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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羡抿了抿唇,语气冷淡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你不是也巴不得我们没有好下场吗?如今问这些作甚!”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既冷漠,听起来却又有几分赌气撒娇的成分。

    姜映梨闻言,不由一怔。

    “你——”

    周羡自己说完后,似是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脸色一变,转身就离开了。

    姜映梨愣神地望着他离去,半晌,直到胡掌柜悄摸摸地从后面探头,见人走开了,他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阿梨,他,他那土匪头子怎么来找你了?他想干嘛?”

    “没什么。”姜映梨神色有些复杂,摇了摇头。

    胡掌柜倒也很识趣,虽然心中困惑,但也没有多问,他转回正题,“刚才军医还说,最近这段时间停战,军营里不少伤兵都能好好修养,伤情都得到了改善。特别是你给的那些药,伤兵们的感染情况大大减少了。”

    “为此,军医们都在大大夸你,现在对着我们这些被强征来的大夫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对了,柳城的大夫们都托我来问问你,今晚可否前去聚聚?听说是后勤给送了些酒肉过来,是萧将军得知咱们辛苦,特地让后勤给咱们做的犒劳餐。”

    “大家伙儿也都想谢谢你来着!”

    姜映梨语气平淡,“谢我作甚?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大夫应该做的事情罢了。军医他们做的比我更多。”

    她并不是很喜欢搞这种团体抱团取暖的行为。

    胡掌柜挠了挠头道,“不管如何,咱们大家都柳城出来的,这阵子大家也是同甘共苦,以后你还得在柳城开药铺呢!”

    “以后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是吃顿饭罢了!而且,他们到底是柳城的本土人,以后指不定……”

    话说到这里,他想到姜映梨的神奇医术和师门秘药,再加上沈隽意的优秀,以后还真不一定是谁求谁呢!

    他很快就改了口,“你要是不想去,那就别去也挺好的。他们本来也只是想为从前在柳城给你使绊子道歉,以为你生气了,非要我来找你说和说和。”

    “我想着就……但阿梨你多厉害的人物,也是求不着他们头上的。”

    其实胡掌柜也是很正常的思想,总想着与人为善,但那是建立在他能力平庸的基础上,这样的为人处世,难免就圆滑世故。

    可同样的事情,放在能力突出的姜映梨身上,就显得太过放低身段了。

    姜映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额角都是汗水,叹了口气,“我只过去露一面,喝酒什么的就不必了,我不善酒力。”

    他们既然推了胡掌柜出来,胡掌柜不愿得罪他们,但那些人曾经用过那些下作手段对付她,以后自然是不敢了,可难保不会对胡掌柜有记恨。

    既如此,她也不愿让胡掌柜难做。

    胡掌柜一愣,忙摆手道:“不用的,阿梨你要是不想……”

    “我没有不想。只是,既是你开了口,我总是要应一场的。就当是还你护我药铺上下的恩情。”姜映梨说道。

    胡掌柜怔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只是为了护住我的两个孩子……”

    姜映梨微微弯了弯唇角,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多言,“我晚些再过去。”

    她转身往帐篷走,期间离她几步远的孙焱和唐忱连忙跟了上来。

    现在他们几个护卫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的,刚才周羡来拉人时,若不是姜映梨打了个手势,他们都要冲上来了。

    天色将沉时,属于大夫们的帐篷里就亮堂了起来,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进出,期间还能闻到浓郁的酒菜香气。

    孙焱虽然前头被教训过,现在闻到香气,还是忍不住探头偷瞄,被唐忱瞪了一眼,又很快心虚地垂下了头。

    没过一会儿,那边就派了个代表人物过来再次发出邀请了。

    来人是郑大夫,这阵子的日夜操劳,让他这个清俊青年都显得格外憔悴,仿似深秋里水灵灵的白菜被霜打了一般。

    哪怕他刻意地刮了胡须,但青黑的眼袋,以及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发黄皮肤,依旧透着深深的疲惫。

    “姜大夫,温大夫,”郑大夫拱了拱手,拘谨道:“那头要开宴了,胡掌柜让我过来再催催您过去。都等着您的到来开席面呢!”

