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主没想到这些信件竟然会落到谢若微的手里,他心里暗骂周子瑜奸猾狡诈,不但将这些信件留着,竟然还将其交给绣衣使。
这不是要逼死他吗?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也无情无义了!
几乎是一瞬间,赵家主心中就有了定论,他眼眸一转,瞬间面容一扭,眼眶湿润道,“谢指挥,您来得正是时候啊!这个东西,确实是我所写,我是与那周子瑜有过来往,但我那都是被逼的啊!”
谢若微面对这样的场景很是有经验,他嗤笑一声,静静地看着赵家主狡辩。
“赵氏家大业大,乃是幽州地方豪强,就是州府都得给赵氏两分薄面。你却与我说,一个山贼头子逼迫于你?”
谢若微走到他的身边,略略倾身向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讥讽道:“我长了张蠢脸吗?”
谢若微身材高大,加上锻炼得当,这般高高俯望着人时,就显得压迫感十足。
赵家主身居高位多年,本已是他给旁人这种感觉,但此刻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确实感觉到恐惧。
他咽了下口水,勉强挤出一抹弧度,开口道:“我并非此意。谢指挥听我细细道来……”
“这位周寨主去黑山前,其实先来的是幽州,那时他虽看似倾颓,却依旧气质轩昂,他来此寻我,带了位恩人的口信,我这也是不得已就收留了他。”
“哪知道他此人狼子野心,后来竟趁着先帝驾崩,各处灾难频发之时,竟纠结了一群难民去黑山落草为寇,自立为寨了。”
“我,我这也是被骗了。初始,我真的以为他是想救人,还道他侠肝义胆,的确给了他不少钱财和物资上帮衬……原也是为替朝廷分忧啊!”
谢若微嘴角勾起讥讽的微笑。
什么为朝廷分忧,这些世家眼里哪里有什么朝廷!
不过是想以小博大,扬他们赵氏善名罢了!
结果没想到博了个匪徒头子!
这些对于世家出身的人而言,都是心知肚明的。
谢若微也懒得跟他在这上面掰扯,他冷冷道:“谁的口信?能使唤得动你。”
赵家主觑了眼旁边的凌降曜,“这……”
谢若微抬了抬下巴,“你望他作甚?难道还是他指使你的?还是说你想说是平阳公府?”
“当然不是。”赵家主忙反驳,顿了顿,才期期艾艾道:“是——是上官鸿。”
“他不但是恒渊的老师,曾也对我赵氏有恩,所以……所以当时周子瑜带着他的口信来,不过是安置个人,我、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呐?”
闻言,谢若微眯了眯眼,冷冷地打量着他,“上官大人?你确定是他?上官大人虽已辞官退隐,可也曾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二朝元老,功绩斐然,更是今上的老师。”
“赵家主,你最好想明白再言。”
上官鸿可不是那般好构陷的。
且不提这些,上官氏的威望可不比赵氏差。
赵家主连忙道:“我自是不敢随意污蔑上官大人的,此事但有困惑,您可尽管去找上官鸿大人和周子瑜证实,我甚至能跟他们当面对峙。”
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低声道:“此事知府大人也知道的。不过,要是上官鸿和周子瑜一口咬定为我所为,定是他们两人串通。”
“就是不知上官鸿大人为何非要帮周子瑜,谢指挥但凡调查出这点,定是能还我个清白的。”
谢若微扬了扬眉。
上官鸿为何帮周子瑜?
他想起上官鸿的为人,再联想到周子瑜的过往功绩,瞬间心中也信了几分。
当然,对于赵家主这样的人,能有三分真话就已是不错了。
“此事,既然牵扯到上官鸿大人,我自是会调查清楚的。只是,赵家主保证自己所言非虚即可。”
“自然,自然……”
谢若微沉了脸,继续问道:“既是发现周子瑜绝非善类,可曾与上官鸿大人言明厉害?为何后面又与其同流合污?”
