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书院最近的课业并不繁重,特别是正是关键是时刻,所以多数讲的是策论。
这点上官鸿从入门后,就私下给他上过不少课,专门给了他相应的书籍拓展。
就是上回拜访,他还专门点了几个人出来,让他去了京都后,有事亦可以寻其帮忙,都是京都好友。
这回才下课,就收到助教传来的姜映梨的消息。
沈隽意便明白,应当是有事。
若是无事,姜映梨不会无缘无故地往书院里传达这些。
当即,沈隽意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就连郁齐光和史霜客跟他说话,都不曾听到。
郁齐光纳罕道:“阿隽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喊都喊不住。”
史霜客:“应该是正事吧!”
“我还想跟他商量下出发的章程呢……”郁齐光郁闷,眼角余光飘到丁班门口,见到摇摇晃晃出来的姜青檀,越发奇怪,“怎么没喊上阿檀回去?”
姜青檀已经背着书袋,蹦蹦跳跳过来了,“齐光,史大哥,你们在看什么呐?”
边说,他边探头往后望,“我姐夫呢?还没出来吗?”
郁齐光目光怪异地打量着他,倒是史霜客回道:“沈兄,刚才一下课就着急忙慌出去了,看那模样似乎回去了。”
“诶,姐夫怎么不等我啊!”姜青檀纳闷地挠了挠头。
“应该是有事吧?”史霜客猜测。
好在姜青檀是个心大不纠结的,当即抛之脑后,拉住史霜客讲起正事,“那什么,史大哥,我有事跟你讲。”
郁齐光一见他这模样,大概就知道讲的是什么了,左右张望了下,见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同窗,便提议道,“我们去外头说吧!好久没吃馄饨了,这天都冷了,我们边吃点热乎的,边慢慢讲。”
史霜客迟疑,“我还是回家吃吧……”
外头东西贵,他家现在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郁齐光拍着胸脯道:“我请客。好了好了,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姜青檀一听,眼眸闪亮,“那我要加两个蛋。”
郁齐光斜睨着他,“行,给你加三个。你姐姐姐夫也没埋汰你啊,怎么你这么能吃!仔细吃得脑满肠肥!”
姜青檀撇嘴,抬头挺胸,“你懂什么,我姐说,我这是要长身体了,就该吃得多,才能长得高,长得壮咧!”
史霜客闻言,打量着姜青檀,笑道:“还真别说,阿檀最近好像真的抽条了。这袖子都短了几寸。”
“村里都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生长期间,就合该多进食,方能身康体健!”
姜青檀果然眉开眼笑,“是吧是吧!我以后可得比你们都高一些,赶上我姐夫!”
他们当中,最高的就数沈隽意了。
身姿挺拔,玉树临风,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不仅仅是指他的长相气质,更因为他长得修挺够高,叫人一眼就看见了。
郁齐光推着两人,“好好好,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咱们赶紧去吃饭吧!我也在长身体呢!”
几人相携去了馄饨摊儿,依旧是那对夫妇,看到穿着院服的他们,笑眯眯地问道:“几位公子还是老习惯吗?”
“我的换成阳春面,”郁齐光说完,又扭头问其他两人,“你们想吃什么?”
史霜客:“一碗馄饨,多谢。”
姜青檀笑嘻嘻地搓着手,“嘿嘿,我也要阳春面,加三个鸡蛋。”
边说,他边扭头看郁齐光,“这可是你许诺的,可不能小气。”
“搓气!”郁齐光撇嘴,“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怪里怪气的话?”史霜客好奇问道。
“前头科考的时候,坐我前头的一个考生,他家祖籍是淮江那边的,听他这么说的,跟着学了几句,还挺有意思的。”郁齐光边说,边去拿筷子。
“那‘搓气’是什么意思?”姜青檀一脸好奇追问。
郁齐光刚要回答,又想到什么,别别扭扭道:“……没什么。你的面到了,快吃吧!”
摊主把两碗面和馄饨端上桌,腾腾雾气瞬间弥漫,“客官,慢吃啊!”
