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隽意一愣,“主考官?”
他看了眼掌柜的,迟疑着问道,“您怎么知道?”
“我如何不知晓?前儿个我出去进货,经过仙鹤楼时,瞧见他从轿子里出来,哼,这孽畜就是化成灰,我都是识得他的。”掌柜的冷冷道。
“我后来打听过,他是去赴赵家的约。”
“他跟赵恒渊赵山长是同门师兄弟,虽说主人不认他了,但是他毕竟身居高位,如今到了幽州,赵家身为幽州东道主,自是会与他来往。”
“哼,照我说,这赵氏也当真是荤素不忌的。当年赵家对赵山长可也不咋的,赵山长父亲早亡,也就只有母亲艰难拉扯他度日,当年若非咱们主人看中,愿意培养赵山长,何来今日?”
“结果,赵氏看到赵山长有了名望,会做学问,又被举荐去了岳麓书院,桃李满天下,就对赵山长亲近,颇为扶持的模样。哼!当真是虚伪得很!”
掌柜想来是心中有怨许久,这无意识的抱怨,就流露出了许多的讯息。
譬如赵山长和赵氏的关系。
沈隽意是知道赵山长出自幽州赵氏,更知晓赵氏是世家豪强,在幽州更是个庞然大物,但赵山长自身却从不曾提起过半分,在书院中更是低调节俭,极少看到任何奢侈之处。
而且,他如今再想起初次去上官家时,明明赵山长就在后院,可似乎对着前厅他所谓的那位“妹子”,很是疏远冷淡。
现在想来,恐怕也有这些缘由。
赵山长应该跟赵家的关系是维持在明面上的,这也能解释他为何会收凌降曜为学生了。
从前只以为是他想给上官鸿收尾,也或者是说不想得罪公侯,如今想来前面两个或许是理由之一,但同样,赵氏跟平阳公府的关系也占了一席之地的。
这般想着,沈隽意不经意的问道:“不知——这位主考官姓甚名谁?”
“哦,他叫章庭鹭。至于他做什么官的,小的就不大清楚了。”掌柜挠了挠头道,“不过,我记得,他学业极好,是前些年的状元郎。”
“听说,当时在京都颇为风靡,一举入了翰林院呢!”
顿了顿,他提醒道:“你可别去沾这种人。叫主子知道了,定是要生气的。”
他是怕沈隽意想透过那曾师兄弟关系,走走捷径,哪怕不能舞弊,与座主亲近,难免就会得些好处。
沈隽意拱了拱手,“晚生知晓厉害。”
他还真没想过那些,他问这个,并非是八卦之心,纯粹是想知晓对方的为人。
沈隽意来此的本意只是想来了解了解,既是目的达成,又寒暄了两句,就打算回客栈了。
掌柜有些不舍,他许久没见到主子身边的人了,“那小公子要是有事,随时来寻小的。”
沈隽意颔首点头,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又被喊住,“等等,果脯果脯,小公子要是喜欢,下回再来。”
将那一提兜的果脯塞给沈隽意后,掌柜又想起一茬,“小公子住哪里啊?”
“而今这幽州客栈处处都贵得很,若是小公子不嫌弃,其实可以住在我家的。”
“我家离考棚位置也不算太远,我家婆娘做饭的手艺也很是不错,从前是夫人身边的厨娘来着。”
沈隽意摇头,“不必。我住的客栈,掌柜人很好,给我免了房费。”
“这般热心肠的掌柜,现在当真是少有啊。”掌柜连连感慨,又手脚麻利地包了两袋果脯,“你带些回去送人,也以示感谢。那些你就留着自己吃哈!对了,是哪家客栈啊?回头我亲自上门再谢谢。”
沈隽意迟疑了下,指了指旁边几步远的客栈,“这……”
掌柜卡壳了下,也指了指:“你住这?你怎么住这?”
他忍不住扬起声。
“是的。”沈隽意颔首,“此处便宜。”
掌柜一噎,将手里的果脯丢回去,挽起衣袖,就气势汹汹道,“好啊,好他个老屈,他骗其他人就算了,竟然还敢骗到您跟前了!”