    他之所以被按着来请人,还是因为大家以为他跟姜映梨两人很熟悉。

    只有胡掌柜,留在席面上被招待了。

    姜映梨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虽然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但依旧五官明艳,美丽逼人。

    她微微一笑,“有劳郑大夫了。”

    温袖也换了身碧绿的衣裳,她最近休息得好,整个人也显得容光焕发,此时跟着军队吃了好一段时间的大锅饭,哪怕她不好口腹之欲,骤然得了机会去打牙祭,自是高兴无比的。

    “郑大夫最近看着憔悴了不少啊?是没休息好吗?”温袖对郑大夫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主要是他之前对姜映梨有好感。

    虽然郑大夫很有分寸,他知道姜映梨后有相公后,虽然依旧有爱慕之心,却依旧是因为姜映梨的医术高明,令人敬佩,当然也是爱美之心。

    毕竟,谁面对着同行业巅峰的大美人能够心如止水的。

    郑大夫苦涩一笑,挠了挠头,“温大夫就莫要取笑我了!实在是……不大适应这里。从前我还想着要不要在军中效力的,但如今看来……这里的节奏实是快,而且每日里面对着病重和死人……”

    他别说睡觉,他是饭都吃不下的。

    虽说他来此,是有一定的主动性的,但他之前完全不知道这军队里的伤兵这般恐怖。

    鬼知道他第一天看到被抬回来,缺了胳膊和腿,失血过多,连哭嚎都没力气的士兵时的心情,更不用说,后面被热油金汤浇得浑身烫伤和大面积感染的伤员……

    他当时第一反应都不是救人,而是反胃呕吐。

    浓郁的血腥气逼得他都不敢直视。

    反倒是温袖,居然能够面无表情地去拼接缝合,面对着血肉模糊的伤口都能这般冷静自持,实是让他敬佩不已。

    更不用说姜映梨回来后,让军营里的伤兵的死亡率都降了百分之七十起步。

    从前他还以为自己虽然资质平平,但至少不算是差劲。

    而今看来,这世上真的是人外有人,就连从前那些眼高于顶的柳城的老大夫们和军医们,都在这场战争们,扭转了对女性大夫的偏见。

    郑大夫叹了口气,揉了额角,自嘲道:“是我太高估了我自己的能力和心理。”

    “郑大夫何必妄自菲薄,您耐心细致,对待伤患很是仔细认真呐!”姜映梨宽慰道:“再说,军队里这样的血腥情况,初初看见,难免需要时间适应。”

    “你看军医和我们现在之所以这般镇定,不过是见得多了,凡事多见就少怪了。”姜映梨说道。

    她本就是擅做外科手术,自然对这些血腥场面习以为常,而温袖的确很优秀,她跟着姜映梨打过几次下手后,为了增强自己这方面的缺陷,得空还会去抓兔子回来练习手术。

    甚至为了练习缝合的灵活,她还专门听从建议,去市集买了猪肉皮回来日夜勤练,才有了今日。

    这是连胡掌柜都没有的耐力,胡掌柜如今看到开膛破肚的场面,还依旧会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呐!

    郑大夫勉强笑了笑,“姜大夫不必安慰我,我还是晓得自己的平庸的。不过,这次经历,的确给了我许多的启发。今后,我需得再勤加学习才是!”

