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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只吃糖小狗

    此刻的他像是一台以她命名的机器,听从她的指令活动,得到一点关心温暖时,机械的心率会带起血肉的共鸣,而对方清浅的呼吸声化作精妙的旋律贯穿心脏。

    青年哑然的微怔愣着,眼前的空气随着她俯下身的动作轻晃,长长的眼睫控制不住的抖动了一瞬。

    喜欢她,会对她动心,似乎是一件太过简单的事了,和人会自主呼吸一样,毫不费力。

    他猛然垂下眼睫,遮挡住眼底泛潋而上的猛烈情绪。

    欺负了小狗的林听筠心情不错,连方才那会听见几个护士评价讨论他时,升腾起的燥郁心绪都散了不少。

    病房门口离去的背影在尽头转角处,青年才缓慢的收回视线,指尖捏着糖果下面那细细一根的白棍,残留下很淡很淡属于对方的温度。

    是葡萄味的。

    这个认知让他不由弯起唇角,不是因为口腔里泛滥无边的糖果甜意,而是那堵属于她的白墙上,又多添了一抹绚丽的颜色,意味着他有关于她的记忆又多了一点。

    或许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但裴祈遇为此沾沾自喜。

    口腔里的葡萄糖味滚进喉咙间,青年手指捏着本子的页脚,思绪有些随着甜意泛滥。

    就算记起以前有关她的记忆很少也没关系,他可以从现在的每一刻每一秒开始,再从新的地方攒和她的回忆,保存完好的放进再也不会被遗忘的地方。

    如果能选择或者更改大脑防御意识的触发点,裴祈遇会选择以企图更改、篡改他和她之间的记忆为触发点,以此防御那段记忆不被覆盖更改。

    即便记忆上对她很陌生,可感觉不会骗人,他的视线会下意识的寻找她的存在,心神会不自主的被她牵着走,是好是坏,是开心是难过。

    青年从心的跟随,坦然的接受那份新的喜欢。

    ……

    午休期间,林听筠在一旁看着章宁萱来的这段时间的成果。

    卫生院里的护士还有一部分以前卫生院的老人,即便后面林听筠招了新的护士进来培训,让年纪大一些的一批一起进行培训,可效果还是有参差。

    经过章宁萱这段时间的调整,状态和效果都好很多了,以前无论如何都改不掉的老毛病都像是吃了药一般,瞬间服服帖帖的不再发作。

    章宁萱拍了拍手,她们便原地解散。

    林听筠环着手臂看她,笑着道:

    “改天让院长给你颁个锦旗。”

    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欣赏态度,章宁萱像是瞬间被鼓舞了一般,全身充满了干劲,接下她的话:

    “你送的话,我就接下。”

    卫生院外突然传进急促慌忙的滚轮声,淑嫂推着躺着人的担架冲进了大堂,神色焦急,而她身旁跟着一位腰间围着围裙的妇人,似是从厨房匆匆赶忙过来。

    妇人声泪俱下的跪在担架旁:

    “救救他救救他……”

    躺在担架上的是闵溪村附近一家木材加工厂的工人,在今天12:15分时,他在车间清理锯台时,碗口大的锯片突然失控,其右手的3根手指被卷入锯齿,鲜血瞬间染红劳保手套。

    林听筠立即吩咐人拿来工具,剪开血红的劳保手套,担架上的男人还有意识,他抬起脑袋看自己发出剧痛的手,发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几乎被完全截断,中指和小指血肉模糊。

    卫生院大堂干净的的地板上留下细细一道突兀的血迹,从门口蔓延至里面,像是一个人的生命线般抖动曲折。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只能断断续续的颤着声音问:

    “手指……我的手指能保住吗……”

    脸上还有脏污痕迹的男人面色苍白,他清楚工厂距离徊阳市区30多公里,过去曾有工友因伤后医治不及时落下残疾,更甚至是在中途因感染而去世。

    林听筠看着眼前的惨状,了解过相关的资料,做下定论:

    “能保住,只需要做断指再植手术。”

    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几个字,几乎烫烙在淑嫂的灵魂深处,她眼眶泛红,手紧紧捏着担架的一侧:

    “能做吗?”