“当真是熊心豹子胆!他这房子前头刚死了人,之前也开张过,有人说住进去就听到屋里半夜有滴水声,窗户还莫名其妙地开合,更是有人看到过半夜有鬼站在床前索命的!”
“他去年就又关张过,本就是打算借着你们这些外地学子的一无所知来哄骗的,一来借阳气压阵,二来就是想骗钱。”
“当真是黑心肝儿的很!”
“您可别上当。主人说过,考试最重要的是精神头和气运,这般阴气盛的地方,留得时间长,对您身体有损,届时考试要是分了心,那才是真正的少的去了多的。”
“这钱不能省。我看您就跟我去住,现在我先去给您讨个场子!”
说完,他就愤愤不平的要去找人麻烦。
沈隽意眼疾手快,有些哭笑不得:“别别别,我是自愿住在此处的。而且,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我并不信这些。”
掌柜一愣,“也是,唆使死后真能成鬼,那小姐也合该回家来看看。更该去掐死那薄情人才对,何至于……哎!”
“您真不来我家吗?”
“不用了。”沈隽意摇头拒绝,“再说,屈掌柜也挺好的,他家中艰难,上有老下有小,这般也是无奈之举。”
闻言,掌柜脸色有些怪异,“他家中艰难?老屈他爹娘早没了,孩子也已经出去当学徒了,更不用说他娘子是城中有名的绣娘,多少大户人家抢着要她的绣品,哪门子的艰难?”
“就是客栈,他都开了两家。这家客栈出事,就是因为他当初贪财,收留了个朝廷钦犯,得了人家的巨额房钱不说,然后还偷摸报官被人发现,最后那钦犯挟持了客栈里的伙计。”
“最后钦犯将人给杀了,才被府衙给抓了的。”
沈隽意:“……”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我先回去了。”
“好,您若是有事,记得来寻小的哈!”掌柜忙应道。
沈隽意走了两步,蓦地扭头,低声道,“我忘记问您贵姓了?”
“免贵姓梅。”梅掌柜指了指头顶的旗帜,笑眯眯道。
沈隽意回到楼上厢房时,门口还站着屈掌柜,见到他回来,忙笑盈盈地迎上来,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果脯,笑道。
“哎呀,沈公子是去隔壁果脯铺子了吗?我跟你说,那家的果脯味道是不错,就是贵了些。你下次要是想吃,跟我说,我跟他家熟,可以叫他家便宜些的。”
沈隽意视线游移了下。
嗯,熟到对方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你在坑蒙拐骗!
他淡淡点了点头。
“掌柜是有何事?”
“嗨呀,刚才小二说你找我,我这可不就来了嘛!沈公子是要沐浴吧?我已经让小二送了热水上来,一应的香胰都备好了。对了,这钱还给您,哪里能要您的钱是不?”
屈掌柜殷切地将那四文钱送回。
沈隽意没有接,“劳烦伙计烧水搬动,本是应该的。我看旁人亦是如此。”
“哎,那都是我们包含在内的。旁人是旁人,哪能跟您比。”屈掌柜强行将钱塞到他手中,“再说,您不嫌弃我们客栈,愿意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已然很好了。”
“至于伙计,我都给工钱的,不妨事。”
沈隽意只能收下钱,但屈掌柜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以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
“您有事就直说吧。”沈隽意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咳咳,是这样的,我听说您学问很好,我这客栈也是新翻修的,就想着外头大堂少了些字画,您这……能不能舍些墨宝?”屈掌柜搓了搓手,谄媚道。
他刚才可没闲着,跟周围的学子都打听了一番。
早就知道了沈隽意的课业优秀,得了个小二元,甚至拜了京都的大儒为师,跟这赵氏家族有名的赵恒渊更是同门师兄弟。
这样的好事儿既然叫他碰上了,他如何能放呢!
