怕错过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奇观。
只见巨大的铜驼身子从侧面又动了一下,比上次还高了一些,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嘭”地一声巨响过后,只感觉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荡起了地上的黄土飞扬。
这可是足足有五千多斤(晋制一斤为224克)的铜驼啊,就是侧卧在地上也有足足有七尺高(晋制一尺=24厘米)。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人们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着,又互相打听着发生了什么。
忽然,大街上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因为铜驼的身子又动了!
人们个个面容严肃,彼此都能听到他人的喘息声。
铜驼慢慢从后面立了起来,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了。
陈望和陈胜谯也为这个场景震撼了,张口结舌地盯着铜驼。
只听得铜驼下一人大吼了一声,“呀……,起!”
奇迹出现了,铜驼从地上真的站起来了,随着纷纷掉下的黄土、锈片,昂首屹立在了黄土地上,驼头足足有一丈多高。
虽然风吹雨淋加之埋在地里半截几十年,神态模糊,但从身形上看,依然健壮威武,背上拖着铜制木箱、麻袋,在阳光照射下,凝视前方,一副坚毅不屈,勇往直前的样子。
人群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欢声雷动,震耳欲聋。
人群中,一名老汉激动得胡子乱抖,哆嗦着大声道:“老夫五十余载未曾一睹神驼风采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
陈望也长出了一口气,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力之人,这是人吗?
但见从铜驼后走出一个人,比铜驼后腿高不了多少,有六尺多高,身材瘦削,光着上身,下身穿一条缚裤,只在腰间扎了一条帛带。
浑身上下连同脸上都是黄土,看不清模样。
只见他露出洁白的牙齿,似是在笑,从地上捡起了衣服随便的扔在了肩上。
然后举起双手,向人群致意,接受着他们的欢呼。
陈望更加惊讶了,这小小身形,比他还矮还瘦,竟然能搬起来这个庞然大物。
禁不住跟着欢呼的人群一起鼓掌叫起好来。
但是侧脸看了看陈胜谯,她却没有什么反应,脸上平静如常,似笑非笑,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正在这时,一队晋军骑兵从远处奔驰而来,为首一人大声吼道:“非常时期,不得聚众,都散了!”
陈望抬眼望去,只见此人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浓眉大眼,一身黑色盔甲在阳光下闪闪放光,脸上神情严肃,目光炯炯有神。
看着面善,昨日也在中堂众文武中,但不知是谁,遂转身问道:“阿姐,他是……”
“兖州参军江绩。”陈胜谯淡淡地答道。
哦,江绩是谁,陈望又想起自己吞了那枚丹药,把现今社会中读过的历史全忘了,心中暗暗爆了粗口,TMD,这让我怎么在这里混下去啊!
这不完完全全成了东晋的人了,哪有一点历史爱好者的影子了!
人群在江绩和手下军兵的吆喝声中渐渐散去。
只见江绩翻身下马,快步来到站在铜驼前的人面前,躬身一揖,语气中带着责怪道:“参见二公子,您当心身子,这么重的东西,万一伤及腰腿可怎么办?”
二公子!
陈望听得明白,这是陈顾!
神出鬼没的陈顾!
怪不得都说他最像父亲,江北四州的文武官员都喜爱他,竟有如此天生神力!
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自己哪里及得上他万一啊。
父亲怎么不让他领四州?昨晚临终前却把四州和全家人都托付给了我!
正胡思乱想间,远处的陈顾已经看见了他俩。
他边挥着手示意江绩起身,一面向这边跑了过来。
来到陈胜谯马前,抓住大白马的缰绳,仰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央求道:“阿姐,阿姐,千万别跟大娘和母亲说啊,要不然她们又要责罚我不得出门了。”
陈胜谯在马上笑骂道:“你个臭小子,除了惹祸就是瞎胡闹,一刻都闲不住。”
说罢,她跳下马来,从怀里掏出手帕,给陈顾擦起脸来。
擦完后,拧着陈顾的耳朵道:“快穿好衣服去见过你兄长。”
“哦?你就是兄长?”陈顾这才注意到陈望,仰头看了一会儿,穿上上衣,躬身拱手道:“拜见兄长。”
陈望跳下马来,见陈顾剑眉细目,鼻直口方,面皮白净,瘦长脸型,和自己模样很是相像,只是比自己多了几分彪悍和豪迈之气。
真不愧是亲兄弟啊,顿时心中生出好感来,赶忙也回礼道:“二弟神力啊,令愚兄大开眼界。”
“嘿嘿,哪有,哪有。”陈顾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江绩从后面走过来,拜见了陈胜谯和陈望。
然后他面色有些凝重地对陈顾道:“二公子,太尉病重,乃非常时期,洛阳又处四战之地,恐胡人奸细混入,还望二公子体谅末将,此期间尽量不要……”
说着,他颇有些为难地看着陈顾,又看了看陈胜谯和陈望。
陈胜谯点头道:“有劳江参军了,我这就带他回府,好生看管。”
“末将谢过大小姐了!”江绩向陈胜谯躬身一揖道。
陈望在旁心道,他的话很有道理,此时一定是各方势力都在盯着洛阳,盯着父亲病情,应该是全城戒严,封锁一切消息才对。
这人虽不是高层,但看来还算一位顾全大局,恪尽职守的将领。
江绩,兖州参军,得记下这个人来。
只听陈胜谯脆声道:“走吧,二公子?”
