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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红梅和我们倾吐完心声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我的心真的很痛”,她揉了揉太阳穴,“头也痛!”。

    润华把那支要送柴大胜的钢笔交还给李红梅,“这支笔,你还是应该去送给柴大胜,也算是亲手为这段情画一个句号,也能了结了你的心愿”。

    我们纷纷表示赞同,少女怀春本也不是万恶不赦的事,再说李红梅虽然心痛,但她很清醒、很理智地处理好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矛盾,我们支持她去找柴大胜。

    “我要把这份感情埋藏起来,我等他!”李红梅快人快语,但刚说这句,就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他俩还不清不楚的呢”!

    “好了,你先送了笔,表达了你的心意。明天我们就要正式上课了,咱们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润华很沉稳,也很坚定。大家都说好好好。

    我们正聊着,听见宿舍门外有嘈杂的声音,温丽的死党,四毛的声音最高,“301,快出来!孙小芳晕倒了!”

    这一声很清楚,我们都听见了,润华第一个跑出去,我们几个也跟着出来,楼道里有十来个人,围着一圈,她们见我们跑出来,就挪开脚步,孙小芳倒在楼道地上,洗干净的衣服和脸盆甩在一边。

    “小芳,小芳!”润华蹲在孙小芳身旁,左手扶住她的脑袋,右手掐着人中,嘴里喊着她的名字。

    孙小芳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脑袋无力地靠在润华身上,没有一丝动静。

    “小青,你去找校医!雅丽,妍琴,红梅,咱们先把小芳抬到床上去!”润华临危不乱。

    楼道里的人一起帮忙,把孙小芳抬回宿舍里,放在她床上,我拉开她的被子,轻轻地给她盖上。又整理了下她的枕头,枕头下面,我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信封,信封露出来一角,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柴”字。我不动声色,手指把信封往里面推了推,大家都没有看到。

    李红梅虽然还很心痛,但当她看到孙小芳煞白的小脸时,还是决定不计前嫌去帮助孙小芳,她捡回来掉在楼道里的脸盆,把衣服抖干净,用衣架搭在宿舍里。

    “让开点,校医来了!”

    李小青气喘吁吁地先跑回来,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校医跟在后面,校医先从药箱里拿出体温计,夹在孙小芳咯吱窝里,然后拿出听诊器,娴熟地操作起来。

    一会功夫后,他细长雪白的手指翻了翻开孙小芳的上眼皮,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出气。

    “谁是舍长”,校医开口说话了,寂静的宿舍里,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我是,”李小青应道。

    “她有几天晚上不睡觉了?你知不知道?”校医声音里有一丝责备,“而且,今天早晨她也没有吃饭吧,她这是低血糖了,连续几天休息不好,连日劳累,再加上今天早上中午都没有吃饭,血糖值上不来,就晕倒了。不碍事,让她多休息!”

    校医从药箱夹层里取出两块糖,递给李英,“你拿上她的杯子,把这块糖冲开,一会儿喂了她。”

    李小青接过糖,剥开纸,放进孙小芳杯子里,提起暖壶冲了半杯水,放在桌子上。

    校医最后又交代了一下,晚上一定让她吃上饭,还有,保证今晚的睡眠。润华和李小青一起送校医出去。

    我们几个也坐下稍作休息,这一天,大家都有些精疲力尽了。

    一大早又是高度紧张的打靶演习,又是满场地的找人,好容易等到中午吃完饭,还没等回到宿舍,李红梅和孙小芳又闹起来纠纷,又哭又闹地,大家跟着断案,眼看要解决了,孙小芳又晕倒了!

    师专中文系91级新生军训的最后一天,绝对值得记录。

    赵雅丽坐在温丽床边,看着对面沉睡不醒的孙小芳,心里着急。这几天的相处,她虽然不喜欢孙小芳的性格,但是遇到这样的事,她悲天悯人地认为,她和孙小芳的关系就像是我们民族一致对外时,四万万同胞心连心一样,怎么也不应该上升到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的高度。

    她这样想着,于是拿起水杯,轻轻地摇晃着,好让糖块快一点融化。

    贺丽香也是个热心肠,她看见孙小芳的是暖壶里水不多了,就拿着水壶下楼去打开水了。李红梅说了声等我,也跟着下去了。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赵雅丽,我的床紧挨着孙小芳的床,我俩本应该头对头睡觉,可是孙小芳第一天就把枕头挪到靠窗的那一边,躺在床上,给了我一个大脚丫。我没有办法,只好把枕头也挪到另一头。我俩就变成了脚对脚睡觉。

    这几天白天军训强度大,晚上我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刚才校医说的她晚上不睡觉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赵雅丽一边摇着孙小芳的水杯,一边问我,“你知不知道她晚上不睡觉干什么?”我连连摇头,赵雅丽走到我床边,神秘地告诉我,“她每天晚上写信!我有一天半夜醒了上厕所,她就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写信!”