眼看赵家主似是想继续狡辩,他甩了甩手里的信,语气漠然道:“证据确凿。赵家主还是再想想清楚。”
赵家主一噎。
他心底暗自骂着周子瑜不靠谱,这般重要的通信,他竟然还留下,不曾销毁,可见是早就存了威胁他的心思。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合该将他交出去才是,而不是养虎为患。
不然,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这,这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你的迫不得已真多啊。”
赵家主:“……其实,当时发现此事后,我立刻就给是上官鸿大人去过信,但一直不曾有上官大人的回信。”
“我那时还让恒渊打听过来着,只是恒渊说也不清楚内情,就这样一直耽搁了……您想必也知道,恒渊与我们并不亲近。”
“至于通信,实是周子瑜苦苦相逼,他以曾经我等帮过他为由,捏着证据,让我等继续提供物资相换,然后他盘踞黑山,能保证我等旗下的商行畅通无阻。”
“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我也是糊涂啊……”
见赵家主把一切的缘由都推到周子瑜身上,他略略扬了扬眉,眼底掠过讥笑,“如此说来,赵家主也是遭了恶人蒙蔽,一切皆是那周子瑜太过狠毒狡猾了。”
赵家主连忙拱手作揖,“谢指挥明鉴啊!”
仅仅只有这些信件并不能判了赵家的罪过,谢若微坐下,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信件,半晌,才缓缓道:“黑山不但有良种马,亦是有铁器。”
“你赵氏行商北边,却是能给其提供良马,但这铁器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私人开采的。铁器铺更不可能未曾在官府备案,就敢提供这般多武器。”
“而铁器出州府更是需得提供通行证,那么,黑山寨的兵器能来自哪里呐?”
黑山寨紧挨着幽州和柳城,距离燕北城还有些距离。
已知赵家主和周子瑜有旧,那么……
赵家主脸色煞白,这回他连基本的礼仪都支撑不住了,两股战战,几乎是立刻尖声反驳:“没有,我绝对没有走私铁器给黑山……”
见谢若微不置可否。
他闭了闭眼,蓦地朝着谢若微跪了下来,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赵家主垂下了头,语气哀哀,“谢指挥,我赵氏全族上下数几百口人,再如何也不敢干这种全族掉脑袋的事情啊!”
“求您高抬贵手,莫要为难我!便是让我等做什么都行,但好歹怜惜下我赵氏全族的性命,就当看在你我远方姻亲的份上吧!”
说到这,他还看向凌降曜,恳求道:“凌世子,恒渊是你的授业恩师,阿姝是你的亲婶子,你忍心看着他们一同遭此劫难吗?你也帮我求求情吧!”
虽然一旦赵氏遭难,凌赵氏身为外嫁女,并不会被波及到。
但赵恒渊哪怕是庶族出身,却也算是赵家人,是要被清算进去的。
而且他也很清楚,绣衣使的做事风格,一旦他们认定了你有罪,便是没罪过,也能给你捏造些罪名。
也是因此,绣衣使的名声一直都不大中听。
闻言,凌降曜抿了抿唇,目光看向谢若微。
“二表哥……”
谢若微略略抬眼,斜睨着他。
“你姓赵?”
凌降曜余下的话,顿时就被咽了回去。
谢若微冷冷淡淡道:“铁器走私,这般的大事,我就不信你们赵氏毫不知情。赵家主,本使给你些时间,好好想一想。”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从头到尾,他都没碰赵氏送上的茶水。
凌降曜愣了愣,看了眼踉踉跄跄站起的赵氏家主,顿了顿,略一拱手,就追了上去。
“二表哥……”
等到追到门口,才总算是赶上了。
谢若微略略侧身,“还有事?”