说罢,翻身上了自己的白马,向陈望使了个眼色。
陈望会意,跟着上了黑马,然后对江绩道:“有劳江参军,请给二公子备一匹马。”
不等江绩答话,陈胜谯冷冷地接话道:“备什么备?跟着跑回去行了,既然他精力这么旺盛!”
“咳咳,”这句话差点呛着陈望,他不安地看了看陈胜谯,又回头看了看陈顾。
陈顾呲着白牙,毫不在意笑着道:“听阿姐吩咐便是。”
话音未落,陈胜谯已经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马屁股,大白马一路咆哮着向西北方向奔去。
陈望还没忘向陈顾、江绩打招呼,点了点头,催马跟了上去。
一路狂奔了一炷香的工夫,到了太尉府。
陈望和陈胜谯刚刚下马,回头看时,陈顾就站在他们的马后面,依旧呲着着两排洁白的牙齿,似笑非笑。
陈望大惊!
这又颠覆了他的认知了,陈顾不仅天生神力,还是个神行太保!
只见他大热天的连汗都没出一滴,就这么静悄悄地看着他俩。
“阿姐,他,他……”
看着陈望那惊呆了的样子,陈胜谯喜笑盈腮地道:“我早跟你说过,他啊,有使不完的劲。”
说罢,将马缰绳扔给了跑过来的亲兵。
三人一起进了太尉府。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大堂上依旧没有人影,来到中堂上还是没有人。
到了后堂,三人才遇到小环正在张罗着两名中年女仆人将饭食送往陈望昨夜睡的正房。
见三人进来,小环忙屈身行礼道:“谯国夫人吩咐今天中午在正房吃饭,请大小姐和三位公子一同用餐。”
“母亲不来一起用餐吗?姨娘呢?”陈胜谯边走边问道。
“回大小姐,谯国夫人在太尉病房用餐,二夫人去白马寺烧香还未回呢。”小环答道。
陈胜谯蹙眉道:“嗯,二夫人还没回啊,那我们不等她了。”
说着,三人进了正房,紧接着,陈观也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陈望一看,得来,姐弟四人聚齐了。
陈胜谯一改跟陈望在一起的和蔼可亲样子,先对陈顾道:“你去洗洗手擦擦身上再回来吃,看看你满身都是尘土。”
这位大力士加长跑天才的陈顾貌似很怕陈胜谯, 赶忙快步走出去了。
又对坐在案几侧面刚刚要动筷子的陈观斥道:“等你二哥来一起。”
陈观吓得马上扔了筷子,低眉垂目,坐在那里不敢动弹。
陈望于心不忍道:“阿姐,他饿就让他先吃吧。”
陈胜谯缓和了一下语气,仍是一本正经地道:“你在建康不知,以前都是在中堂吃饭,自打我记事起祖母就有规矩,全家人都在时才能吃,不能坏了规矩,父亲病好后看着会生气的。”
“哦,这样啊。”陈望不免有些伤心,唉,父亲已经在昨夜去世了,他们还是一无所知。
不由得抬眼向正房外的西厢房看去。
大娘,这是跟父亲的情谊有多深啊,普通夫妻通常是做不到的,竟然终日守着父亲尸身不肯见人。
没等多久,陈顾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见他已经换了一身灰色织锦长衫,来到案几前的西侧坐下。
陈胜谯才说道:“吃饭吧。”
于是四人一起开始了午餐。
陈胜谯忽然严厉忽然和善,但对几个弟弟都是非常疼爱,不分彼此。
尤其是对那个七岁的陈观,不时地夹了鸡块,还亲自给用筷子剔除鱼刺,再夹给他。
陈顾的饭量最大,接连要了三碗米饭,又喝了两碗葵菜汤。
饭后,由下人打扫了案几,四个人互道午安,各自回了房休息。
陈望进了里间的卧室,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
对前世记忆的消失,对陈顾的天赋异禀,对陈胜谯,对母亲,对众文武的各种疑惑焦虑,外加对将来的惊惧不安,又展开了激烈地思想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