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杀猪日子那天,吴放龙一直央求沉檀外祖父。
“你一定要喊我,爸,我也能帮你的。”吴放龙放寒假了,成绩单没拿到,他还敢跟外祖父讲两句话。
“喊我……”沉檀被吴放龙牵着,她不懂要干嘛,只是觉得好玩。
“小孩子别凑热闹,杀猪很恐怖的。”吴放龙恐吓她。
“到时候再说,你一天天不好好念书,搞这些事情积极得很。”外祖父没有答应他的小儿子,含糊过去。
但吴放龙觉得,父亲一定会喊自己起来的,这是一种直觉。
家里没人能帮父亲料理大事,所以父亲一定会求助自己的。
每一个男孩,都在等自己那无所不能的父亲,有一天也有做不到,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他们等待着父亲的低头,等待着证明自己的时机到来。
所以哪怕迷糊听到杀猪匠来了,他也没有起床,而是等父亲来叫他。
他的直觉是对的。
“吴放龙,起来,把床铺让出来给妈睡。”父亲果然来叫他了。
不过,不为杀猪的事情。
“妈。”醒来的吴放龙,揉着眼喊母亲。
“快点,下来。”外祖父语气凌厉,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对孩子说话。
吴放龙不情不愿从被窝里钻出来,爬下床去,从床踏板上穿了拖鞋,站在一旁。
寒冬腊月的被窝,小孩还是很贪恋的。
外祖父把外祖母放到床上,把被子掖好。
这头吴放龙把外套披上,就见父亲把自己拉出门去。
外祖母有病,怕过了病气,都不会长久跟她待一屋。
“爸,是不是要杀猪了?”出得门来,吴放龙被冷风一吹就清醒了,马上想到,父亲叫他起来,定是为了他想看的大场面。
“嗯。”外祖父早就忘了孩子央求自己,说想看杀猪这件事。
小孩子的事情,哪怕再大,哪怕外祖父再喜欢小孩子,也总是不容易当真,不容易放在心上的。
“杀猪匠来了吧!我做梦都梦到他在我们楼下讲话,长得五大三粗的,就像妖怪一样……”吴放龙激动起来,他往常小,村上杀猪又早,还真没上近前看过杀猪匠的模样。
只听说杀猪是力气活,所以在他想象里,杀猪匠最起码得像《西游记》的金角大王一样,才能有力气给猪开膛破肚。
“来了。”外祖父在门外,盯着阳台位置,对吴放龙说,“你莫去看。”
“为啥子?”吴放龙满脸不理解。
“你要照顾好你外甥女,女娃娃不能看这个,你要把她哄到起(方言,哄骗,这里无歧义),在楼上不准她下去。”外祖父面上都不笑了,他现在感受到小儿子的期盼,但是没有办法。
外祖母是个病人,看小孩肯定看不住。
曾外祖母走路不方便,只有沉檀围着她转,哪有她围着沉檀转的道理。
“让婆看她不就行了,凭啥子要我看,我不看!”吴放龙赌气,背过身去抹眼泪。
这几天带孩子的辛酸,一直积压在心头,直到今日,在自己喜欢的事情,要给照顾外甥女让路得情况下,吴放龙哭了。
他一哭,外祖父心里那点犹豫便全没了,直直地往楼梯口走去,留下一句:“你不看?你不看得行嘛?你外甥女长大不恨你吗?”
外祖父想到自己身上的担子,他容不得孩子的期盼。
吴放龙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
他知道父亲的话是不容更改的。
农村的男孩子,但凡父亲有管制到,几乎都是害怕父亲的。
尤其被打大的孩子,强壮高大的父亲,将是他一生中最畏惧的人。
所以哪怕吴放龙想反对,想反抗,在他成长起来之前,在他还没足够力量的之前,他只能抹去眼泪,接受带孩子这个事实。
“我晓得咯。”小小的声音,不知回答给谁听。
外祖父走下楼去,去到堂屋,杀猪匠面前的菜去了七七八八,一甑子饭已经见底了。
要平时,吃惯大鱼大肉的杀猪匠,压根看不上这饭菜。
可今日不同,今天有场硬仗要打!
见外祖父来,他把碗筷往桌上狠狠一放,震得甑子几乎要跳起来,嘴往油垮垮地袖子上一擦。
“饭不够再蒸。”外祖父又散过去一根烟。
见人先递一根烟,否管烟好烟坏,只要接了,那就表示能谈。
这是男人交际的不成文规矩。
“不用蒸,我吃饱了。”杀猪匠接过烟别在耳后,他知道主人家这就是个场面话,要他真拉的下脸来,也给他蒸饭。
但吃多少饭是要干多少事的,事没办之前,紧吃,这行可没这规矩。
饭吃七分饱,事出十分力。
“吃好了,那我可就去把猪儿捆起来了啊?”外祖父问杀猪匠。
“要得,我把工具准备好。”杀猪匠说着,抬腿绕过桌子,迈步出了堂屋。
外祖父带着邻人去猪圈里捆猪儿。
用的草绳,就是秋收后晒干的稻草,方言叫谷草,拿特殊手法编织得滚圆,结实耐磨,猪儿还不易挣脱。
当然,主要是不花钱。
早年间穷的时候,连鞋都用谷草编。
白白胖胖的猪儿每天只知吃喝睡,浑浊的眼里根本没有未来。
所以他们也不会有明天。
邻居家男人是个大高个,他把猪按在肮脏的地下,一手摁住头,一手摁住猪大腿处,使出吃奶劲儿,不叫猪动弹。
猪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它觉得不秒,开始拼死挣扎,猪圈的地上厚厚一层污垢,被它蹭出几道好几道痕迹,露出底下原本的石质来。
那些污垢由猪食、猪屎组成,实在脏,有不少飞到邻居男人头发上,他嫌恶地甩了甩头发。
外祖父见状,忙上前拿草绳捆住猪儿的前腿后腿。
周围那几头大白猪儿见到人来,都避之不及躲在角落里,这头跑得慢,才被逮到。
现下二人把猪儿捆住,那些猪只远远围观着,不敢近前来。
“先抬一头吧,一头一头来。”邻居男人提议。
“要得。”外祖父同他一起,拿扁担穿过前后腿上系的草绳扣,把猪儿抬到了上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