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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烈焰

    用过晚膳后,天色已暗。今夜月色清明,不见半点乌云,是而有如银般的月光倾洒一地,澄澈流淌。长宁本在独自调校琴弦,一抬眼却见绿绮垂着头走了进来,便唤她到跟前坐下。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长宁拨了拨弦,像是极为专注。

    绿绮小声说道:“小姐,奴婢是来领罚的。”她并不敢坐,手上绞着丝帕站在原地。

    长宁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可罚的?你倒应该去谢一谢孙奉和顺诚。若不是他们帮着通风报信,恐怕这次就在劫难逃了。明日你抓两把金瓜子去,悄悄的,别叫人知道。”

    绿绮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她望着长宁平静的面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糊涂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求您宽恕奴婢。”

    绿绮到底是自幼就侍奉在长宁侧的人,她见了,终究有些不忍,亲手扶起绿绮:“不必如此。你起来说话。”

    “小姐,绿绮知错了。”绿绮仍是反复说着这句话,神情万般凄楚,“若是今天的事情连累了小姐,奴婢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了。”说话间又落下泪来。

    长宁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好了,都是快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哭成这样呢?陛下既然亲自赐婚给你们二人,便是天大的喜事,快别哭了。”她想了想,又站起身,到妆匣底下掏出了一封厚厚的信封,交到绿绮手中,“里头这些银票你好生收着,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

    绿绮摸着那样厚厚一沓的银票,一时间慌得没了阵脚:“小姐,这使不得,奴婢不能收。您拿回去吧。”

    “傻姑娘。你我二人主仆一场,做这些也是应该的。”长宁含笑把银票塞进她手里,又摸出一张地契,“这是荆国公府记在我名下的一间香料铺子,就在清风桥附近。你们两个放出了宫去,没有个一官半职的,谋生也实在辛苦。这铺子你拿去,好好地经营。这些都是我的心意。你的嫁妆我也会亲自准备,足够你置办个小宅子,必不让你吃半点亏。以后吃穿用度有什么缺了短了的就告诉我,我一应给你补上。”

    绿绮哭得更厉害了:“小姐,奴婢犯下这样大的错,您还对奴婢这样好。奴婢实在心里有愧。”

    长宁摇了摇头:“绿绮,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我必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不许别人看轻了去。你记着,你没犯错,你和宋庭深是天子赐婚,没人敢乱嚼舌根。”

    绿绮又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不忘。往后若小姐还有什么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愿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她又仰起头,眼里泪光晶莹,“只是奴婢走后,小姐身边可信任的人又少了一个,奴婢实在担忧。”

    长宁握着她的手道:“还有丝桐呢。她行事妥帖,我很放心。你别担心,只管无牵无挂地走就是了。”她低头想了想,“筹备婚礼诸事繁琐,最快也得过上四五个月才行。这之前你只管替我好好调教玉照宫的小宫女,旁的一概不用担心。”

    绿绮含着泪点了点头:“奴婢明白。多谢小姐。”

    窗外银月已然落下枝头,子夜时分,紫禁城一片寂静,不过风声阵阵。绿绮为长宁卸了钗环首饰,扶着她躺下,又往床头悬着的鎏金百合香球里添了些安神香。长宁正要就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极响亮慌乱的呼号,奔走相告,仿佛是衍信宫走水了。

    长宁一惊,还未起身,就见丝桐披了外衣急匆匆地走进来:“小姐,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衍信宫走水了,婉贵人还被困在火场里呢。”

    陆月颦竟还被困在火场里。长宁心中一惊:“我们去看看。”她顾不得许多,忙穿上衣服,匆匆绾起头发,又叫丝桐跟着自己,“绿绮,你留在这里,好生守着玉照宫。”

    绿绮答应了一声,丝桐扶着长宁走到殿外,就见持盈也站在恰春阁门口,只披了一件单薄的披风。见长宁出来,忙走上前来:“姐姐,外头怎么又出事了?”

    长宁安慰道:“别急,我去看看。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快回去吧,免得着了风寒。”

    持盈犹豫了一瞬,还是拉了拉披风,点点头道:“好。姐姐,你速去速回,如今也不早了。”

    长宁留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携着丝桐赶去了衍信宫。还未走近衍信宫,便闻到浓烟阵阵,刺鼻无比,宫墙上方的天空已被熏得火光冲天,分外可怖。宫人们正从吉祥缸取水灭火,然而殿宇已被熊熊烈火焚毁了大半,格外触目惊心。

    李朔泓听了消息也匆匆赶到,身后跟着的祝婕妤睡眼惺忪,见了此等场面还是吓得瞪大了眼睛。李朔泓叫来御前侍卫厉声责问道:“婉贵人还没有救出来吗?”

    侍卫答道:“陛下,方才已有几名侍卫冲进火场救人了。想来很快便出来了。”

    长宁的心不知为何被揪紧了一般隐隐作痛,她隐约想起当年,重华宫也险些被大火吞没,好在最后无人受伤。自那事以后,她对烈烈的火焰总怀揣着一种隐秘的恐惧。忽然间,她想起了青棠斋里那个终日落寞的女人,惊得冷汗直流。

    “石宝林呢?”长宁走上前去询问那个侍卫,“可派人去救青棠斋的石宝林了?”

    那侍卫把头埋得更低:“回娘娘,最先起火的就是青棠斋。石宝林恐怕……恐怕已经……”

    李朔泓皱了皱眉:“衍信宫无端起火,恐怕和石宝林脱不了干系。不必理会,先把婉贵人救出来再说。”

    长宁不便再说什么了。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看见陆月颦瘦弱的身影被三两个侍卫簇拥着,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素娥轩。她身披着湿了水的披风,鬓发凌乱,脸上乌黑,一双手更是鲜血淋漓,令人不忍多看。陆月颦出了素娥轩便浑身一软,只觉得一双手刺骨地疼痛,已然无力地瘫倒下去,好在身旁的侍女反应迅速,将她抱在了怀里。

    “太医!”李朔泓见陆月颦形容如此,忙唤来刘院判为她包扎伤口。

    刘院判连忙提着药箱上前,半跪着为陆月颦清理双手,看见底下血肉模糊,心中暗倒不好。他仔细地替她敷了伤药,裹上纱布,又对李朔泓说道:“陛下,贵人的手上伤得十分严重。不如先将贵人挪至别宫,微臣也好为贵人开个方子好生调理。”

    李朔泓微微颔首:“先将婉贵人送去永春宫吧。祝婕妤,你好生照顾着婉贵人。”

    祝婕妤一愣,连忙说道:“是,臣妾明白。”

    几名身强力健的内监连忙走上前来,抬着陆月颦匆匆离去。李朔泓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忽然对着刘院判问道:“婉贵人的手……以后还能弹月琴吗?”

    刘院判愁容满面:“陛下,这一切便要看婉贵人的造化了。”

    长宁立在原地,望着那可怖的火焰迅速地舔舐了整座宫殿,漆黑的夜幕已经被熏得血红一片。性命尚且堪忧,那人却只关心她的双手是否能再为自己弹奏月琴。恍然之间,长宁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轰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