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隐的质问,振聋发聩。
一时之间,莫说是李将军,就是乔副将都被问的讪讪而笑,再无任何嚣张之焰。
“侯爷当真是,当真是爱说笑。”
好在萧疏隐并没有就此再追问,而是转而冷冷淡淡道:“还有何话,两位可以尽管言说。过了今日,以后再敢无礼,可莫要怪本侯无情了!”
李将军语气冰冷,“侯爷此举到底何意?”
萧疏隐嗤笑一声,闻着两人身上浓郁的酒臭味,“身为将领,出征时期,率众带领喝酒,阴奉阳违,致使粮秣有失,这就是李将军的治军之道?”
“也不知圣上是否知晓,南地屯兵的德行。”
闻言,李将军愣了愣。
就是乔副将脸色也是大变,“萧、萧将军,我们只是轻品了两口,实是连日落雨,寒气入体,想着喝两口酒去去寒气,绝无藐视军威军纪之意。”
还不至于要告陛下吧?
届时,一旦陛下要修整南地士兵,他们可都是大罪人了。
就算陛下不修整他们,恐怕其他受了飞来横祸的众多将领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李将军的注意力则是放在前面那句上,“什么粮秣有失?”
这问话,又引得萧疏隐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挑了挑眉,“身为将领,对军中情况变化,一问三不知。你什么都不了解,还敢替他们求情?”
“是了,当初连养马失利的人,你都能轻拿轻放……”萧疏隐起身,他的身形很修长,加上宽肩窄腰,慢悠悠走过来时,自带一股压迫感。
他停在李将军跟前,视线微微下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李将军,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的能为。”
“亦或者说,你的脑子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马草。”
“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你竟是半个都不占啊!其一,顶撞主帅,其二,蔑视军纪,其三,带头为犯,其四,知错不改。”
“啧啧啧,李将军,你怎么对得起你身上这身戎装的。”
李将军已经许多年不曾被人这般骂过,而且字字句句诛心,对象还是个比他年轻的郎君。
好在,此时他睡得混沌迷糊的脑袋,终于慢慢察觉到不对劲了。
萧疏隐冷冷道:“你看不上本侯出身奢贵,以为本侯只是来此混资历。既如此,你更该拿出些真本事,也叫本侯开开眼,信服一二。”
“而你倒是好,身为协助者,主动扯后腿,聚众喝酒。为将者,事事都是将士们的表率。”
“我犒劳将士们,是因着一路冒雨出行,辛苦劳累,合该在战前补补身子,振奋士气,亦怕喝酒误事伤身。”
“我这前头颁布的规矩,你是半点都等不得,就是让人去请你,都需得用这般的法子。你自己不觉得羞愧,竟还有脸来质问我。”
“战马何其珍贵,险些全然覆没,玩忽职守,本就是大忌,你只看到本侯杀人立威,却不曾看到期间隐患,背后气恼于本侯,驱使手下士兵旷职偾事。”
“今夜看守粮仓的士兵喝酒误事,致使粮秣失火,这般大的罪名,李将军还想替他们求情,那敢情好,李将军仁善,欲要替士卒领罪,本侯总不能做那恶人。”
“孟藻,你且去军中说说,李将军和乔副将,真乃是爱兵如子,欲要以身顶罪,你喊人将他们二人捆着送回柳城,待战归,本侯回京问过陛下,再行定罪。”
战场喝酒,已是大事,何况是粮秣丢失,这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何况若是真的捅到圣上跟前,天子一怒……两人都不敢想。
瞬间,李将军和乔副将眼前都是一黑,乔副将更是连忙拉住欲要离开的孟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连致歉。
“侯爷,萧侯爷,求求您,这,这真的是误会啊……我们绝对没有唆使士兵背离您呐……”
孟藻冷笑,“若非你们二人总在背后蛐蛐我家侯爷,凡事与我家侯爷唱反调,那些小兵如何敢上行下效。”
“而今闯下大祸,就一句误会想一了百了,你们的脸面未免太大了。这样的事,往大了说去,就是撤官砍头的大罪了。”
乔副将一听到砍头,更是两股战战。
这回是真的玩大了!
