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的目光，既苦痛，又深情。
“马上就是华京的第一场雪了，我记得，你当年，就是第一场雪嫁给我的。”
“青瓷，我们在大雪里拥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你不知道，当初我在大雪里埋着，身上又冷又饿，结果却看见了宛如救世主一样的你。”
“青瓷，你让我可怕的大雪里的记忆，变成了甜蜜的，温馨的回忆。”
越青瓷脸上的表情微妙而神秘，她幽幽地道：“是啊，因为我是去救你的，但谢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你没有在大雪里救过我。”
谢致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双肩塌下去，仿佛无力支撑。
是啊，第一场雪。
越青瓷是在雪里嫁给谢致的。
“大婚第一天，你忘了？你因为不想见我，让我在冰天雪地里等了半夜。”
那是一场所谓的学规矩。
谢致知道府里的老人给她难堪，因为整个王府都觉得她来路不正。
但是谢致没有管。
谢致抿唇，一句话都没说。
“你自然觉得雪是浪漫的，就像你说的，毕竟还是我从大雪里，把你从战场里挖了出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多痛苦？”
“天知道有多艰难，雪水弄湿了我的鞋袜，我的双手全是脓疮，尸体一堆堆，简直是我一生的梦魇！”
“但你，因为你捡回了一条命，就觉得那是浪漫的，幸福，甜蜜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差点把命葬送在了那里？”
谢致几乎喘不上气。
越青瓷笑：“哦，你说自己的很多记忆都和大雪有关，那我自然也是，我想一想，上辈子我也是死在大雪里的，你忘了？你过来侮辱我，结果被我毒死，这对你来说也是美好的记忆吗？”
谢致忽然掩面：“对不起，对不起青瓷，上辈子，我确实辜负了你太多。”
“你当然辜负了我太多！”
越青瓷忽然崩溃了，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
尤其是在得知司拂澜还出事了之后。
“谢致，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我绝不会原谅你，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你竟然好意思说大雪有很多浪漫的回忆，看你忘了自己的死，忘了和我有关的死，看来，你也忘记了，我和你之间还隔着亲生骨肉的命！”
越青瓷的眼睛通红。
谢致的话都被堵住了。
是啊，他们之间还有孩子。
不是被嘉安弄流产的那个，是谢致下令弄死的另一个孩子。
因为越霜柔说自己的孩子体弱多病，找了个所谓的神医过来，结果那神医就要让她的孩子，去给越霜柔的儿子做血奴。
而谢致同意了。
“谢致，你知道吗？你说自己是中蛊，才导致你辜负了我，但是我很清楚，不管有没有蛊毒，我和你也注定一片狼藉。”
“虎毒不食子，你无论爱不爱我，都不该用你儿子的命，去讨你的女人的欢心。而且，你说蛊毒被操控了思想，你对我的爱被越霜柔操控了，那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在厌恶我的过程中，一遍遍来冷宫宠幸我的？”
“这就是爱吗？”
“这到底是爱，还是沉溺于我容貌的肤浅至极的色欲作祟？”
“谢致，你是个自私自利到了极致的男人，你谁也不爱，只爱你自己。”
谢致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往前冲过来。
他一把抓住了越青瓷的手腕：“不！你不能就这样否定我对你的心意！”
“你不过是，你不过是喜欢上了司拂澜，所以才这么说我！”
“就连越霜柔也说了，就是因为我克制不住自己，三番五次地来找你，才会让蛊毒失效，这不是爱是什么？你告诉我，这不是爱是什么？”
越青瓷冷笑，一把甩开他的手：“滚开！”
越青瓷似乎厌恶极了他。
这个认知让谢致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眼睛也被烧得通红。
他忽然俯下身，想要去吻越青瓷。
越青瓷猛地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一巴掌甩上去，身体往后仰，手腕不停往外挣：“滚开，别碰我！”
不该让万紫千红先撤离的。
忽然，一个身影从假山后面冲了出来。
宛如一个小小的炮仗，一把将谢致撞开。
谢致被偷袭，脚下不稳，直接摔了出去。
越青瓷很意外，有些文弱的背影挡在了她的跟前。
少年比她高了一个头，腰很瘦，在越青瓷的跟前晃了一下。
“三殿下居然敢在臣子家里轻薄千金，这件事情倘若传出去，恐怕三殿下再无颜面留在华京了吧。”
谢致盯着这个少年，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因为宁国公只有这么一个孙子。
可以算是锦衣玉食，万人宠爱里长大。
谢致皱眉：“宁小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微？
越青瓷也瞪大了眼睛，她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她躲到了宁微的身后。
谢致看宁微仿佛就在看一个小崽子，忽略了自己也是重生的，而非当初那个杀伐果断，掌控天下的君王。
他伸出手，就被宁微狠狠的一拳头打了过去：“三殿下还是请自重！”
