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临闻言，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是啊阿姐，我们可以一起死，不管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都是假的，我们只要死后，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他说出来的话毫无逻辑。
甚至会带着癫狂与阴暗的意味。
不远处船上的陈厉扬声道：“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这话吸引沈霁临注意的同时，朝着裴景承和郑晚瑶打了个手势。
——正在找迷药。
沈霁临并不知道他们的算盘，只是依旧看着裴景承道：“阿姐愿意，他们也让你动手，裴小将军，你还在等什么？”
一句话，便叫裴景承杀意沸腾。
他紧紧攥住剑柄，指节都绷得泛白。
沈霁临死不足惜，但郑晚瑶的性命不能有分毫闪失。
而刚才陈厉的手势，不言而喻就是在找迷药，借机让沈霁临昏迷不醒，到时候就能将他重新束缚住。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拖延时间。
裴景承一寸寸扫视着沈霁临，从未发现之前那个苟延残喘的质子殿下，如今成长为了这般可怖的局地。
“你若现在向阿瑶下跪，磕几个响头，兴许小爷还能留你几分体面。”
“裴小将军，激将法对我并不管用。”
沈霁临嗓音阴沉，浑身疼得像有人拿锯子反复割据，细密的汗珠自眉眼渗下，他耳边也是血迹一片。
周遭的声音变得很小。
所以他要全神贯注才能听得清对方的话。
越是这样，胸膛和周身受伤的地方，就疼的生不如死。
尤其是那些幻境般的画面叠加时，更加令人疯魔。
沈霁临想，他即便是死，也不会让裴景承好过。
“裴景承，如果你有手腕，现在便杀了我，到时候，我会和阿姐一起在黄泉等你。”
他三言两语间，尽是比蛇蝎还毒的话。
回答他的却是郑晚瑶。
“燕国覆灭，将士和百姓也因你残暴昏聩而死，你如今留在这世上，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沈霁临说：“我不后悔。”
和郑晚瑶在林中独处这些时日，他已将俗世忘却。
别说旁人的生死，在他眼中本就如蝼蚁般轻贱，便是整个天下，为达目的，他也可以不择手段颠覆。
沈霁临抬头，目光阴冷地看着裴景承。
“你早该是我剑下亡魂之一，当初在悬崖上，我便不该太过守信，要是杀了你们这帮碍事的人，便不会生出今日这许多风波。”
他说完这些话，嗓音更低，却也像是在自嘲。
“阿姐，他们都喜欢你。”
他这些话，叫裴景承一双眼眸冷若冰霜。
“那是因为阿瑶有一颗真心在，而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懂。”
裴景承字字句句都像是刀锋。
“自私自利，残暴不仁……听到燕国居然是你继位的那一刻，众人便都知道，燕国将亡。”
“所以今日你孑然一身，全是自找的。”
然而沈霁临却丝毫不在乎。
“残暴不仁？”他笑了起来：“为君者若无雷霆手腕，又怎能安坐龙椅？阿姐手上有几条人命，你替她算过吗？”
他看向郑晚瑶，四目相对时，再无山洞中的安宁。
“阿姐，你应当很清楚弱肉强食的道理。即便是要说冷血，你我其实不相上下，难分伯仲，所以我们骨子里才是同类人。”
郑晚瑶抬头看他：“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人君王，自然是一路踩着累累白骨上位，但我和你永远并非同类人。”
她眼眸清澈犀利，似乎一下就能将人看透。
“当初舍身护你的婢女，还有魏宜兰……有谁不是掏出一腔真心待你？婢女们对你悉心照顾，魏宜兰为你挺身而出，甚至挨了我几鞭子。”
郑晚瑶知道他骨子里是不会变的。
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爱上他。
那么少年人又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可她们最终都死在你手里。”
裴景承看出她情绪翻涌，和她十指相扣。
“阿瑶，我们都会和你在一起。”
沈霁临一瞧他跟郑晚瑶亲昵接触，周身气息便更加阴郁，握紧瓷片的指节不由蜷了蜷。
“阿姐，我只问你，如今你富有天下，是心甘情愿立刻去死……”
他苍白的眉眼过分佚丽。
“——还是想活得更久一点？”
郑晚瑶冰冷道：“怎么，穷途末路，你以为还有资本可以跟我谈交易？”
沈霁临却笑了笑。
“是啊，毕竟阿姐想要的东西，只有我能给。”
裴景承生了几分戒备，眉头紧皱有股不详的预感。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这回，沈霁临并未回答他，而是直接看向郑晚瑶。
“同生共死的蛊我可以解开，甚至还有藏宝图的地点，鬼师如何炼化……哪怕你要对付齐国，我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嗓音很轻很缓，却很清晰。
裴景承听得更加眉头紧皱，毕竟这些东西若攥在手里，郑国后面如果开疆扩土确实便不在话下。
他还当真是疯了。
只听见沈霁临继续道：“阿姐，只要你我重新来过，所有东西，我都可以给你。王座太冷，你即便是身为君主，也高处不胜寒。”
他每说一句话，便忍耐着疼痛。
一腔真心再度被剖开，就那么毫无保留地摆在她眼前。
“从前种种就当作是大梦一场，家国天下我都可以不要。往后还像我们在山洞时那般，我把你当作阿姐，过着与世无争，安宁和乐的日子。”
他明明是在笑着恳求，目光却如被细雨蒙蒙淋湿了一般。
“阿姐，你说好不好？”
可怜。
亦讽刺。
“这几日不过是缓兵之计，你我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郑晚瑶知道他现在快要疯了，所以说出的话都颠三倒四。
而她继续雪上加霜般开口。
“沈霁临，即便是回到从前，我也依旧杀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声音缓缓，仿佛一支无根芦苇随风荡去。
落在沈霁临耳朵力，一字一句，都如平地惊雷。
——我也依旧杀你。
残忍得仿佛在胸口剜肉。
沈霁临嗓音再也发不出一个字，反倒是再度咳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