他本意只是想搞点小事儿,搞搞心态,最好是让这位萧侯爷知难而退。
哪里晓得竟惹了波大的。
而且,这位萧侯爷当真是雷厉风行,竟是半点都不顾情面的。
“这……这……”
往日里他是巧舌如簧,但临到头,竟是半句辩解之言都说不出。
他战战兢兢的看向李将军,心中是又急又怕。
主要是怕他讲出些不该讲的内容。
李将军没有求饶,而是看着萧疏隐,拱了拱手,“萧将军,是我等并没有理清问题在前,再来我等确是饮酒,犯了军规,实是该罚。”
“但当下即将到达黑山,正是用人之际,还请萧将军给末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末将愿意当马前卒,替萧将军扫清贼寇,还一片怀宇清明。”
他并没有求饶,而是请战。
萧疏隐闻言,似笑非笑的抬眼看他,“你以为我缺你一个马前卒?”
李将军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届时,末将但凭处置,还请萧将军给末将个机会。”
乔副将也恍然大悟,连忙跟着磕头道:“末将也愿意,今后一定以萧将军马首是瞻。”
萧疏隐冷漠地睥睨着两人。
他当然明白二人心中的盘算。
“我可以留下你们,”还没等二人喘息,他继续道,“但粮秣已然失了大半,你们既想带功立罪,可不是仅仅张个嘴即可。”
闻言,两人一愣。
这虽然才几千人,但一旦说到吃饭,也是个大数目。
他们二人俸禄虽不低,却也无法抵上这样的窟窿啊!
一时间,竟是无计可施。
萧疏隐也并没有要他们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淡淡道,“在此之前,你们身为将领,屡屡犯错,自当以身作则。你们还留着有用,就暂且先拉出去军法处置,还有这些人亦是如此。”
“然后拨入前锋营,冲锋陷阵,若是能挣下功劳,就能以功折罪。若是不可……”
他的目光如冬日的霜湖,寒彻入骨,刮过众人的皮肉。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拉下去吧!还有那些民夫,也一道,并加两年徭役,今后再有敢如此,斩立决。”
孟藻示意亲卫们将人都带下去。
好在这回萧疏隐没杀人,故而也没有求饶声,都是默默认罪认罚的。
孟藻亲自监督了行刑,最后眼看着李将军和乔副将一前一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他才返回来。
等到看不见孟藻了,乔副将夹着火辣辣作疼的屁股,赶上李将军的步伐,感慨道,“好在没事,没想到这萧将军竟……”
他絮絮叨叨了半日,却没得到李将军的回应,他颇觉得奇怪,“将军,你怎么了?”
回答的他的是一句冷漠的敷衍,“我先去上药。”
说完,李将军加快了步伐,越过他就回了营帐。
哪怕是挨了打,李将军的身体素质自也不是乔副将能比的。
乔副将被他陡然的冷漠惊到了,他心中有些犯嘀咕。
而孟藻返回来汇报时,也对萧疏隐的轻拿轻放,颇觉惊愕,这就导致他回完话,都有些踟蹰。
萧疏隐将写好的信递了过来,“传出去。”
“是。”孟藻双手接过,又顿住。
“说。”
孟藻呼了口气,连忙道:“这是个大好的整顿机会,您为何就这般轻易放过李将军等人?他们轻视您,轻慢您,不然不会有今日的祸事。而今您还得替他们收尾,他们却不见得会感激您……”
萧疏隐慢慢抬起眼,“感激我?我为何要他们的感激?”
