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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身体把猎物包围,这是蛇特有的习性,意味他们已经是待享用的餐食。

    陆西安在原地转着圈,仿佛身处飓风的中心。他手中的“香根鸢尾花”一直在瞄准,但他不知道该打哪里,无论躯体还是头部,弹丸的威力都不足以致命。面对这样的巨物枪械显得可笑,要杀死这种东西至少应该使用50㎜口径以上的机炮!

    “大姐头?我们该怎么办!”陆西安单眼瞄准着,嘶吼。

    他如今全靠激涨的肾上腺素强撑,握枪的手实际上在发抖,甚至大腿的肌肉也在控制不住的战栗,这一切都代表着他的身体和心理已经快要达到极限。

    陆西安焦急地看向身边,在天崩地裂面前,他唯一的胜算唯一的信心,就来自他身边的叶列娜。他需要一个指令,来告诉他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对抗如此庞然大物?

    “快给个准信啊!我们怎么打怎么动手啊!”陆西安急得大吼。

    陆西安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头脑,天生不适合当领头羊。初中的时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副班长,和五个同学竞争,结果两天的试用期让班主任大失所望以失败告终。他很畏惧不知道该怎么做,畏惧手忙脚乱无从下手,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他不信自己。

    但是这时候只要叶列娜给出一个指令,他愿意做最忠实的小兵。在他的心目中,从他认识这个女生开始,那由内而外像是无所不能的自信就在她身上闪耀夺目。他还记得那一晚枭首飞龙的英姿,训练馆里矫健的动作,只要叶列娜告诉他能赢,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拼一拼。

    他真心觉得叶列娜是个无所不能又光芒万丈的女生,就像她的名字Елена。英文名海伦Helen的俄语变形,源自希腊语,意思是“火把,火炬之光”。通常这个名字也可以解释为“发光、明亮、令人炫目的、和太阳一同闪耀的女性”。

    陆西安不信自己,但愿意信她,信一个光芒万丈、引领在前的“火把”。

    “安心点。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喝早茶睡个回笼觉。”

    叶列娜放下了手表,她的心跳此时擂得像是两军阵前的战鼓,与之而来飙升的体温将颈部动脉烧到烫红,血管仿佛岩浆般的裂隙爬上她的脸颊。

    “我接下来会顾不上你。小羊羔,管好你自己,找机会开枪,没有机会就跑。命要留好,明白吗?”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自己吐出的滚烫空气,自然地昂首挺胸,从穹顶倾斜的微光像落下的尘埃洒在她的脸庞。有股磅礴的力量在她身体里扩散,以至于散发高度的热量,这是力量产生的外在体现。

    昏暗的地洞在她眼里变得格外清晰,她能看见大蛇高速移动下的每一片鳞,洞顶滴落的每一滴水、一粒沙,甚至区分出不同分贝下的所有声音。而这本应是“寒鸦”大功率驱动下才能带来的感知力。

    这种能力她在斩杀飞龙、对抗蛇群时都没有用过,但如果是常态化的身体机能,她没有完全的把握击杀这条新生的大蛇。它明显来自那颗陨石似的卵,比垂垂老矣的大蛇更加有力,更加坚韧,更加狂躁。它是新生,而新生的浪潮必将更加凶猛,吞没一切!

    大蛇的身躯一圈一圈缩减着包围的空间,蠕动过的地方都留下深刻的沟壑,将周围的物体全部摧毁,震耳欲聋。而叶列娜从容地吸气、吐气,热流滚滚。力量充盈的感觉才真正让她感到无所不能,这一刻她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身体内部的一系列反应就好比一个全开的发动机,功率最大化,打破一切束缚,超越所有限制。

    包围圈已经缩短到了极致,大蛇突然怒吼一声,尾尖像滚动的钢卷一样扫过,鞭似的尾形将磅礴的巨力加速到突破音障,抽打过来的冲击足够拍扁一辆鼠式坦克。面对这样的攻击叶列娜一步跨出,她和陆西安的身形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了,带出阵阵罡风,眨眼间腾跃至半空,就像是脱离了物理规则的桎梏。