    她像是在为担架上的人问,又像是在为她那逝去的丈夫问。

    刚刚从手术间出来的骨科医生从后方急忙赶来,林听筠定定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掷地有声道:

    “能。”

    现在的这位骨科医生,许医生,是林听筠在来卫生院后首批招录的,无论是技术还是理论方面的能力,都能与大城市的医院里的医生媲美。

    几人坐在手术间外的长椅上,担架被抬进手术外间,许医生随即展开术前检查和麻醉作业。

    林听筠去到了卫生院院长的办公室。

    断指再植属“风险较高、过程较复杂、难度较大”的三级手术,应由二级以上医院实施,乡镇卫生院只能开展一、二级手术。

    三级手术落户乡镇卫生院,首先得符合政策要求。

    可现在情况紧急,不得不做变通。

    政策上有规定,达到推荐标准的乡镇卫生院,符合相关条件的可参加二级医院评审,可林听筠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听完林听筠的诉求,院长闻言哑然了一声:

    “要升成二级综合医院?”

    这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现在的卫生院和以往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嗯。”

    她沉着眉眼,“最新的政策我一直都有在关注,如果能顺利通过徊阳市卫计委专家组的验收,把镇上的卫生院升格为二级综合医院。”

    “一来,我们可以在徊阳市中医医院的对口帮扶下,一系列三级手术的项目都能落户石霞镇卫生院。”

    林听筠徐徐道来,

    “二来就近诊疗可以为村子和镇上的人节省了交通、食宿费用。”

    在林听筠和院长商讨的同时,13:30,断指再植手术正式开始,许医生借助13至18倍放大效果的高倍率显微镜设备,牵引一条直径0.12毫米的医用缝合线,将男人断指处的动脉、神经、静脉细致缝合。

    动脉供血,静脉回血,血管和神经得高度吻合。

    每一步操作都如同在时间的沙漏中精细雕琢,不容有丝毫的偏差。

    许医生一丝不苟,额头渗满汗珠。

    18:00,包扎作业结束,历时5小时30分钟的手术顺利完成,推入病房。

    和淑嫂一起去到病房,方才哭的声泪俱下的妇人此刻坐在病床旁,脸上满是庆幸:

    “能在镇卫生院及时进行手术治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淑嫂静静的站在一旁,望着面前一切安好的画面,郁结在心里十几年的东西突然释然,她脸上露出一抹拨开乌云见日开的笑。

    两人没打扰他们,安静的走出病房,去了206.

    淑嫂坐在病床旁陪着成青叔聊天,林听筠的视线隔着薄纱般的帘子,隐约能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影。

    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林听筠抬步离开病房,在路过临近楼梯拐口的病房时,听见了里面猛然碰撞的翻动声,像是骨骼撞上栏杆的声响。

    病房门半遮半掩的关着,里面的身影也瞧的影影绰绰。

    “哎呦真是要死嘞!”

    里面的人似乎意识到声音有些大,又立即压下来,但声调依然尖锐,

    “就十分钟前刚换的,怎么又拉上了,烦不烦!”

    张妙眉动作粗鲁的把病床上的人翻过去,嘴下也不停:

    “四十岁就屎尿失禁……”

    一道身影逼近,淡淡的冷香和病房里臭气冲天的味道格格不入,张妙眉转头看去,一瞬间瞳孔紧缩:

    “……林医生。”

    林听筠那张漂亮的脸没什么情绪,声音极其平静的问了一句:

    “平时就是这么做的?”

    张妙眉不知道她究竟来了多久,看了多少,听了多少,只是下意识的出口否认:

    “不……不是的!”