几人道了谢,埋头先祭五脏庙。
待得腹中有了饱意,史霜客才看向两人,“说吧,寻我何事?”
姜青檀边埋头苦干,边含含糊糊道:“史大哥,你先等等……”
等到三两口吃完三个鸡蛋,他才长舒了口气,拿帕子擦干净嘴巴,整理下言辞道:“史大哥,你真不打算去京都了?”
史霜客没想到是老生常谈,他苦涩一笑,“我也想去,但目前的情况,实在是抽身乏术。”
“我妻子有孕,我娘照顾不来,本来是想让岳母过来的,但家中弟媳也怀上了,害喜得厉害,也过不来了。”
“我这往京都一走,好歹要个两三个月吧!届时,她这孩子都得出生了,实在是担心……”
“再者,说实话,我家也的确负了不少债。我娘为了我读书借钱,连娘家舅舅都得罪了。”
“现在我虽说是得了个举人,但我周边亲戚也都是看天刨食的,能借的都借过了,再借就只能卖地了。”
“本来之前都是小叔和姑姑愿意的,但今年我小叔摔了腿,花了不少钱治病,连地都下不得了。我姑姑的儿子也相看要娶媳妇,我表弟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为此一直耽搁。”
“主要是,我这心里也没底。我跟阿隽不同,没他的才华横溢,胸有成竹,能走到如今,已是不易。”
郁齐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这实在是……艰难!”
可谁敢跟沈隽意比,他先前是运道太差,现在一朝洗净霉运,就跟明珠蒙尘,洗尽铅尘后,就能飞龙腾天了。
更不用说,曾经以为姜映梨是去给他扯后腿的,结果她却是个助力。
姜映梨不但人长得漂亮,还聪明能干,脑子清明。
所以,有时候这运道真的很难讲!
不过,郁齐光倒是挺为沈隽意高兴的!
姜青檀蹙眉问道:“史大哥,难道你就这样甘心吗?”
史霜客低头望着桌面,“科考三年一期,我已然二十有四,再等几年,我都年过而立了……”
“谁又甘愿埋没呢!”
他顿了顿,低声道:“倒是有镇上的员外愿意赠我金银,但需得我娶他家庶女为妾。”
“我与阿梅感情甚笃,她如今更是为我生儿育女,承妊娠之苦,我又岂能为钱财折腰!”
说到这,他就愤愤不平。
他骨子里还尚且有几分文人墨客的傲气。
郁齐光颇有同感,叹气道:“这些商贾最是会钻空子。我这次回去,亦有人闻声来我家提亲,以明玉相留。”
“就是我亲舅舅家也说要给我说亲姨母家表妹,吓得我连家都不敢多待!”
姜青檀听得瞠目结舌,讷讷道,“我姐夫倒是不曾有……”
“你姐那般厉害出挑!谁敢去触霉头啊!”郁齐光和史霜客异口同声。
姜青檀嘿嘿一笑,转回正题,“其实说来说去,史大哥也是因为钱的问题。”
“我姐先前给我攒了一笔钱,本来是想给我娶媳妇用的。但我现在用不着,所以,史大哥如果真心想去,我可以把钱给借给你!”
