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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海风鸣吟的乐音从遥远天际处轻缈飘来。恍惚间,我的神思回到了幼年时太宰带我出逃的春日宴。

    那时他为我筑起的桥,而今我走到了他的身边。

    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太宰所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到底是多出了一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还是误闯进了真实的现场——当然,后者仅仅是我莫名其妙的直觉猜测,只是因为,太宰猜测所描述的场景实在太过具象化了。

    具象化到就像他亲自涉身其中一样。

    “篡改剧本……”

    我低低地呢喃了一遍他的话语,一时间忍不住笑弯了眼。

    太宰多半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其实是一部漫画,每个人都只不过是被作者的喜好织成的蛛丝而牵系着行动,他们在这蛛丝下生长出血肉的真相。

    这太天方夜谭了。

    所以他的话只是一句比喻,但某种意义上,它也是一句事实。

    “该怎么说呢……”我止住那一瞬笑意,温声说道:“那个时候,哥哥问我有没有找到答案。我想说,我也许已经找到了。”

    “哦?”

    掌握着话语主导权的太宰并没有因为我跳到其他话题上的突兀有所不满,他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猎手。

    太宰语气平和道:“说说看。”

    尾音依然是习惯性地上翘。

    “如果只是多出来的记忆,哥哥更可能会猜测‘这是什么非异能力的幻象’之类的吧?可如果是结合我之前的惶恐、突然回国的诡异行为、将窃听器的控制端交给哥哥……‘幻象’这一定论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是亲身涉身其中的可能性,更不需要顾虑后者的环节。

    “没错哦。哥哥,故事的走向的确不该是这样。”

    面对我坦坦荡荡的回应,太宰毫不意外地笑了一下:“果然果然,和料想中一样的回答,不过接受这种答案还是会让人相当惊讶呢,所以,这是什么能力。预知?第六感?直觉?还是说……”

    说着,他漆色的眸子逐渐被镀上一层冷冽而淡漠的光晕:“时间回溯?不,小澪也没有经历过,否则,完全想不到或者不去改变织田作在意的孩子们可能遇上的险境,不会是你的作风。”

    “孩子们的事,多亏了哥哥。”我点了一下头,说道:“嗯……严格来说的话。应该是没有遗忘掉上辈子的记忆吧?然后突然得到了上天的启发一类的……”

    “启发?”太宰眨了眨眼:“转生?”

    我毫无隐瞒事实的心虚感:“没错!”

    “哇——”太宰眼睛瞬间发亮,控诉道:“好过分!转生这么有趣的事情小澪竟然隐瞒到现在!”

    我:“……”也只有太宰会认为这是有趣了吧?!

    “诶诶,也就是说小澪现在不止十六岁咯,上辈子的小澪是什么样?”太宰自顾自地说完:“拥有记忆和实际年龄不是一码事哦?”

    关注点完全弄错了吧太宰,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辈子的事情,哥哥想听吗?”

    “嘛,”他笑意淡了下来:“如果小澪想说的话。”

    听到这句熟悉的回答,我恍然对上他的眼睛,而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

    于是,我就这样同他讲起了称得上无聊的前半生。

    埋头机械学习的学生时代、考上医学院、交上唯一一个朋友、平凡的工作和无趣的日常。

    学校的门口有两棵樱花树,我曾在那棵树下喂过流浪的野猫;被上司布置超多繁琐的工作,常常加班的社畜生涯;出差去其他的国家,在异国他乡度过了一个人的生日。

    太宰出乎意料地认为有趣,眼睛亮晶晶地听我一条一条地陈述着,时间从漂浮的言谈中悄然流逝。

    “说起来,那时候的我还许下过愿望。”我回忆道。

    在狭小的酒店里,我吹灭蜡烛的时候想,我想要拥有「意义」。

    活着的意义、生存的意义、生命的意义。

    “什么愿望?”太宰问道。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学会卖关子了哦小澪。好狡猾。”

    我嘿嘿一笑,目光微妙地移了一下:“嗯……总之呢,虽然转生看起来不太合乎常理,不过,异能力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情况吧?”

    太宰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是呢。”

    远处的海岸线被一层咸蛋黄一般橘黄笼罩,粘腻的光垂在我们的脸庞肩膀。不知不觉,我们竟然从中午谈到了黄昏,我没有任何保留地向太宰倾诉着,他接住了我的一切。

    “哥哥。”

    我停了一下,说道:“我呢,其实因为宿命一般的‘死亡’,一直活在对未来的忐忑和担忧里,害怕即将到来的结局,潜意识里认为一切都没有意义,死亡、希望,不论是什么,什么都害怕。”

    “就像不知道下一秒钟会是什么样的未知,不知道闭上眼睛会不会就是死亡,就像对哥哥和织田作先生可能的遭遇隐隐有预感一样,我想阻止,但迷茫地找不到前方的路。”

    “可是哥哥,那时候在意大利的酒吧里,当我提起‘人的死亡只不过是一场骗局’时,你曾经说,‘假设的先决条件决定以后,其他的都是为了诱引出最后结论抛出的奠基石。’”

    我自嘲一笑:“过了这么久,我才想明白。”

    我想自己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太宰的用意、察觉出太宰的想法,跌跌撞撞地一直在追赶太宰的背影,渴望能够站在他的旁边。

    “哥哥,你说的是对的。”

    太宰安静地注视着我,耐心地等待着我悬于喉腔哽塞阻滞的话语。

    过了几秒,我才继续说下去:“……织田作先生说,一千次的预测正确,无法换来第一千零一次的绝对正确。”

    “如你所见,我就是那个‘经历过死亡后拥有一次生命,所以害怕死亡又感到虚无’的笨蛋,我把一切都想地太过难了。”

    所以才会害怕,所以才会什么都让我草木皆兵、敏感多疑,活在忐忑和担惊受怕里,一味地害怕结局降临。

    “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相信哥哥,也应该相信被哥哥信任着的我自己。”

    “……嗯。”太宰低声说:“相信我吧。”

    他话音刚落,我忽然凑过身去,环住了他的腰,太宰身体纤细,环住时如薄薄的纸张,而那份丰盈的情感却能占据我的胸腔。

    幼年时推开杂物房时见到太宰后种在心间的幼苗,在此刻成长为了参天巨树。

    “‘守护孤儿,去正义的一方’吗。”太宰垂下眼眸,轻声笑了一下,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想,我也应该去寻找答案了。”

    “……”

    那年我坐在静室里,许愿想要拥有「人生意义」,它在死亡时的那束花里萌芽,在母亲的爱里生长,最后在太宰的注视下,扎根于世界之间,变得坚韧而稳固。

    我十分清楚,太宰不是我的全部意义,但他却是组构成我人生意义的主要堡垒。

    我行走于世间的支点。

    “……”

    “不过小澪,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哦。”

    “是那个吧。”

    我靠在太宰的肩膀上,心中清楚他想问的是什么:“死亡的尽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虚无和寂静。所以,哥哥,尝试着……活在当下的世界里吧。”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否决,只是长长地喟叹一声:“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