    手电被丢弃在地上,下一刻就被粉碎。陆西安终于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冷汗,就已经落地到了十米开外。转过头来,叶列娜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了。比上一次闪现更快!她第一次的移动还考虑到了陆西安的身体能否承受,这一次直接如同闪电雷霆,原本站里的地方只留下烟尘激荡。

    叶列娜握着刀柄,她在半空中华丽地转过身体,把长刀的刀尖朝下,从天而降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直直刺向狰狞的蛇头!而大蛇也发现了自己的扑空,立即调转方向咆哮着张开了獠牙。

    鳞片与刀尖碰撞,发出金属间才会有的爆响。米斯特汀银亮的刀片正插在蛇头厚重的鳞片上,仅仅没入了一尺。在无数次的材料试验中“米斯特汀”无往不利,这是一把传说中杀死过神的利器,和基督徒的朗基努斯之枪一样,纵使神明的身体也能够洞穿。但此时鳞片的缝隙将它牢牢卡住,不得再进一寸。

    但即便如此,刺入肉体的疼痛是真实的。大蛇新生的身躯第一次受到如此僭越,整个身体像是过电一般肆意抽搐震动,疼痛和愤怒使它疯狂地甩动头部。借此势,叶列娜脚踩上蛇鳞,拔出沾染黑血的“米斯特汀”,身影再一度加速,跃升至洞穴穹顶。等到上升的趋势完全消散,她几乎是静止在了半空,俯瞰大蛇狂躁地向她仰起首,一对竖瞳中满是震怒。

    紧接着,是下落!重力将她的坠落加速到刚好陆西安的视觉能够捕捉到的程度,大蛇也支撑起了上半身迎击。在陆西安的眼里她的攻击就像是一只蚂蚁冲击巨人,顷刻就会被湮灭。

    陆西安举着枪口对准大蛇,他此刻紧张到不能再紧张。地面上体重超过数十吨的大蛇在这次对冲中占据着绝对优势,大口张开迎接自己的美餐。

    接触的瞬间,叶列娜的身躯却诡异的二次移动了,像是一道幻影躲过了大蛇迎面的猩红巨口,刀锋直接落在它的身体,破开鳞片,刮擦出血的裂口。

    叶列娜就像是一朵轻盈飘落的蒲公英,她借用下落的惯性为自己的斩击扩大了威能,自上而下的斩击覆盖了整条蛇躯。大蛇的身体就像是舞台,上演着刀光剑影,一道道伤口里滚烫的血如同火山喷发的熔岩。

    疼痛使这庞然大物在地面疯狂抽搐,收缩翻滚的尾肆虐抽打着岩壁,一瞬间飞沙走石,连大地也在震颤。

    叶列娜悄然落地,眉头却紧缩不舒,她的攻击虽然造成了几十道伤害,却没能砍断它的骨更别说内脏,这些都不足以致命。

    抓住大蛇在原地抽搐的机会,陆西安拿起“香根鸢尾花”就朝眼前的蛇躯扣下扳机。子弹以千米每秒的初速击发,而镌刻在枪管的鸢尾花纹也在这时亮起,炼金术阵被自动激活。弹药在枪管中进行二次加速,让弹体的速度加速到一千五百米的秒速,这是坦克穿甲弹的速度。

    这枚高燃霰弹在出膛刹那,塑料弹托被向四周抛开,无数钨钢弹丸表面的炼金涂料接触空气瞬间爆燃,像是自枪口而出的巨龙吐息,大面积喷打在大蛇的躯干。可是大蛇连停顿也没有停顿,这一击只在它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上溅出火花,留下大大小小的弹坑。

    这一击彻底将大蛇的怒火推向了疯狂,他感受到的只有一股要将五官吹扁的风压。那是大蛇抽打过来的鞭尾甩出的劲风。这股风将他撕碎之前,他的手臂被叶列娜猛的拽起,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腾空而起。叶列娜只是稍微蓄力,就躲过了列车一样旋转收缩的大蛇,跃往了攻击范围之外。