    “写信?”我突然想起刚才在孙小芳枕头下的信封,

    “千真万确,我睡眠浅,有一些响动都能听见”,赵雅丽信誓旦旦地说着,“你说,她难道是给柴大胜写信?”

    我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宿舍门被推开,润华他们一起回来了,李小青拿起水杯,看见杯子里的糖块只剩下小小的一点,就要给孙小芳喂水,我和润华扶着孙小芳的头,赵雅丽拿着毛巾垫在小芳下巴上,李小青斜倾着水杯,一点点喂进她嘴里,孙小芳咽下去好几口,有一些从嘴角流到毛巾上。李小青把剩下的一点糖水都倒进她嘴里,越到杯底,糖分越高,孙小芳咕咚咕咚都咽了下去。

    等她喝完,我和润华轻轻地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她很快就醒了”,润华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咱们都躺一会吧,这一天,够累的了。”

    赵雅丽赶紧接话,“好好,你们都先合上眼休息一会吧,我看着孙小芳。”

    贺丽香和李红梅被孙小芳晕倒这事一闹,报仇雪恨的心也稍稍放下一些,可是,把钢笔交给柴大胜这件事还缠绕着她。

    李红梅的做事风格是一鼓作气,尤其是这件事情,她怕过了今天,明天自己的就没了勇气。

    李红梅走到润华身边,拿出钢笔,和润华示意,润华一拍脑门,啊呀一声,怎么就能忘了这事?“好,你还是去找柴大胜一趟,那钢笔交给他吧。”

    听润华这么说,李红梅瞬间喜笑颜开,她高兴地快要蹦起来,她看了孙小芳一眼,压低声音,“我现在就去!”

    李红梅今天经历了悲与喜的叠加,身体又不太舒服,润华有点不放心她,就让我和她一起去。“妍琴,你陪李红梅一起去吧”,这几个人里,她最放心我,我不是个挑事的人,话又少。赵雅丽,贺丽香都太能说了,他们见了柴大胜,保不齐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其实不想去,我见了柴大胜不知该说什么,我的交际能力太差了,说话前总是红脸,从小就这样,到了二十岁,也没有大的改变和长进。就算是今年考上了师专,进入大学的校园里,也还是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有货,却倒不出来。

    润华看出我的心思,安慰我说,“去吧,你就陪着红梅就行。”

    贺丽香跃跃欲试,她愿意去,她早准备了一些感谢的话。

    “咱们还得守着孙小芳,得让她快点醒过来,”润华把丽香叫回来。

    李红梅无所谓谁和她去,她一心想快点跑到柴大胜跟前,和他好好地说一会儿话。润华还没说完,她拉住我的手,一头就跑出了301宿舍。

    这个李红梅,一说去见柴大胜,脚底下就像踩上了风火轮,拉着我,连蹦带跳地跑下来二楼,我被她拉扯地踉踉跄跄,有几个打水的女生一边上楼,一边狐疑地盯着我,他们认为我是被李红英挟持了,还以为我们俩在闹矛盾!

    出了女生宿舍门,操场平平坦坦,李红梅跑得更快了,我被拖着往前跑,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

    军训期间,柴大胜被选拔为六连的教导员,协助教官管理我们。今天下午,每个连的教导员都要完成一个任务,代表全连欢送教官一程。中午聚餐之后,我们回了宿舍,柴大胜还留在食堂。

    “教官们都要整队了,咱们快点”,李红梅远远看见教官们正从食堂陆陆续续往出走,快点”,她瘦的和猴子似的,跑起来一点都不吃劲,我可不行,我最发愁跑步,这点距离,我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快到食堂门口时,李红梅撇下我,百米冲刺般跑过去,我跑不动了,就在后面慢慢走着。

