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简此话一出,堂中有片刻的静谧,外头的蝉鸣聒噪,却透着声嘶力竭。
苏沅轻笑道:“这二者如今对于裴公子来说都是一回事。”
裴行简坚定的看着苏沅,“我想要知道是你,还是他?”
苏沅语气稍顿,径自斟了一杯茶道:“曹景兰在赛马会三日前将请柬送到饮马巷,我并不打算前往,谴唐赛男前去送回请柬,但她将人扣下,这是此事的前兆。”
裴行简指尖轻碰盏壁,有些发烫,“这件事我知晓。”
苏沅闻言并未有什么神情,继续道:“当天夜里我便潜入你们裴府,我很快寻到了唐赛男的藏身之所,让她按兵不动,待时与我在赛马会上里应外合,目的就是要看看曹景兰想要做什么。”
裴行简道:“你打算引蛇出洞。”
苏沅又道:“赛马会上盛嫣然处处针对我,必定是有人挑拨离间,可是我并无证据,因此只能静观其变。”
裴行简听到此处,轻叹一声,“你的腿伤可还有事?”
苏沅没应,继续道:“我从长公主的营帐出来后,我便知今日不能善了,因此盛嫣然故意生事,我便配合她,我原以为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可在我去了裴府的营帐后,身侧的人一一被引走,我方才知晓此局不过刚开了个头。”
裴行简凝眉不语,眸中似有疼惜。
苏沅看向裴行简,“你走之后双喜便给我用药,那药中掺了迷香,敷于伤口处渗入极快,我一早在她拿出来的当便察觉,尔后故作昏迷,却恰巧听到了双福与一婢女的谈话。
若我猜得不错,按照盛嫣然的原计划,我应该与一男子在裴府的营帐之中苟且,于众人面前坐实我淫荡的名声。一则替曹景兰除了心腹大患,二则让盛嫣然解了恶气,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偏偏有人想要我死,因此暗中点燃了裴府附近的灶营,顺着不小心滴落了一路的清酒烧到了裴府营帐。”
苏沅叙述这些的时候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可如此紧密的布置,若在任何一遭稍稍掉以轻心便掉入陷阱,万劫不复。
可她越是如此,裴行简心中就越心疼,越愧疚,他指尖有些发僵,“沅沅,是我没能护好你。”
苏沅饮了一口茶,语气仍旧轻松道:“我一直在想,那日你去了哪里,想来想去,唯有裴府的人方才能让你如此挂心,后来听唐赛男说起,是裴行舟不小心落入猎人陷阱,你放心不下方才去救他,如此才误了时辰。”
“后来我又在想,即便你关心则乱,但双喜是谁的婢女?又是谁才能时时刻刻见到她?诱使她?谁又对我本就有恨意?谁又做了手脚?谁又唆使盛嫣然?谁又能恰巧进入裴府营帐,将盛嫣然的证物丢在案发现场?这些,你都能想明白。”
“我……”
苏沅看着裴行简愧疚的神色,忽地笑了,“可即便你想明白了,如今见我活着,却也只是急匆匆的来问我一句,谁设计盛家?!”
“裴行简,你口口声声说着忘不了我,可是到头来,一桩桩一件件,你考虑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苏沅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却锋利。
她眸中并无怨气,却直逼人心,几乎将他的小心思看透,让他避无可避。
裴行简心尖发疼,他很想告诉苏沅,他并非如此,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苏沅平静道:“如今裴公子知晓我活着,是打算将我带出去送到陛下面前,还是送给盛家当个人情?”
裴行简道:“我不会,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来问问你……”
苏沅道:“如今见到了,裴公子该回了。裴府如今入局并非是偶然,而是从一开始,裴府就在局中!”
裴行简凝眉沉思,忽似想起来什么道:“苏沅,我今日来的目的并非是想问这件事……”
苏沅起身看向裴行简,笃定道:“盛家一事,咎由自取。”
裴行简瞧着苏沅,半晌,忽地轻笑一声,败下阵来。
他确实不该来见她,藏了私心,感情用事,无法谈判,他深吸一口气,方才沉静下来道:“苏沅,谢诏如今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盛家,若你对他心思还不深,我劝你趁早离开,天下之大,他非良人。”
苏沅淡漠道:“不送。”
裴行简一笑道:“好,此处不安全,我能查到,盛家也就能查到,他们如今穷途末路,图穷匕见,最好尽快离开。”
他说完这句,不等苏沅回应,便转身离开深院。
待裴行简走的利落了,苏沅方才抬头瞧了眼,这当,早就候在墙头上的魏灵枢跳了下来,大步走进正堂中,坐在苏沅身侧大咧咧道:“裴行简也就吃你这套,若是换了旁人只有别人被他怼的说不出来话的份。他今日来问你,并非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苏沅瞧着院中的菜畦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说那么难听?他有他的难处,若他真能肆意妄为,你们二人岂会闹到如此地步。”
苏沅轻笑不应,话头一转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听闻刑部破案了,一连破获三大命案,坊间百姓传唐大人传的神乎其神,说是什么文曲星下凡,青天大老爷,夸张的很。”
唐赛男听见动静上前道:“还不是姑娘查出线索来一个个的往刑部送,唐大人是好,但是虚名都他得了,苦啊累啊的那可都是我们小姐受了。”
魏灵枢将脚搭在椅子上,坐没坐相道:“听说唐大人给你们姑娘塑了个像,金身,准备放进怀恩寺供奉,啧啧啧,活人有这待遇,苏沅你头一份啊。”
苏沅想笑但没笑出来,只唇角抽了下。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发现那凶手的?我如今都猜不到是谁。”
苏沅道:“此三件案子并无什么太大的关联,除了异乡客案和余庆戏楼案外,紫竹林一案几乎没有线索能和其余两个案件有联系。
那段时间妖教一事闹得猖獗,不免让我生了错误的猜想,以为这三桩案子都与佛寺有关。可后来坊间传闻阎罗阵一事,我方才发现自个竟如同百姓们般将杀人目的归结于为神为佛。”
“疯魔的佛教徒自然是有,可若是疯魔到如此地步,一连作三件大案则少之又少,事实上,鬼作恶,尤可恕;人作恶,不可恕!”
苏沅掷地有声道:“这些案子,不为神佛,只为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