“孟藻,本侯要的是听话的人。这次剿匪,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然圣上不会命我来,而是可以直接让柳城或者幽州出兵。”
“而且,有了把柄,他们自是得好好做事。李将军轻视我,是因为在他眼中,我年轻,又出身显赫,毫无功绩,却来统帅他们。”
“武将看中能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马上要到黑山了,”他单手托腮,淡淡道,“此时无论是换将也好,杀人也罢,都会动荡军心,倒不如戴罪立功来得便捷。至少,有了一根绳子吊着吃食,驴子才愿意走。”
萧疏隐固然生气,但有时候气愤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他可以杀了李将军,也可以杀了那些士兵,可之后呢?
当务之急,是剿匪。
若非他身上有毒,他或许会下手得更干脆利落些。
故而,今日的目的只是震慑和拿捏。
想到此,他骤然呼了口气,“本侯让你沿途撒出去的人,可有结果传来?”
“暂时不曾。”
“看来,是该谢知微戴罪立功了。”萧疏隐喃喃道。
孟藻连忙拍马屁,“侯爷英明神武,未雨绸缪,真乃奇才也。”
萧疏隐:“……”
“孟藻。”
“在。”
“闭嘴。”
“……哦。”
委委屈屈。
然而,孟藻才出去将信件发出去,返身却发现一个小少年匆匆忙忙地往这头冲,两人差点撞上。
孟藻摁住他,不高兴:“这般毛毛躁躁的作甚?你,你有点眼熟啊,你是姜大夫身边那个……”
孙焱却是眼前一亮,急忙拉住孟藻,“孟大哥,求您告知将军,帮忙找找我家东家吧!”
“姜大夫?她怎么了?”孟藻一愣,蹙眉。
“我家东家不见了。”孙焱急得跳脚,“我家东家她,她……”他压低声音,“叫人掳走了。”
“什么?”孟藻愕然。
“孟大哥,你别惊讶了,你快想想办法吧!唐叔他们都奔出去找人了,就留下我照顾温大夫……我,我这实在放心不下……”孙焱都快哭了。
他真没想到,一夜之间怎么就发生这般大的变故。
偏生姜映梨是个姑娘,他也不敢大肆嚷嚷,这后头可有不少柳城的大夫。
孟藻神色严肃,“你随我来。”
孟藻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带着孙焱就去禀告萧疏隐。
萧疏隐也没料到,除却火烧粮草,居然还有这一出,他双手交叉,抵住下颔,微眯双眼,“原以为他们是来救人的,竟还是为了劫人嘛!”
可是,为何独独劫持了姜映梨呢?
根据描述,当时是那位姓温的女大夫在外头先被打晕,然后才将姜映梨的护卫引诱开的。
等到护卫发现猫腻回去时,姜映梨的帐子已然大空。
那么说明,他们并非是只为劫持姑娘家,而是目的很明确。
除非,他们认识姜映梨,或者说,他们知道她的能耐,晓得她的医术。
可他们特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潜入军中,只为抓她,这本身就很奇怪……除非是,有不得不抓她的理由。
譬如——需要她救命。
但是,他们怎么保证她一定会愿意出手?
嗯,这倒是不出奇,姑娘家总是比男子更好拿捏些,因为弱点更多。
“他们胆子倒是大,声东击西,我原以为他们只是想要断粮草,原来是趁乱劫持人。”
萧疏隐冷笑一声。
当时情况混乱,就算是他们有心想控制场面,也是无法抓到人的。
现在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又有夜色遮挡,那些黑山贼又熟悉地形,现在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那两个护卫就算是去追,恐怕也难有结果。
孙焱眼眶通红,咬牙恨道,“都怪我,怪我太贪嘴了,若是我不吃那羊肉,守着东家,定然不会出事的……呜呜,是我愧对东家,爷爷定也是要骂我的……”
孟藻偷偷觑了眼萧疏隐,怕孙焱惹恼人,小声道:“这事儿,我们侯爷定然会想办法的。你莫要哭了,先回去照顾温大夫……咳咳,我再多派个人守着。”
他也怕孙焱一个孩子再起什么意外,就又换了个亲卫帮着看顾。
等到一切忙完,他再回来,就有些忐忑,“侯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自是按照原计划,进黑山驻扎,勘察地形——剿匪。”萧疏隐奇怪地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