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承不由一怔。
他知道郑晚瑶的性子，言出必行，绝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就像他说了会为她而死，就真的做好了赴汤蹈火的准备。
而沈霁临袖下的手则是紧紧攥着：“是吗？”
他胸口像是有一团无名火在烧，指甲都将掌心掐出红痕，身上的伤口崩开，鲜血蜿蜒而下。
原来从始至终，就是有人会被偏爱。
可他却偏偏不如意。
沈霁临看向裴景承，终究是大笑了起来。
“裴小将军，我可真羡慕你，所以今日的选择在你，拖得越久，她就死得越快。”
他手中碎片没入皮肉，鲜血已经开始溢出。
裴景承喘息着：“住手。”
他从来就不怕死。
何况，刚才那番话便表明，郑晚瑶心里是有他的，他再没什么不满足的。
裴景承看着郑晚瑶，笑着挽留她。
“阿瑶，我和你不一样，从小我爹就说我没脑子，干不成什么事，但是这天下没有你不行。不只有我，卫渊、十五、齐墨翎……他们都在等你。”
沈霁临越听越觉得像是被剜心，他一字一句道：“说完了吗？”
裴景承：“你最好说话算话。”
话毕，他便头也不回地往下一跳！
噗通——
湖水极深极刺骨。
他没入其中甚至不曾挣扎。
沈霁临却看得笑起来，像是个疯子——
“好一个青梅竹马。”
而郑晚瑶脸上面无表情。
“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也永远不会得到他人的珍视。”
她并未看裴景承一眼，逐渐站在了船身边缘。
“老天爷很公平。所以像你这种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得到真正的爱。”
沈霁临双眼泛着红。
“情爱真心，值多少斤两？我只想要你，即便是厌恶我也没关系。”
他咽下喉头的血腥气。
执迷不悟，顾影自怜。
他知道自己可悲又可憎，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眼前人这个执念。
“阿姐……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而已，裴景承已死，我会解开蛊毒，到时候你我可以重新来过，再也不要记得……”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用做梦，永远不会有那天。”
郑晚瑶早已经倦怠至极。
眼前的少年暴君，从很久以前就疯了，偏执与阴郁也刻进骨子里。
这一刻，她根本不去想沈霁临是否会自杀，哪怕他即刻死了，她也算和裴景承同赴黄泉。
所以郑晚瑶直接下令：“动手！”
湖面上所有船只听她号令，早就万箭齐备。
她知道众人的顾虑，怕伤到自己，所以郑晚瑶下的是最后一道死命令。
沈霁临彼时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就看见那少女转身。
“扑通”一声。
她竟也毫不犹豫跳入水中。
“阿姐……”
沈霁临眼睫轻颤，而四面八点皆是怒意。
“放箭！”
陈厉见裴景承赴死已是悲怆，看见郑晚瑶也紧跟其后跳下了船，甚至下了死命令后，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倾全力，杀暴君！
所以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一声令下，众人皆朝着沈霁临射去冷箭。
咻咻咻——
寡不敌众。
纵使沈霁临在船屋里躲闪，终究还是中了几箭。
麻痹之感再度一点一点攀上身体。
却不是麻风草发挥效用的那种触觉，而是令人逐渐四肢松软。
但他不在乎。
他只盯着郑晚瑶刚刚落水之处，那里犹有余波荡漾。
“原来你能为裴景承做到这个地步。”
沈霁临耳边充血。
连带着眼底都是猩红的潮润之意。
残忍的事实几乎令他心口被撕裂。
“阿姐，我也可以为你而死。”
沈霁临拖着濒死的身体，同样纵身跳了下去。
水花四溅，血腥气蔓延而来。
而事态发展，也已经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原本清澈的河水瞬间被染红一片，像开出了一朵殷红的曼陀罗。
沈霁临与郑晚瑶虽然都熟识水性，但都是重伤在身。
此刻他在水下睁开眼，只见少女的衣袍与青丝尽数在柔波中荡漾开来。
“啵”的一声。
水泡在他眼前升腾而后破开。
像是幻境终究会被戳破。
他知道自己死有余辜。
也知道郑晚瑶此刻恨意滔天。
终归是要死的，可他却想让郑晚瑶能一辈子记住自己。
他攥着瓷片尖端，像是要朝着郑晚瑶动手。
而那少女也果真毫不犹豫，反过来试图扣住他的手腕。
从郑晚瑶的角度，能看见沈霁临脸色惨白，他漆黑睫毛长而卷翘，眉眼即便再精致，落在水里也像是妖鬼。
两相拉扯，那瓷片的尖端，离她的心口仅剩寸许距离。
这种时候，不管谁死，都是双亡。
就在郑晚瑶朝他反击的时候，少年人却眉眼弯弯，朝她露出一个笑。
他薄唇微启。
没有声音，只有微小的气泡从水中浮出。
然而郑晚瑶却只能他说的话。
——阿姐，我们再不分离。
沈霁临想，只要死在她手里，郑晚瑶即便是跟裴景承或者别的人亲近，总会想起他的魂魄，永远如现在一般，凝视着少女。
而郑晚瑶也不出意料，将那碎瓷刺进他的胸口！
她这才意识到，沈霁临原本就是想借着她的手完成自杀。
不能同生，这也算共死。
他嘴角扯出惨然的笑，鲜血溶在水中。
郑晚瑶想过很多杀死沈霁临的方法。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形。
她以为时间会像之前一样开始倒退，要么就是两败俱伤之下，由于蛊毒作用，她也跟着在水中死亡。
然而，在这一刻，死亡倒计时彻底消失。
不仅如此，连系统都不见踪影。
沈霁临依旧在她眼前，笼在一层血色之中。
时间也依旧在流逝。
结局发生改变了？
没了系统给予的光环，沈霁临必死无疑，按理来说，在同生共死蛊的催发下，她也应该难逃一劫。
不过，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她不后悔。
唯一要做的是，必须在死前救下裴景承。
郑晚瑶拖着一口气浮出水面，然而那濒死的少年却像是回光返照般，攥着她的衣角未曾松手。
“阿姐，我也可以为你而死。”
少年气息奄奄，衣料被大片大片的鲜血浸润透，根本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已是强弩之末，面色煞白如纸。
据说回光返照之人，死前都会看到过去，可他只看见了郑晚瑶。
“你能不能……能不能也回头看我一眼？”
自幼无人真正教过他怎么爱人，他也没有这项本领。
与郑晚瑶这些年的恩怨纠葛，沈霁临只当自己是恨透了她。
可早在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少女衣裙锦绣，像从画卷上走出来，那时他其实有过卑劣的念头。
从羞辱中摸爬滚打的质子，妄想将高悬明月拉下来。
与他共沉沦、守长久。
他嗓音很轻很轻，像是要跌进沉泥里。
“蛊毒我早就解开了，你恨我，我便把这条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