    陆西安拿枪的手猛烈哆嗦着,脸上已经吓得苍白。

    “妈的……这玩意这么硬?!”陆西安已经不记得今天自己忍不住爆了多少次粗口。

    挨了一发高燃霰弹的大蛇正在痛得狂暴,被猎物戏弄的欺辱和多次进攻的失误都在刺激着它。短暂的震怒后,大蛇阴森的眼瞳重新扭向了他们,浑身沾满血污的形态变得更加可怖。只有叶列娜的视觉能够察觉它那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只用了十几秒就将伤口止血,伤口处还有血肉在滋生。

    “年轻就是好啊,老的那只恐怕没这种实力。”叶列娜感叹着抹掉了刀身的污痕,因为血和脂肪的附着会使刀锋变钝。

    “你在说什么?”陆西安不懂这些,不明所以,只知道给自己补上一发弹药。

    “你右手边一百米左右有一个洞口,里面大概率没有威胁,你等会往那边跑,狭小的地势那条蛇进不去。”叶列娜说了些他能懂的,简单明了。

    说完,叶列娜提着“米斯特汀”,像是一阵风卷了出去,朝着大蛇冲过来的蛇头迎面冲锋。两边的速度都难以想象,她就是要借着这种对冲的力把自己变成最锋利的刃。惯性的绝对优势让大蛇在这一次进攻中占了绝对上风。叶列娜感受到仿佛撞上一面铜墙铁壁,只能用刀竖在身前,被大蛇拔山撼地般的力量逼得急速后退,鞋跟摩擦在地面推出两道长沟。

    冲击所剩的余力将她冲向洞穴另一边的岩壁也没能卸去,大蛇一头撞进石壁,整个洞穴都在因为冲击而开裂。在被压扁的前一刻叶列娜已经脚蹬岩壁翻身跃起,在这地动山摇中稳稳落上了大蛇的脊背。

    昏暗的地穴里,碎石坠落的呼啸和寒光咧咧的剑影交相辉映。叶列娜脚踏蛇身,灵巧的移动中米斯特汀的银亮色剑光飞跃转动一次次刺穿大蛇引以为傲的鳞甲,留下鲜血喷涌而出的伤口。暴怒的大蛇也在试图反击,扭曲摆动着,人蛇共舞。夹杂铁锈味的血腥随着阵阵阴风在洞窟之中呼啸着,潮涌般震撼着陆西安的鼻腔。

    他就站在甬道与大殿的相接处,肾上腺素的加持让他暂时忘却了恐惧,不停地装弹、瞄准、发射,抓准时机在蛇头上开出阵阵血花。枪口喷出火焰,弹头呼啸而至,似管风琴呜呜作响。

    突然,刀剑交加的声音停止了,陆西安突然被淹没在了寂静之中。随即,大蛇的尖啸爆发出来,在洞窟内猛地炸响,排开空气形成了音爆的激波,在无比的威压之下,陆西安只感觉到自己站立都力有不逮,心脏超负荷工作好像要泵出所有的鲜血。

    叶列娜如同飞驰而过的石块,被重重甩了过来。陆西安的反应速度不够快,但是本能代替思考执掌了两股战战的身体。他张开了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接住了叶列娜。

    这股冲击不亚于被五十迈高速行驶的汽车正面撞飞。他抱住了叶列娜,自己的肋骨断了,那具身体在他怀里像火一样滚烫。他拿自己当垫背,和她一起撞向身后的岩壁。

    陆西安张开嘴想要喊痛,但一瞬间自脊椎而来强烈的痛感让他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无声的嚎叫。

    “陆西安!”叶列娜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这一声把他临近丧失的意识呼唤了回来,陆西安勉强抬起眼皮,有气无力的回应:“我没事我没事……”

