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因为李玉珠的强势挽留,陈重根本走不开。
其实就算他真的想走,还真可以让护院拦住几人,但那样一来,他一直以来所做努力的成果,势必就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他的视线扫过沈桑榆和姜映梨,低低叹了口气。
如今萧疏隐既认了人当妹妹,他但凡有不敬重的做法,难免就……
再者,现在已经被识破,他最好的办法是去解释开脱,而不是逃避,那样只会给他和凌降曜带来更多的危险。
所以,陈重几乎是瞬间就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他说道:“我先回客栈拿些东西,晚些再过来寻你们……”
李玉珠却是不肯的,她拉住陈重,哭哭啼啼道:“我与你一道去。我怕一眨眼,你就又不见了……”
陈重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打发了护院替他去了一趟,然后才硬着头皮,跟着他们一道往回走。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一辆马车实是坐不下了。
好在县衙离院落并不算远,他们走回去,除了费些时间,倒也不算辛苦。
李玉珠全程跟在他身侧,偶尔抬头望他,眼底都是情感。
姜映梨和沈桑榆落在后面。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陈重的背影。
陈重似有所觉,回头看了过来,朝着她笑了笑。
姜映梨回忆一笑。
待得他折回去后,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
据她所知,沈廉信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是冬日雪夜落入河里,寻到时早已面目全非,全身梆硬。
当时,村里众人是靠着衣服辨认,才将人认出来,最后联系沈家落葬的。
因为沈廉信颇具才名,在村里人缘也不错,所以很是叫人唏嘘。
别说村里人,就是沈隽意母子这些年都不曾怀疑过半分。
却不曾想,十几年后,他竟改头换面,重新出现了。
还是在沈隽意和凌降曜的身份被揭破后,这般适时的冒出来。
姜映梨甚至都怀疑,两人换身份这件事,沈廉信到底知不知情……
那时,平阳公府调查的结果是,凌降曜体弱,李玉珠贪图公府富贵,连同对平阳公夫人有仇怨的稳婆丫鬟偷梁换柱。
如今,这件事恐怕要重新定义了!
可看着李玉珠这副失而复得的欢喜,她倒是也没开口说出扫兴话来,而是让焦斜给沈隽意送了话,让他今日下课早些回来,有正事相谈。
沈桑榆感觉姜映梨的情绪有些奇怪,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她对这些事不了解,但看到李玉珠开心,自是替她欢喜的。
故而,对姜映梨的表情有些好奇。
姜映梨回神,低头朝她笑了笑,“没有的事。”
她注意到路边扛着糖葫芦的商贩,随手买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红衣葫芦,塞给沈桑榆。
“上回不是还喊着吃糖葫芦吗?吃吧!”
沈桑榆弯起眉眼,连忙接过糖葫芦,笑眯眯道,“谢谢姐姐。”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递到姜映梨跟前,“姐姐先吃。”
“我不爱吃这个。”姜映梨是真的不爱吃糖葫芦,又甜又酸,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自己吃吧!”
沈桑榆顿了顿,咬了一口糖葫芦,低声道:“姐姐,你希望我跟去京都吗?”
“这个看你自己啊!”姜映梨回过神来,笑道:“我不是说过吗?一切都你自己做决定。你要是有疑惑,我可以给你解答。”
沈桑榆咬破红衣,里面是酸涩的山楂,味道就如此刻她迷茫的心情一般。
“我也不知道……我想陪在姐姐和娘的身边,但是我也想陪在爷爷和来福身边……”
“来福要是孤身去京都,他肯定是害怕的。来福从小到大,胆子就不如我大,更小的时候,他矮矮小小的一只,因为长得可爱,大家都以为他是女孩子……还脱过他的裤子……”
说到这,她挺起胸膛,雄赳赳道:“那时候都是我保护来福的……”
姜映梨听着,脑海里也不由脑补出两个小团子互相帮助的场景。
“小榆很勇敢!”
