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横滨常有雨季,今夜也没有意外地下起小雨。路至半程,雨像鹅毛一般冰冷地飘拂而过,丝丝缕缕浸润我的脸颊,就像人体纵横的毛细血管会沁出的血液般细小。

    机车轰鸣声嗡嗡响了很久,颇有一种此次疾行其实是逃离至天涯的意味。灯光明明灭灭,我意识到信天翁还是绕了远路,从边缘海域一路穿行到了红砖砌成的洋楼下。

    从凸出的窄门处进入,武装侦探社正在四楼。

    我下了车,仔细整理了一番着装,这才和信天翁告了别。

    信天翁一手抓着车柄,说道:“有什么事,记得电话联系。”

    “我知道了,前辈。”我点了点头:“我会的。谢谢你。”

    道了别,我朝楼栋的方向走去。

    “澪。”他忽然叫住我。

    停下脚步,我侧过身,望着几米外的青年:“怎么了?”

    “没什么。”他犹豫了几秒,最终撇过头:“……一切顺利。”

    机车再度从长街上划过,于街尾处消失了踪影。信天翁想说但没有说出来的话,我兴许能够猜到一二。

    武装侦探社即使看上去相当无害,是对于港口afia没什么威胁的机构。但不论如何,它都是存在于横滨的异能力组织。

    之前在这里寄存药剂的事情,森先生已然得知,虽然他并未多问或者说责怪,但我……应该在那时候就要刹止住的。

    所以,我知道信天翁未曾说出口的话语,或者说忠告更加合适。

    ——“不要和其他组织交往太过密切”。

    我们都知道叛徒的下场是什么样。

    可是,刚刚的他什么也没说。也许是觉得没有哪个“叛徒”会如此光明正大地联系背后的组织,也许只是因为“信任”一类的东西,只是因为相信我不会背叛afia。

    ……我没有去解释。

    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样去和他解释。

    我一边沉思着,一边摁亮了电梯楼键。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武装侦探社,对于这间温馨的办公室,我不算陌生。

    此前,我已经在登上飞机前和与谢野联系过一次,今夜正好轮到她值班。摁响门铃的时候,她正在一边等候我,一边研究人体解剖相关的医学资料。

    “早川?”和信天翁一样,她先是对我的装扮表达了同样的困惑:“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和平日里常规的黑色西装或者白色大褂不同,今天的我穿着遮掩身形的宽大连帽衫,不止戴上了衣服本身的帽子,还压着一顶鸭舌帽遮挡眼睛,大半张脸更是被口罩盖着。

    这也并不怪熟悉我的两人都会如此惊讶了。

    我含糊道:“只是一些必要的伪装,瞒过……一些人。”

    “我看短信里说你有要紧的事,这是怎么一回事?”说着,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话音里似乎蕴着一丝跃跃欲试:“难道说,你叛逃了?”

    “……那倒不是。”

    “哦,那好吧。”与谢野状似不在意地应了一句。

    那是遗憾吧……与谢野。

    我说道:“与谢野小姐很讨厌那里啊。”

    “是。”她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嫌恶,又意识到了什么,解释道:“不要误会。早川,我并不讨厌你。我只是对某个家伙心存不满而已。一想到他可能会倒霉,我便由衷感觉到开心,恨不得开一瓶红酒去庆祝。”

    我认真筛选了一番自己认识的人物,如果说我“叛逃”一定会让谁“倒霉”的话,除了那个人,也不会有别的答案了。

    森先生。

    但是,为什么?

    与谢野抬起手,触碰了一瞬别在她头顶的金色蝴蝶发夹。她垂下眼,说道:“这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纠葛了,以后有机会再提起吧。现在不是谈论过往的时候。”

    顿了一下,她说道:“说说你的事。”

    见她这样,我也没有追问下去,又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不便提起的事。

    毕竟,我和与谢野隶属于两个组织,如果我猜测地没错,她的这段往事,极大可能还和首领有关。

    像是微妙的“禁区”一样,在日常交往里会避之不提的东西。

    我顺着她的话将话题偏移到了自己身上:“其实,一时半会,我并不知道怎么样解释。”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与谢野带我去了她的医务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她去泡了两杯茶。

    “谢谢。”我捧着热茶,温度从指尖传递至胸腔,驱散了身体大部分的寒意,我缓慢地说道:“这一次回国的消息,我隐瞒了大部分人……因为。”

    “我很不安。”我这么下着结论。

    “不安?”她困惑地问:“为什么?”

    我低着头说:“因为我不确定未来是否会发生一桩‘大事’,关乎于我人生的‘大事’,如果它发生了,结果很大的概率是糟糕的……”

    看着自己的手心,我茫然地说道:“我在寻找破局的方法。”

    面对我逻辑混乱、不知所云的话语,与谢野只是端着热茶,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事关你的家人吗?”

    “……嗯。”

    “那么,早川,你需要什么?”

    “我这几天不能使用自己的身份,我不想被查到。”

    我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所以,我需要一个能生存五天左右的住所,和一台能够查阅资料的电脑。”

    与谢野拨弄了一下手机,说道:“住所的话,在我的宿舍可以吗?那里很安全,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搅。”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但是,如果‘那里’知道了……也许会给你添麻烦的。与谢野小姐。”

    侦探社提供一小部分的帮助,和让我住进宿舍里完全是两码事。如果是前者,就算森先生得知了来龙去脉,也只会涉及到我一人。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我知晓了侦探社的“核心基地”,这说不定会波及到他们。

    即使后者只是微小的可能,我也不会这么去做。

    “虽然说那点程度,还称不上是麻烦。”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但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

    凌晨一点,我们抵达了住所。

    是离武装侦探社不远的一家旅馆,它的位置十分隐蔽,甚至于说,即使是太宰的监听术,也不一定能够涉及到这一地带。

    与谢野替我指了一条路:“我和这家旅馆馆主是熟人,近几日她正好不在横滨,所以,整个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如果感觉到有人过来,从地下通道可以直接逃到武装侦探社。唯一的缺点是这里条件简陋,稍微忍耐一下吧。”

    “没有的事。与谢野小姐帮我太多了。”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环视一圈。房间内部陈设简单,只有一些最基础的寝具和一个衣橱,我住过比这里糟糕一百倍的地方,这里已经足够好了。

    外头的雨势变大,在窗户上不断地拍打着。与谢野关了窗:“明天上午我会带电脑和食物过来。”

    我再度道了谢。

    “那我先离开了。”

    她说着向门外走去,到门口的位置时,我忽然叫住了她:“与谢野小姐。”

    “怎么?”

    我问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问缘由,便给予了我这么多的善意呢?

    “想了这么久,得出来这个问题吗?”

    她转过身,耸了耸肩说:“也许是因为,能让早川你来找我的事情,说明已经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了吧。”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那样。”

    “是吗。”

    我们隔着窄小的房间沉默了一会儿,她抱着手臂,倚靠着木门,视线飘忽向我身后,那里雨滴将窗户模糊成一团混浊的雾。

    与谢野说:“早川。假如你要做的事会伤害到侦探社。那么,我会第一个阻拦你,甚至会杀死你。因为,我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你不是。如果你会的话,也不会对于我的提议有所顾忌了。既然如此,那就足够了。”她说道:“其中的理由是什么,我不在意。我只是在帮助我的朋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