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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人间自画053

    “你莫动我东西。”吴放龙也就喊了一声,便随她去了,只要这小祖宗今天不下楼,就随她去吧。

    其实他喊这声也是白喊,沉檀一转眼就忘记不能乱动舅舅东西了。

    看见什么拿什么。

    不过今日不大一样。

    “外祖母?”沉檀看见床上那个脸黄得像几十日没洗的女人,有点惊讶。

    “小娃儿……”外祖母没精神抬起眼皮子,看到小沉檀站在床踏板上。

    “你啷个在这里?”沉檀手扒在床沿上,想爬上去。

    “莫上来……”外祖母阻止了她。

    孩子长得快,她几天不看到沉檀,再看,就是另一个样子。

    “衣服哪个帮你穿的?扣子扣错了……”女人心细,一眼就看到孩子棉衣上,从第二个扣子开始往下,全扣错了。

    “我自己穿的……”沉檀声音小小,像是做错了事情。

    她是不怕外祖母的,但她总觉得,外祖母这话有责怪意味,叫她没由来的害怕。

    仿佛不给她穿衣服,是吴放龙没带好她一样。

    “吴……”外祖母想叫吴放龙进来,想苛责他,怎么不带好小娃娃,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拖累家里,想到吴放龙也还是个娃娃,这本该是自己干的活,她就停住了。

    “唉……”女人叹了气,喊沉檀站好,“你站那莫动,我帮你理一下。”

    她用双手撑住席子,小男孩子火气大,吴放龙这屋里,大冬天,还是铺夏天的竹编席子。

    艰难坐起身子来,她扭动几下肩膀,想努力坐直,但动得几下,背仍是佝偻的。

    下半身完全动不得,外祖母便歪着身子,从床上往外探伸,像墙内里想往外生长的花草。

    沉檀按她说的,一动不动,只站在床踏板上,看外祖母颤抖着手,帮她解开棉衣上的几个纽扣。

    外祖母没人伺候喝水,嘴唇干出许多白色死皮来,皮堆积多了,就有些发灰。

    也因为一天只管着三顿饭,有时因为大解小解不便,三顿饭也不一定都吃。

    缺少水分,她累得连汗都流不出来。

    几个扣子,她解两颗,停许久,才会动手解下一颗。

    时间太久,沉檀有点站不住,眼睛老瞟向别的地方,手也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抓抓床沿上的小坑,一会儿去拆竹席破掉的窟窿。

    外祖母一开始还喊她不要动,喊得两回来,见孩子天性如此,也就不怎么管她了。

    好不容易把棉衣重新扣好,她往下一看,娃娃棉裤也没穿齐整,里外完全穿反了。

    她有心想帮娃娃穿一遍,但实在无力动作。

    “细娃儿,你棉裤是反的。”外祖母指挥着,让沉檀脱了重穿。

    “脱不下来……”冬日的棉裤笨重,她又穿着厚厚的袜子,脱到脚踝处,棉裤堆积成一圈圈小山,捋不下去了。

    沉檀不能理解,正反很重要吗?

    都是穿衣服,穿了都不会冷,怎么穿,计较那么麻烦做什么?

    见她不耐烦,外祖母也就不坚持了。

    她怕娃娃出去,别人见娃娃穿戴不整齐,会笑话娃娃没有爹妈。

    但是想想,她爹妈本来就不管,自己又何必操这心呢?

    随她去吧。

    “吴放龙,带小娃儿下来吃饭。”外祖父见饭菜摆上桌,便站到阳沟边上,对二楼阳台处喊小儿子。

    猪杀好,现下不杀生了,小娃娃下来没有大问题。

    “妈,”吴放龙走进屋里来,“爸喊吃饭了,我等哈给你把饭端上来。”

    “要得。”女人声音有气无力应着。

    沉檀还在跟棉裤做斗争。

    吴放龙走过去帮她把裤子提起来,带着她下楼去。

    一楼堂屋里人不多。

    桌上就外祖父和杀猪匠两人坐在主位,这位子一般是曾外祖母来坐的,不过她年事已高,就没惊动她。

    邻家男人坐在背对屋门口的地方,此外还有几个出了力的村上青壮,在两边坐着。

    妇人是不上桌的,倒不是说没资格。

    因为男人们好喝酒,她们不愿意在桌上。

    酒喝多了的男人嘴里跑马,少不得拿女人开玩笑。

    当然,有沉檀外祖父在桌上,会好一点,他更愿意吹嘘那些书上的道理,倒不像别的村夫那般粗鄙。

    可惜大多妇人不识字,所以这些道理,她们也不爱听。

    索性躲在厨房里,上完菜后,便等着洗碗。

    要是饿了,就端着饭去桌上夹两筷子菜,蹲阳沟边上吃。

    再说,哪里就那么饿,饿死鬼投胎也不至于就差这一顿。

    吴放龙带着沉檀下来的时候,桌上人刚动筷子。

    小男孩子大家都知道,这是沉檀外祖父的小儿子,便是杀猪匠没见过,看二人面相,也能猜到。

    但后边还跟着两来岁的小女娃,生的塌鼻子小眼睛的,完全不似沉檀外祖父那般挺括,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关系。

    “这是你孙女啊?”杀猪匠猜测。

    见杀猪匠询问,桌上别的村人也都望了过来。

    他们有过年刚回来的,不记得这小女娃是谁。

    也有平日见过沉檀,但没过细问,同样不清楚二人关系。

    所有人目光突然盯着沉檀,这叫她有些莫名的惊恐。

    小小眼睛里,写满了迷茫和害怕。

    下意识的,她往吴放龙身后躲。

    就像小草面对狂风,自然寻求大树的庇护。

    在她心里,吴放龙就是哥哥一样的存在。

    “外孙女,外孙女,是外孙女。”外祖父喝了口老白干,酒水留在灰白胡须上,随着他说话,和唇须一起抖动。

    外祖父回答完,别的人都不再好奇,又吃着喝着,互相吹嘘起来。

    主要吹嘘的对象,当然是杀猪匠和外祖父。

    按理说,应该由邻家男人起头比较合适,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习惯低头默默干事,所以只低头吭哧吭哧刨碗里的饭。

    “老哥牛啊!一上午杀六头猪儿,估计张飞也就是这个水平了。”村上一个懒汉子起了头。

    他平日不干实事,就知道到处蹭饭,像这种杀年猪的好伙食,他少不得要来蹭的。

    大家沾亲带故,平素不让进屋吃饭那是合理,但这种重大日子,人来了还推出去,那不是亲戚间能干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