沈桑榆鼓起的腮帮子很快就瘪了下去,她低下头,慢慢道:“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讲起这些话来,却已经开始有怀念过往的老气横秋了。
姜映梨眼底掠过悲伤。
“那你打算如何?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正好,阿隽也要去京都,你要是选择去,届时还能跟他一起回来呢!”
沈桑榆闻言,心中的忐忑消散了些,点了点头。
“嗯。”
凌降曜撩起车帘往外瞟了眼,刚要放下,手蓦地一顿,探头仔细望去。
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是他昨日就见过的。
陈重和姜映梨……竟然在一起!
什么情况?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搅合到一起?
只是,陈重与一位眼生的妇人走到前面,姿态很是亲密。
姜映梨带着个小姑娘落在后头,但明眼人都能看到,几人是一道儿的。
凌降曜跟书院告了假,打算先去见见章庭鹭,然后再去寻姜映梨再拿些特效药的。
虽然囤积了不少,但以防万一,他想尽可能多的囤药,以免后续出现问题。
不曾想,竟然看见了这一幕。
一时间,凌降曜脑海里掠过各种各样的猜测。
陈重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那他又去寻沈隽意是何意?
莫非是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平阳公府舍弃,故而就预备先寻好山头,攀上沈隽意?
想到此,凌降曜不由攥紧了手,指尖抵住掌心深处,面色阴沉如墨。
“……果真是商贾!满身的铜臭味!”
他恨恨道。
可偏生他自己心中也是没底的。
他闭了闭眼,咬住腮肉,“早知如此,那日就该买通杀手了!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他是不会准许人背叛自己的!
而这边,几人回到小院,陈重目光四处逡巡打量。
李玉珠连忙解释道:“这是书院的赵山长为了感激阿梨,特地送的。”
“刚好云麓书院就在附近不远,阿隽阿檀住在这,也方便每日里来回上学。”
陈重的关注点在赵字上,他惊诧问道:“赵山长……莫非是云麓书院的赵山长?”
“当然了。”李玉珠不解,“难道还有两位山长?”
陈重扬起笑容,“自是没有的。虽然我这些年在外地,但也听过赵山长的名头的。”
“赵山长可真是声名远播,德才兼备之徒啊!没想到,他竟对姜大夫……咳,阿梨这般看重啊!”
说话间,他抬眼看向姜映梨。
这件事,他倒是不曾听其提起过。
姜映梨看李玉珠这剃子挑,一头热,淡淡道:“陈先生先坐下歇息,我去泡茶。”
说着,她又拿出钱,对沈桑榆道,“小榆,你去叫人送饭菜来,再买点点心。”
今天怕是没心思做饭了。
沈桑榆点了点头,抓着钱就跑了出去。
她已经混熟了周围。
姜映梨慢慢走向厨房,听着正厅传出来的谈话声,陷入了沉思。
而这头,李玉珠心情激荡,她心思纯澈,面对着的又是死里逃生的丈夫,自是对于他的问题,知无不言的。
陈重在生意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深谙如何不动声色地提问,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更不用说,李玉珠这般心思单纯的人。
当年,他也就是看中了李玉珠样貌清丽,性情温和纯净,以及家庭和睦,父母明理。
两人婚后也过了一段时间的琴瑟和鸣,除却李玉珠被家里养得太好,性格太过温婉,不识人间险恶,容易相信人这点。
但在他看来,女子能料理好家中即可。
不然碰上如严家女那样给他戴绿帽子的,亦或是如赵姝妍那种的蛇蝎美人,那才是真的叫人耍得团团转。
他回过神来,见李玉珠目光深情的望着自己,恍惚了下,“你说什么?”
“我是问,阿信,你当年不是落河了吗?我们都找到你的尸……找到你了,衣着半点不差的,就是我给你缝制的那件。”
不然,她不至于认出人来。
“就是爹娘也辨认过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说到这,李玉珠又忍不住泪盈于睫,“你没事,为什么不回来?”