谢致被掀翻到了地上，他脑袋被拳头打得嗡嗡作响，眼睛泛红地盯着宁微：“你说我不是君子，那你呢？鬼鬼祟祟藏在假山后面，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是我的客人，是我让他在这里等我的。”
越青瓷抢先替宁微回答。
她在宁微的身上问到了柑橘的香气。
谢致的表情非常难看。
“先是司拂澜，后又是宁微，越青瓷，你还真是有够下贱的，怎么，到底是因为我畜生，你迫不及待离开我，还是你玩腻我了，想选一些新鲜的男人？”谢致的话恶毒到了极致。
越青瓷脸色煞白。
“我呸，这天下竟当真有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我与越姑娘清清白白，从未发生逾矩的事情，可不像你，身为皇子，竟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若非怕伤了越姑娘的清白，我必上达天听，让皇伯伯来做个决断！”
宁微唇红齿白，一副没吃过多少苦的天真样子。
梁盛帝很宠爱他，起码比宠爱谢致更宠爱宁微。
毕竟宁微是宁家最受宠的孩子。
而他谢致，是梁盛帝一个不小心留下来的错误。
谢致往后退了几步，他再也不装什么虚与委蛇。
“越青瓷，你小心别落到我手上。”谢致以为宁微知道了他们全部的事情，毕竟是越青瓷让宁微等在这里，所以，也没有遮掩，“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我势在必得。”
宁微捏着拳头，还想再冲上去，但是被越青瓷一把拉住。
谢致离开了。
越青瓷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软了下去。
她靠在假山上，仰头望着天。
疲倦。
这是从越青瓷身上透露出来的感觉。
宁微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不说话。
远处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越家前堂现在还在闹，或者说收拾东西产生的一些小磕碰。
“今天让你看笑话了，多谢。”越青瓷终于开口了。
宁微的眼神很安静，让她觉得轻松。
“我是跟着我小嫂嫂小邹氏来的，”宁微轻声道，“后面觉得前面吵闹，丫鬟们领我出来逛逛，不知怎么，就看见了这湖，我想着到里面来歇息会儿，哪知道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人都不见了。”
宁微这是在交代自己的来历，他和谢致不一样。
他是真的不小心进了这里。
越青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别担心。”
越青瓷的眼睛里的信任，让宁微手脚发热。
越青瓷是信任宁微的，或者说：“天底下除了谢致，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恬不知耻。”
宁微敛眉。
越青瓷以为宁微会问她谢致有关的事情，而且方才俩人聊的，到底涉及了前世诸多，宁微应该心中满是好奇。
但是宁微看着越青瓷，声音很轻：“辛苦你了。”
越青瓷愣了下：“辛苦什么？”
“我很抱歉，先前那样说你，不知越家内是豺狼虎豹，我也要为我们宁家道歉，上回让你受了伤，是我们看管不力。”辛苦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夹缝求生，最后还要忍受旁人的误会。
宁微想要道歉很久了，只是先前得不到机会，后面又被祖母看顾起来，一点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宁微很少与家里爆发这样大的争吵。
但是这一回，他没有被家人说服，反而自己拿了注意，来了越家。
越家满目红艳艳的颜色，他却连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这红让人不高兴，准确的说，他没在任何人身上看见高兴。
那些宾客看热闹的心比祝贺的心强得多。
宁微想着，等忙完了再去看越青瓷。但很明显，在这么一会儿功夫里，越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越青瓷摇摇头，是无奈的笑：“你怎么……又说一遍……何况你也没对我怎么着，不过是嘴巴毒了些，宁家的事情，又哪用得着你道歉，这件事情本身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在意。”
宁微仔细地观察她的眉眼：“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和我说。“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要客气。”
越青瓷看他如此，只得笑道：“我不会客气的，宁小公爷的身份，怎么都是轮不到我客气的。”
二人的关系似乎莫名其妙亲近了一点。
“今日越家出了乱子，没时间邀请小公爷喝茶，等越家的事情了了，一定好茶相请。”
宁微一直睡着，还不知道发生在前堂的事情。
越青瓷心念一动，宁微身为宁家小公子，自然见多识广。
她将凌娘的事情说了一下：“小公爷可知道天下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无油自燃？”
宁微皱眉，而后道：“当时越老太太的身上可有什么别的异状？譬如，见到了光？”
越青瓷的心下意识地一跳：“我是看见了一点磷火先从老太太的胸口燃起来，不过很小，随后……有光！她是在太阳底下彻底燃烧起来的！”
宁微道：“那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