    “还能起来吗?”叶列娜问。

    “应该行……”陆西安捂着胸口从地上缓了缓才爬起来,他感觉到自己至少断了三根肋骨,没有昏厥纯属是耐痛能力比较强。

    “你疯了,你没有必要接我的,我自己撞上去也不会有事。”叶列娜背对着他,刀刃高高举起,声线冰凉。

    陆西安抬眼看向远处,剧烈的冲击让穹顶的光口撕裂的更大,从中泄下的光将整个空间照成亮白色,让他看清大蛇在狂舞。

    “妈的,真是脑抽了想当回绅士,搞点英雄救美什么的……”陆西安气息微弱着还在为自己的蠢货行径开脱。妈的自己果然是傻逼,装13也装不到位差点整没自己半条命,就这水平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怂蛋。

    “你真的,你这个人挺傻逼的。”叶列娜沉默了一会,说。

    陆西安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骂人的话,“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傻逼。”

    叶列娜解开了胸前第一颗扣子,高强度的动作下这颗扣子很碍事,然后拍掉肩头的沙土。做完这些,她回头看了眼陆西安,“听着。它伤不了我,我也没法从它的正面破防,所以我要找机会另辟蹊径,你管好你自己。别死,小羊羔。”

    听着她那么简洁的话,陆西安只觉得安心。

    “好嘞。”

    轰隆隆————

    大蛇在短暂的狂舞之后猛地动了起来,碾碎地表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低沉的雷鸣。而它的到来比雷霆更快,五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致命的风压席卷着整个洞穴。陆西安才是目标,与其和叶列娜缠斗,先吃掉更具营养的猎物显然才是明智的选择。

    陆西安躲不开了,他被撞得内脏出血,维持站立就已经很勉强了,近距离张开的血盆大口看上去就如同一扇打开的地狱之门向他推进。他这一刻大脑停止了思考,全身的血都凉了,光凭那股风压就足够将他摧毁数百遍。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次叶列娜没有提着他像提小鸡那样躲开这次摧枯拉朽的攻击,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双细长的手按在他的半边肩上,旋即一股推力把陆西安推到了十几米开外,重重地砸到地上。

    同一瞬间,大蛇的冲击在石壁上轰出一个隧道那么宽的坑洞,碎裂的土石爆轰开来。风压将他再度吹飞,陆西安感觉有导弹在自己身旁炸开了,他勉力用手撑着身体,想要艰难地爬起来。口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的胸腔艰难地起伏着,估摸着这下完了,自己好像看见了死去的老爹正向他招手。

    “嘶——”

    一生惜命的陆西安,从没想到过在真正临近死亡的时候居然能这么平静。生死之间有大勇敢,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

    “大姐头,我感觉我快要不行了......我可能得交代在这了。”陆西安捂着剧痛的胸口呻吟,他爬不起来了。

    陆西安左顾右盼,他刚才说的话没有人回他一句,叶列娜居然不见踪影了。他想起来了,大蛇扑击过来的一瞬间,是叶列娜把他推了出去,可是叶列娜现在怎么不见了?他找了半天,这才注意到大蛇的嘴角沾着血,红色的鲜血惹人注目,可他明明记得大蛇的血是黑色的,很腥很臭。

    大蛇缓缓从岩壁中挪出身体,它嘶鸣起来,仿佛心情愉悦,肆意抽动的尾一遍遍击打在岩壁。泄落的石块填满了残骸,这一次坍塌使整所洞窟都快要支撑不住了。高远的穹顶摇摇欲坠,裂缝遍布,所有的黄沙落石都在坠落,下起一场土灰色的大雨。

    他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他的那部AM手机摔掉在地上,亮着危险事态的红光屏幕,上面是后勤部抵达倒计时。一条条来自讨论组的消息刷新,他脑袋嗡嗡的,太疼了,看不清。

    从穹顶照进来的光让他看清了大蛇的嘴角齿尖,流淌着浓郁粘稠的鲜血,一滴一滴渗进泥土里,染了一片殷红。

    陆西安猛然发觉,原来叶列娜不是不见了,而是为了救他一命,在那一刻把他推出去,自己被大蛇活吞。

    叶列娜……死了?

