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酒过三盏后,气氛逐渐热酣起来,众人间也愈显和睦。
林大夫才主动提起一个话题,“说起来,先前那位陈药商跟姜大夫一起被抓上黑山,他说起姜大夫也是赞不绝口,一直说您机敏聪慧,在黑山上也多亏你在隔壁牢房照拂一二,才能有幸一起逃下山来。”
陈重显然知道一个陷落土匪窝,对于一个姑娘意味着什么,哪怕她已经成亲了,但三人成虎,积毁销骨。
哪怕她并不曾遭遇什么不测,但这般漂亮的姑娘,以及凶狠毫无道德原则底线的土匪,总归是叫人浮想联翩的。
这世上桃色总是叫人好奇议论的。
陈重算是给姜映梨卖个好,亦或者是站在沈家的角度……
留在军营的这些日子里,他就特地故意讲起曾经在黑山里遭遇的种种经历。
每每他都会将姜映梨和李芳菲带上,他是故意捎带上李芳菲,毕竟两人同为姑娘家,在黑山寨里相互依偎,两人待遇一致,总比只提一位更具有说服性。
至于李芳菲拆谎……
她虽然脑子不好,却也没傻到哪地步,她比谁都怕被人知道被抓土匪窝的事,所以她只会捂得更紧。
现在有个人愿意替她作证洗白,所以她的嘴只会更严。
而且,有姜映梨在旁侧做对比,也就更显得她的平安清白了。
陈重在军营里没有闲着,这些年他都在做生意,自是褪了从前的书生气,显得圆滑世故了。
加上他陈氏药商的身份,柳城这些开药铺的大夫有认识他的,也有不熟悉的,只耳闻过的,但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他们自然也知道他的目的,也愿意给姜映梨这样尊重和体面,故而现在讲起来,其实也算是一种表明态度。
姜映梨从现代穿越而来,对这些并不在意,可能减少麻烦,她自然也乐见其成。
姜映梨笑了笑,“我们能侥幸逃脱,也是多亏了萧将军勇猛英武,不但孤身入寨,探查敌情,还带着我们逃出生天,不然现在官兵何以能步步逼杀山贼入绝境……”
说到此的时候,她骤然就想起先前周羡前来寻她时的表情,话语一顿,又弯起眉眼附和。
“是啊是啊,萧将军看着年轻俊美,矜贵冷傲的世家公子模样,却没成想,也是少年英雄啊!”
“诶,你这话说的!若非萧将军刚毅勇武,有雄才大略,如何能年纪轻轻就册封为将,领兵围杀匪徒,你岂不是说皇帝陛下识人不清吗?”
“呸呸呸,我可绝无此意,更无质疑陛下眼光之意!你可莫要随意污蔑……”
一堆人说说说笑笑,很快就岔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林大夫一笑,继续道:“陈先生对姜大夫的为人和医术那是赞不绝口的,上回他还讲起,后面要好好感谢姜大夫一番呢!说起来,以后陈氏供货,还需得姜大夫替我等美言几句啊!”
姜映梨挑了挑眉,瞬间就从他这话里品出了些其他意味来。
“这生意场的事情,我如何能做得了陈氏的主。再说,各位跟陈氏合作这么多年,恐怕彼此比我还熟悉的,而且我只不过是一介晚辈罢了。”她满脸谦逊。
“我对经营药铺的经验,怎么也不如各位前辈来得经验老到,还需得各位前辈提携了。”
她说着还拱了拱手。
闻言,林大夫笑容愈发可鞠,他跟旁人对视一眼,弯起眉眼,笑道:“姜大夫这就是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家盈泰堂如今人满为患,享誉满城的,就是县令大人都给你赠了牌匾。”
“此次又有这军营救助之功……”
可以说,除却这些,姜映梨当初能在柳城抱团的医馆里成功脱颖而出,想到以底层百姓为入手点,又借助柳城痢疾,彻底令县令都刮目相看,替她撑腰,硬是挤兑得他们这些医馆都生存艰难,这般另辟蹊径,如何能算得上个心无城府的晚辈呢?
顿了顿,林大夫呼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们私下商量过,咱们柳城医馆多数是从几幽、常两州进药材的,但这些年的药材价格连年攀升。”
“所以,先前也并非是我们想要涨价,然后令百姓活不下去,实是我们自己也是盈利微薄,医馆里更是养了不少人……”
姜映梨面带微笑,耐心地听着,并不打断。
至于盈利的问题,她自己就是开医馆的如何不清楚利润!
不过是他们想赚得更多,而今因为她的插入,骤然降低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在商量过后,发现扳倒不了她,就想拉拢她罢了。
林大夫见她不接话,只能继续道:“故而,我们想跟姜大夫讨论下,不若我们柳城医馆都团结一致,今后共同定价从幽、常州的药商处进货。”
“一来咱们团结一致,药商们也不好一人一价,二来嘛,这要的量多了,咱们也能把价格给打下来。”
“姜大夫你说呢?”
姜映梨挑了挑眉,笑眯眯道,“林大夫说得有道理。”
“那,姜大夫是答应了?”林大夫心里一喜。
“只是这样一来,人多需要更多的管理,谁来牵这个头呐?来统一定价呢?”姜映梨问道。
林大夫沉吟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就有人迫不及待道:“我们觉得林大夫和姜大夫都合适的!”
姜映梨笑了笑,慢慢吞吞地抿了口酒,“我哪里能牵这个头……”
林大夫忙道:“姜大夫何必自谦,照老夫看,就合该姜大夫来牵头的……”
“林大夫德高望重,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如何能当此大任。而且,我那盈泰堂不过是个刚开的小医馆,如何能跟你们这些老医馆比拟呢!”