    年轻的教官们大部分已经站好队形了,一个部队领导正在整队,让他们稍息,稍稍等一下还没来的几个人。校团支书师书记站在一旁,各连的学生教导员跟随其后。代表学校和各班欢送教官们。

    李红梅在队伍中看了一圈,没有看见柴大胜,就跑进了食堂去找,很快,她又走出食堂大门,东张西望。我也走到食堂跟前了,我进了食堂里面,里面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去哪里了”,李红梅着急地要命,手里紧紧捏着那支钢笔,汗津津地。她找了两圈,没有发现柴大胜的身影,林教官也不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不敢去问那位领导的,我能在教官们和教导员们的目视中走进食堂,已经非常难为情了。

    “我去问”!李红梅向来胆大,她走到教官们的队列前面,“军官好,师书记好,我是中文系912班的学生,我叫李红梅,军训时我们班是6连,我想代表我们班全体同学向林教官表示感谢,向我们连的教导员柴大胜同学表示感谢!请问他在哪里?”

    李红梅很精明,她找的目标虽是柴大胜,但也提到林教官,给足林教官面子。

    那位部队领导沉着冷静,威严肃穆,“这位同学,十分感谢你们班对教官的认可,这是我们部队的荣耀。军训期间,每一位教官身上都有既定的职责,他们严格要求你们,教导你们,都是他们应该做的,不需要专门感谢!”

    他看见李红梅着急的神情,误解了她的意思,接着说:“林教官家里有急事,中午一吃完饭,就回老家了”。

    “可是,我们还有一个全班同学的礼物,想留给他们”,李红梅有些失望,但她的头脑很清晰,刻意这么说。

    师书记听明白了李红梅的意思,他一直皱着眉头,熬人的军训终于结束了,师书记作为学校领导,跟着新生军训,半个月没有回家了,精神身体都十分疲倦,现在,把这些教官送走后,他就能回家休息休息了。

    他有点嫌烦,短小的双臂挥动着,想赶开李红梅。“你去旁边,不要挡住教官们站队。”

    李红梅正等着部队领导的回答,她的根本目的是打听柴大胜的去向。

    她急切看着部队领导,耳边根本没有听进去师书记的话。师见李红梅没动,就过去拉她,边拉边叨叨,“送什么送,往边上走!”

    李红梅被师书记一拉,钢笔滑落到地上,那是她辛辛苦苦攒了半个月零花钱才买下的钢笔,为了刻那一行字,有两个晚上两点才睡觉。她珍视如生命的钢笔,被师德孔拉拽到地上。她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为什么不能送?我在这里影响什么了?”

    她弯腰捡起钢笔,擦擦灰尘,转身面对思书记,大声质问。

    师德孔没想到这个新生敢顶撞他,看上去瘦小土气的一个小女生,居然敢当众不留情面的质问他。他一贯是看人下菜碟,据说他做学生思想工作时,一直秉持着“敌进我退,敌强我弱”的原则,看到不好惹 的刺头学生,他就采用软办法哄着,如果是一个看上去孤弱无依的学生,他就会采用雷霆手段严厉处罚。

    这些情况贺丽香不知从哪里听到,和我透露过一点,她今天还告诉我师德孔的外号,“死得快”,我当时还有些不相信!

    师书记眨巴着小眼睛,看着对面这个执拗的黑瘦小个子女生,他大脑高速地运转着,这个货能惹吗?他还不想马上投降,又试探了一下

    “影响部队纪律了”,他故作威严,声音又高又尖。

    “你还是个做思想工作的领导,你没有听说过军民鱼水情这句话吗?我们班送教官礼物做纪念,这还能违反什么纪律?解放战争时期,我们百姓给战士们送粮做鞋,也违反纪律了吗?”

    李红梅的嘴就像开了光一样,滔滔不绝,落地有声。

    师书记一听,立马判断出这不是个好惹的学生,他马上变成一副笑脸,看着李红梅,

    “好好,你们班很重情义,林教官半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把钢笔给我吧,我代为转交。”

    李红梅不理他,转过身去,朝部队领导鞠了一躬,“谢谢领导,我还是想亲手交给他们”。领导双脚并拢,向我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好!”

    李红梅再次弯腰向领导和所有教官鞠了一躬,走到食堂门口,拉起我,快步朝宿舍走去。我看见她的眼角,流出来一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