    这个猜想一瞬间让陆西安感觉自己的肺部吸不进来气了,心好像要抽离出来,就连胸口的剧痛也不是这么难以忍受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她怎么会死呢?哪怕自己会死掉一万遍的危险事态也威胁不到她才对,她怎么会死呢?她明明有能力带着自己轻松躲开大蛇的攻击,或者干脆别带他自己一个人逃也行啊。可是那一刻他被她重重推了出去,那是用了很大力气才会推出的距离,害他摔了个狗啃屎。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推开自己,说明她真的没有余力躲开了吗?

    怎么回事啊?这本来不应该是一种手到擒来的任务吗?跟着四个大佬混履历不就可以了吗?这一切哪里出错了?

    “不……”

    陆西安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嘴就代替大脑率先开口了。

    他以为死是件离自己很远的事情,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他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人,哪怕老爸当年的去世他也感受不到悲伤。老爸以前说,人不会死,只是会去到一个很大的码头。码头里有很多船,像是一片片飘进海里的叶子,没有帆没有浆,每一艘都刚好坐下一个人。每一个离去的人都会坐上这艘船,出海远航,再也不会回来。所以在陆西安心底身处仿佛人不是死去,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永远的离别,再也见不到。

    可是当真正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又不一样。那是活生生的人,血淋淋的死,如同晴天霹雳,并非是什么出海远航那种哄小孩的屁话。

    陆西安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痛苦和超出理解的最坏情况把他的反射弧阻塞住,似乎是不想让他相信自己和叶列娜已然跌入了地狱的深渊。

    “不!不!不!”陆西安发狂似的掰开枪管,往里胡乱塞进子弹。他的手早就拿不稳子弹对不齐装弹口,一枚枚子弹掉在地上。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一定有哪里出错了!叶列娜还没有死,蛇的消化能力不足以那么快杀死活物,一定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挽回!

    恍悟之中他看见一片碧蓝色的汪洋,承载着叶列娜的那艘孤舟已经出海了,她抱着膝盖蜷缩着,像一片叶子在随波逐流。他们离的真远,陆西安伸出手,却抓不住那艘小船,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孤零零的站在岸上那么孤独,那么羸弱,那么无能为力。

    他太普通了,普通人只能接受生老病死,而无力扭转,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枪和子弹?没用的,你得剖开那条蛇的身体。”海风里,一个声音将他从幻觉中拉了回来。他又重新处在了洞窟当中,大蛇发现了遗留的美餐,用躯干将他重重包围。

    “你……是谁?”陆西安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丝毫不顾自己的危险处境。

    陆西安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声音来自哪里,只有空气中析出的一粒粒光尘璀璨夺目,像是太阳碎裂的尘埃。

    “不记得我了?没关系。命运使然,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我给你的赐福只生效这一次。”那个声音回荡在他耳边,“金钱财富,或者是权力力量,无论你想做什么,我赐予你心想事成的能力。根据你的人性量,它发挥相应的效用。”

    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打量环绕着的大蛇,“如果只是杀死一条蛇,那么赐福的效用应该刚刚好。”

    陆西安只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幻觉,他恐怕是真的要死了,已经出现临终幻觉了。但是死到临头,他偏偏又不在乎这些了。幻觉也好真实也罢,只要能逆转大局,随他。

    “你说的赐福,我该怎么用?”

    “所谓心想事成……”那个声音忽然一愣,语气鲜活明亮,“瞧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已经在用了吗?”

    于此同时,空气中漂浮的所有光尘都在朝着他靠近,犹如所有的光都被黑洞捕捉吸收。倒扣在莱比锡上空的赐福力场在这一刻被驱动,它不再笼罩,而是急速的收缩,最终在这洞窟当中化为一个太阳黑子般耀眼的点,落在了陆西安的背上。

    力与热的作用是相互的,上半身的衣服顷刻间化为灰烬。他一瞬间感到几乎是数千度的高温入侵了自己的脊骨,以脊骨为起点向五脏四肢进发,将这股能量传递至全身,屏蔽了伤痛。

    这所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陆西安攥了攥手掌,他感受不到高温所带来的灼烧,而是举手投足间的无所不能,仿佛将世界掌握在手。

