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只落出了这样一句感慨。
那里是用暴力、血腥与死亡为地基构建出的神殿,在那里,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情感如蛛网一般渺小而脆弱,所有人都只不过是隐隐约约地联结在一起,每个人都保持着点到为止的好奇心、浅尝辄止的人际关系。那里就是港口黑手党。
在这个瞬间,蛛丝的触觉仿佛延伸到了我的灵魂之处,我微妙地升起一种“原来我所在的地方——那个让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地方的内里其实是这样的模样”之类的想法。
不过瞬间,它又迅速地被“处理Joshua家族的事宜更加重要”这种念头所拉扯,他们交互、堆叠,冲刷着我的大脑。
钢琴家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没有看到早川你流露出像中也一样感性到想要掉眼泪的表情喔?稍微地有些失望呢。”
我顺着他的玩笑话说了下去:“真的会有吗……中也掉眼泪什么的,我会原封不动地这些台词传达给他哦?”
“哈哈哈哈,放过我吧!”他模仿着我的语气,畅快地笑了起来,又揶揄道:“再过不久,等中也升上干部一职,我还想从他手里讨一点薪水呢。被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免去我的那份吧?”
“我看,中也最多是和前辈打一架才对吧?能够促成这样的场合,我个人表示乐见其成哦。”
他用一种新奇的、第一次认识我的眼神打量了我一遍:“早川……你才是说了不得了的话吧?来赴宴的真是不是太宰假扮的人物吗?”
“如假包换。”我耸了耸肩,转而谈起了正事:“总而言之,我大致明白了前辈您的想法。”
我的身体好像放松下来了。我想。
此前,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的背脊之前一直呈现着紧绷的状态,犹如圈定了领地的兽类,当有人涉足之时,便会举起前爪毫不留情地刺向侵犯领地的家伙,即使自己也可能会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自己的感受一类的东西吗……真是不得了的话啊。
我一直都知道,人总是会去欺骗自己的内心,往往,真实想法和做出的行为不一定会相同。言语总是会无意识地含有蒙骗自己、欺骗他人、逃避内心的成分,我自诩坦诚,但其实也有着不在少数的别扭,比如说……对于自己的感受之类的东西,我时常无法清楚辩识。
但我同样意识到,在一些时刻,下意识地去抗拒掉什么诸如信任、情感、他人的回馈时,我又总是会超出预料地、以意外的方式收到它们。
比如此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既定的、类似于命运一类的东西。
“那么,”风吹起碎发,缓慢地摩挲过脸颊,我将耳前的头发往耳后撇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前辈能够听一听我的计划。”
“在酒里下毒的计划吗?”
“前辈知道了呀。”
我不算太意外,即使抓住了傀儡师,对于他能否为我们所用,仍是无法确定的事宜。下毒的事情一定不会交付给他,而这份委托如果在己方信得过的人里,那么除去我和织田先生之外,也只会是钢琴家了。
“我能够在完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在酒杯里洒下毒液。”他解释道:“用浸泡过毒液的钢琴弦。”
果然如此。只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止这样,据我的猜测。他一定会在酒宴中途将我带走。”
“是吗?”他诧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只是治愈系异能力的话,虽然稀少,但欧洲并不缺乏,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
“因为,”我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语:“那份药剂,是他亲手打造的产物。”
复活药剂。
“而他,绝对不会满足于此。”我下了定论。
他有些呆住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惊讶、诧异,难以想象这副受到了世界重构一般的表情会是钢琴家做出的。但只是片刻,他的表情迅速收敛了起来,变回了那位一直以来处理所有事都称得上游刃有余的钢琴家。
寥落而稀疏的星点缀于夜幕之上,闪动着温和的柔光。身穿黑白两色、如绅士一般的银发青年在风吹起花丛时发出的沙沙声里轻笑了一声。他说道:“那么,说说你的推论和计划吧。”
“我洗耳恭听喔。”
…
十分钟后,我们重新回到了宴会之上。
舞池之中,舞者的裙摆犹如鲜艳的红丝绸,音乐的节拍顺着丝绸舞动的浪涛流淌过宴会的每一寸空气。宾客们寒暄闲谈、觥筹交错。
我静静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赏着眼前的一切,借着手里的香槟,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
钢琴家四处交际,而织田先生站在我的旁边,从宴会开始后,他便没怎么说过话。
我正在思考。
如果Joshua家主有什么一定能够诱使我前去的东西,毫无疑问的,那会和已故的母亲有关。
用太宰的讯息作为要挟,他无法拿捏到我,我不会相信。
而母亲……
我敛起思绪,将视线收了回来。意大利语、英语和日语混杂的宴席上,一位年轻的侍从端着酒托、穿过人群来到了我的身边,随后,一张薄薄的纸张递到了我的手上。
——“津岛美代”。
下方是一串地址。
我抬起眼,隔着人群遥遥地望向他,那人正在和身着西装、看起来像是政客模样的中年男人交谈,余光瞥来时,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真是个吝啬的家伙。我想。
只抛下一个鱼钩,不放上任何的饵料,就想让猎物直直地撞上去吗。
我没有动作,只是平静地收起了纸条,侧过身,开始同织田先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如我所料地那样——很快,我便等到了第二份饵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