激动过后,李玉珠就提及了很现实的问题。
陈重心中早已打了底稿,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回道:“我那时落入河里,棉衣浸水,重如秤砣。我当下就脱了,应当是叫人给捡走了。”
“但你也知,我不擅水性,河里又有暗流,饶是我脱了衣着鞋袜,依旧叫河水冲得老远。”
“最后我是被一位陈姓老人所救。”
“据说我那时高烧不退,陈老给我请了许多大夫,喂了很多珍贵汤药,才勉强保住我的性命。”
“只是,我醒来后,脑子昏沉糊涂,许多记忆都不清晰了,也落下了病症。”
“后来,陈老看我可怜,他亦无子,就收留了我。最后不但教我生意,还把偌大家财相托。”
“陈老还收我为义子,替我取了如今陈重的名字。”
虽然才三两句,但李玉珠也能想象其中的凶险,冬日里一场风寒都能要人性命的,何况是落水后高烧。
李玉珠听着,忍不住哭道:“你为何都不往回找找……你知道阿隽这些年都有多自责吗?”
“他小时候总是偷偷哭,总是问,要是他不生病,不让爹出门请大夫,爹是不是就能平安无事了?”
“你说怎么能那么狠心啊!”
她恼恨地锤着陈重。
陈重任由她发泄,伸手揽住她,叹气道:“抱歉,是我对不起你和阿隽。”
“我不该罚阿隽,让他生病的,那样就不会雪夜出门落水……”
“其实当年,我也试图循着河道寻人,但那时并没有任何回应。陈老急着回乡,我只能陪着他回去了……”
讲到此,他低声道:“这些年,辛苦你和阿隽了!”
多年的懊恼悔恨以及辛劳,都在这短短几个字里,让李玉珠溃不成军。
她扑到陈重怀里,放声痛哭,“我还好,你是不知道阿隽这些年过得有苦……”
“村里人人都欺他骂他,他从来都不与我说……都说他是扫把星,是倒霉鬼……就是从前说亲的谢家都嫌弃他,非要退亲……”
“我身子不好,总是生病拖累他……他既要读书,还得照顾家中……我那时就恨不得一头碰死了,随你而去,免得让他辛劳……”
“可我又想,要是我都没了,以后只留下阿隽一人在世上,孤零零的,该多孤单,连个相商的人都没有……”
这些年,许多许多的话,李玉珠都埋在心中不敢说出口。
她是个母亲,虽然有时候不如其他人来得敞亮开朗,但她心中也是惦念着孩子的。
她没有人可以相商,不能跟娘家人讲,怕他们对沈家有意见,不敢跟沈家人讲,他们只会想生吞了他们母子。
更不敢跟沈隽意讲,怕他自责悔恨。
沈隽意是个心思重的,那些年又事事倒霉,本就郁郁寡欢,她如何能再给他添烦忧。
所以,她憋在心中许久许久,憋着憋着就病了。
那些埋在心内深处的话,此刻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对着陈重倾斜而出。
她几乎从没吃过苦,在娘家年岁小,父母兄弟都照顾她,养得她天真灿漫的性格。
后来嫁给沈廉信,沈廉信事事周全,头脑聪明有出息,就是婆媳妯娌矛盾都闹不到她跟前来。
而沈廉信去世后,她几乎是一夜之间,尝遍了所有的辛酸苦辣。
若非是那些年两人的恩爱美好撑着,还有个孩子,又叫娘家人骂醒了,她是真恨不得跳水,随了他去。
陈重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的艰辛,本来还有几分虚以委蛇,心间也忍不住起了酸涩。
他当然知道自家爹娘哥嫂都不是省油的灯,更晓得沈隽意遭受的种种。
那些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那时,他只想着自己做的事情不能暴露,还真没想过两母子的生活会多么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