史霜客愣了下,“阿檀,你……”
他显然没料到姜青檀特地拦住他,竟是为了说这件事。
“当然,你得给我打个欠条,摁手印!”姜青檀补充道。
“这,这是自然……”史霜客连连点头,顿了顿,他犹豫道:“抱歉,这件事我还是想再考虑考虑。”
“没事,你想好了跟我说就行。”姜青檀摆手。
郁齐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史兄,好好思索。这件事关系着你的未来,不管如何,试过失败,总比以后遗憾来得强。”
“此次要是你决定去,还是咱们三个一道儿。”
史霜客拱手道了谢,几人道了别,各回各家。
史霜客回到家后,他娘真在骂骂咧咧。
“每天要吃这个那个,就跟供了个祖宗一样。我以前怀阿客的时候,也没她娇气,一会儿起不来床,一会儿又哪里疼的。早知道……”
骂着骂着,就看到儿子的声音,史母当下欢喜道:“哎哟喂,儿子回来了?吃过饭没?我这就去做。”
“不用了,娘,我在外头吃过了。”史霜客摆了摆手,低声道:“阿梅正是关键期,您让她吃得好些,这样孩子才能长好。”
“呸,她就是好吃懒做!我以前有你的时候,还不是样样能干,样样都能吃,就她矫情……”史母不高兴。
刘秋梅最近肚子愈发圆润了,害口倒是好了,却也颇为能吃了。
史霜客揉了揉额头。
他就不理解了,从前没成亲前,他娘对阿梅赞不绝口,成亲后虽有挑剔,但也很有分寸。
怎么如今肚子里真有了,反倒是哪哪儿都不对了。
他是真不想每日上完学,回到家还得面对这些。
偏生这是生养他的母亲,他不能严词针对,不然一来伤他娘的心,二来传扬出去,对他读书的名声亦不妥当。
“娘,如果您不想要孙儿 ,那就别做了,回家吧!”
最后,千言万句他只汇聚成一句。
史母闻言,瞪圆了眼,“好啊,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怎么,现在考了个举人老爷,你就在老娘跟前拿乔了?”
“我给你伺候媳妇,你还不乐意了!”
“你信不信我去青天老爷那告你不孝……”
史霜客面色疲惫,破罐子破摔:“您去告。到时,褫夺了我的功名,当了白身,我就去家里种地。”
“也正好儿在你跟前伺候,哪儿也不去了。”
史母一噎。
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咬牙顶着压力,让儿子读书。
而儿子也颇为出息,不到而立就得了功名,现在不管是回村还是在亲戚里,她都能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的说话了。
她只是不高兴儿子不听她的话而已,还真没有想害儿子功名的意思。
但她心里也发憷,嘀咕道:“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我真是白养你了。”
“现在就知道气我!做,我这就去做饭!哼!”
史霜客揉着疼痛的额角进了屋子,刘秋梅捧着肚子,站在屋内,颇有些手足无措。
她显然听到了外面的争吵,现在脸色颇为尴尬。
她拿了桌上杯盏,倒了茶水,递到史霜客跟前,小声道:“你别跟娘斗嘴。娘照顾你我都挺辛苦的……”
“我知道。”史霜客接过水杯,抬手握住她的,望着妻子略有些憔悴的脸,低声道:“辛苦你了!”
“我怀着孩子,也就是吃吃喝喝睡觉,哪门子的辛苦。倒是你和娘,一个得照顾家里,一个得读书……”
说到这,刘秋梅柔声道:“你真的不打算去京都了吗?好不容易考到这地步……不然,你就纳个妾吧!”
“你说什么?”史霜客一惊,扭头望去,脸色震惊,“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见刘秋梅别开脸,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怒道:“是不是娘跟你说的?”
之前他娘异想天开,让他娶表妹,好不容易上回回去,把人送回家了。
结果,他娘竟然还有招儿!
刘秋梅垂着眉眼,抿了抿唇,忍着委屈,悄声道:“娘说得也没错。我娘家帮不上忙,你一路走来多艰难,若是这般放弃,岂非是寒窗苦读多年都白费了!”
“怎么就白费了?我虽是个举人功名,以后也可谋个小差事,养活家中亦不成问题……”史霜客道。
“你当我不知道吗?举人老爷听着是厉害,每年有朝廷发放的贡米,可谋官也只能当些小品级的,就是县令老爷都得是进士,同进士出身。”
“你以前就说想当官,想给百姓谋福祉,所以寒冬腊月,酷夏炎热,你亦是从不曾落下功课……”
“如今临到头了,怎么能因为钱财就这样放弃?你当初若是不娶我,娶个员外郎的女儿,现在根本无从为这些烦忧了。”
刘秋梅说着,眼泪就滚滚落下,又硬是撇过头,哽咽道,“就当是为了我和孩子,你纳个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