“就是我这用药量也比不得你们的……”
姜映梨主要是这一两年内,短期对药材的要求,需要向外需求,一旦她的药庄种植起来,后期就能自给自足。
甚至,还能反向输出给旁人。
所以,她对于跟幽、常两州府的药商通商,并没有那么急迫。
不过,这也是有需求的,毕竟不是所有药材都适合在本地种植,也是需得进货,所以她也不好得罪林大夫等人。
林大夫闻言,有些急了,“姜大夫,你若是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就是。这牵头人当真是由你来即可,我,我不过是个老头子,协助你做点事儿还行,重任还真就担不起啊!”
他越是这般急迫,姜映梨就愈发觉得奇怪了。
不过,她倒是也没当场问出来,而是对胡掌柜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揉了揉额角,低声道:“这件事,容我考虑考虑。我刚才似乎喝多了,现在有些酒气上头,我先出去散散……抱歉!”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
温袖见此,也忙跟着起身,“我送送你。”
姜映梨看出她还想留在此吃席,摁住她的肩膀,指了指站在门口,笔挺如松柏的唐忱和孙焱。
“不用,有他们两个在,丢不了的。”
温袖迟疑了下,又慢慢坐了回去,“那你要是不舒服,记得与我说,我给你熬点解酒汤。”
姜映梨颔首,也不顾欲言又止的林大夫,朝着众人点了点头,就扶着头,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众人看她面如桃李,粉颊如花,一时面面相觑,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出去。
姜映梨出了帐篷,呼吸到初秋微凉的夜风,才骤然感觉松快。
孙焱跟唐忱不远不近的跟着,孙焱因着年纪小,倒是没那么顾忌,犹豫了下,就颠颠儿跑上来,小声问道:“东家,可要我扶?”
姜映梨一愣,扭头望去,见他满脸担忧,想起上回他愧疚地来请罪,想来是她的失踪,令他们三个都留了心理阴影了。
“不用,我没醉。刚才就是说出来哄哄他们,然后好找个借口出来而已。”
她边往一旁安静的角落走,边仰头往头顶的夜空,星光茫茫,月色明媚,她深吸了口气,“马上又要十五了,月亮都在变圆了,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她不由感慨。
孙焱跟着抬头望去,不懂就一个黄呼呼的月亮有什么美不美的,他挠了挠头,倒也很识趣的没说出口,而是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唔,是啊。”
姜映梨伸了个懒腰,走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小帐篷处,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树,她刚走过去,一个硬物突然从头顶落下。
惊得她连忙捂住头,孙焱更是第一时间冲上来,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抬头望去。
“谁,竟然偷袭!”
树上的人:“……”
唐忱:“……”
唐忱其实早就看到树干上坐着的人,这歪脖子树并不算太高,枝桠也不繁茂,要不然早就在扎营时就被砍掉了。
不过是士兵们感觉它挺好玩的,平时也会到这里来纳凉。
而刚才姜映梨往这边走时,他就看到树上悠然自得躺着的人,他视力也很好,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衣服。
毕竟,这军营能穿这般金贵花哨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
他正踟蹰着要不要提醒姜映梨,可看她目的明确,还以为她已经注意到了,故而都没提醒。
不曾想,她竟是真的没看到。
萧疏隐手里提着个酒盏,闻言,他低头望去,见到底下两人,他扬眉:“偷袭?这就是你请的护卫?”
他嗤笑的看向姜映梨,“眼睛不大好啊,要不要本侯送你两个?”
姜映梨:“……”
孙焱自也认得他,一时愕然,又被陡然讥讽,他一噎,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谁大半夜的躲在树上喝酒的……”
姜映梨低头捡起地上的白玉酒杯,触手温润,她拍了拍孙焱的肩膀,示意他别跟其对上。
孙焱抿唇,往后退了两步。
姜映梨走到他下方,伸手将酒杯递了过去,“多谢侯爷好意。暂时用得还算顺手。您的酒杯!”
萧疏隐:“……”
他低头看了她片刻,骤然探手,却并没有去接酒杯,而是握住她的肩膀,陡然一个使力。
姜映梨只觉身体蓦地一轻,就被他拎着落到了身侧的树干上。
树干表面被打磨得很光滑,坐上去并不膈人,加上树枝回拢,竟像是个天然的树木沙发。
姜映梨有些惊讶地摸了摸光洁的树干,扭头去看萧疏隐。
他已经收回目光,微微屈身靠着树干,月光打在他五官优越的脸上,显得很是清冷朦胧。
“你不是要醒酒看月吗?这是整个军营最好的地方。”
姜映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视野开扩,不但能看到整个军营的状况,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波光粼粼的湖光水色。
更不用说,仰头就能看到一轮清浅高悬的明月了。
“……侯爷倒是好享受。”
萧疏隐没有应声,摇晃着手里的酒壶。
姜映梨学着他的模样躺靠在树干上,闭眼,指尖摩挲着玉质的杯盏,感受着夜风轻拂脸面带过的清凉温柔。
心情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宁静,郁闷都在此刻一扫而空了。
两人初始并没有开口说话交流,都在静静享受着清风拂面。
良久,姜映梨感觉滚烫的脸颊变得微温的,她甚至都快睡着了,忍不住想换个姿势,刚动了动,差点儿摔下去。
亏得萧疏隐抬手摁住她,才免于跌下树。
姜映梨的酒都吓醒了。
萧疏隐颇为无语地转头,望了她片刻,“……你喝醉了?”
姜映梨:“没有。说起来,萧侯爷没在喝酒吧?”
她手里的杯子根本就没有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