    林听筠走到病床旁,将床上羞愧欲死的男人扶着坐了起来,话头是对着他的,可又像是对着那开始局促的护士的:

    “卫生院有投诉热线,如果对医生或者护士不满,可以举证投诉。”

    她抬眸看了张妙眉一眼,等着她的解释:

    “林医生,我……”

    张妙眉正要编排个理由出来,病床上坐着的男人打断了她:

    “医生,我…我想要男护士……”

    林听筠的视线又落在了男人身上,

    “还有吗?”

    男人看得出面前的人身份,似乎是能拿捏住照顾自己护士的那类人,他羞愧也惭愧自己这副残破身体,好心给她解释,不想让对方被为难。

    “小姑娘来给我弄我也不好意思,不怪她,是我身体的问题。”

    当事人也不主张什么,林听筠也不好再说,走之前,她看了一眼张妙眉,在对方略显局促的神色下转身离开。

    管着这批护士的是卫生院资历最老的护士长,林听筠抽了个时间找人谈谈。

    办公室里,林听筠坐在沙发上,取了适量的茶叶放入茶壶中铺平,又倒入水浸泡,盖上茶盖后才将手收了回来。

    淡淡的水雾从壶盖的缝隙里溢出,护士长目视前方,两手合拢的放在膝盖上,这人年纪轻轻的,也不知身上哪来那股莫名憷人的气势,压的人心发慌。

    “护士长,您有没有和新来的章护士聊过?”

    护士长紧张的开口结巴了一声,随后又稳住:

    “说…说过几句话。”

    茶壶里的水闷滚着茶叶,林听筠捏着茶壶柄往茶杯里倒,语调也随着从壶嘴流淌下的水缓缓而出:

    “其实你们应该多交流交流,章护士虽然年纪轻,但很多护理知识和经验可以学习,关键是职业素养。”

    护士长现在才咂摸出味儿来,这不就是说自己不如那个新来的吗,知识、经验、素养一个都不如。自己岁数比她大,也算得上是长辈了,哪里能被一个小丫头拿捏住。

    她轻咳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拿出自己长辈的气势:

    “这镇上来来往往进卫生院的病人,十个里头有八九个是经由我手的,和我手下培养的,哪个出过差错?”

    林听筠松下捏着茶壶柄的手,

    “健康有两种,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

    在碰见今天的事情前,林听筠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些风声,只是卫生院里的患者流动很大,这批里几个不满,那批里几个不满,事情愈演愈烈,今天出现这样的情况也肯定不是个例,也是时候该整顿一下了。

    她抬眸望了一眼:

    “您说的没有出差错的是前者吧?”

    上一句和下一句,一时没串上来的护士长还在想前者是什么的时候,又听她不急不缓的说:

    “护士做的事情繁杂,偶尔会有情绪也能理解,可这不是可以撒在患者身上的理由。”

    “今天是张妙眉,那明天是谁?”

    如果是其他护士拿来给护士长当这件事的由头,定然没什么份量,可张妙眉不同,她身份是护士长的侄女,自家人。

    茶杯的水面平静,林听筠说话的语调也没有很重,但就是沉沉的落在人的心头上。

    “患者的心理健康也是健康的一部分,不说给患者承担,但至少做到不要添乱和增压。”

    眼见她张口就要反驳,林听筠先她一步道:

    “要不要调一段来给您听听?”

    自家侄女什么德行没有比自家人更清楚的了,是遇弱就强,遇强就弱的的德行,护士长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变换的好不精彩。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

    薄连宸进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

    “在忙?”

    林听筠松下后背靠在沙发上,

    “聊完了。”

    对方虽然是好言好语,声音也没多大和她说话,可护士长觉得自己落了面子,手里的茶杯狠狠一掷在桌上,走时腿下带风的,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门被重重一甩,震的薄连宸耳鸣了一瞬,他抬手捂了下耳朵,坐在了林听筠的身旁。

    轻车熟路地碰上茶具,清洗再冲净,随口问了一句:

    “说什么了?气成这样?”

    林听筠耸了下肩,笑了笑。

    “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