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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旨晋长宁为娴嫔的消息不多时就飞进了紫禁城的各宫各苑。连在凤仪宫请安时也有妃嫔在一旁酸言酸语。戚芳仪是建章六年进的宫,三年功夫宠爱寥寥,如今也不过是一介从四品的芳仪,一道进宫的安宓已身怀龙种晋封婕妤,因此她心中更加妒忌长宁,口中也是言辞犀利,愈发不肯放过。

    “娴嫔一入宫就封了贵人,入主正殿,这倒也罢了,如今侍了寝,封了嫔,还得了封号。”戚淑离望着上首的荣妃,面露不忿之色,“娘娘,您看柳姐姐,自打东宫就跟着陛下的人了,也没有封号。怎么她便有了?”

    柳含烟尴尬一笑,心中大为不爽,但到底没有说什么。荣妃捻了一块绿豆糕在手,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区区嫔位,还真能与本宫抗衡不成?”

    “娘娘!”戚淑离面露委屈,“您瞧,这都七日了,陛下连着去了她那玉照宫三天。再过几日,怕是连嫔妾也要被她骑在头上欺凌了。”

    “戚妹妹何须如此动气,陛下的心意岂是你我能够转圜的?”柳含烟好言相劝道。

    荣妃淡淡打断了两人:“好了,本宫今日已经翻看了彤史,知道陛下这几日爱新鲜。今日陛下点了谁侍寝?”

    “还能是谁?自然还是娴嫔了。”戚淑离小声嘀咕道。

    荣妃攥着绢子的手一点点收紧,姣好的面容也渐渐浮现出狠厉之色。柳含烟见了,眼眸微转:“娘娘若要给娴嫔一点颜色瞧,也是易如反掌。娘娘前几日便觉得咳嗽难受,不知可大好了?”

    “琥珀——”荣妃唤来守在外间的侍女,“去甘露殿告诉陛下,本宫身子不适,请陛下若得空就来看看吧。”

    琥珀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柳含烟与戚淑离对视一眼,也起身行礼道:“嫔妾告退。”

    是夜,玉照宫。

    “今夜陛下翻的是姐姐的牌子,我便先告辞了。”持盈落下最后一枚白子,“这局还没下完,我便留到明日再和姐姐下吧。”

    长宁这几日与持盈亲厚了许多,闲来无事时也常在一起对弈刺绣。长宁正要起身送客,却见绿绮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小姐,今日陛下改道去了未央宫。”绿绮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听说是荣妃咳疾未愈,请了陛下过去看看。”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长宁又拉着持盈坐下,“看来今夜,咱们是可以一分胜负了。”

    持盈怕她心中忍着气,柔声宽慰道:“陛下心意有变也是常有的事。姐姐这几日接连侍寝,难免遭人眼红,如今略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

    长宁不以为意,落了一枚黑子:“是啊。我不过是嫔位,自然不能以卵击石了。”

    持盈见她面色如常,知道她心中平静,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又执了白子与长宁对弈。丝桐剪了剪烛芯,好让灯火更明亮几分。

    两人正专心棋局之际,只听窗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长宁有些诧异,刚要发问,就听见了沈兰枝的声音。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兰枝看上去极为惊惶,“快,先出去。”

    长宁见素来沉稳的兰枝也乱了方寸,便知道事情不好,赶紧带着持盈走出了扶霭殿。她抬头望向苍茫的黑夜,只见不远处有隐隐的火光闪烁。空气里夹杂的浓烟飘浮而来,带着木头被焚烧的刺鼻气味。

    “我住的重华宫忽然起了大火,我想着你们的玉照宫不过十来步之遥,火势又那样凶险,实在担心殃及池鱼。”兰枝微微定了定心神,“要知道华音阁的安婕妤可是有身子的人,这火来得蹊跷,指不定就是冲着她来的。”

    长宁见她一语直击要害,也不与她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和皇后可知道了吗?”

    兰枝点了点头:“姜淑媛已命人去请了。安婕妤刚被扶出来,如今宫人还在灭火。”

    “走水了!走水了!”

    长宁略一思索,拉着惊魂未定的持盈和兰枝就往重华宫走去。重华宫和玉照宫的确相隔不远,倘若火势蔓延,真有可能祸及自身。重华宫外有宫人奔走扑火,眼见火势渐小,皇后凤驾终于来临。

    “你们都还好吗?安婕妤可还好?”皇后眉头深锁。

    姜淑媛忙答道:“太医已经在诊治了。”

    一众宫人簇拥着面色苍白的安婕妤,太医正跪在地上为她诊脉。过了片刻方长舒一口气:“回皇后娘娘,安婕妤是受了些惊吓,好在龙胎无碍。”

    皇后微微颔首,又命人去寻了锦凳来扶安婕妤坐下。不多时,李朔泓也姗姗来迟,跟在身旁的是袅娜多姿的荣妃。

    “安妹妹可还好吗?”荣妃显然是匆匆赶来,因此也未曾盛装打扮,但依旧不掩风姿,“听闻重华宫失火,陛下与本宫可都吓坏了。”

    安婕妤勉强笑道:“嫔妾无事,多谢娘娘关心。”

    李朔泓上前拉着安宓的手柔声细语了一番,见长宁也在,便问道:“晚上风大,你怎么也出来了。”

    “兰枝姐姐怕火势蔓延到玉照宫,便叫臣妾和付妹妹出来避一避。”长宁恭顺答道。

    “沈贵人有心了。”李朔泓点了点头,“可查出来为何起火了吗?”

