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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燕国刺客,《易水歌》

    “易川!”

    刘掌柜走出柜台,狠狠瞪着高渐离,“刚刚叫你不要去买茶叶了,你偏偏还要去,现在又耽误了多少事了?”

    高渐离淡然拂袖:“这位姑娘不爱酒,独喜茶,我成人之美,何为误事?”

    刘掌柜吹胡子道:“哼,还敢狡辩!扣你半个月工钱,以作惩戒,你可心服口服?”

    怜儿吃了一惊,连忙软声哀求道:“掌柜的,都是我的错,你就不要罚易大叔的工钱了,好不好?”

    高渐离笑道:“怜儿姑娘,这不关你的事。”

    刘掌柜喝问道:“易川,我再问一遍,你可心服口服?”

    高渐离面向刘掌柜,含笑道:“扣吧扣吧,别说半个月工钱,就是扣我一个月工钱也随意。”

    “哼,你牛,你牛!本掌柜就扣完你这个月工钱!”刘掌柜气吁吁回到柜台上,立即摆起了算筹,开始清算高渐离的工钱。

    “易大叔……”怜儿努了努嘴,有些忸怩地道:“早知道会害你被扣这么多工钱,我就不会坚持喝茶了。”

    高渐离淡然一笑:“钱财乃身外之物,不损衣食住行即可,多之何益?”怜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注意力又放在了大堂的筑声歌唱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沉浸其中,自得其乐。

    高渐离看向老者,询问道:“似乎怜儿姑娘喜欢击筑?”

    老者拱手作了一揖:“我这侄女自幼失明,喜欢唱歌,近来又喜欢上了击筑,便扯着让我带她来这里听老乐师击筑。所为者,多闻而识器也。”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高渐离笑道,“怜儿姑娘有心学习击筑,本是好事。玉不琢,不成器,但切忌被坊间庸匠随意雕琢,毁坏了一块美玉。”

    老者半信半疑道:“易兄弟莫非也善于击筑?”

    “非也!”高渐离道,“在下不善击筑,只是曾有幸闻听一位高人击筑,能识器辨器,从而甄别优劣罢了。”

    老者惊讶道:“是哪位击筑高人,莫非是燕国乐师高渐离?”

    高渐离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啊,高渐离!”怜儿立即转过头来,对高渐离肃然起敬,“易大叔,你真的见过高渐离么?他可是名动天下的乐师!他现在在哪里啊?我好想跟他学击筑啊!”

    高渐离挠挠腮,尴尬道:“额……我跟他只有过数面之缘,现在已不知他人去了哪里。幸运的是,我曾听他演奏过不少名曲,内心深有感触。”

    怜儿指着大堂歌台方向,急不可耐地道:“易大叔,那你觉得这位老先生的筑击得怎么样?”

    高渐离便又认真聆听起来。

    那位老乐师边奏边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唱不过六句,高渐离当场抛出结论:“奏得有曼妙之处,也有粗劣之处。”

    怜儿奇道:“曼妙在何处,粗劣在何处?”

    高渐离道:“宫、商、角、徵、羽定音皆准,歌声契合筑音节奏,两者相和,起伏顿挫,明朗轻扬,此为曼妙之处。但揉弦时,其指力僵硬滞涩,便有嶙峋糙粝之感,此为一大败笔,终究还是令人遗憾!”

    怜儿本已将老先生筑声视为天籁,被高渐离这么一说,立即如同受到了当头棒喝,当场陷入了愣怔状态。

    “易大叔……易大叔?”

    等她醒悟过来时,高渐离早已不知所踪。

    狭窄昏暗的房间中,响起了男子幽幽的叹息。

    如此隐姓埋名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高渐离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从床底拖出了行箱,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面装了几套白衣博袍,都以上等素绫剪裁而成,或绣以云松仙鹤,或绣以流水高山,织绣精巧,华丽不凡,一尘不染,是他在燕王宫做乐师时的衣裳。

    如今隐姓埋名,沦落为一名小城酒保,这些行头自然派不上用场了。

    他之所以开始翻箱倒柜,是因为已有许多时日没有碰过那把桐木筑琴了,只想掏出来到个僻静处为自己演奏,解解闷。

    就在他从箱底拿起裹套在黑布中的筑琴时,一件小物什映入了他的眼帘:一柄青铜匕首,黑色漆木鞘,鎏金螭龙纹剑柄。

    高渐离将筑琴挎到肩上,然后拿起青铜匕首,将其拔出。剑身布满了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剑格镶嵌了一对蓝色琉璃珠。

    荆轲赠——三个铭文映入了眼帘。

    时间凝固,窗格漏进的光柱照亮男子沉默的侧脸。

    高渐离拿着匕首的双手,像是触电了一般,略微颤抖。

    这一天,他买了一把锄头、几坛酒,出了宋子城东门,寻了一个梨花盛开的僻静处,挖下一个小土坑,将匕首葬进了土坑里,夯成了一个小土包,又在土包前立上一块小石碑。

    ——荆轲之墓。

    风过山岗,一阵梨花雨飘洒在衣冠冢上,幽香弥漫。

    高渐离打开酒坛,将酒水倾洒在荆轲的衣冠冢前,仿佛他的神色瞬间沧桑了几个世纪。

    “一个人,生前无论需要多少财富、功名、权势、地位,死去的时候,却只需要一方小小的黄土坑而已。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有人胎死腹中,有人几岁夭折,有人活到三四十岁,有人活到五六十岁,却鲜有人活过百年。

    “弹指一挥间,青丝变白发,人的一生该做些什么,才不算是虚度一生,碌碌无为?”

    高渐离给衣冠冢洒完了酒,又往自己喉咙里大灌了几口酒,才将酒坛远远砸烂在地,然后席地而坐,开始在荆轲衣冠冢前击筑。

    天空剔透似蓝色的琉璃。

    数缕浮云飘浮着,像是凌乱的羽毛。

    山岗纷纷梨花雨,落在荆轲墓前,落在高渐离肩上。慷慨悲越的筑声之下,高渐离开始纵声高唱——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车辚辚兮旌旗飏,三千里路兮瘁服骖!

    “图穷尽兮匕首出,光芒万丈兮秦宫暗!

    “赴国难兮挽狂澜,熊咆龙吟兮撼秦川!

    “血可流兮头可断,剑客英名兮不可惭!

    “身既殒兮魂魄在,万世长明兮耀肝胆!”

    一曲方终,齐王宫大殿中喝彩纷纷。

    九级陛台上,齐王田建听得热泪盈眶,由内侍服侍着擦拭眼泪,缓了许久,才看向殿下,看着席地而坐怀抱筑琴的李彦:

    “李先生,这首《易水歌》乃是何人所作?”

    李彦不卑不亢道:“回禀君上,《易水歌》作者有两人。前两句为荆轲所作,后面皆为高渐离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