凌降曜对上他的视线,感觉他神色漠然,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迟疑了下,他慢慢道:“二表哥要去哪里?是去见三表哥吗?他住在府衙,我陪你一道儿。”
谢若微应了声,就快步走,出了门子。
凌降曜紧随其后。
谢若微没有纵马,其他下属牵着他的马,走在两人身后。
谢若微倒不是特意要陪凌降曜走路的,而是此处是繁华市集,不能纵马行街而已。
再来,就是他饿了。
等到路过一家包子铺时,他上前买了一袋子大肉包,几个人分着吃,轮到凌降曜时,他略略挑眉,“要不要?”
凌降曜看了眼众人都在狼吞虎咽,顿了顿,合群地接了过来,“多谢二表哥。”
谢若微可不管他的小心思,直接就开始啃包子,边啃边道:“我们赶了一夜路,可不曾进食。你若是吃不下去,也不必勉强。”
他是知道这个表弟的,素来体弱,姑父姑母把他当个宝贝疙瘩一样护着,生怕磕着碰着,好不容易养到这般大的。
但他们谢家兄弟几个,无论是男女,素来都是被摔摔打打长大的,很是皮实。
所以,谢若微跟这个表弟,其实并不合得来。
只是身为表兄弟,偶尔还是得护着的。
“没有。”凌降曜啃了一口,以表自己的态度,只是包子入口,他眉头不由轻轻一皱。
油腻感令他很是不适应。
谢若微扯了扯唇角,倒是没再多言,而是慢慢吞吞地往前走,嘴里问道:“为何阿刚不曾跟你一起?”
凌降曜一顿,悄然抬头望来,“二表哥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
谢若微微讶。
“三表哥在府衙,是因为四表弟执意要住在那。”凌降曜回答道。
“四表弟?”谢若微重复了一遍,仿佛不认识这三个字。“哪来的四表弟?”
凌降曜打量着他的神色,不似作伪,松了口气,飞快道:“听说是小舅舅留下的遗腹子。我母亲都亲自来确认过了,四表弟长得与小舅舅一般无二,必是不会出错的。”
“大表兄放心不下四表弟,就让三表哥来护着他科考,然后再回京认亲。”
“小叔?”谢若微愕然。
他对小叔的印象自然不如谢知彰来得深刻,但却也不算是浅薄,毕竟无论是祖母还是祖父和爹爹他们,提起小叔每每都要沉寂许久。
他也听闻小叔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而他更是因着有几分肖似小叔,当初才有幸没被打死。
他突然很想见见这个未曾谋面的弟弟了。
他顿时就没了吃东西的欲望了,当即问明府衙的方向,就加快了步伐。
凌降曜落在后头,他望着谢若微这般迫不及待的模样,不由微微地沉了沉眸子。
幽州知府得知谢若微来,表现不比赵家主从容淡定,他几乎是立刻就放下公务,恭恭敬敬地来迎接谢若微了。
“谢大人,没想到您会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快快请进!”
哪怕在看到谢若微那身绣衣使的官服时,就已然是惊得头皮发麻,他依旧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谢若微略略挑眉,打量着他,然后微微一笑:“你就是幽州知府蔡静永?”
“是,卑职是。”
谢若微身为绣衣使指挥使,是比他的官职要高一些的,故而此刻他的态度很是端正有礼。
谢若微并没有在此刻提起正事,“我听闻我弟弟住在您这?”
“是,两位贤弟都在后衙厢房,我带指挥使您过去。”蔡静永恭谨道。
说完,他还真就亲自带着谢若微前往了后院。
期间,谢若微左右张望着这座府衙的情况。
府衙并不算大,期间还碰见不少住在其中的学子,见到这一幕,都好奇地观望着,也有识货的,一看到那身衣服,立刻就拉着人躲开,或毕恭毕敬的行礼,生怕被注意到。
谢若微早已对这种避之如蛇蝎的态度习以为然,不以为然。
等到终于走到谢知刚他们所住的院落,远远就看到院落里正光着膀子,虎虎生威练着拳的谢知刚。
入秋天气骤降,他却毫无畏惧,依旧一身淋漓汗水。
谢若微凌厉的眉眼骤然温和了下来,他弯了弯眉眼,大声喊道:“阿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