    姜淑媛身边的宫人上前禀告:“回陛下,是华音阁后空置的下人庑房堆的木材棉絮起了火,夜里风大蔓延开来,这才惊扰了各位主子。所幸除了华音阁焚毁严重,景春殿和绛云轩并无大碍。”

    李朔泓冷下脸来:“既是空置的,断不会骤然起火,去仔仔细细地查。”他话头一顿,目光落在荣妃身上,“荣妃,你去替朕查清楚。”

    皇后一时受了冷落,也不作声,任由得荣妃笑盈盈地道了声是。李朔泓看了一眼安婕妤,叹道:“夜深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至于安婕妤……”

    “陛下,不如让安婕妤先来臣妾宫中住吧。”

    众人侧目望去,却是敏贵嫔。她只匆匆绾了头发而来,看上去颇为仓促。

    “敏贵嫔怎么出来了。”

    敏贵嫔施了一礼答道:“臣妾本已睡下了,听见外头动静才知是重华宫起火,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看一看。”她望向安婕妤,怜惜不已,“臣妾的衍信宫尚空着一处素娥轩,打扫得妥帖,景致也好,安妹妹若不嫌弃,便挪来居住吧。”

    衍信宫中敏贵嫔居栖鸾殿,青棠斋是新入宫的石宝林住着,还剩素娥轩空置已久。李朔泓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朕本想叫安婕妤挪去玉照宫,但你是有过身孕的人,想来比娴嫔和付宝林更懂得如何照拂安婕妤。”

    敏贵嫔的脸上划过一抹淡淡的伤感,随即深深行了一礼道:“是,臣妾必定好生照看安婕妤和她腹中龙胎。”

    荣妃打了个哈欠,似是有些倦了:“陛下,敏贵嫔行事妥帖,必然是无碍的。夜深露重的,陛下还是回臣妾那儿歇一歇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李朔泓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长宁,终究没有说什么,点头道:“也罢,回未央宫吧。”

    长宁随着众人行礼,李朔泓却又停了下来,上前扶起她道:“朕明日来看你。”

    荣妃面色一沉,但还是娇滴滴地挽过李朔泓,扶他上了御辇,临行前还不忘用眼神剜了长宁一眼。长宁浑然不觉,她身侧的持盈却打了个冷战。

    皇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她们:“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长宁望着皇后清瘦的背影,心中了然。李朔泓如此偏爱荣妃,连一句话都未曾同皇后说过。如今又大权旁落,只怕心中不好受。

    眼见着兰枝陪着姜淑媛进了重华宫,长宁又与持盈一同回了玉照宫。秋风瑟瑟,吹动她碧色罗裙上系着的宫绦,连带着鬓边流苏也摇曳不止。空气中的焦糊味渐渐散去,再一转眼,她又坐回了扶霭殿雕花长窗下。

    “姐姐……”持盈看上去心有余悸,她一向是极为怕火的,“今夜这场大火,姐姐觉不觉得古怪?”

    长宁沉吟几许,思及安婕妤孱弱的身影,不觉轻轻摇头:“是古怪。下人庑房既然空置许久,怎会无端起火,必然是有人蓄意纵火。兰枝说得对,此番必然是冲着安婕妤的龙胎去的。”

    持盈吓得有泪花打转:“我知宫中诸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可未曾想到竟要斗得这样头破血流。若是安婕妤真的遭遇不测,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呀。”

    长宁不语,她很冷静,不似持盈已然瑟瑟发抖,但还是忍不住低头沉思。今夜之事大有蹊跷,皇后,荣妃,姜淑媛,敏贵嫔……甚至是兰枝,都有可能纵火。不,放眼整个后宫,又有谁是不能的呢?

    “别怕,如今你我几人都是才入宫的新人,这些事暂时轮不到咱们身上。”长宁不知如何相劝,只觉得持盈的眼泪让自己骤然无力,于是婉转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说着,又叫过沉香扶着自己家主子回恰春阁。

    持盈抹了抹泪,似乎还是害怕,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就被沉香扶着走出了扶霭殿。丝桐进来添了香,又去放下床头系着的远山紫玉兰花纹锦帘,见长宁仍坐在窗下沉思,不由得心中忧虑。

    “小姐,还是先睡吧。奴婢伺候您更衣。”

    长宁叹了口气:“可怜安婕妤受了这样大的惊吓。”

    丝桐为她褪了钗环,轻声说道:“小姐会不会害怕,有朝一日也会如今日的安婕妤?”

    “害怕?害怕有用吗?”长宁嗤笑了一声,“我既然入了宫,便要去争去斗,扶摇直上。他日若有人害我,我必不轻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丝桐默默无言,只觉得自家小姐的心性愈发与从前不同了。秋风卷起庭前的几片落叶,簌簌作响,如此又是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