    “天……呐!”一呼一吸,力量如同龙卷在四肢翻涌。面对收紧包围的大蛇他不再恐惧了,好像自己接收了来自海克力士的神威,能够轻易地扼死毒蛇。

    陆西安取下“惜别”的手提箱,用指纹密码开锁,刀柄在一阵排气声中排出,他握了上去,握上至高亵渎的权柄。

    拔刀。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那诡异至极的妖刀悬在半空,在他的力量下服服帖帖的成为杀生的利器。一部分光尘附着在“惜别”的灰白色花纹,微光闪烁。“惜别”开始咆哮起来,最开始只是轻微的振动,再然后是刺耳的尖啸,最后发出超出人类想象的声音,好似宏伟的舞台剧,上演灵魂颤动的乐章。人性沉淀物构成的花纹雀跃着,与陆西安难以计数的庞大人性共鸣。从远处看,原来激昂的长刀震荡着空气,发出灰白的死光。

    “唰——”

    陆西安平静地挥动长刀。

    倏忽之间,又如高超音速飞行器的巨大音爆回荡在大殿之内,以难以捉摸的速度挥出一道月牙形的刀光,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大能量,射向迎头冲来的大蛇!

    它金色与猩红交织的瞳孔里,也许是第一次出现了恐惧。这是半神级的力量,在血脉上就将它牢牢压制。无论大蛇怎样在底下的王宫内当他的土皇帝,它仍然只是更大一轮体系当中的“王众”。僭越的后果,它比所有生物都清楚——那将是怎样震天撼地的力量!

    巨蛇还没来得及俯首来进行神圣的觐见,就已经被淹没在了致命的死光之中。刀光划过之处,青金色的鳞甲像纸壳一样被撕裂。裹挟着音爆的刀气将肉体组织瞬间蒸发,余波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厚重的躯体,向着大殿另一侧爆射而出。

    土石在接触的几纳秒以内就被极高速的气流压缩液化,像豆腐一样被劈开。它所带来的力量是一片苍天,这片天不可逾越、力达万钧,这片天叫做绝对。

    绝对的力量劈开厚重的鳞甲,劈开土壤、岩壁,波纹般的力量直冲地表,直直地打通了通往地面的隧道。一瞬间带来真正的地动山摇,堪比五级地震释放的能量,天塌地陷。

    这一刻的洞窟溃塌了,不仅如此,整个未建成的十三号线全线坍塌,地面开裂出深不见底的沟壑,周围的大厦都在摇曳,如同风中残烛。

    周遭岩石滚滚落下,激起烟雾缭绕。陆西安松开手,那声音说的没错,这股力量只能使用一次。他能感受到充盈四肢的能量已经见底,像烧尽的灰那样消散。

    尘埃落定,他回过神来,手中的“惜别”跌落在地。他看见了头部几乎被完全蒸发的大蛇,断口流淌出喷泉那样的鲜血,高高喷向天空,抛洒了满天满地。他又抬头看了看通往地表的空洞,内心平静,心想刚才那下可真牛逼。

    天亮了,火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一段弧形,透过骇人的空洞,晨光洒落到陆西安的身上,也洒在大蛇的尸首上,暖洋洋的。

    在阳光的照射下,蛇腹的位置忽然诡异的扩张,那是蛇的七寸,心脏的位置。紧接着一把刀刃刺穿血肉,将其中的东西剖了出来。

    叶列娜从蛇腹中破膛而出,将已被刺穿的心脏踢了出来。她仰起头,光线照耀在她瓷器般精致的脸上,金黄色的发丝像是在发亮,每一根都如梦如幻。叶列娜伸手遮挡太阳,刺目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环顾四周的乱象,像是地毯式轰炸过的战场,最后惊讶的视线定格在陆西安身上。

    “你……做了什么?”

    这一瞬间陆西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如释重负地头栽了下去。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真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感叹一声“你没死可真好”,可是自己的手还跟“惜别”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