当然是趁着对方现在还没考上前,先献殷切,得一副墨宝,若是后头他能考中,或者是一朝腾龙,那可不就值大钱了嘛!
屈掌柜美滋滋地盘算。
沈隽意:“……抱歉,我疏于书法丹青,恐污了大堂雅致,还请屈掌柜见谅。”
屈掌柜还想再说,沈隽意拱了拱手,已是跨步进了房间门,又朝他笑了笑,才合上了门。
屈掌柜:“……”
他眨了眨眼,回味了下沈隽意的笑,摸了摸胸口。
“……那么快拒绝作甚?不过,他这笑……恁……”
恁是好看了些啊!
一个大男人比那外头的姑娘笑得还俊还甜!
哎,罢了,回头且看看,若是他真能中,再来磨蹭磨蹭。
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磨人的本事最强了。
这般想着,屈掌柜很快就悠悠然的背着手下了楼。
而沈隽意合上门,就见姜青檀连忙道,“姐夫,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这水都得凉了,您先赶快洗吧!”
沈隽意爱干净,极少愿意跟人同浴桶,姜青檀倒是无所谓,故而就让沈隽意先洗,自己再来混后头一遭。
沈隽意颔首,将果脯放在桌上,示意姜青檀尝尝,然后就拿了衣服,转去屏风后沐浴。
他脱了衣物,躺在浴桶里,脑海里想着方才梅掌柜说的那些话,微微闭眼。
章庭鹭?
罢了,这些也不是目前他该担忧的。
热水舒缓了连日来的疲惫,他不由就想起姜映梨来。
真想这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
而这会子的姜映梨还被困在暴雨中,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给的药似乎真的有效,战马止住了腹泻。
至少大夫们都不用受到连累了,郑大夫还来了一趟,眼下都是青黑,走路都是虚浮的。
姜映梨都担心他倒下。
郑大夫说道:“虽然死了十来匹马,但好在其他马都保住了,不然我们这些大夫怕是都没等到开战,就先被那位萧将军给砍头了。”
“哎,你们是不知道,那位萧将军多吓人,前头杀了两个士兵,那血唰唰的流,都流到我鞋边上了。”
“也亏得他生气姜大夫你们是个妇人,不然要是你们过去,怕是都要受不住的。”
“不过最后也不知道那萧将军拿出了什么药,据说是京都的御医开给将军调理的。本来是给人吃的,结果喂马居然也顶用了。”
“这才叫我们逃过一劫!”
他吓得脸色惨白,现在都缓不过来劲儿。
姜映梨没说治马的药是自己给的,只附和道:“那是真惊险。”
“我从前总是羡慕那些京都御医,又体面又光宗耀祖,而今想来,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当的。就譬如这遭,光是个将军,都能这般视人命……若是换成宫中……”
郑大夫虽然还没说完,但意思其实大家都了解。
温袖看了他一眼,“御医需得积累医案,家中案牍医书更是积世累积,就算世家出身,亦是不能随意能上任的。需得出外游历,积累经验,如此才有机会去宫中考核。”
“郑大夫的年纪对于御医而言,还是太轻了。若是再积蓄个数十年,也不是不能进太医院去参加考核的,太医院对待医术高明者,是会破格宽容的。”
郑大夫摇了摇头,“我家中底子薄,哪里能比得上累世功勋家族出来的医者。再不济,也合该是姜大夫这般天赋卓绝的……”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本来也不是来抱怨的,只是心中难受,走着走着就来到姜映梨帐篷前,就忍不住来看一眼。
明知道不可能,但却也控制不住的步伐。
现在聊了两句,他就愈发有些心灰了,起身离开。
温袖看着他的背影,扭头对姜映梨道,“这郑大夫过来又是何意?就说两句泄气话吗?就算天赋低,家世低,特别是医术,只要肯下功夫,总是能用经验去填补的。”
姜映梨觑着她,“郑大夫与你不同的。”
温袖天赋也好,自是无法理解郑大夫这种普通人的。
突然,她站起四处张望,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