    他倒也没自怨自艾,而是重新抖擞起精神。

    姜映梨和温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几人往大帐走去,才走近就见帐子里灯火通明,一阵欢声笑语伴随着酒香飘了出来。

    胡掌柜一边跟人推杯换盏,说着客套话,一边眼睛直瞟着门口,见到他们进来,他眼眸一亮:“阿梨,温大夫,这里这里。”

    他一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去。

    只这一眼,众人都不禁暗暗抽气感慨。

    这世上总是有一种完人的。

    这姜大夫是长得真好啊,本来昏暗的帐篷,在她出现后,都被她的侬艳容色映照得蓬荜生辉了。

    他们有些人曾经跟姜映梨一起支援过柳城的痢疾,自然对她印象深刻。

    那时的姜映梨虽然也好看,但还有些丰腴,远没有现在这般灼灿耀眼。

    而今的她就像是突然蒙尘的明珠,骤然被扯下了遮盖的轻纱,瞬间艳光四射起来。

    也难怪萧将军会为了她独闯黑山寨……

    “好生热闹。”

    一句话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当即就有人上前来拱手,此人姓林,乃是柳城宝林堂的东家,亦是柳城有名的医科圣手。

    姜映梨对他有些印象。

    林大夫笑道:“姜大夫来了,来,请上座!大家都特地给您留了座,还想着等您来了好开席呢!”

    姜映梨:“林大夫客气了。您们是老前辈,哪里有让我上座的道理。请,我坐此处即可。”

    “诶,都言达者为先,我们这满屋的人,哪个有姜大夫的医术厉害。”

    “是啊是啊,姜大夫就莫要推辞了,快快上座!”

    几人若非是顾忌姜映梨是个女子,早上手推搡她入座了。

    他们诚意满满,姜映梨推辞不过,只能上前坐下,温袖则在她身侧落座。

    很快,就有人来给姜映梨敬酒,“其实被强征来前,我也是千万般不愿的,但又觉得我一身医术,能报效朝廷,指不定从此以后能平步青云呢!”

    “从前我就听说军中军医擅手术,能断肢再续,能活死人,我本是将信将疑的,而今有此一遭,倒是让我确定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一杯我敬姜大夫,从前我轻视女子,但姜大夫医术高明,却从不骄矜自傲,还愿替我等解疑答惑,我实是惭愧。我先自罚一杯!”

    说完,他就仰头一饮而尽。

    林大夫也感慨,“老夫也没想到姜大夫不但擅治内科,就是这等外科,亦是不在话下。我等从前眼光狭隘,竟对姜大夫使出了些下作手段。”

    “但无论是柳城,还是如今在军营,姜大夫都不曾怀恨在心,替我等出头。”

    他说的是军医歧视他们这些柳城大夫太过无能时,连病人都只给他们送些病重士兵,一旦他们治疗的伤员死亡率过高,届时萧将军追究起来,他们少不得要被推出来挡刀处置的。

    这也是先前他们不愿意随军的缘由之一。

    新老派系难免会为了利益牵扯起些争持。

    好在姜映梨的回来,维持住了这份平衡。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大夫,其实骨子里也有些傲慢,一般有能力的人都是这般,能让他们服气的,莫过于在同领域里令他们信服了。

    就譬如此刻的姜映梨。

    “倒是我等这些老家伙,实是对住姜大夫这片赤诚之心,老夫也自罚一杯。姜大夫随意,莫要勉强!”

    说完,他也举杯一敬。

    “林大夫你们客气了……我不过是尽我所能救人罢了。至于从前的事,都已是成过眼云烟,此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姜映梨眨了眨眼,诚实地解释了句,跟着举了举杯子,低头抿了口。

    杯子里的酒甜甜的,闻着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她有些惊诧,“这是……”

    胡掌柜解释道:“这是醴酒,怕你和温大夫两个姑娘喝不惯烈酒。不过,这酒虽甜,后劲很足。”

    姜映梨自然知道,但她没想到他们竟这般心细,果然男人真的尊重人,愿意花心思时,总是能做得服服帖帖的,让人舒坦的。

    “难为各位了。”

    “应该的应该的……”

    “是啊,姜大夫和温大夫两位姑娘家的,都能跟我们这些大男人一般吃苦,实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姜大夫还胸襟宽广,这是我等男子都叹服的……”

    ……

    ………

    一时间推推杯问盏,夸赞不断,气氛很是祥和热闹。